晴雯听闻此言,忙跪下为自己申辩,将遭遇忠顺王世子前后经过皆说了一遍,末了道:“人皆说世子爷年少有为,文武双全,但我从旁而观,私德却是有待商榷,他有意于我,说得粗俗些也不过是家花看腻了想玩野花,认定我不敢反抗他,刻意占些便宜,再者就是有意羞辱侯爷罢了,我如何能教他得手?已是严词拒绝过了。当时也吓得瑟瑟发抖,生怕得罪了他,连累侯府和贾家,不想他回过神来,反过来道歉,说什么再不会了。如今是侯爷为了自保,同他们有些交际。我不曾再见过他。想来他如今晋封亲王,又即将大婚,往事已矣,从此以后娇妻美妾,哪里还会再打我的主意?”
贾母听了这话,连忙把晴雯扶起,叹道:“好孩子,既是如此,却是我错怪你了。从前袭人的事情出来时,她亦攀咬于你,不得已教你们房中的丫鬟齐齐验身,那时候我便知道,你是个极有志气的,虽是丫鬟,却有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之姿,故而一心想着抬举你。如今你既然以贵为顺义侯夫人,难道还会同那什么清平亲王苟且吗?固然他号称文武全才,精明强干,但越是这样的人,越不肯为了一个女子损及他自身前程,如何肯给你一个名分?细比之下,远不及顺义侯为你舍身了。我见你出入贾家如无人之境,那些凶神恶煞、趾高气扬的官员皆肯卖你一个面子,又暗中听了些他们日常的说话声气,这才动了疑心,惟恐你犯傻,才特地提点于你。”
贾母想了想,又道:“虽你说诸事已了,但我着实为你忧虑。那清平亲王欲要大婚之人,亦说以什么女红出众闻名,我想来想去,只怕他们是照着你的模子寻的。若果真如此,京城之中知情者,不知道有多少人。只怕从前的忠顺王妃、如今的太子妃却也知情,还有那什么东安郡王妃,既然肯在忠顺王府上下重注,难保她们不会为了讨好清平亲王,牺牲了你的名节。你平日行事不可不慎。”
晴雯听了,忙谢过贾母提点之意,私心却不以为然,道:“老太太也忒抬举我了。京城之中谁人不知道我原本出身?我的原本出身同靖国公嫡孙女相比,自是云泥之别。如今清平亲王一正妃、一侧妃皆出自靖国公府,想来自是清平王有意借助靖国公之力的缘故。那正妃刘氏我亦见过,最是贵不可言,气质舒华。若说什么她是比照我的模子寻的,岂不是折煞了我?哪里担当得起?”
贾母淡淡道:“我不过这么打个比方。只是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只消记住,你是上了贾家族谱的,便是荣国公的曾孙女,比起靖国公来,却也不算差多少。再者如今贾家虽是没落了,但本朝律令,并不株连已婚之女。何况宝玉的心气还在,只要他得了功名,将来少不得求下旨意为贾家平反的。到时候谁又敢拿你的出身说事?再说便纵是丫鬟出身又有何妨?如今的那些世家,又有几个五代以上仍然是那人上之人?都是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前程罢了。岂不闻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又道:“好孩子,你哪里知道男人的心事!那些男人都如偷腥的猫儿一般,最是喜欢得陇望蜀,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便纵是他大婚了,你仍旧要远着他,莫要惹了是非,同顺义侯失了夫妻情分就不好了。”
晴雯忙答应了,贾母这才唤琥珀进来,说茶水凉了,教琥珀去换茶。鸳鸯见晴雯面上犹有泪痕,不敢过问,生怕她在贾母跟前吃亏,仗着从前在贾母身边的一点脸面,嬉皮笑脸道:“老太太在同我们家夫人说什么呢?如何说得口都干了?”
若是寻常丫鬟,这般说话自是毫无规矩。但贾母因素喜鸳鸯伶俐,不但不怪罪,反而顺水推舟同她开玩笑,笑着答道:“除却你的终身大事,还有什么事值得我同你家夫人这般发愁的?”
鸳鸯将信将疑之间,便听得贾母正色说道:“你这孩子跟在我身边好些年,眼光见识自是不凡,若说这治家的才干,却也高出那普通妇人许多,论理无论嫁给谁,都是宜家宜室的。只是有一样,你眼光见识虽高,这心气却也跟着高了。我说你一句心高气傲,你服也不服?你这样的,若是那普通的凡夫俗子,决计压你不住,须得找个真正有能耐的大人物,方能降服住你。我这番话,你服也不服?”
鸳鸯无言以对,脸上也有些微红,喃喃道:“老太太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突然提起这个做什么?”
晴雯在旁边看着鸳鸯脸色,拊掌大笑道:“老太太果真是慧眼如炬!真个说着了!不然的话,像鸳鸯姐姐这样做大事的人,如何会脸红心慌呢?”
鸳鸯无奈,脸红争辩道:“老太太拿我打趣也便罢了。权当图她老人家一笑罢。夫人怎地也跟着老太太取笑我,教人面上如何不臊得慌。”
晴雯听了这色厉内荏的辩解之词,越发笑得前仰后合,道:“老太太有所不知。我先前不知道鸳鸯姐姐的心思,还想着委屈她给我家侯爷当侧室,两女共事一夫之意,侯爷那边牛心古怪同我使性子也便罢了,偏鸳鸯姐姐也不乐意。那些天我口中不说,心中实在有些惶恐,暗想鸳鸯姐姐莫不是想着终身不嫁,在侯府当一个太上管家娘子?若果真如此,倒要替她好好筹谋一番。如今直到老太太指点迷津,我才知道,我竟是小瞧她了呢!”
贾母笑道:“如今之世,女子想终身不嫁,堂堂正正做人,何其艰难。算起来倒是与她寻个良人更容易些。不过此事亦是可遇不可求,你日后只要尽心留意,也便罢了。”
第299章 求医
晴雯忙应允了, 又同贾母说些家常闲话。贾母因说起迎春从南边寄了信过来问候,言说同蒋姓女婿甚是相得,如今亦有了身孕, 等到过了新年, 到了明春便是产期。
晴雯听了不觉感叹道:“如此甚好。二姑娘那个性子到底软糯了些, 幸得老祖宗做主, 与她早早许了人家。那时候咱们贾家如日中天,谁人不羡慕?记得当时蒋家亦甚是欣喜,借着咱们家的势谋了个好差事, 不然的话, 单凭他一个举人,如何能谋得实职七品官?”
贾母笑道:“我亦知二丫头性子太软, 恐她在夫家受气, 故而早早打定主意,决计不能由着她高嫁了,倒是寻些略低的门第, 寻那人品过硬家风清白的人家, 早早结以恩义,更加好些。果然蒋家孙婿未曾计较贾家已被抄家之事,仍旧待二丫头甚好,何况也是个有上进心的, 还说要努力上进, 奋发读书, 去考什么会试呢。若果真中了, 二丫头便是进士夫人, 无论如何也不算辱没她了。”
晴雯微笑道:“犹记得大太太当年为了二姑娘之事,对老太太颇有微词。如今回头看时, 只怕她只剩下感激之情了。若说远见卓识,我认识的人中谁也不及老太太。”她自当上顺义侯夫人以来,连宫中都去过许多次,皇太后娘娘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忠顺王妃也就是现在的太子妃也见过,这世上最有权势的女子已是见遍了。故而她这般说,自是极力夸奖贾母的意思。
贾母却摇头道:“你有所不知。这却不是我的功劳,仔细说来,却是你的功劳呢。”
遂将数年前,晴雯因遭人所忌惮,被王夫人遣过去陪迎春外出交际之事说了,道:“我原先以为,家里的姑娘都是我细心调.教过的,琴棋书画各占一绝,无论到了哪里也拿得出手,决计不至于辱没了人。无论配什么人都是配得起的。那院判傅大人,固然无赖了些,却教我警醒。因大太太在家里这一闹,我才想起,二姑娘为人性子太软,是个内秀的性格,虽擅长棋艺,但未必能同她未来夫婿夫妻相得,故而高嫁万万不可。这才打定主意要在那前程远大、家世稍弱的举子里头挑选一个品性高洁的,好生提携一番。果然迎春寄的信里说,姑爷也时常同她手谈一局,夫妻之间事事有商有量,甚是和睦。”
晴雯听得叹为观止,正待说些什么时,便听得贾母再三强调道:“说来说去,这事却是你起的头,仔细说来,是你的功劳。可见这夫妻之间,最重情分情义,金子还需金子换,总要真心对真心才好。”
晴雯知道这是贾母欲提点自己之意,连忙站起来恭恭敬敬聆听教诲。
其后连刮了几天北风,京城下了头一场雪。晴雯忙着分发御寒之物,又打点些上好的银霜炭和柴炭命人与贾母家里送去。满院洁白,晴雯院子里的丫鬟们都欢欢喜喜说那梅花开得越发好了。
晴雯听了此言,便盘算着约了穆平去西山赏梅,谁知尚未开口时,便见梅园那边的丫鬟来报说,梅姨病情加重了。
晴雯忙使人请太医院的太医,过来请了脉,都摇头说:“已是油尽灯枯之兆。虽不知道哪位高人替她暗中吊了命,但熬到这个时候,药力也差不多尽了。”
晴雯闻言,只得酬谢过太医,又忙着同穆平商量,道:“当今之计,不若去请胡家娘子过来看看病。”
穆平压低声音摇头道:“你有所不知。上回梅姨生病时,已是同胡家娘子大吵一架,两个人交恶了。”
晴雯恍然:“怨不得我这几回请胡家娘子过来叙话,总推说家里事多不肯来。我寻思着,如今胡太医在太医院中混得不甚好,家中杂务皆有婆子丫鬟料理,又有什么事情烦心?偏她不肯明说。只不过每次的节礼还是收的,又回了些精心炮制的药材香料包过来,咱们到底不算断了这份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