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晴雯这边尚未想出什么头绪来,那太子妃和东安郡王妃先后遣人过来探望,都说:“王妃已是知道此事了。自是殿下不好,不该和夫人置气。只是夫人断然不可果真因此病了,殿下心里爱你还来不及呢,若是看他大婚之日你不出席,心里不知道怎么想呢。”
晴雯听了这露骨之语,便知道太子妃和东安郡王妃已是将事情挑明了。虽来人皆算得上心腹,但既肯将这等无耻言论宣之于口,往后还不定怎么样呢。看她们言语里都有成全宁珏之意,反显得晴雯的拒绝是不留情面,不识抬举了。
既然如此,往后去她们两家拜见时,被她们设什么局、下什么药、如何捉了她丢给宁珏做顺水人情,只怕都是顺理成章之事了。
晴雯想到此处,不觉浑身冰寒,突然间一阵恶心犯了上来,大口大口呕吐,将日里所吃的清粥小菜一并呕出。
鸳鸯麝月见了这等情况,甚是担心,慌忙报与穆平。穆平便要去请太医。晴雯却道:“我实是信不过宫中的御医。若要我好时,便去请了胡家娘子来,我有话同她交待。”
穆平听了,连连点头,道:“如何把她给忘了,这病也讲究个医缘。你从前是吃了她的药调理好的,如今只管请她便是。”说罢飞也似的奔出去,亲自过去请了。
晴雯素知胡家娘子是个精细人,隐瞒不过,待她来时,便将清平亲王好色遭拒因此恼羞成怒、偏生太子妃和东安郡王妃有意拿她当人情诸语说了,道:“我自知不过蒲柳之姿,实是受不得这等福分。只是那几位贵人的话,倒教我不安得很。说我自作多情、疑神疑鬼也罢,但清平王的婚宴,我是决计不能再出席了,不知道你可有什么好法子没有?”
胡家娘子是个见过大世面的,听晴雯说了这些惊世骇俗之事,竟然丝毫不觉诧异,面色变都未变,只想了一想,便道:“这等乃是朝廷大事,你身为内命妇,却是不好不过去的。除非报个产育,过几日再说孩子没了,也便说得过了。”
晴雯听了,寻思半晌,叹道:“想来想去,也只得如此了。”
于是只推身子抱恙,报了产育,过几日又报了小产,太医过来诊脉时,只拿胡家娘子教的法子暗中搪塞。宫中见她如此,自是不好再相强,何况贵人大婚,所择襄助之内命妇皆是有福之人,小产乃不祥之兆,自不会再来用她。
晴雯求胡家娘子和鸳鸯合力,将此事瞒得密不透风,除却她三人外,旁人一概认为她确实是小产了。
穆平又是自责,又是痛惜,每日里变着法子下厨做了那滋阴补气之物过来,亲自奉于晴雯,又要眼睁睁看着她喝下。晴雯无奈之下,只得演戏演全套,尽数喝了,一个多月里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梅姨尚在病中。穆平起初把这消息死死瞒住,谁知梅姨忽而抱怨晴雯许多日子未曾来向她请安,穆平无奈之下,只得将小产之事说了,那梅姨倒是比自己小产了还要心疼,先是责怪晴雯年纪轻轻不懂保养,又埋怨穆平定然是太过急色,房中索要无度终至如此。穆平分辩也不是,不分辩也不是,也不好同一个将死的病人计较,只得在那里听她大声抱怨着。
因晴雯装病的缘故,穆平便不教家中那些杂事扰了她休息,自己一力扛起。谁知小小一个顺义侯府,人口简单不过几十口,每日里那些芝麻蒜皮的小事却也不少,穆平略听了几桩,便觉得头昏脑涨,更感慨晴雯日里打理庶务不易。又有来顺来问他清平亲王大婚时候的贺仪,又有伺候灯姑娘的丫鬟来报说灯姑娘下头见红,说要出去请个好医生,种种烦心之事,不一而足。
因灯姑娘之事,胡家娘子过府来与她诊脉,蹙眉道:“这是怎么了?如今你吃穿无忧,那些粗活重活皆有丫鬟婆子替你操劳,还有什么不顺心的,如何胸中竟郁结着一股子郁郁之气?”
灯姑娘苦笑道:“我从前行事确有不妥,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也就是了。自嫁给吴贵之后,便再也不曾干过那些丢人现眼的事。如今搬进这府里来住,更是步步留心,处处在意,生怕做出什么不妥的事,给我家姑娘蒙羞。但为何总有些人在那里传风言风语,说我从前之事?难道从前做错了事,这辈子竟是无可回头了吗?”
胡家娘子默然不语,半晌方道:“你是自家人知自家事的。从前住一起时,我便同你诊过脉,说你从前因不大谨慎,得过病,纵然后头调理好了,但身子骨还是比旁人的弱。轻易要不得孩子。如何你竟这般不小心?”
灯姑娘争辩道:“如今不比从前。从前我略有几分姿色,他颇迷恋于我。何况他平日里窝窝囊囊,也没什么女子看得上他。故而家中事事皆由我做主,他凡事都依着我。如今却是风向变了。”
胡家娘子顺着她的话,问风向如何变了,灯姑娘叹息道:“还不是我们家姑娘成了侯夫人了。他如今是侯夫人唯一的亲人,阖府上下都唤一声舅老爷的。何况人靠衣裳马靠鞍,他原本长相不差,如今穿了好衣裳,每天三茶六饭养着,人也白净了许多,惹得府里那些丫鬟都在蠢蠢欲动,暗暗藏了一番心事。我这边若不赶着生下子嗣来,只怕过些日子扫地出门的便是我了。”
第301章 赴宴
胡家娘子听灯姑娘说得煞有介事, 不由得感叹道:“若果真是如此,可称得上是风水轮流转了。想不到你风流半辈子,竟也会有今天!虽是财帛富贵动人心, 却也算是栽到吴家小哥手里了。”
灯姑娘道:“什么风流不风流的, 若不是当初逼不得已, 谁愿意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又道:“他实是个好人, 我当初嫁他时,便晓得他是真心待我好的。就是性子太软和了些,在外头不当事。如今有这侯府养着, 他这性子反倒成了好事了。养闲人最怕那喜欢惹是生非的, 他这样的,想来晴雯妹子也省了不少心。他又是这般皮相, 说话斯斯文文慢慢悠悠, 如何教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丫鬟不春心萌动?”
胡家娘子听她这般说,将信将疑,惟恐她是爱意太过, 平白在那里疑神疑鬼, 拈酸喝醋,笑道:“若依了你这般说,侯爷岂不是更招人?”
胡家娘子本是玩笑话,灯姑娘却信以为真, 点头道:“不错。穆家兄弟有爵位在身, 穿上那蟒袍便同那些王子皇孙们没什么分别, 这些日子谈吐气度更好了, 自然更招人。只是穆家兄弟待我家晴雯妹子之心阖府尽知, 她们便是想着爬床,也要掂量再三自家姿色是否及我家妹子十分之一。”
胡家娘子笑道:“还有一样。你家晴雯妹子风评甚好, 她身边的人都知道她冰清玉洁,为人最是正派不过。却不似你这般,有些瑕疵软肋教人诟病。只是虽是如此,你这般心急,到底不妥,若是一时保不住孩子,或是竭力生下孩子,人却熬得油尽灯枯,又该如何是好?”
灯姑娘狡黠一笑:“我心中自有一本账。我从前做错了事,如今被这些风言风语纠缠,夜夜不得安宁。如今的吴贵已不是从前的吴贵,只怕我留不住他多少日子了。既是如此,便是拼却一死,也要教他牢牢将我记住,再忘不掉才好。”
胡家娘子素知灯姑娘的主意大,相劝不得,只得由着她了。因此事不可劝阻,也只得为她开了些安胎滋补的药,又教她卧床静养,等到月份再大些,胎儿稳固了,再绕床走动,以助生产。灯姑娘不敢不从,一一记下了。
胡家娘子又转道去给平儿把脉,见平儿如今也已显怀,肚子尖尖,脉象平稳,不觉赞叹了几句:“平姑娘倒是个有福的。虽也受了些颠沛流离,幸好你心性豁达,最懂随遇而安,身子倒不曾有亏损。”
想了想又道:“只是你如今孤身一人,虽在侯府养着,到底名不正言不顺。贾家如今遭了事,史老太君自顾不暇,却也艰难,到时候你们孤儿寡母的,又要怎么把孩子拉扯大呢?”
胡家娘子所问,平儿实则已是想过了无数回。此时听胡家娘子问起,平儿面色坦然,笑道:“胡家娘子是知道的,我们这等人,除了服侍人以外,别的一概不会干。故而也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胡家娘子一愣道:“说得有理。平姑娘果然是豁达之人。想来以平姑娘之才,日后逢凶化吉,现世安稳,亦非难事。”
平儿只当这是寻常吉祥话,笑了一笑道:“借娘子吉言。”
晴雯在府中卧床了十几日,又静养十几日,这才重新出来见人。
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太子妃和东安郡王妃皆打发人来看过,便是那新近开府的清平亲王府,也有正妃刘氏遣人送了人参虫草燕窝等滋补之物过来。余者登门探望的勋爵官宦更是数不胜数。穆平见许多宾客盈门,自然以为是夫荣妻贵,更加得意,只虑着恐惊扰了晴雯养病,故而只教鸳鸯等人上前伺候。
晴雯这些日子虽不曾真个吃药,却因饮多了穆平滋补汤水的缘故,更是容光焕发,妍丽之极。只是天寒地冻,梅姨却有几分熬不住了的征兆,渐渐显出油尽灯枯之相。
这日晴雯过去向梅姨请安,梅姨满口抱怨:“你这些日子倒舒坦,养得越发容色照人。哥儿这些日子里里外外忙碌,却是累瘦了。如今哪家王孙公子不纳妾?哥儿既是顺义侯,屋里不放三五个姬妾,怎能显出你生性不嫉妒,肚量大,能容人?再者若你有了身孕,自该教哥儿分房别居,难道教他夜里寂寞不成?或是似这回这般贪恋玩乐,不思保养,若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糟蹋的可是你自个儿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