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怡却半点没有清平王正妃的架子,眼眶噙泪道:“你哪里知道我的委屈!王爷原本赞我德行出众,心灵手巧,但明怡偏在那里说,那日王爷看上的牡丹花不是我绣的。偏生王爷信了,怨我有意糊弄他,从此便开始冷落我了。”
晴雯听了这话,心中对芳怡好生抱歉,口中道:“竟有这等事?女红虽是女子技艺之一,却不过是小道,若拿女红来分高下,想来世间最出众者,不过是那些绣娘和织布匠人了。但她们除却女红活之外,又懂什么?可见荒谬。”
芳怡定定看了晴雯一眼:“我前几日已是逼问过母亲,知道那副牡丹图便是出自婶子之手。”
晴雯道:“太子妃娘娘确实问我要过一副牡丹图。旁的事情便不好说了,亦不是我能做主的。”
芳怡道:“犹记得那日大婚,侯夫人原本是引着我进门的内命妇之一,忽然换人了。我当时自然不知道缘故,新婚之夜王爷提起此事时,颇见喜悦,我只当王爷不待见你。结果又过了几日,他才知道你告假的原因,不由得勃然大怒,当天喝了些酒,在那里又是摔杯子又是骂人,说你不长眼睛,竟然辜负了他,又说你该为他守身,冰清玉洁才是,不该教顺义侯近了你身子,玷污了你清白。”
晴雯听了这些颠三倒四、毫无道理的话,不免在心里暗暗摇头,对宁珏的鄙薄又多了一重,暗道:“这话不通。我同侯爷已结缡将近两年,难道他竟然会以为我们不曾行过敦伦之礼吗?这世上哪有这般不讲道理的人?哪里有这般霸道愚蠢之事?”她心中虽是这般想,到底脸皮薄,不好把这话说出来。
芳怡却道:“我也是后来才知,王爷实是眷恋婶子颇深。我曾设法灌醉他,听他说醉后真言,说在他自个儿家中初见婶子时,心里便喜欢上了。其后见婶子针法精妙,更添了几分仰慕。因知道婶子罗敷有夫,无奈之下只得压下这股念头。那时候他已是有意放过婶子,奈何婶子不肯放过他。其后荣国府贾家出事,众勋爵故交皆避之不及,惟有婶子不惧生死,逆向而行,他一向最爱这般忠心不二的,故而再也不愿轻易割舍。”
晴雯听芳怡代为诉说宁珏的恋慕之情,将一件无耻之至的事说得含情脉脉,缱绻万千,脸上热辣辣的只觉得害臊,心中更是涌起一股无名之火,暗道:“不过是登徒子好色罢了。想寻个标致的一逞兽.欲,偏生还要挑挑拣拣,要寻个心灵手巧能替他们家缝补衣裳不要钱的,一人多用。这还不够,还要忠心耿耿,永不相负,才能放心大胆拿来用。这本是算盘精刮,极尽精明盘算之事,偏生说得这般冠冕堂皇,深情款款,简直是无耻之至。古人曾说,少年皆有知色慕少艾之心。我皮相确乎生得比旁人略好些,被他们惦记着也便罢了。只要别做龌龊的事,也静悄悄莫要告诉旁人,我不知道便完事了。最不该这般大张旗鼓嚷将出来,尚未得手时候,已是嚷得尽人皆知,倒教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如今更是连他明媒正娶的正妃都知道了,这算什么事?”
想到这里,晴雯怒从心起,仗着些醉意抬头大声道:“顺义侯当日亦说恋慕于我。于是再三求恳了太上皇,扬言非我不娶,不知道费了多少气力,才明媒正娶,洞房花烛,终成眷属。是,京城之中贵女多有笑话顺义侯文不成武不就,空生得一副好皮囊,实则碌碌无为的,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本就不是什么金尊玉贵的人,既是嫁了他,少不得待他忠心耿耿的。如今清平王亦说恋慕我,却每日里尽想着些巧取豪夺的勾当,在这里偷鸡摸狗的,实是上不得台面。他是真心爱我也好,脑子发昏欲逞一时之欲也罢,总之我这里只有一句话,是万万不能从命的。逼得急了,只有一死。纵使你们放出风声去败坏我名声也好,我向来重心不重礼,便是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我到阴曹地府也知道自己是受了冤屈,实则清清白白。”
顿了顿又道:“我也醉了,一觉醒来再不记得说过什么了。王妃肯宽恕最好,若不宽恕时,只有伸着脖子受着罢了。我还有事,不方便奉陪,便先请辞,但愿王妃能恕我醉后无状罢。”这般说着,竟不等芳怡回答,一径往来时路而去。
芳怡目瞪口呆。她从前贵为国公府大小姐,受尽呵护,金尊玉贵的,虽大婚之后略受了些委屈,但想着宁珏是皇家之人,身份地位原本比她尊贵,故而委屈也只能委屈了。
芳怡这番忍着嫉妒之心过来寻晴雯,原是因为王府之中明怡风头太盛,这才咬牙狠心来寻觅外援,先是影影绰绰打探到有晴雯这么档子事,又向太子妃和东安郡王妃等人含糊着确认了,才定下今日之计,悄悄引了晴雯过来,想着用晴雯招待宁珏,必能让宁珏心生感激,从此待她更加温柔。
芳怡再不曾想到,晴雯不过被抄家的荣国府里二等丫鬟出身,贴身服侍过贾家小少爷的,又能有多清白?便是后来嫁了顺义侯,但那顺义侯不过是其母不详的野孩子罢了,连正经的皇家宗牒都未曾入。这对夫妇在平头老百姓眼睛里虽是高不可攀,但是在芳怡这等人眼睛里,却要比她们卑贱了许多。
这样卑贱出身的人,固然一时得了爵位和诰命之位,也不过能做个富贵闲人罢了,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想着四处不得罪人,对那真正有权势的贵人俯首帖耳的。
故而芳怡想着,她这般为晴雯和宁珏着想,专程借了地方成全他们,必然得宁珏欣喜,晴雯感激涕零。再不曾想到,一个婢女出身、名声不正的侯夫人,胆敢这般拒绝宁珏的!
第303章 防卫
晴雯仗着几分酒意, 将心中所想一并说出,也不等芳怡回答,一径去了, 一路返回之时, 心中犹自义愤填膺, 暗道:“虽说女子嫁人后当为贤妻良母, 不可嫉妒,但芳怡也这太过了。哪有强逼着已嫁之女与夫君通.奸的道理?人家皆说世道到了末世,方会礼乐崩坏, 如今他们既然这般行径, 只怕虽不是末世,却也不远矣。”
这般只顾得气愤, 急匆匆向前, 不觉在拐弯处撞见一人,招呼她道:“做什么这般心急火燎的?急什么,有你的自是有你的, 难道孤还会跑掉不成?”
晴雯定睛看时, 不是旁人,正是宁珏。只见他轻裘宝带,眉梢含春,面色微微有些红, 想是方才在席间喝了酒。
宁珏看见晴雯, 不由得眉眼皆笑, 向身旁服侍的人吩咐道:“你们几个且退下罢, 孤自有道理。”
众人不敢违抗, 恭恭敬敬作礼而退,宁珏方向晴雯道:“寤寐思服, 辗转反侧。你终于肯应承孤,不枉孤这许多日子日日夜夜挂记着你。”
晴雯自同宁珏狭路相逢,便知不好,恨不得转身逃跑,奈何此处正是转角夹廊之处,宁珏站在那里,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欲回头折返时,却见先前引她寻芳怡的那个小丫鬟在那里探头探脑。晴雯早知他们是一伙的,如何肯自投罗网?
此时宁珏眉眼俱笑,风姿雅致,站在那里向晴雯倾吐他心中的思慕之情。若是那纯真少女,见竟有这么一位清俊贵气的王孙公子对她一往情深,只怕早信以为真,心花怒放,半推半就成就好事自不必说,恐怕还会做那嫁入亲王府的美梦。
但晴雯却不这般想。她见明珏明明娶亲不到一月,正值新婚燕尔之际,却冷落正妃,反同侧妃打得火热,心中实有几分为芳怡鸣不平。再加上明知明珏这些日子夜夜笙歌,从未孤枕寂寞过,他言语里的寤寐思服便虚得很,十足哄骗人的话罢了。想到此处,晴雯心中不由得泛起恶心。
只是晴雯此时还想到宁珏身份,料想他自幼顺风顺水,想来没有什么人忤逆过他,故而也不愿触他霉头,上赶着忤逆于他,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口中称道:“王爷误会了。妾身不过从旁经过,略同王妃说了几句家常罢了。王爷同王妃佳偶天成,真真神仙眷侣一般,妾身不过蒲柳之姿,如何胆敢妄图往里头插一脚?”
宁珏醉中看美人,见她欲迎还拒,正是说不出的动人,心神俱醉,眯着眼睛道:“这话差了。旁人不知道,难道你竟还不知道孤的心意?”
晴雯笑道:“妾身虽不曾读过几本书,却还记得前朝人的旧句,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可见纲常伦理,是半点违背不得的。王爷若再拿这个试探于妾身,却是小看妾身了。”她言语里拿《陌上桑》作典,那婉拒的意思已是明明白白,何况口口声声说“试探”,更是给足了借口,是教双方都有一个台阶下的意思。
不想宁珏一心急色,哪里顾得上许多,道:“你若这会子还在这里推三阻四,却是故意拿乔了。秦罗敷的夫婿居于上头,你那夫婿算什么东西?也好拿来一说?”
晴雯原本常听人说清平王如何如何好,虽不曾心悦于他,却也存了几分仰慕之心,如今见他醉后丑态百出,那急色的样子越发粗俗,何况又在这里出言不逊,便是再好的皮囊、再尊贵的地位、再怎么文武全才,也流于禽兽之属了。
此时晴雯见宁珏竟然胆敢辱骂穆平,心中气恼之至,强忍着气道:“清平王不可这般说。顺义侯乃是妾身夫君,我二人夫唱妇随,同荣共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