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是余碗碗认为的,她绞尽脑汁努力隐藏着自己作为九漏鱼的文化水平。苏梦枕只觉得自己是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们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又从风花雪月聊到天绝地灭。
最后小妖怪认输了,她捂着耳朵不想再听逼逼叨叨,发现没用,于是恶向胆边生,蹦起来“啵”一声堵住了对方的嘴。
冰冰凉凉还软软的,居然挺舒服。
她没吃过果冻,但想来应该是这种触感。
少顷,霸道妖帝余碗碗放开了被压在墙角的病弱美人苏梦枕。他的气息已然不稳,或许是因为方才闭气太久,一重获自由便握拳抵唇轻轻咳嗽。
小妖怪愣愣道:“我也没堵你的鼻子鸭?”
怎么就透不过气了呢,养他肯定好难嗷。
苏梦枕脖子耳根都红得像只蜷缩的、熟透了的、热气腾腾的虾,万分庆幸如今漆黑一片,尚且可以自欺欺人——他晓得她是看得见的。
那双泛着紫光的月牙眸凑过来,忽闪忽闪的。余碗碗蹙着眉仔仔细细打量他,看得苏梦枕整个人都有些僵住,他强迫自己既不转头,也不眨眼。
只是喉结上下滚动几次罢了。
余碗碗踮起脚尖勾住对方脖子,很郑重很严肃地问道:“那你住在哪座楼里嗷?”苏梦枕定了定神,答平日住在白玉塔中多些,也有时会暂居红楼。
稍加思索,她仰头慢吞吞道:“我要住你隔壁的嗷!吃的东西要比牢里好的嗷!不高兴我要闹的嗷!”
“……嗯。”他沉声允诺。
余碗碗满意了,终于大发慈悲地松开了爪。但从苏梦枕身上跳下来前,还趁机摸了摸他的脑壳,比揩油还行迹鬼祟,完事儿了美滋滋地舔着唇道:
“我的儿,阿妈会把你养胖的。”
碗里的营养液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暗室外,终于熬过“伐经洗髓”这惨烈一遭的铁手倚靠在斑驳掉漆的墙壁上。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很有少男情怀地叹息道:“今晚月色真美。”
红袖刀在月光下翩翩起舞。
像一位臻首娥眉的红妆美人。
楚留香就是在这个时候踏月而来的。
他后头跟着无情冷血还有买草纸回来的追命,方才又用了半沓。杨无邪已回金风细雨楼洗漱,他是个比较讲究的人。
无情坐着的轮椅,像一台从上世纪服役到现在早该淘汰的机器,在光滑的路面上发出“咯吱咯吱”教人浑身发痒的声响。
冷血努力伸直手臂给无情推轮椅。
冷四爷总觉自己身上有味儿,怕熏着人,尤其是刚吐过一场的大师兄,虽然无情身上的气味也称不上芳香。可恨追命提着满满两大包草纸,就这么不远不近地跟着,也不说搭把手。
四人中唯有一身白衣的楚留香像是位翩翩佳公子,他无声落地,施施然走上前几步,朝铁手拱手含笑道:“风也温柔。”
真是绝妙的对话呢。
方才水里一游又冲上云霄,被高空罡风吹得浑身发抖的无情,差点就激动得从轮椅上站起来了!啊,这岂非是世界第九大奇迹?
但他毕竟是无情,四大名捕之首。
盛大捕头平静了呼吸:“怎么不进去?”
铁手幽幽道:“里头有些挤。”
两个人自然不挤,但三个人一定挤,方才他刚要进门,红袖刀的刀柄险些拍在他的脑门上。他在外头蹲了半晌,无聊到只能晒月亮。
无情了然,却客气道:“香帅,请。”
楚留香微微侧首,先朝红袖刀温和一笑。
亲眼目睹无情的轮椅,再面对旋转跳跃转圈圈的红袖刀,竟已不觉稀奇。盗帅彬彬有礼道:“碗碗是我的妹子,烦请……红袖姑娘,带路。”
其实楚留香自己也有些别扭,毕竟他本就有个妹子叫“红袖”,但又多了分熟悉与亲昵。红袖刀抖了抖,似位大家闺秀略一颌首,悠悠飞进去。
楚留香抬脚,走在最前面。
冷血本要推着轮椅跟在后头,但无情示意稍等,反而跟铁手先聊起些有的没的,比如恩师诸葛神侯他老人家何在,是否已睡下?
铁手说他也不知道,但应当是的。
老人家本来就睡得早,起得更早。
冷血也觉得是,恩师迟迟没有回来,想来是在房中解决完人生大事便睡下了。这也是之前追命不愿去找师父要草纸的原因。
四个好徒儿讨论完毕,决定今夜除非发生了什么大事,否则决不吵醒他老人家。但能有什么大事呢?目前来看……
除空气中漂浮的酸臭味,
无事发生,再宁静也没有。
他们只想早点回房洗洗睡了。
做个单身狗不被打扰的美梦。
小妖怪正拉着金风细雨楼的主人,兴奋地说起自己想要什么样式的装潢:墙壁要银色的,上面挂些人像画;灯罩要绿色的,得是那种莹火虫一样漂亮的颜色;房间里要有把裁剪得很有型的大扫帚,上面写上“火弩丨箭”。
斯莱特林的房间就得这样。
未来的优秀级长余碗碗如是想。
苏梦枕安静地倾听着,没有片刻打断她的话,虽然有些无奈,却很好脾气地通通应下了。直到小妖怪终于歇了嘴巴,他才柔声问她:
“今晚就住下么?”
“对鸭!”余碗碗点点头,说走就走,推着他朝外去:“装修可以慢慢来的,我不急嗷。”小短腿看起来并不是不急,简直像迫不及待。
苏梦枕被她往外推了几步,稍有些踉跄,很快站稳,轻笑道:“莫急,我们总该同他们说一声。”
然后发现被个白衣人堵住了去路。
瞧不清面目,亦不知站在那里多久。
红袖刀竟浮在他的身侧,见了主人才小心翼翼地飘过来,如同一位羞答答的大姑娘被撞见跟浪荡子交谈,连忙倚回慈祥又不失严厉的母亲身旁,香帅魅力可真是势不可挡。
苏梦枕不由蹙眉,默默打量对方。
尚未开口,白衣人先道:“不必说了。”
余碗碗狗狗祟祟地在苏梦枕背后探出脑袋,她已经听出了对方的声音,月牙眼发射的紫光亮得惊人,简直可以当探照灯。
盗帅被这紫灯一照,留下了生理性的泪水,但他坚强地没有闭眼,缓缓朗声道:“她不会跟你走。”
“哦?”苏梦枕只发出了个单音。
“唔……”借着仰头的姿态,楚留香狠狠一眨眼,挤出了眼角的热泪,负手而立,语声淡而有力:
“——只因、大舅子他并不同意。”
第39章
楚留香的语气, 稍微有亿点点不客气。
就像看见自家猪被大白菜拱了的胸闷。
苏梦枕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
他打量对方片刻,也坦然接受着对方的打量,有些不确定地唤道:“香帅?”盗帅早已归隐数年, 难道竟重出江湖了么?若非是他,寻常人也进不来此地。
本来蹦在前面的小妖怪夸张地惨叫一声,狗狗祟祟地躲到苏梦枕身后。在两人沉默时,冒出了一个脑袋瓜,小声反驳道:“不, 他是二郎神。”
楚留香笑了笑,又好像没有。
他伸出手道:“好三妹, 过来二哥这边。”
余碗碗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看他的手。
她既有点心虚, 又不大痛快, 于是嘟囔着问楚留香:“你是来拆散我们的,还是来加入我们的?”语罢,还未等到回答, 又补充道:“我和我的筷子,一刻也不能分割!”
那可真是大喇喇的掷地有声。
前一句成功让楚留香的脸红了。
后一句成功让苏梦枕的脸红了。
声音在昏暗的甬道内回荡, 飘到了缓慢移动轮椅进来的无情脸上。他无声叹息, 轻轻嘱咐轮椅原地倒退莫要出声。
海陆空超级无敌雄霸天下机一激灵, 好不容易逮着个向主人证明自己很靠谱很厉害的机会, 它怎能不好好表现?
两个轮子飞速倒退,几乎跟地面摩擦出白烟, 倒确实还算得上安静,然后面的铁手冷血追命使出浑身解数,仍旧是躲避不及——
一个个地被挤到了拐角处方停。
最惨的是追命, 竟被压在了最底下。
楚留香循声望去,料想又是小妖怪间接闹出来的乌龙,不由心有戚戚。但看她眼泛紫光炯炯有神的模样,又觉得自家大白菜出去一圈心更野了。
那可实在是不好管教。
不像龙小云,打一顿就好。
顿了顿,他调整了心态,温声道:“你找到‘刘香香’了么,为兄是担心你,来帮忙的。”天地良心,字字属实。
余碗碗虽然有时候是很气人的,但也不是完全好赖不分的妖怪。她慢吞吞从苏梦枕身后钻出来,添油加醋地将最近在京城的事情告诉楚留香。
“唔,原来你是这样抓了无花的。”楚留香低低笑了几声,摸了摸她的脑袋夸赞道:“碗碗可做了件为民除害的大好事!”
小妖怪很得意也很骄傲地仰头:“我可以免费永久居住在京城了,寸土寸金的首都嗷!”
这时候,她竟一点儿也没表露自由被稍许限制的不悦,甚至兴奋地拉着楚留香的手说可以住在一块儿,请他吃大餐!
讲完了才转头问苏梦枕,不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