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么,不攻自破的地方,自然传不得。”一个透着些懒散的年轻男声传来,众人循声望去,便见自午后起呼呼大睡许久的人从楼上三两步跳下来。
陆小凤“啧”了一声:“鱼兄,你可真是能睡。”
连花无缺跟铁心兰匆忙归去时,也没起来送。
“比不得凤兄你龙精虎猛啊~”江小鱼打着哈欠坐到露儿身边,笑嘻嘻道:“小妹子,不介意我吃你几块点心罢?”
却不等女童回答,已摸了两块入口。
吃着又觉嘴干,便跟陆小凤拼起酒来……
于是余碗碗跟在楚留香后头进门,期期艾艾打算重新自我介绍时,只瞧见两只醉鬼在划拳。环顾四周,没几个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有。
她小声问道:“他们是不是在房里困觉?”
挤眉弄眼目露精光,
简直像把坏心思全摆在脸上。
——教楚留香不得不怀疑,倘若他点头,她是不是要鬼鬼祟祟戳个洞瞅一瞅,半夜里再溜到房门外听壁角。
盗帅略过了这个问题,选择去问看起来清醒得不得了的杏衣公子。这时候等得百无聊赖的便宜徒弟也奔过来。
只是郭大路越说越乱,还是花满楼三言两语便解释清楚了。原来在楚留香走后,移花宫眼线飞鸽传书便至,道狂狮铁战与燕南天大侠相约一战。
一个是铁心兰的爹爹,从无名岛专研本领奈何被闺女管着再不敢随便跟人切(揍)磋(人)的武痴;另一个是双骄生父江枫的义兄,他们的叔叔,当年的天下第一剑客……
前有双骄兄弟相残,后有剑神剑仙决战紫禁之巅,全是年轻人,老前辈也想赶个时髦凑个热闹。这两人倒定能打得酣畅淋漓,后辈可就头疼了!
无怪乎小夫妻俩竟顾不得告别。
只留下许多礼物,言明赠予余碗碗。
楚留香以为小妖怪不高兴,连忙指着江小鱼介绍,想着好歹还留了一个。余碗碗面上瞧不出什么特殊的神情,她扑向桌面将礼物通通搂到怀里,又看着很大的盒子,便交到苏梦枕手里。
江小鱼自然远谈不上醉,他才不是几杯就倒的肠胃,当年花无缺大婚,他可替这嫡亲兄弟干翻了八桌宾客!
只是脸颊晕红了些罢了,散漫游移的目光,却正适合他默默打量眼前的小碗妖。
他觉得她脸上的调色盘痕迹很有意思,尤其是歪着脑袋蹙着眉瞅自己的模样,整张脸皱成一团,可就更有意思了。
最有意思的,却是苏梦枕这小子。
年纪比他还大些,如今好似刚开了窍。
“有什么话对我说么?”小鱼儿笑眯眯道。
“你说,青蟹跑得快还是红蟹跑得快啊?”
居然问了这么个简单且莫名其妙的问题,作为天下第一聪明人,江小鱼不是很想回答,他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质疑……
——还是说,这其中有别的玄妙?
心念急转,不行,他得好好想一想。
余碗碗挺有耐心地等了会儿,只等到一个状似高深莫测的眼神。小妖怪幽幽叹了口气,伸出爪子戳了戳江小鱼脸上长长的刀疤。
是真的,大宝剑没说错。
唉,可怜,咋就是个残次品嗷!
余碗碗以沉重的心情,倒了满满一碗花瓣。
拍着胸脯道:“份子钱,喝光了再问我要哦。”
江小鱼长眉一挑,竟真的欣然收纳。
他已知花瓣茶的神奇作用,实在妙哉。
“嗯,这个问题需要从……”顿了顿,红衣少年指节轻轻叩着桌面,避开了小妖怪软绵绵的哀怜。他在短短十几息间,便考虑出无数不同角度的解答。
可是妖帝陛下已经不想听了。
她的脑袋转向了旁边的杏衣公子。
未等说什么,对方已将她的宝贝碗双手捧着还回来,一式一样的两只。一只借予虾球夫妇贮存花瓣茶,一只用来给花满楼当眼睛。
余碗碗只把上面的拿了回来,奇怪道:“你那么快已经看腻了嘛?”当初说好只要悉心爱护,可以借到对方不再需要为止。
她都做好等过几十年他入土后,
从棺材里刨出自己宝贝碗的打算了。
陆小凤连忙道:“你真的没打算收回去?”语罢仿佛怕激起她的逆反心理,放下酒杯,真挚道:“妖帝陛下实在是位又厉害又大方的盖世大妖怪!”
他也不晓得她是如何篡权登基的。
但这不重要,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然后拿胳膊肘捅了捅花满楼,要他好好介绍花家准备了多少重礼送给这只小妖怪,除却桌上的小部分,有些还在源源不断地运到京城来。
余碗碗眯着月牙眼,乐呵呵地笑。
她突然觉得陆小鸭这个人也不错。
发觉苏梦枕的手上也再拿不下东西,连红袖刀身上也缠满彩缎,没等楚留香很“体贴入微”地提议:不如在这住一晚,明日大家一起帮忙送?
她就当着众人的面儿,将剩下的礼物一件件塞到了碗里,横着一排十只碗,竖着也有六七列,有些东西比那碗口还大,居然也能塞进去。
郭大路叹为观止,彻底放弃学习。
其实师父现在教的轻功也不错,害。
收好了礼物,几十只碗不知怎么的只剩下一只,又被她顶在了脑壳上。江小鱼实在看得手痒,他是个好奇心重又浑身是胆的,老早就想仔细观摩……
好巧不巧,苏梦枕倏地上前半步。
温声道:“碗碗,夜深了,小孩子该睡了。”
这个“小孩子”当然不是指余碗碗。
露儿噔噔噔跑过来,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她看上去简直是棵小豆丁。
可是虚假、太虚假了!方才还精神饱满的女童如今似蔫了的白菜,演技甚高,反倒显得苏梦枕委婉的催促,有种微妙的不走心。
余碗碗跟女童大眼瞪小眼,她很喜欢对方的身高,这是唯一能够让她伸手就能摸到脑袋的人类,而且还扎着两个漂亮的小揪揪!
觉得漂亮,是因为带子是灿烂的红黄。
于是尊贵的妖帝允许小豆丁喊自己大名。
“碗碗姊。”露儿绽出个乖巧的笑容,她脑袋里转得飞快——香帅待自己固然是很客气,但苏大哥岂非更好?
当机立断,舍熊掌而取鱼也。
毕竟她吃的是金风细雨楼的饭。
少顷,余碗碗恋恋不舍地放下揪小揪揪的爪子。虽然她的年纪足以做在座各位的祖宗,但这是她头回碰到这么上道喊自己姐姐的人。
小妖怪眨眨眼:“我该给你份见面礼。”
未等女童接话,便朝角落喊:“猪仔,过来!”
龙小云苦着脸,吭哧吭哧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他不想去,又不敢不去,于是匆忙间还险些被长凳绊了一跤,好在毕竟有武功傍身,立即便至众人跟前。
挺胸收腹,站得还挺规矩。
就是哭丧着脸,浑似被人虐待的小可怜。
“这里有一个现成的劳动力。”余碗碗撅着嘴打量他半晌,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露儿的肩膀,然后缓缓道:“现在,他是你的了。”
“???”龙小云深深地迷惑了。
你说这话,可问过我爹妈么?!
他僵硬地转动脑袋,去看楚留香跟郭大路。前者摸了摸鼻子,给他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后者眼观鼻鼻观心,无动于衷。
露儿也很懵,但是她谨记着要跟余碗碗打好关系,尽量万事顺她意,故干笑道:“谢……谢谢碗碗姊?”尾声漂移,观苏梦枕神情,不置可否。
其实露儿很挑剔也很嫌弃,但她不说。
她看龙小云不顺眼很久了,无它,就是烦。
龙小云知道自己必须自强了。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他终于痛悟!
“我……我可什么也没做啊。”他觉得余碗碗是认定自己告密所以借机报复,不由冤枉道:“那天遇见你以后,我回去可半个字没讲!”
当日他钻到床底下蹭了满身灰,还被郭大路用扫把赶出来,并让他滚去洗外套跟床罩。即便这样他也没泄密,如今却要被扔到小魔女手下讨生活……
造孽呦,简直千古奇冤。
龙小云觉得自己可实在太委屈了。
却没注意到,楚留香的眼神有些危险。
——小兔崽子,早知消息还瞒着!
盗帅笑了:“我的儿,你且放心地去历练。”
“可是我真的什么也没做啊!”龙小云眼含热泪,看了看周围默不作声的所有人,最终以一腔孤勇愤然质问:“好端端的为何赶我走?!”
有那么瞬间,余碗碗是真的被问住了。
她其实就是看不得龙小云嗑瓜子罢辽。
正好她要给小揪揪一份见面礼,逮着猪仔就送了嘛,哪有什么理由的?妖帝做事不需要理由,如果需要,她就再干翻天帝上位。
气氛尴尬地沉默着。
龙小云哼哼唧唧:“说不出来了罢?”
“你还有脸说?”霸道妖帝余碗碗努力抬起下巴,学着柔弱美人苏梦枕高贵冷艳的姿态,理直气壮道:“就是因为你什么也没有做,这就是你最大的错!”
“……”居然还是很有几分道理的。
所有人都在心中浮起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