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啵啵啵亲了三口美人红红。
彼时苏梦枕刚在暗室门外站定。
“是金陵片皮鸭……”他甚至没注意眼前白烛摇曳的阴间环境,寒焰般的眸子定定地瞧过来,温声道:“和你要的糖葫芦。”
烛影明灭,余碗碗十分心思九分在吃。
但分神的一分,似见他微微牵起唇角。
无情委实是冤枉了追命。
他能是那种人么?必然不是的。
阻止他回程脚步的不是呱蛙子,而是江湖救急。谁能想到相邻的两人同时用完草纸,却误以为对方还有呢?
仗着功夫好,冷血还在确定无人窥伺的情况下翻察过隔壁坑的纸箱,竟也没有。
——神侯府草纸内存告急,救救裤子!
有些东西,它或许平时瞅着无关紧要,但关键时刻,没有却是万万不能滴。草纸,就是这么个教人无法抗拒的小东西。
追命给蹲坑的两人送了两三次,临走又被冷血给叫住,说是实在怕了缺纸却喊不出的苦,劳烦他再多送点儿,那声音都发着虚。
“……欸!”听得追命也挺唏嘘的。
虽说经调查,他们早知花瓣茶是个好东西,但如果喝一碗就要来那么一回,还是敬谢不敏罢。
偌大的神侯府当然不至于被两个人用光草纸,但是去借去要的人是追命,被带着笑意的目光包围的也是追命,蹲坑的人却不是他。
追命觉得不行。
人不能、至少不应当。
估摸着茅厕里的人还能撑挺久的,这身板谁还不知道谁?追命拿上钱就奔着没宵禁的胡市去了,这回怎么着也得买它个几十叠!
等待是个漫长的过程。
杨无邪意兴阑珊地用光了手头最后一张草纸,缓慢地站起身绑好裤子。他身量高大,然此刻面有菜色,沉重地对着右侧道:“你……还有么?”
“有,但没有。”隔壁木板传来冷血低低的声音,有气无力:“有的是……没有的是……唉!”叹息,是今晚的茅坑;熏人,是今晚的神侯府。
杨无邪推开低矮的木板走出去。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他一时觉得几乎浑身都想要舒服地呻丨吟,一时又觉得任何部位都很难受,尤其是再过片刻又将躁动的厕意。
花瓣中的灵气果然绝妙,
然凡夫俗子终归是虚不受补。
冷血也蹲得脚麻了。
他是个多么能够忍耐对自己又足够狠的人呀,仿佛整个人都是钢铸成的,能站就决不坐,能走就决不站……
但此时此刻,他仰头望着照进茅坑的半抹月光,觉得自己不应当再被唤作“铁打的冷血”,他突然觉得自己很脆弱,简直脆弱得一塌糊涂。
他听见出去给自个儿放风的杨无邪,又怏怏地回到了隔壁的茅坑,然后很沉重地、没头没尾地叹了一口气:“唉,对不住,我再也不吃香菇了。”
冷血平静道:“我今天也吃了两个地瓜。”
少顷,茅厕内又安静下来。
两人俱是韬光养晦,屏气凝神。
不过是蹲个坑而已。冷四爷告诉自己。
可是追命,我的好兄弟,你怎地还不来呢?
又过约摸一柱香时辰。
茅厕外忽有人匆匆而过。
来人的脚步声极轻,落地时约摸只是前脚掌着地,但又很稳,踩在地砖上亦很实,这便带出了一种不疾不徐的味道。
冷血不想再去琢磨“味道”二字。
“公子,”杨无邪突然开口道:“请留步。”
“公子”这词有时是种尊称,就像道上的人有时并不喊苏梦枕“苏楼主”,而是喊“苏公子”,舌尖上捻过一遍,吐字韵味微妙的与市井中相称时不同。
那脚步声顿了顿,竟真的停下。
冷血蹙了蹙眉,他敏锐地察觉有些不对,但……如今这副境况,要想摆出正经防备的架势,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哦?”那人走近几步,缓声道:“有何事?”
嗓音有些低,是属于盛年男子的成熟魅力。
冷血竟嗅出一丝异样的熟悉。
——是谁?是哪位熟悉又陌生的来客?
来人又走近了两步,这回几乎是近在咫尺了,只隔个薄薄的小木门板的距离,语声舒朗:“在下还有急事,不知二位唤我,可是有何见教?”
尽管冷血万分凝神,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仔细地分辨着,也未听出对方气息有丝毫的变化。就好像是个并不需要呼吸的人,莫非是用了龟息大法?
不,他毕竟是在讲话的。
杨无邪似有些难以启齿,又或许也是发觉这位过客的不对劲来。但沉寂半晌,终是什么多余的话也未说,只是低声询问:有无干净的……纸?
用途为何,自是不言而喻。
“……”那人似是有些难以置信,倒吸了口冷气,又向他们确认了一遍。然后默然又快速地,将块干净的手绢撕开一分为二分别递给他们,好像突然有种饱含深情的理解。
这不可谓不是“礼轻情意重”。
冷血心中已有了答案,杨无邪亦是。
前者是从这位好心又大方的无名公子的手绢上的淡淡香味确认的。而知道更多秘辛又睿智深沉的后者,却是更早时便在心中有了计较。
寻常人真的做不到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倒吸一口……气”,怕是唯有那位前辈了。他是二般人,且一般人不知道。
“——香帅深夜来访,有失远迎。”
第37章
纸包拆开, 被切好的烤鸭呈枣红,色泽油亮,是阴间烛光也夺不走的炫目, 余碗碗将头埋了进去。
鸭架骨油炸至金黄,撒了五香粉很入味;鸭肉配着黄瓜小葱抹上甜酱卷到荷叶饼里,齿颊留香;鸭皮蘸上白糖末,入口即化;还有温着的老鸭汤,放了些鲜蔬, 现在喝来恰到好处……
苏梦枕道:“慢些吃,都是你的。”
于是她一只碗干掉了几乎整只鸭。
只撕了头上一丢丢肉, 喂给蒜头王八。
无情又拿了串红彤彤的糖葫芦递过来,山楂籽已经去掉了,余碗碗这回吃得很慢很慢, 仿佛是在延长享受的时间, 而大捕头的语声也很缓和:
“方才我们谈论过你的去处,倘若碗碗姑娘还未想好,在下倒有一个提议……”不良于行的公子容色淡淡, 眸中盛着丝倦意:“你的身份毕竟不宜昭告天下,还需有户籍黄册。”
他仿佛并不需要回答什么, 余碗碗小口舔着糖丝, 点了点头。她高兴时一贯是很好讲话的, 哪怕左耳进右耳出压根儿没听。
“把你挂在金风细雨楼中, 如何?”这句话就是切切实实的问句了,而且很诚恳, 这已是四大名捕目前所能想到的最合适所在。
余碗碗终于回神,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咬着山楂,含糊道:“可我很重的嗷。”
苏梦枕微笑解释:“是说将你的籍贯挂在细雨楼, 有了人族的身份,往后做什么事也方便些。”但他却没说什么事。
红袖刀也飞过来嘀嘀咕咕。
虽是柄刚开灵识不久的刀,但主人可是位忧国忧民心怀天下的侠士,故它讲起道理来也一套一套的,甚至比苏梦枕还要多话些。
无情耐心地等待着,却见小妖怪竟似食不知味地吃完了整串糖葫芦,面上露出罕见的微妙神情。
少顷,红袖刀回到主人身边。
月牙眸便也跟着盯到苏梦枕身上。
光源不亮,他半边身体隐在暗处,更显单薄。余碗碗拿木签敲着碗,慢吞吞问道:
“那我们……就是一个户口本啦?”
“户口本”的意思还是很好懂的。苏梦枕没说话,只是笑了一笑,无情“嗯”了一声,补充道:“你可以住在细雨楼。”
余碗碗低下脑袋瓜,沉默了。
这副反应着实有些奇怪。
苏梦枕微微垂眸,心下略惴。
无情滑动轮椅靠近些许,犹豫着道:“若你想住在神侯府,亦可。”总归小妖怪先待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也好堵住朝中的悠悠之口。
近了,才发觉余碗碗的脸蛋竟红了。
随着时间推移,她脸上的青紫渐渐淡去,否则还真瞧不出来。他突觉有种不可言说的尴尬,仿佛在这凝滞的气氛中,自己竟是个多余的人。
无情侧首,望了苏梦枕一眼。
金风细雨楼的主人闷闷地咳嗽一声。
他开口了,嗓音有些低哑:“白楼和青楼重建尚需时日,红黄二楼恰是你喜欢的颜色……”语声絮絮多句,红袖刀在旁跃动,似乎也在兴奋地鼓舞。”
末了,苏梦枕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房间?”
他将小妖怪的沉默,当成有些羞涩的默认。
无情默不作声地握着轮椅扶手处,仿佛注视那上面细致的纹路入了迷,已然出神。他的唇角漾着丝古怪的笑意,像是想笑,又努力地克制住。
暗室中安静了好一会儿,只有快燃尽的烛花发出“噼啪”的响声。余碗碗眨了眨月牙眼,小心翼翼地望了等待回答的苏梦枕一眼。
“这是不是、不太好哦……”小妖怪说。
只半句话,苏梦枕的面皮竟已苍白。
他重重地、重重地咳嗽了好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