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塔丽给加百列的信也就是写了她上学的事儿,先是在皮埃尔先生家,后来到了佩斯泰尔先生家。她接受的是中产阶级男孩的教育,未来还想进入索邦大学——拿破仑三世统治期间索邦大学曾经招收过女生入学。
加百列说他秋天将要去牛津上大学,维塔丽是相当羡慕妒忌了。她打听过,自从普法战争之后,索邦大学就停止招收女生了。唉!她想接受普通高等教育还真的挺难!
她其实倒不是一定需要有张大学毕业文凭,或是学位证书,但男孩可以上大学,她就也想拥有同样的权利。不知道英国的大学有没有招收女生?好像没听说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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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楼拜家的仆人在火车站接到兰波兄妹,下午3点到了克罗斯瓦庄园。
福楼拜正在庄园前面的草坪上散步,他推着一张木轮椅,轮椅里坐着一位年长的老妇人。
“福楼拜先生,卡罗琳太太。”维塔丽跟在哥哥身后,向两位主人行礼。她在来路上就跟仆人打听清楚了,克罗斯瓦庄园现在只有两位主人:福楼拜和母亲卡罗琳太太。
卡罗琳太太已经79岁,身体一直很好,没病没灾,但普法战争期间,普鲁士军队强行征用了克罗斯瓦庄园,福楼拜只能带着老母亲住到港口城市勒阿弗尔去。万幸的是,普鲁士军队指挥官知道克罗斯瓦庄园的主人是《包法利夫人》的作者,庄园没有受到大的损坏,内部陈设也基本保持完好。
bsp; 在福楼拜和卡罗琳太太来看,这是无法消除的屈辱,卡罗琳太太的健康因此每况愈下。她总是念叨家里死气沉沉,自从外孙女小卡罗琳结婚后,家里就极少有客人来访,福楼拜偶尔会去巴黎访友,但基本没人来过克罗斯瓦庄园。
卡罗琳太太立即喜欢上两位年轻客人:“家里很久没有年轻人的说话声,希望你们能多留几天。”谁不喜欢阳光可爱的少年呢?尤其维塔丽不笑不说话,招人喜欢。
兰波兄妹对克罗斯瓦庄园很感兴趣,维塔丽推着木轮椅,阿瑟稍微落后几步,走在福楼拜身边。
福楼拜也不是时刻都会对年轻人说什么文学艺术,倒是说了一些年幼时候的趣事。他家兄妹6个,他是第5个孩子,妹妹卡罗琳是最小的孩子,他跟妹妹年龄相差3岁半,兰波兄妹年龄也相差3岁半;跟妹妹的感情也像兰波兄妹一样,从小关系就好,兄妹感情深厚;他俩是卡罗琳太太最小的两个孩子,也是最受宠爱的两个孩子。
阿瑟听他提到妹妹用的是过去式,有些疑惑的问:“卡罗琳呢?”
“她去世了,”时隔二十多年,福楼拜已经能平静的讲述这件事情,“她生下女儿后因为产后大出血去世。”
阿瑟惊讶:“抱歉。”
“生老病死,是人生的必经之路,这没什么。”
阿瑟想到了兰波太太。他其实不记得他和维塔丽之间的那个小维塔丽了,因为年龄小,对妹妹的病故一点记忆都没有,倒是母亲,她肯定会一直记得那个早夭的孩子,但她从来不在子女面前表达悲痛;身为母亲的人,肯定会为了早夭的孩子痛哭不已,卡罗琳太太是这样,兰波太太也会是这样。
之前他只在沙勒维尔郊外见过一个死去的普鲁士士兵,当时他只顾着感叹生命是多么脆弱,如此年轻的男孩,就这么死在了异国他乡;而生活中几乎随处可见的生命的逝去,他却忽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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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楼拜没有结过婚,但曾经养育过外甥女,就跟父亲没什么两样;他对年轻的客人是喜爱的,甚至纵容的。他性格内向,可出生富裕,有钱人家的少爷该有的坏习惯也学了不少,比如他在18、9岁外出游历的时候去过希腊和埃及,很是过了一阵放荡的生活——他当然不会直接告诉阿瑟,但兰波兄妹从书房里他早期的笔记和日记里偷窥到了一些片段,拼凑出来他大概的经历。
福楼拜允许年轻客人使用他的书房,只要不发出声音吵到他就行。他的书房跟藏书室连在一起,有几千本藏书,种类繁多。
兰波兄妹都非常喜爱藏书室,如果可以的话,简直想一整天都待在里面。
福楼拜其实不太乐意别人提起他就只记得一本《包法利夫人》。这确实是他的得意之作,但在刚发表的时候,《包法利夫人》被指责“荒诞而淫邪”,因此作者本人不得不上法庭据理力争,最后出版商和作者获胜了,禁令取消,福楼拜也因此一跃而成为法国著名的作家。
他不乐意被“定义”为“某某派”作家,因此总想着求新求变,讲求“词句的节奏、词的音质、停顿的效果、词组的语法安排”,都要精心雕琢,以达成他的完美主义者的要求;他作品不多,经常一页纸需要写一周,一本写个4、5年是常事。
他还跟许多知名作家都是好友,来往信件很多,都收在藏书室里,他没有说过藏书室有什么他们不能碰的东西,兰波兄妹也就认为藏书室里所有纸制品都可以看,他们看了一些私人信件、早年日记、废弃手稿。阿瑟相当羡慕福楼拜的国外旅行,跃跃欲试。
“我也想去埃及,中东和地中海,那肯定会很有意思。”
“有钱就可以去,等我回去后算算需要多少钱,贝弗利夫人应该愿意支付一部分你的旅行费用。”
“你不想去吗?”他好奇的问。
“想去,但要等到有钱才能去。福楼拜提倡写哪儿的故事就去哪儿实地考察,我觉得你也需要。”
“你总是考虑我,你自己呢?”
“我——”要说她不想去国外旅行,那是假话,谁不想带着足够的旅费,舒舒服服的在国外晃上好几个月呢?但首先得有足够的钱。
“是因为钱吗?”
她点点头,“兰波上尉当初单独给了我5000法郎,这笔钱我托舅舅放在银行里,但5000肯定不够,至少——我想大概需要至少3万法郎,5万就更好了。”
“那可是很大一笔钱!”
“在真正有钱人来说,1万法郎只是参加皇帝的舞会的置装费,3万法郎也就只够参加3、4次舞会而已。你压根想象不到有钱人是怎么花钱的!”
“所以皇帝这种腐朽的玩意早该消失了!”
第29章 愤青阿瑟
小愤青阿瑟。维塔丽暗笑, 他身上那股对什么都看不顺眼的愤懑不平, 用后世的话来说, 就是“愤青”;这种愤怒出自对社会阶层的压迫性的本能觉悟,但他的层次还没有高到要为之做出改变或是奉献,只是单纯的为不能改变自己的出身阶层而愤怒, 觉得世界对他不公平, 实际他也并不知道要怎么改变现状;
他的创造力来自于那股愤懑, 现在还有, 将来也会继续存在,体现在文字中,就是那股儿永不磨灭的锐利和轻灵;安于现状的人不会有这种愤懑, 更多的人则是被残酷的现实打败、拖垮;他还没被生活打败,现在又过的还不错, 朝着自己的理想越来越接近,也许他的文字风格以后会转变,转变也是正常的, 将来,只会越来越好。
她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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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罗斯瓦庄园的短暂行程对兰波兄妹来说都是一次非常有益的进修。阿瑟与福楼拜每天晚上吃过晚餐之后就会到吸烟室里聊天, 他们什么都聊, 从文学、美术、音乐,到戏剧、歌剧、舞蹈,1848年大革命, 1870年普法战争, 拿破仑一世, 拿破仑三世,第三共和国,君主立宪制;福楼拜对政治不感兴趣,恰好,阿瑟也对政治没什么敏感,他们的话题没有超出法国国界,顶多有时候聊到英国,其实讨论范围是挺狭窄的,但也能聊上很久了;
维塔丽也会参与他们的聊天和讨论,她的量比起同龄人来说大得多,在佩斯泰尔先生家学的也是偏文学的课程,学拉丁语和写作。她的诗歌写的很一般,缺乏阿瑟的那种锐利的灵气,但文学理论学的不错。佩斯泰尔先生很保守,大概也是怕学生家长对课程不满,没让学生们读过福楼拜和雨果的,倒是让他们看过大仲马和乔治·桑的(当然也不会让他们读小仲马的《茶花女》)。
她把自己写的关于乔治·桑的代表作《康素爱罗》的小论文拿给福楼拜看,这是一篇中规中矩的写给中学教师看的作品分析论文,没什么新鲜内容,就是把老师讲解的东西换了一个说法又写一遍。福楼拜要她重写一份,用自己的语言。
她重看了一遍《康素爱罗》,随后花了两个小时时间,重新写了一篇小论文,分析人物以及写作技巧和文字风格,和主题思想。
几天之后又写了一篇英国作家简·奥斯汀《傲慢与偏见》的小论文。又写了一篇分析乔治·桑与简·奥斯汀的性格不同、导致两位作家的文风截然不同的小论文。并且按照福楼拜的要求,命题作文写了一个1500单词的小习作。
和生性浪漫情人众多的乔治·桑相比,生活在英国乡村的简·奥斯汀过着修女似的生活,两个人的性格从本质上就有着不同,只有过短暂恋情的奥斯汀反而更为相信爱情——当然也是有着先决条件的——乔治·桑的作品则始终有一种“求而不得”的心态;作家们用文字讲述不同人物的不同人生,“爱情”是不变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