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4月底,阿瑟过来接她,福楼拜问了兰波兄妹,是否愿意让维塔丽继续待在克罗斯瓦庄园。
“您是想收维塔丽做学生吗?”阿瑟很精明的问。
福楼拜严肃的说:“我不是一个好的教师,我不能正式承认维塔丽是我的‘学生’,但她会是我的‘学徒’,我会尽我所能教导她、指引她。”
阿瑟考虑了一会儿,看了一眼维塔丽,维塔丽对他点点头。
“维塔丽可以留下。谢谢您,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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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瑟·兰波没有接回妹妹,而福楼拜多了一名学生。
既然决定要在克罗斯瓦庄园常住,维塔丽回了一趟巴黎,将自己的东西打包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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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兰怪不舍得的,“我还有好几家好吃的餐厅没带你去过呢!”
“我又不是不回巴黎了。”维塔丽瞥他一眼,“你找好房子了吗?”
“还没有。”福兰烦恼的挠挠头,“一个人住花销太大,阿瑟又不肯跟我住在一起。”他年初考进了巴黎高等美术学院(Ecole Des Beaux Arts),要搬到学校附近去住。
阿瑟也想搬家来着,不过考虑过后,决定将福兰的房间分租出去,230法郎房租还带早餐,不愁租不出去。
“你可以租一个像这样的套房,然后把另一间卧室分租出去,美术学院肯定会有其他学生要租房子。还可以稍微提高一点租金,比如要是500法郎一年的话,一间卧室带共用的公共空间,你可以收300法郎。”
福兰想了一下: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300法郎可租不到什么像样的单身公寓,可要是500法郎的套房,那就相当不错了,就是租金再高一点也可以。美术学院的学生能有更多的赚钱方法,比如那种为有钱人画装饰画的工作。第三共和国掌权之后,赶走了很多旧贵族,但有同样多甚至更多的新贵涌进巴黎,他们迅速学会旧贵族那套生活方式,想要在家中摆满中国瓷器,墙上挂满油画。
福兰很快就做了决定,就按维塔丽说的做。于是晚上他又兴高采烈的拉着兰波兄妹出去吃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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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餐回家,阿瑟拒绝了福兰,没跟他出去浪,兄妹俩回了家。
房东太太除了提供早餐,还提供热水,维塔丽买了5只暖水瓶,每个人房间都有1只暖水瓶,浴室两只暖水瓶,出门之前把暖水瓶放在楼下水房,回来的时候拎上去。
阿瑟拎着4只暖水瓶,没让妹妹动手。
“早点睡觉,明天还要坐火车。有什么那儿没有的,写信告诉我,我买了下次带给你。”
“嗯。”她乖乖的点头。哥哥越来越有哥哥的样儿了,会考虑到很多事情。以前在沙勒维尔他还想不到这些,一方面是年纪小想的不周到,再说妈妈已经照顾到所有的生活细节,他习惯享受;另一方面,他们兄妹脱离父母住在巴黎,他就必须负担起身为哥哥的责任。
有责任感意味着他正在成长。
“福兰说,你应该有一个自己的贴身女仆。”
“有的,”她忙说:“皮克斯太太给了我一个贴身女仆。”皮克斯太太是女管家。
他点点头,“照顾好自己,要是觉得一个女仆不够用,你可以再雇佣一个女仆,别从庄园找,要你自己雇佣。要年长一点的,最好30多岁,结过婚,胆子大一点。”
“那是为什么?”
“你这个小傻瓜!你不姓福楼拜,你在克罗斯瓦庄园是个外人。就算你是一个福楼拜,也要小心,福楼拜先生不一定什么都能觉察到,我担心你……你要知道,很多男人压根不在乎你是不是福楼拜先生的学生,他们会——你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不是贵族,也不是有钱人,你要是被人欺负了,我们可能一点办法都没有,最后我可能只能想办法杀了那个人,然后我就得逃出国了。”
维塔丽一开始没明白他在说什么,过了一小会儿才恍然:他是在说,她有可能被什么人强-奸。这种事情她从小到大都听说过,仆人——不分男女——在主人家里是没有什么地位的,贵族和有钱人压根没有什么“人权”的概念,也不承认仆人有自由意志,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男仆因为生理差别要好一点,女仆被强-奸怀孕,被迫生下了私生子这可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她即将在克罗斯瓦庄园常住,可能会住好几年,仆人们不用担心,绝大多数仆人都已经接受自己的社会属性,安于现状;客人们可就不好说了。维塔丽并不介意将人性的邪恶放大,阿瑟是男人,他知道男性的劣根性,怀有警惕才是正确的态度,不然那可就真是个傻白甜了。
她有些心情沉重。她之前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是因为被将由福楼拜亲自指导这个好消息冲昏头脑。福楼拜的人品还是很不错的,可谁也不能事先知道别人会怎么想、怎么做,谁也没法替别人做担保。
她是个挺漂亮的女孩,这一年来吃得好睡得香,除了身高增加之外,也开始发育了,小胸脯胀鼓鼓的,开始有了女性曲线。漂亮女孩在哪儿都是醒目的,最明显的就是,佩斯泰尔先生家的几个男同学都喜欢找她说话。
第31章 你还可以去死啊
她不爱搭理那些脸上布满青春痘满面油光的男孩, 还觉得他们都太蠢, 跟他们没什么共同话题。阿瑟和福兰轮流接她放学,他俩都是漂亮男孩, 拉高了整条街的颜值指数, 维塔丽的审美标准也随之被拉高了,一般人她连长什么样都很难记住,福兰笑话她以貌取人,但又得意洋洋,觉得自己超帅的, 美得不行。
其实要是说安全的话,那顶好是让妈妈过来, 但兰波太太不愿意离开家乡。大哥弗雷德里克去年11月年满20岁, 按照义务兵役法进入军队服役3年, 现在只有小妹妹伊莎贝尔留在家里。说起来妈妈是可以带着伊莎贝尔一起来巴黎,但她和阿瑟都不愿意再被严厉的母亲时刻约束。
所以还是找一个年长一些的已婚妇女做她的女仆比较好, 女仆拿钱办事,应该更舒心一点。
决定下来后, 维塔丽马上写了一份招工广告, 要阿瑟明天送去报社,还准备明天问问他们的家务女仆是否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接着又拿出稿纸写了两封信,一封信给弗勒维尔先生,谢谢他为她支付学费, 她非常感谢, 今后她要去福楼拜家学习, 这是很好的机会;另一封信给佩斯泰尔先生,感谢他一年多以来的教导,他是个好老师。
阿瑟留在她房间没走,还搬了一张椅子来坐在她身后,看她写信。
她觉得奇怪,“你不去洗脸洗脚上床睡觉,是有什么话跟我说吗?”
他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似乎是愤怒,又似乎有点纠结。他摆弄她书桌上的墨水瓶和钢笔、铅笔,将它们挪过来挪过去,心不在焉,又很迷茫。
“怎么了?这段日子……出了什么事吗?”她很纳闷。家里应该没什么大事发生才对,家里的小店养活兰波太太和伊莎贝尔绰绰有余,大哥在军队里,有津贴不需要家里给钱,兰波太太每个月还能寄给他们50法郎,有时候是100法郎。
“没什么事。”他继续心不在焉,眼神飘忽,不太敢看她。
“快说,不说我就要上床睡觉了。”她放下钢笔,叠好信,装进信封。
“是……是魏尔伦——”他小声说。
维塔丽顿时觉得后脖子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她尖叫:“什么?!”接着立即意识到她太紧张了,于是放低声音,“什么?”
“他从伦敦给我写信——我发誓,我绝对没有联系他,他不知道怎么弄到了我们的地址。”他一脸懊恼,“他说他生病了,跟利奥波德——就是那个男孩,”他含糊的飞快带过,“分手了,他说他可能会病死,所以想见我。如果我不去见他,那他就会去死,也许是跳下泰晤士河,也许是开枪自杀。”
维塔丽一听这话,马上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别听他卖惨!想自杀的人才不会告诉别人他想死呢。喂,你不会被他打动了吧?”
她怀疑的看着他。
“不是,我管他去死!”他一脸不耐烦,“我只是不想让他再往这儿寄信,可我又不想因为他搬家,这儿住的很好,房东太太对我很不错,房租也很便宜。可他要是总给我寄信,那些人……那些人又会以为我跟他和好了。”
“凭什么他来骚扰你,你就得搬家啊?!”她嚷嚷着,“这简直就是放屁!是不是福兰泄露了你的地址?”
“不是他。”阿瑟摇头,“福兰已经很久没给他写信了,他知道你极为厌恶魏尔伦,不会惹你不高兴。但是知道我住这儿的人不少,我又不可能一个一个去问,到底是谁告诉他的。”
“你向我发誓,不会去伦敦,不会见魏尔伦,就是他回到巴黎,你也别去见他。”
“我发誓。”他一脸不屑,“他要是不怕我再给他的另一只手也扎一个洞,倒是可以来找我。”
“我给你定做一根剑杖吧,他要是不要脸来找你,你就在他脸上这么这么划几下。”她用手比划着。
逗笑了阿瑟,“你这个脾气可真像我!”胡乱揉了揉她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