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楼拜问他们是从哪儿来的。
“阿登,沙勒维尔。”阿瑟回答。
“那是——”
“在色当附近。”维塔丽马上说明。色当这么著名的地方,对普法战争稍微关注的人都知道。
福楼拜充满同情的说:“那你们这几年可真是过的不容易。”
“还好,已经过去了。”维塔丽并不在意。“战争是对沙勒维尔和梅济耶尔的民众有影响,但直接死于战争的平民不是很多。”
“我听说战争期间物价高涨。”
“比之前涨了2到3倍吧,还好时间不算长。”
福楼拜觉得很有意思:女孩的描述非常客观,像是一个旁观者;男孩对战争似乎有些讳莫如深,根本不想提及。
接着他又问他们的父母,得知父亲不过是个退伍军人,而母亲干脆就是个家庭主妇,是有些小吃惊的:比他想象的社会地位还要低。不过再一问经济状况,又觉得还过得去,能供养孩子在当地最好的中学就读,经济就不能算太差了。
吃过晚餐后,福楼拜又跟年轻的客人聊了快两个小时,读了阿瑟带去的诗歌,谨慎的表示,确实是很不错的作品,但恐怕不合那些编辑们的欣赏水平。
这也是阿瑟的诗歌一直没法在报纸和杂志上发表的原因之一:如果你写的诗歌连编辑都看不太懂,怎么能指望普通读者看得懂?
阿瑟这时候傲气露头,颇是不屑的说:“我也不指望那些愚蠢的人能看懂。”
维塔丽低头偷笑,没有拦阻哥哥。在知识渊博的大佬面前,适当显露少年的傲气多数时候不是坏事,天才允许骄傲,只要不令人讨厌就行。
福楼拜以一种纵容的语气,幽默的说:“愚蠢的人会掏钱买你的诗集或是。你或许应该考虑创作。”
阿瑟犹豫,“我还没有想好要写什么。”
“不要着急,你还年轻,可以慢慢寻找合适的题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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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楼拜很快返回鲁昂郊外的克罗斯瓦庄园。
兰波兄妹的信件随后不断寄来,福楼拜不是每一封信都回,但回信的频率也能算得上很高了。
这时是1873年的年初,过了两个多月,到了3月底,福楼拜邀请兰波兄妹前往克罗斯瓦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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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塔丽的成功经验令让·路易·福兰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缠着她,非要她也帮他想办法认识马奈和德加。维塔丽专门用了两周的时间调查了巴黎的画家们都爱去什么地方聚会,也给福兰做了一份计划;福兰准备充分,积极行动,到了3月底,已经跟埃德加·德加搭上话了。
福兰之前跟帕尔纳斯派诗人们混在一起,认识的都只是一些二三流的画家,他跟阿瑟很像,都想在巴黎出人头地,赢得名声和金钱,所以他们才会成为好友。
之前魏尔伦称福兰是“小黑雌猫”,而阿瑟是“小黄雌猫”,维塔丽非常反感这个称呼,认为魏尔伦将他俩视为宠物,福兰被她说服了,也觉得魏尔伦给他俩的绰号过于轻佻,实在不是什么好绰号,渐渐就不怎么给魏尔伦回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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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塔丽之前想的没错,魏尔伦已经尝到了纵乐的愉悦,很难再安分守己的回归家庭。他在上诺曼底的海滨城市认识了一个漂亮男孩,从玛蒂尔德那儿弄了点钱,带着男孩私奔去了伦敦——福兰没有告诉阿瑟这事,只是在接维塔丽放学的路上,偷偷告诉她。
维塔丽目瞪口呆:所以,原本应该跟阿瑟私奔去伦敦的魏尔伦,最终还是去了伦敦,只是身边的男孩换了一个。
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呢。
可怜的玛蒂尔德再次受到打击,但她还没有最后绝望,还是给魏尔伦写了好几封信,祈求他回家,只要他肯回家,她仍然会既往不咎,原谅他的背叛。
维塔丽超同情玛蒂尔德,可并不赞同她的努力,“但她应该明白过来了,魏尔伦再也不想掩藏自己的性取向,他们的婚姻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我懂你的意思,要是换成你,你可能会一刀捅死魏尔伦。”
“就是啊。没人能背叛了我还能好好活着。”
福兰就笑,“你跟阿瑟真像!都是这么一个激烈火爆的脾气。”
“那当然!我们是兄妹,当然脾气都是一样的。”维塔丽撇了撇嘴,“弗勒维尔家还能再忍受魏尔伦吗?”
“恐怕不能。”福兰摇头,“我听说,弗勒维尔先生准备让玛蒂尔德申请分居,然后是正式离婚,乔治也归玛蒂尔德抚养。”
“对,最好别跟他姓魏尔伦,就改姓弗勒维尔好了,将来乔治会是弗勒维尔家的继承人。”维塔丽虽然不知道真实历史上魏尔伦最后的下场,但他跟玛蒂尔德离婚后没有稳定的收入,显然是得不到抚养权的;玛蒂尔德也是“丧偶式育儿”,可怜的小乔治就没怎么享受到父爱,想想真是可怜的孩子。
玛蒂尔德作为离婚女性,家里有钱,其实脱离了魏尔伦的阴影,反而还能过的不错,就是再婚也没什么问题,她还真不如找一个就看中她的钱的男人呢,至少那个男人为了钱会对她很好,哄着她,顺从她,岂不也是美滋滋?
而且玛蒂尔德还很年轻,她现在也才18岁半,未来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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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们前往鲁昂之前的一天,阿瑟才从一家咖啡馆的闲聊中听说了这桩私奔丑闻。
少年表面平静,心里早就把那个秃头骂了个狗血淋头。
——说好的最爱我呢?全特么是放屁吗?!
他气闷的想起之前维塔丽说过,男人的诺言全是放屁,他到现在才真正认清魏尔伦的真面目:他就是一个淫-荡**纵欲的丑八怪!妹妹说的没错,他就是个懦夫!还是个狗-杂-种!
距离他们在旅馆的那一夜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他已经不太记得魏尔伦到底长什么模样。偶尔临睡之前想到那几个月的纵乐,会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似乎跳出他的肉-身,悬浮在半空,追忆当时的场景——他回味那段时间的虚幻如梦,多数情况下是因为吸食了大-麻或是喝了好几杯苦艾酒,他放纵肉-体的享乐,也放纵头脑。魏尔伦带给他的见识是一个小镇少年前所未见的,也许就是因此,他才会迷失了自我。
第28章 克罗斯瓦庄园
维塔丽晚上早早就睡觉了, 因而到了第二天一大早起床,才见到阿瑟。21GGD 21他有点闷闷不乐,还有点气愤,早餐吃的很少。
到上了火车,坐到包厢里,他终于忍不住愤懑的告诉妹妹, 魏尔伦跟不知名美少年私奔的事情。
维塔丽装作刚知道, 大为吃惊:“他居然真的放弃了他的社会地位了吗?”
阿瑟一脸懵懂的看着她。
“你不会不会知道吧?他跟男人私奔,就是放弃了在巴黎已有的一切。”
“是吗?会吗?”
“当然了。你如果是一个已婚男人, 有情妇那没什么, 但如果情妇是已婚女性,情妇的丈夫有权利告你;要是你跟同性情人私奔,那你就完了,不分男女。”
“女人也会爱上女人吗?”
“瞧你说的!”维塔丽翻了个白眼,“女人爱上女人会比较隐秘,一般不易察觉,但肯定有。两个女人不是姐妹而住在一起, 根本没人会说什么,除非她俩明确的私奔;两个男人不是兄弟却住在一起, 别人会传成什么样, 你又不是不知道。”
阿瑟胡乱揉了揉她头发,“你懂太多了。”
“我都快15岁了, 该懂的当然要懂。”她没好气的说:“别弄乱了我的头发!”
“你都15岁了!哎呀!那你可以结婚了。来, 快告诉我, 奥兰还给你写信吗?”
“不要你多嘴。”
阿瑟笑嘻嘻的靠近她,“他还在英国,什么时候回来见你?”
“我怎么知道?他没说。”加百列有了她在巴黎的地址,改往巴黎写信、寄书,还又给她寄了好几张照片,俊秀少年眼看着在照片上长大了。维塔丽也把在卡尔雅那儿拍的照片寄去伦敦,她超爱拍照的,差不多每个月都会去拍照,还跟阿瑟、福兰在一起拍过好些照片。
“他多大了?”
“17——16岁,要到8月才到17岁。”
阿瑟装模作样的惊讶:“你记得可真清楚!”
她怀疑的看着哥哥:怎么今天突然问到加百列?肯定是不想跟她继续说什么秃头男的糟心事。这样也好,阿瑟是骄傲的,绝对受不了曾经的“爱人”居然一转身便爱上了别人。似乎他之前以为自己是特别的,是魏尔伦的“真爱”,但现实结结实实的给他上了一课:哪有那么多“真爱”?品格卑劣的人永远是卑劣的,往上糊油画颜料都掩饰不了那个恶心的家伙身上的恶臭!
“快说,他是不是喜欢你?”
“你真的很烦哎。”
“他去了英国好几年了,说不定会认识什么英国的淑女。”阿瑟假装女孩子的动作,捏起并不存在的茶杯,吃着并不存在的点心,还尖着嗓子煞有介事的点评,这块蛋糕不好吃,倒是红茶味道还不错。
维塔丽被他逗得笑个不停。
她只有加百列这么一个远方笔友,加百列写的信挺一本正经的,不外乎是去了什么地方、遇到了什么事情、认识了什么人、看了什么书之类,确实提过几个跟他阶层差不多、年龄也相仿的女孩,但都是一笔带过,跟提到其他人没什么分别;真要说起来的话,似乎大概就是纯洁的少年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