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与王熙凤也顾不上计较孙太太没有亲自出迎,一进屋里已经双双垂泪。王夫人来到黛玉床前,弯腰亲切地对着黛玉颤声道:“大姑娘这是怎么了,现在可好些?”
王熙凤倒是看到了迎春,可是只向着她点了点头,就随着王夫人一脸关切地望向躺着的黛玉。
孙太太道:“太医已经诊过了,林姑娘这是急怒攻心,加上长年心思郁结,才导致昏迷。”
王夫人收起脸上的关切,站直身转向孙太太:“不知道孙太太与我们大姑娘说了什么,倒让这孩子急怒起来。她年岁还小,有说话不防头的时候,孙太太只管对我说就是,我自会教训她。就是实在不行,还有我家老太太。”
好,真好,这样急急地为自家外甥女出头,有理有据的样子,谁不得赞一声这是一位合格的、甚至关切太过的舅母?!若是没有前事,王夫人这一番做作自会让孙太太心里留下个真心疼爱黛玉的印象。
可惜,黛玉这些年在荣国府的日子,这些天孙家已经打听得清清楚楚,更是知道王夫人在里面的作用。孙太太性子与孙大人仿佛,也是眼里不容沙子的:
“实在是没说什么,不过是些家常话。说说当日林大人是何等精明强干之人,林夫人是如何聪敏善良之辈。因这孩子不知道她这在室女在林大人去后,会有什么要做的,我也就给她讲解了一番。还有就是告诉她,我们老爷无意之间,竟在京中发现了林家老管家落脚之处。”
孙太太说一句,王夫人的脸白一分,等她说到林老管家之时,王夫人失声问道:“怎么会有什么林老管家,不是早就自请赎身了吗?”
孙太太若无其事的点点头:“就算是赎身了,也没有不许人家来京之理吧?朝庭可没这样的规矩呢。”
王夫人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王熙凤也知道自己家里那大观园是怎么盖起来的,更知道那些下人传林黛玉之话的出处。强笑道:“即是林妹妹家的旧仆,怎么竟没见他来拜见林妹妹?敢是因为林妹妹是位姑娘,他就眼里没人了不成?”
孙太太不由地看了王熙凤一眼,这位说话倒是能抓住人心,这是在告诉自己林黛玉只是个女孩,对自己家里并无什么助力吗?可惜现在的荣国府,在孙太太眼里比黛玉还不如,不光不是助力,简直就是快倒塌的大厦!
就见孙太太不紧不慢地道:“听说那个老管家倒是个念旧的,早就来了京中。也是听说自己的旧主时日艰难,才有意让我们老爷发现了他的踪迹。”
王夫人脸色刚有些和缓,听到她说黛玉时日艰难,又有些不好起来。情知自己在嘴上怕是占不了什么便宜,再说此事也太过骇人,想着自己还是要回去与老太太商量一二。
因对孙太太强笑道:“总是麻烦了孙太太,只是现在我们大姑娘即是病了,就不好再留在府上,若是给府上过了病气也不美。”
听到王夫人要接自己回荣国府,黛玉的手暗暗攥紧了被子。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去,不回去问问老太太,终是心下不甘,可是若是回去了,自己,还能再出了那荣国府吗?
孙太太却不想就此让黛玉回荣国府,尤其是在自己说了林老管家之事后,生怕那府借了黛玉威胁林老管家,让他投鼠忌器不敢首告荣国府。更怕荣国府真的狠下心来,一个本就生病的女孩,在那府里又是无依无靠的,病逝不要太容易。
这一点黛玉可能想不到,可是迎春是想得到的。她比孙太太还不相信荣国府的人心。于是笑着向王夫人道:“二太太也见了林妹妹这个模样,怕是不好见了风呢。再说孙太太这里也已经请了太医院的副院正扶脉,若是回了府里,再换个太医,怕是对林妹妹的身子无益。”
听到迎春竟然开口让黛玉留在孙家,王夫人就是一皱眉头。她也知道如今的荣国府,想请太医院的副院正上门不大容易。只是这样的话,做为荣国府嫁出之女,怕是不该说吧?
拿了长辈的威严,王夫人对迎春沉声道:“你知道什么。你林妹妹现在病成这个样子,老太太悬心不说,家里哪个不惦记着。说不定她一挪回家里,见了老太太,心情一畅快,病也就轻了几分呢。”
迎春见她竟然如此自信,装做害怕的样子不再说话。孙太太在旁边看了,对王夫人的评价又低了几分——在别人家里就对出嫁的姑奶奶呼来喝去,在家时怕是也没有多看重。
这正是迎春想看到的结果,毕竟荣国府出事近在眼前,她这个荣国府出来的姑娘,若是对府里不闻不问会引起非议,对她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好处。那就让人看清她在荣国府时过得是什么日子,将来她只需要略伸伸手,就可以赚了好名声。
孙太太已经开口了:“贾二太太是说,林姑娘在我家里过得不畅快?”
王夫人先是让那贾二太太的称呼打了个不备,又让孙太太问得哑口无言,只好把头转向床上的黛玉:“留与不留,这个还是看大姑娘的心意吧。毕竟老太太也挂念她,就是那些姐妹们听说了,也急得什么似的。”看向黛玉的眼里,若有所指。
平日里王夫人对黛玉不过是面子情,如今换成这副面孔,黛玉心下明白所为何事。可是若是不问个清楚,她又不甘心。于是微抬起头:“孙伯母,我想着回去。”
孙太太眉头皱得更紧:“你现在这样的身子,搬动的话怕是更不好了。”
黛玉目光却渐渐坚定起来,看向孙太太道:“多谢伯母关心,我不过是有些事情,想回那府里向老太太请教。伯母若是不放心,就请伯母与我一同前往,我再随了伯母回来就是。”
孙太太已经知道黛玉想向贾母请教的是什么。可是王夫人并不知情,听到黛玉让孙太太与她一起去荣国府,还说什么再回孙府的话,立时脸就黑了下来:“大姑娘说得是什么话。孙太太已经为大姑娘操了这么长时间心,你也该回府静养才是,怎么还能请孙太太与你一起回府?”
看着黛玉眼中的坚持,想着太医说她心中郁结,孙太太觉得若是不让她回荣国府里走一遭,怕是郁结会更盛。可是又想想她的身子,只好道:“此事我一个人也不得主。等我问问你伯父再说。”
也不管王夫人脸色如何难看,就唤来丫头去向孙大人传话。自己又以黛玉该静养吃药为由,招呼王夫人、王熙凤与迎春去正房就坐用茶。
迎春不放心黛玉,有心守着她,也让孙太太以她自己就是双身子,不能太过劳累给推了,只好一起来到正房里等消息。
前院里贾政就没有王夫人的好运气。孙太太这里都是内宅之人,还讲究个什么含沙射影,用语婉转。孙大人这位科举出身之人,本就看不上贾政这样恩荫得官之辈,加之荣国府行事让人气愤,一见面连脸面都没给贾政留。
贾政上前行下官之礼,孙大人半分谦让也欠奉,直直地受了他的礼不说,还与听闻黛玉生病,赶过来的李大人一起,与贾政亲切交流了一下做为朝庭官员,是否应该遵守法纪之事。
贾政敢说不遵守?就算他亲闺女已经是圣人的小老婆也不行。见他认同此说,这两位大人就把从林老管家那里得来的林家帐本拿了出来,问起当日林家的财产去向来了。
当然人家两人不会说什么替黛玉要回财产之事,只是问贾政,做为一个想遵守朝庭律法的官员,是不是应该在林如海去世这么多年之后,替他把该上交朝庭的那部分银子交上。
这下子不光是贾政,就是陪着他一起来的贾琏都快吓尿了——贾政向二人言明自己一心为圣人办差,对家事并不了解,此事经手之人都是自己这个做侄子的。贾琏在两位侍郎大人注目下,身子都直不起来。
好在他是个有些机变的,只道:“下官并不知晓,当日虽然替林妹妹处置了些许家产,可是并未见若许多的钱财。”
李、孙大人当即点头,说些如此甚好的话,自己也可以用贾琏之语回复了那林老管家,由着他自己折腾去。还亲切地建议贾政二人,可以将那林老管家报官,告他讹诈。
贾政也做出气愤之态,言明自己加府之后,就会按两位大人所说办理。贾琏都想哭了,你难道听不出人家二人的讽刺,还一本正经地答应?再说那林老管家既然敢拿出帐本来,怕是手里还有别的证据。自己处置林家那些田地铺子的时候,可是没有避讳什么人。
正想说些什么,孙太太遣来的人已经向孙大人报告,说是林姑娘想着去荣国府一回,还想让孙太太陪同。
李、孙二人虽然不知道黛玉为何非得回荣国府一趟,可是也知道不论如何,此事还是不能让黛玉心生芥蒂。于是二人进内商量一下后,让人告诉孙太太,自己二人会一起陪着孙太太与黛玉去荣国府。
迎春得知李、孙两位大人也要跟去之后,肚子又不舒服起来,司棋直接自作主张地请孙太太备个软轿,把她们家太太送回府去了——这样的正面交锋,迎春自是不会参与。
孙太太自觉知道迎春的难处,也没怪司棋一个丫头如此乍乎,让人将迎春好生礼送回府,自己也请王夫人见谅,要回内室收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