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人之常情,外头老爷们都已经定下的事情,王夫人在明知道自家老爷也在场的情况下,如何能再拦着?少不得请孙太太自便。
王熙凤等孙太太离开,小声地问道:“太太,是不是让人回去给老太太报个信?”
王夫人四处一看,让人将周瑞家的叫了过来,吩咐了一番,才又重新坐下等孙太太收拾妥当。
那边黛玉也强撑了让人给自己略做收拾,紫鹃不放心地道:“姑娘有什么话,回府里与老太太说不成,怎么还请孙太太一起呢?”
黛玉看了紫鹃一眼,又闭目养起神来。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紫鹃不由有些讪讪。孙莹已经听说了黛玉会回荣国府的消息,赶紧过来道:“林姐姐快去快回。凡事都有我父亲呢。”
紫鹃有心驳了孙姑娘这话,却又只是个丫头。想着自己回去也有机会再劝自家姑娘,只当没听到孙莹的话。黛玉心下感叹有父母之人的好处,眼圈处又有清泪渗出。
贾母听了周瑞家的回来报信,久久无语。她何尝不知道自家此事做得太让人诟病?这才一心想着撮合了双玉联姻,这样林家的家财只当是黛玉的陪嫁,不过是早过府两年罢了。
谁知那孙家如此多事,竟然说什么该交朝庭银子。多少人家不都是如此,或少少地交些银子就过去了,全看上面如何。她们家现在宫里有娘娘,也不过是与圣人说句话的事儿,他一个外人较的什么真!
莫非?贾母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孙大人也知道林家财产丰厚,有意从中分上一杯羹,这才又是通过接近孙绍祖,见了黛玉,又把黛玉接到他们府上。
可是好端端地,玉儿为何突然就昏过去了?定是那孙家逼迫了玉儿,让她出面与自己家里对质!对,就是这样,还有可能,就是孙家想着迎娶玉儿,目的自然是为了玉儿丰厚的嫁妆!
至于玉儿让那孙太太与自己一起回荣国府,不过是玉儿怕孙家不放人,行的缓兵之计。贾母觉得自己想得没有错,一定是这样!
只要玉儿与自己一条心,什么孙家,还有什么李家,算得什么?!此时的贾母已经忘记自己让贾政去孙府,是想着与人家套近乎,好升个一官半职,只觉得那没有爵位传承的人家,真真是眼皮子浅上不得台面。这样的人家,就是一会儿自己态度强硬些,不来往也罢。
不过自持身份的贾母,还是把邢夫人与李纨都叫了过来——王夫人与王熙凤同时离府,她身边还真没有了可用之人——让她们将待客之事准备起来。
堪堪准备妥当,孙太太已经在王夫人的引导下,来到了贾母所居的荣庆堂。
黛玉也让人抬了软轿,直到荣庆堂前才强撑着下轿。李纨也让人备了轻椅,要继续抬了黛玉进屋,却让黛玉摆手拒了。今日她是来为自己父亲讨个公道,不能让人小看了去。
一见黛玉进来,贾母顾不得与孙太太见礼,已经哭了起来:“我的玉儿,好好地怎么受了这样的罪。快到外祖母这里来,不怕,万事都有外祖母呢。”
黛玉不由地想起前一时孙莹所说,万事都有她父亲呢。可是老太太是一定靠不上了,而孙伯父,却是刚认识几日,谁又能保靠得住呢?天下之大,竟然无一人可以指望,黛玉心下又是一灰。
孙太太向跟着自己的人使个眼色,早有人上去帮着紫鹃搀扶黛玉。贾母见黛玉并不似自己预想的那样一见面就诉委屈,还当她是顾着父亲与孙大人交好。又见孙家的人帮着扶黛玉,才向自己的丫头们喝道:“怎么不扶着林姑娘。”
丫头们一拥而上,要从紫鹃等人手里接过黛玉。可是此时黛玉已经快全身都倚在扶持的人身上了,哪儿经得住这些人又拉又拽的?
孙太太看不过,道:“贾老太君还是让这些人扶着林姑娘坐下吧。”有这个心早干什么去了。
贾母让她点破,老脸也有些做烧,只好做出看着黛玉安顿的样子,不接孙太太的话。孙太太只想看黛玉如何施为,也无意与她攀谈,屋内一时都静了下来。
黛玉坐下歇了一时,气息才渐渐喘匀了。看向贾母道:“几日没给老太太请安,现在我身子又是如此,还请老太太恕我不周之罪吧。”
贾母连道不碍,让她不必操心这些琐事,一会儿就让人抬了她回潇湘馆静养。
黛玉摇头道:“这且不急,我今日里回来,不过是有一事不明,想着请教一下老太太。”
贾母听闻,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旋即放开,又回复了那慈祥的笑容:“咱们是嫡亲的祖孙,你有什么话不能问的,还说什么请教不请教。只是你现在身子弱,孙太太又是第一次过府,等你好了再说吧。”
黛玉却坚持地摇了摇头:“自我来了这府里,老太太一直疼爱我,我自是知道的。只是从我父亲去后,府里都传言,说我是无依无靠投奔来的,一草一纸用的都是府上的。我心里对老太太更是感激。”
贾母听到此,心下对自己本来很有把握的事儿,有些不确定起来。她也知道黛玉所说之事属实,可是当着孙太太的面,仍是觉得面上无光:“那起子小人知道什么。你是我嫡亲的外孙女,我老婆子还能连个外孙女都养不起不成?你放心,外祖母这就让你凤姐姐把那些嚼舌头的奴才好生查一查,都撵出府去给你出气!”
第215章
黛玉听到贾母说起。要去查那些嚼舌头的下人, 不由微微一笑。那笑衬在她苍白的脸上,说不是是讥讽还是自嘲。仍是示意紫鹃扶自己起来。紫鹃见她气息都弱了几分,哪儿敢听她吩咐?却被黛玉挣开了手, 自己颤微微地站了起来。
她并没有费力地去贾母跟前, 只是跪到了自己刚站起来的椅子前, 抬头向着贾母问道:“那些下人,都是几辈子在府里服侍、有脸面的。老太太让人去查, 怕是时间长了也没人肯认。”
她定定地眼睛看向贾母:“不如老太太今日就当着大家的面, 给外孙女一个明白:我究竟是不是一无所有投奔来的, 这些年所用一草一纸是不是都是贾家所出。有了老太太的话,那些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被林黛玉当面问起林家当日是不是有银钱被带入荣国府, 饶是贾母人老成精也没想到, 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王夫人不得不出面道:“大姑娘如何能问这种话,左右在府里,从老太太到姐妹们, 还有宝玉, 哪个人不是对大姑娘样样精心, 时时在意?难道大姑娘觉得府里慢待了你不成?”
只要黛玉应上一声,她就能使人传出黛玉不念荣国府养育之情,不知感恩,让这个丫头再无名声可言。
黛玉却根本都不接王夫人的话,还是就那么直直地看着贾母:“还请老太太为黛玉解惑。”
贾母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若是没有孙太太在场,她这会就得喝斥黛玉几句,一个好好的女孩家, 只管安享尊荣就是,何必反把银子钱挂在口边。可是现在有这个孙太太在, 却是不好如此,只好打起温情牌:“好孩子,你快起来,你现在正是病弱的时候。那地上凉得很,再添了病症岂不是我老婆子的罪过,可让我将来如何有脸去面对你的父母。紫鹃,还不扶你家姑娘起来。”
紫鹃上前就要搀扶黛玉,却让她一把推开。论说黛玉此时就是清醒都是强撑着,能有几两力气?不过是为了自己父亲身后清名不至受损,眼神与往日不同。紫鹃只见黛玉眼里如有火烧,竟不敢狠搀。
黛玉再次开口,只问贾母:“说来我也听先父母提过,林家是几代单传。就是父亲不善经营,母亲不善管家,将祖上的基业都败光了,那历代主母的嫁妆总该有一些。请问老太太,这些,您见过没有?”说完到底着了气恼,不住地咳嗽起来。
说到林如海不善经营,贾母还不觉得什么。可是要说贾敏不善管家,贾母却是不能认的——贾敏是她一手教养大的,怎么能容人诟病?何况还是她女儿的女儿?!
贾母脸上也已经没了慈和,厉声向黛玉道:“是谁教你的这些混话,竟然连自己的父母都诋毁起来了!”
黛玉又强把自己身子跪直了些,向贾母道:“老太太也别委屈了不相干的人,”说着才从贾母脸上把自己的目光移向孙太太,内里多少歉意,看得孙太太心下抽疼,刚要说话,又听黛玉说道:
“论及父母,本是黛玉不孝,等着完了此事黛玉自会向父母之灵谢罪。只是还请老太太告知一声,林家历代主母的嫁妆何在。”
贾母再说不出别的话,孙太太见黛玉身子摇摇欲倒,自己是个外人、不便在此时开口也顾不得了:“林姑娘身子弱,刚才老太太也是疼爱她的。少不得请老太太再疼她一回,早些告诉了她,也好让这孩子早些休息调养。”
贾母至此,再也不能回避这个问题:“别听那些奴才们胡说,你自是带了钱财来的。因你年幼,外祖母都替你收着呢。等你大些,或是出阁之时,自会都给你做陪嫁。”
黛玉就似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离了一般,身子一点点软了下去。就在满屋子的人都怀疑她要昏倒之时,却见她又一点点跪直了身子,向着贾母端正地磕了个头:“多谢外祖母今日为黛玉解惑。只是黛玉还有个不情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