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听到迎春竟然敢不随着自己话风走,脸上可就现出了怒意:“这是什么话,你是正经的太太,怎么会不知道自家老爷每日里都做什么!”
你可真敢说。迎春要笑不笑地看了看邢夫人,才转而盯着自己眼前的杯子,反正她在那府时就是有名的二木头,回答不上太太话的时候多了去了,并不多这一回。
邢夫人见迎春如此,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但凡是个好的,自己能立得起来,也该把这府里抓在自己手上才是。怎么如今已经做了当家太太,还是这副性子?你老爷还指望着让你孝敬,我看是不能了。”
迎春淡淡道:“说来我们老爷还时常对我提起,说是原是送过老爷五千两银子,这才准折把我买回来的。为这事儿打了多少的饥荒。太太竟不知道不成?”
邢夫人脱口道:“那是老爷的事儿,我如何知晓?”才想起自己刚才还为这个骂了迎春,脸上也有些讪讪的:“你不比我,只是继室。你可是正经的原配嫡妻。”
迎春只拿那五千两银子说事,死活都是自己做不了孙绍祖的主,让邢夫人趁兴而来,败兴而去。回家不过又让贾赦骂上一回,又落了贾母好大的埋怨——贾母本想着让孙绍祖从中给贾政牵线,也与那两位侍郎大人结交一番,可是又倒腾出五千两银子之事,若是到时孙绍祖当面与她老人家开口,可让她给还是不给?
就是王熙凤也对邢夫人的做派看不上,她那日让迎春说得心下没底,又有心想着让贾琏也得个实缺,正想着借孙绍祖之力。让邢夫人这么一搅和,也不好立时就去让迎春想办法。
经此一事,荣国府众人才发现,自己家里出嫁的二姑奶奶,也不是一无是处,竟还有可用之地。于是不时地有太太、奶奶派出得力的婆子上门,或是送两样点心,或是送几样药材,真如一般疼惜姑娘的娘家人一般与迎春走动起来。
若是原主,怕是早让这迟来的关心感动坏了,可是迎春不但无动于衷,还觉得不堪其扰——现在她已经将孙家的铺子都打听清楚了,正想着怎么把手工皂名头打出去,哪儿愿意陪着几个婆子见天地耽误工夫。
于是没有几天,孙绍祖就去拜访了自己的岳父,说是自己媳妇吃了荣国府不知道哪位送去的点心,结果居然肚子不舒服,请大夫一看才知道那点心里竟然让人加了料。所以请岳父为自己的媳妇做主,一定要给自己一个结果。
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天,期间正是荣国府里给迎春送东西最频繁的时候,就是迎春与自己身边的丫头都不记得是哪位太太奶奶送来的了。
贾赦自是查不出个所以,荣国府的太太、奶奶们又觉得迎春是不识抬举,再不肯对她表示关切——反正这个出嫁女也是空担了一个管家太太的名头,并不能做得了姑爷的主,那还不如让自己家里的男人直接与孙绍祖交流来得方便。
连带的,她们对被接到孙侍郎家里小住的黛玉也漠不关心起来——一个病秧子,人家接她去小住几日,不过是看在她已经死得透透的父亲面上,这样的事就是前人撒土迷后人眼的,可一不可再。
这倒让一心想替黛玉调养好身体的孙太太松了一口气。自从黛玉接来之日,孙家已经用孙大人的帖子,请来了太医院里一位专治弱症的副院正来给黛玉诊过脉,得出的结论是饮食不周、药不对症、心情郁结。要想病好,一是原来所吃之药一定要停掉,二就是调整饮食,以清淡为宜,三来就是放开胸怀,不能多思多虑。
前两项倒是好办,可是这人的心思却不是外人能控制得了的。黛玉在自己亲外祖家还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何况是来到了陌生的孙家。
她知道人家是出于好意,请来的太医所说也对自己的症状。可是治病不治心,自己一身无依,就是用再好的药又能抵几日之事?
孙太太自黛玉过来,有意让自己的女儿与她亲近,早就将两人的院子安排得紧挨着。那孙家姑娘名莹,正如孙太太所说,长得也是灵秀非常,口角便利,言语风趣。只是这份干练,又与探春不同,全无那种故做的大方。
黛玉本觉得荣国府诸姐妹已经算是不同流俗,谁知竟让孙莹批得一无是处:“林姐姐别恼。姐姐说的那几个姐妹听着倒都不俗,可是将来真有一日自己过日子,管家也不会,交际也没有,手帕交也不见,可怎么帮扶自己将来的家人呢?”
就算她没有说出夫君二字,以家人隐了去,可是黛玉如何不明白她所说为谁?只觉得这位孙家妹妹太也大胆了些,这样的话怎么能说得出口。
孙莹并不理黛玉自己羞红的脸,接着道:“人天生要吃饭穿衣,自己连这些事都不能打点,再是高雅,又能活几日?”
黛玉不服道:“我们也管着自己的院子。”
孙莹笑道:“只管着自己的院子,才几个下人?就说姐姐,若是自己过起日子来,可知道上哪个铺子买米,该去什么地方买胭脂,什么地方的料子实惠?”
一席话把黛玉问得哑口无言,可是荣国府里没有人教她们,可让她怎么无师自通去?强道:“总有下人呢。”
把孙莹说得抚掌大笑:“下人?如果将家事全托于下人,就是再忠心之人也会为自己的儿女打算一二,姐姐能保自己的老仆忠心,也能保老仆的子孙忠心?到时候时间长了,还不知道那府里是主子的,还是下人的。”
黛玉不期然地想起贾母曾带着她们去过赖家的花园子,那赖家何尝不是荣国府的世仆,可是就算是几代都长在荣国府里,以他们的月钱,怎么能建得起那么大的园子来?!只好把头默默地低了下来。
孙莹又怕她生气,拉着她的袖子道:“姐姐可是生气了?都是我不会说话,母亲也常因此事罚我。要不姐姐也罚我一回?”
黛玉让她搞得哭笑不得:自己不过是客边,能出来散心,人家又尽力为自己调治身体已经是天大的人情。哪儿有做客的倒罚到主人头上去了。
见她还是不说话,孙莹已经咬牙,又跺了一下脚:“罢了罢了,大不了罚我为姐姐绣个荷包。”
黛玉不解地道:“针线女红,原就是我们做女孩的本等,哪个不是平日里做上几个放着,预备着姐妹们之间酬赠。”这算是什么惩罚。
这话将孙莹惊得目瞪口呆:“姐姐房里的丫头是做什么的?”又想起黛玉所说每日行事,把下面的话咽到了肚子里。
黛玉不解道:“丫头做的,哪有自己做的心意诚?”
孙莹大奇:“那姐姐说的那位表兄,就是与你一同住在大观园的那位,姐姐送他也是荷包不成?”
这样的事情,黛玉并不是没有做过,当时不觉得什么,此时让孙莹一提,没来由地觉出一二分不妥来,沉默着没有回话。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孙莹看着黛玉的目光无语起来。看看四周服侍的丫头,目光十分犀利:“刚才的话但有传出去一言半语的,我也管不了谁是有脸谁是没脸的,一体打死。”
丫头们都垂首应是。紫鹃心下不服,觉得这位孙姑娘是在给自己姑娘下马威。只是现在是在孙府,不好与人家主子姑娘分辨,想着等晚上自己再劝姑娘远着孙姑娘些吧。
孙莹又对四周服侍的人道:“都下去,我与姐姐说话。”孙家的丫头答应一声,纷纷退了出去。紫鹃有心不走,也让孙莹的大丫头拉着出了门:“姑娘们说话,咱们也自在些。”
等人都走了,孙莹才向着黛玉道:“姐姐与你那位表兄,可是有了婚约不成?”自己母亲的心思,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得出来,若是这位林姐姐已经有了婚约,自己还是早些提醒母亲才好。
黛玉不意她有此一问,一时愣住了:“妹妹胡说什么。”
“那姐姐竟然给他做荷包?”孙莹也搞不懂黛玉的心思了,难道这位林姐姐自己对那位表兄有意?
黛玉已经羞恼起来,脸上也变了颜色:“自来女孩家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虽然没了父母,也该有老太太做主,岂能自己想这些。不过是宝玉不惯外头的针线,又是与我一齐养在老太太跟前,才给他做一个半个的。”
无语,还是无语。孙莹不知道那位荣国府的老太太是怎么教养女孩的,怎么行事竟然如此没有章法?这么大的男女表兄妹养在一起,行事全无避讳,却又不给定下婚约。若是将来那位表兄另订了别人,眼前的林姐姐可怎么办呢?
黛玉见孙莹久久不语,只当自己刚才语气太过让她恼了,想着自己终是客,不好要了主人的强,向着孙莹行了一礼:“是我刚才冒撞了,妹妹勿怪。”
孙莹早就侧了身子,不肯受她的礼。小心地问道:“姐姐身边怎么不见有嬷嬷?”
黛玉听她这么问,如实道:“那次王嬷嬷病了,二舅母说是怕过了病气,将她挪出去了。谁知道竟再无消息。”
这就难怪了。孙莹已经无意再谈,只对黛玉道:“也扰了姐姐这么久,怕是姐姐已经烦了。我也该回去了。”黛玉已经让刚才的对话扰了心神,也无心留她,起身送她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