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是贾赦嫡子,荣国府继承人,由他亲自去拜谢,意义自然不同。
“那如何敢当?”李解笑着,抱了抱拳,道,“老太君并琏少爷请回吧!”
事已至此,贾母也只能从善如流,带着众人回去。
贾母这边儿都走出老远了,贾政才奔将过来。
“老太太,老太太,如、如何了?”贾政气喘如牛地问道。
贾母狠狠剜他一眼,“问你媳妇儿去!”说罢,扭头离去。
贾政一头雾水,看看贾琏又看看还一滩泥似的王夫人,想起赵姨娘哭诉话语,心底火气蹭蹭直窜,却又不敢独自去问外面驻守的军兵,憋着一肚子火,硬着头皮去追贾母,边跑边问道:“老太太,老太太,到底出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如果我争气的话,会有二更。
接下来,贤亲王和永玙装病躲懒了,亲家公林如海要跑断腿了!
第53章 红尘滚滚
转眼儿, 已经过去十日有余。
京城的天儿, 却还没有放晴。
外城的车马还是每日照旧进进出出, 南来北往的商贾、慕名而来的游人士子, 仍旧要踏破繁华都城的门槛。
叫卖声、唱曲声、嬉闹声,声声入耳。
只是, 街道上再不见高头大马拉的车,脂粉铺里再没有了插花对镜的美妇贵女, 就连秦楼楚馆也唱起了空城计。
外城与内城的分界线, 划出了两片天地。
外城的喧嚣刮不进内城,就连盛世太平暖煦的风也吹不进内城之中。
外城、内城、皇城,彼此之间忽然泾渭分明的如同高山,一天见着四季。
门户禁闭的内城大街上,盛夏的风却卷着落叶刮过。
街上, 空无一人。家家户户, 大门禁闭。
林如海骑马归家, 身前身后一群持枪士兵拱卫。
他木然坐在马背上,满脑子都是适才桌案上那叠厚厚的呈表。
过从甚密, 私相授受, 暗中勾连,姻亲相护……
上至当朝一品, 下至军营一个小小的看门兵卒,哪怕只是曾经跟孟皙府里下人单独喝过茶,都被人扒出来了。
凡是跟孟皙有一丁点儿关系的人,都被朱笔圈好, 只等圣上御裁。
所有人,草木皆兵。
幸好,皇帝感念林如海忠心耿耿,不曾让他去当抄家宣旨的官员。他还能自欺欺人一下,假装看不见,听不见,不知道京城现下血流了多少……
可是,旨意不用他去颁布。调查的事却是他全权负责。
谁让他曾是御史,又是勋贵出身,前岳丈是一门双国公的贾代善贾府,兵权在握,还是废太子座师。现岳丈既是重臣又乃宗亲。他自己更是翰林出身,两榜探花。
清流名仕勋贵世家文臣武将,他统统都沾边儿,两边都当他是自己人。就连,皇帝让他主持查处谋逆大案竟都没有人有怨言!
这可却苦煞了林如海!
君臣父子、同袍之义,甚至亲亲恩情,盘根错节,纠结在一处,剪不断理还乱。何况,事关谋逆,最是机密不过,全是捕风捉影,端看圣上心意,更加无处说理去。
可把堂堂一个林如海愁成了耄耋老朽,眼瞅着,脑门都秃起来了。
偏偏,从前顶大用,在这次围场设局中发挥至关重要作用居功至伟的贤亲王那夜受了惊吓再兼邪风入体,一下子病倒了!
且病得又急又凶,不仅不能理事,竟还整日发烧昏迷,连带着永玙也要长伴床头侍疾,半点忙也帮不上了。
至于成年皇子们,虽然各个卯足了劲要利用这个案子好好出出风头,把案子办得漂漂亮亮的。可是皇帝却不愿意让他们卷进漩涡之中,把他们一个二个都摘得干干净净,还统统关了起来,下旨都给他老实呆在家里读书。
更别提阁老们了,个顶个的精似鬼!林如海还没去找他们,已经一个个寻了由头,走脱的不见踪迹了。
剩下的,不是傻瓜就是二货,能干活的,愿意干活的,五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林如海忙出了一嘴燎泡,看折子、密文,熬得整宿整宿不睡觉,眼底黑影如同墨汁。接连忙活十天,今日才终于略有头绪,林如海上书皇帝后,抽空回家看一眼。
这边厢,他浑浑噩噩刚挤进家门,迎面就撞见杨毅。
原来杨毅在此,早已等候他多时。
那日围场里发生的事情,林如海没来得及跟杨毅说明,但是黛玉早一五一十都跟他说过了。
林如海乍见杨毅,竟蓦然有了物是人非之感,通红的双眼里隐隐有了泪意,把住杨毅双臂,便是一声带着哽咽的慨叹:“二弟!”
杨毅知道林如海一个文臣,参与平乱,也是九死一生,心情亦是十分激荡,朗声回道:“大哥!”
两人身后,并排站着的黛玉与应妙阳:……
应妙阳有点吃味,酸酸地问:“他俩多久没见了?”
黛玉忍笑,“大概小半个月。”
“哼!”应妙阳轻哼一声,下巴抬得老高。
再后面一道来接大哥的孙氏,暗暗记住,看样子回去得给相公上上课了!
另一头儿,把臂对视哥俩好的两人可没觉出半点异常。
杨毅见林如海气色不佳,反手就扣上他脉门,见脉搏除了稍显虚浮外,并无不妥,这才放心。又让林如海张口,看罢舌苔,确定没问题之后,才撒手,放大哥、大嫂并侄女(徒弟)一家三口团聚。
好不容易排上队的应妙阳却也不是不懂事的,看见林如海憔悴模样,心疼得不行,适才那点没影子的不满早跑到九霄云外去了。一面埋怨他不注意身子,一面细细询问这几日用饭饮食并休息事宜,事无巨细,比贴身服侍的丫鬟还尽心。
黛玉跟在后面,应妙阳问一句,她点一下头。到后来,干脆站定,让他俩说话去了。
反正,她想问的,应妙阳都会帮她问出来。
林如海初时还不觉得,毕竟也是新婚,正是情浓时候,后来见众人都站着,看他俩说话,忽然忸怩起来,红了面皮,以手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一声,小声道:“妙阳,大家都在,回头再说。”
应妙阳却不以为意,豪迈地一挥手,“怕什么,都是自家人。弟妹不会笑话咱的。”
孙氏也是妙人,见林如海窘迫,坏心思上来,插话道:“正是。大哥大嫂伉俪情深,我们羡慕还来不及,哪里会笑话?”说着。凑近杨毅身边,歪头看着他微笑。
杨毅摸摸鼻子,也回望过去。
四目相对,都是欣喜。
剩下黛玉,捂着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忍住笑意,小肩膀憋笑憋得一耸一耸的。
林府人口简单,应妙阳嫁过来后,也只是带了几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并无外人。
应妙阳早张罗好了,五人就在她和林如海新辟了的居所院中葡萄架下,摆了桌用饭。
席间,众人不约而同将近来京城中发生的事回避过去。应妙阳打头儿,专挑了家中趣事说与林如海听。像什么黛玉近来做了好几个香囊,却不知送谁。还有府里孔雀最近开始掉毛了。你拿着它的羽毛满院子跑,它就会追着你开屏,比美人在前还管用。
逗得林如海哈哈大笑。
杨毅也拿着文章上的问题来请教林如海。借着林如海指教的工夫,一便教了黛玉。
就连孙氏,也将替黛玉掌握海运生意时听来的逸闻趣事说与众人听。
一顿饭,其乐融融。
可惜,时光飞逝。转眼儿,宴席散去。应妙阳、孙氏带着黛玉离开,留下林如海和杨毅谈正事。
黛玉等人才走,林如海便变了脸色,负手站起身,遥望暗沉天幕上几粒屈指可数的星子,沉声道:“贤弟,愚兄近来看见了太多生死,就这十日内,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已经空了五六户。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愚兄、愚兄实在想告病。”
杨毅看着林如海虽仍笔直,却清瘦得似乎一阵风便能刮倒的身子,咬咬牙道:“大哥,万万不可。”
林如海吃惊回头,问道:“怎么?难道贤弟认为我应该趟这趟浑水?”
杨毅摇头,低声道:“不该。可是,大哥如今鞋子早湿了,抽身已然太晚!何况——”
“何况什么?”林如海追问。
“何况,告病这一招贤亲王已经用了。平乱护驾的两位功臣,一起告病,让旁人看了做何感想?哪怕不提旁人——”杨毅用手指指了指天,示意皇帝,“就是那位也不会放过您。”
“此话怎讲?”林如海糊涂了。
他忠心为主,不过不忍看杀戮血洗场面,怎么也会得罪皇帝呢?
杨毅忽然苦笑起来,“大哥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您既然做了忠臣,便得忠心耿耿一辈子,事事为君分忧,想君所不曾想,做君所不能做。如今,那位最想要的是什么?”
杨毅见林如海似懂非懂,局中者迷模样,以手指沾酒,在石桌上写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其实就连大哥您,在那位心里,也不一定完全清白。您的身世、地位、姻亲、座师,在在都撇不清。”
“只是,谁清白谁有罪,根本不重要。从来重要的都只是,那位觉得谁清白。”杨毅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