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叹了口气,“没别处可去的,不过我在隔壁村有个姨侄女儿,前段时间倒来探望过我一回,咱们走着路,约摸天黑也就到了。在他家住上一夜,明早再起程去城里。”
禇七瞪大眼睛,“婶子的姨侄女儿?可是嫁在岩田村许家的二儿媳妇?这可不巧,我今天上午才看到他们两口子带着儿女们出门往东去了,说是要去吃酒席,路程远着呢,来回怎么也得要个两三天。我怕老婶子这一趟去,扑了空不说,他家里虽然有老父母在,可婶子带着这么多人,只怕也不好打扰的。”
“啊?这,这可怎么办才好?”徐氏顿时六神无主起来,众人也都面面相觑,禇老七苦着一张脸,想了又想,“我家里有老父老母,还只有这么三两间草房子,着实没法招待,”片刻后他眼睛突然一亮,“有了,我知道一户人家,住在青峰山脚下,房子虽然不大,但是他们依着山挖了好几口窖,好像是专收干菜的,我去看过,里面收拾得非常干净,平时也少有人往那边去。我这就让人带你过去。”一面又大声嚷嚷,“绪哥儿,出来,方才的事,我不和你计较了;你把你二太太这一家子人带到你家去住一夜,他们还有赏呢!”
他又叫了几声,就听见田地旁的深草丛处轻轻一响,一个小脑袋钻了出来,看上去才十多岁,乌真真的头发沾了些草叶,鼻梁挺直,肤色微黑,眉尾和眼尾都微微上翘,一双丹凤眼分外明亮;紧接着他整个人都钻了出来,神色平静,不卑不亢地看着众人。
“咦,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我从末见过?”徐氏好奇地问。
“老婶子不认得也正常,他们是去年刚从山外搬过来的,叫元绪,他爹叫禇大池,平时以打猎为生,他们在禇家祠堂是早出了五服的。”又凑近徐氏,神神秘秘地道,“听说大池不是他亲爹,他娘怀着他嫁给大池的。大池虽是个老实人,可是看了他就不喜,三天两头的要锤上他一顿。有了弟弟妹妹后,他越发被嫌弃了,成日家什么活计都做,也是可怜。”
“这,如果他贸然带了这一大群人回家里,他爹不会打他么?”禇英有些犹豫。
“住上一夜后,如果你们能给些银钱或铜子,我爹会很高兴的。”禇元绪站了出来,淡淡地道。
“那好,你带我们过去你家,箱笼行李我们都有,不用你家的,晚上弄一顿好吃的,我照样算钱给你。”禇英爽快地道。
“成,那你们跟我来吧。”禇元绪牵出了自家的大水牛,灵活地爬了上去,随着他的动作,几页皱巴巴的纸从他短绌的袖口处掉了出来,元绪呀了一声,急忙下来捡起。一页纸刚好落在了徐氏脚边,徐氏弯腰捡起,略看了一眼,只见上面用墨笔写着工整的小楷字,貌似是千字文。
“哟,你还识字呐?”徐氏惊奇地问。作为培养出了进士的母亲,徐氏也是粗通文墨的,“那你爹算是不错了,肯让你念书。”
“不,我爹不许我认字,这是我自己偷偷认的。有时候放牛,我会特地到私塾附近去放,田老夫子见我想学,有时候会送我一些纸笔。”元绪低下了头,有些沉闷地道。
“偷学的?你都学了多久了?现认识几个字?”徐氏惊讶地问。
“三字经,千字文,百家诗都已经学过了,田老夫子让我送一年束侑,他就教我四书,教我做文章,我不敢和爹说。”元绪说着爬上了牛背,“你们要走就快点吧,太阳都落山了,我娘还等着我,我还得到园子里寻菜,给你们这么多人做晚饭呢!”
一路上,徐氏不断的夸他聪明,懂事,又向禇英道:“便是你老子那时,上着私塾,还得你祖父三天两头一顿好打,那才肯学的。哪里有这样肯学的!又是个聪明齐全孩子,在这样的家里,连字也不许认,真是可惜了的。”
禇英闻言只笑了笑。
看着禇元绪的背影,她突然若有所思地问道:“若是祖母能有这么个亲孙子,只怕梦里都会笑醒吧?”
徐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二丫头,我哪有这个福气?元林的样子,你也看得到,两岁多了,竟不开口说一句话,都说贵人语迟,我却知道这孩子不是个有慧的。我只望他能平安长大罢了!你父拢共就留下这么点骨血,我,我这不也是没办法么?”看了禇英一眼,“人离乡贱,我老天拔地的,还指望去享福不成?我跟着你们走,也是为了到金陵之后,好大夫好药材总是多一些,想早些调养好元林这病罢了!”
一行人走了小半个时辰,天色将晦的时候,终于来到了村子边上的青峰山脚下,只见单一户人家,一排四五间小木屋,门前栽着香椿梧桐和各色果树,看上去倒也幽静自在。禇元绪让众人先在坡下等一等,他先家去和母亲说一声,怕她吓到——她肚子里又有个弟弟或是妹妹来着。
在半坡的菜园子里,他从园子边的树上取下竹篓,手脚麻利的摘了些菜,这才背着竹篓上坡进了屋子。片刻后他心情很是愉悦地向众人招手,“过来吧,我爹还没回来,我娘说让你们上来屋子里坐。”
众人进了屋子,就见元绪娘挺着个大肚子,正在倒水,元绪忙扶着她,“娘,你歇着吧,我来就可以了。”一面向众人道,“你们等着,我马上去做饭,很快的。”
元绪的娘是个纤细苍白的女人,不像寻常农妇那般粗手大脚,看着小小的屋子挤满了人,她略带歉意地一笑,“当家的去打猎了,迟一点会回来,粗茶淡饭是有的,只是怠慢客人了。”一面又招呼他们,“若口渴要吃茶,就说一声,我去找碗,我们家里向来没有客人,这水杯不够用。”
徐氏忙让她不必客气,不免又问她身孕几个月了,这是第几个孩子,当家的平时都做些什么营生,渐渐的就热络起来,元绪娘便直接叫她“老婶子”。
周成抱着元林,带着禇湘和银宝出门去看树上的果子,周丰往屋后转了一转,回来告诉禇英,“四孔大窖,每孔都有房间大小,又开阔又干净,住人完全没有问题。”
禇英正在和柳湘莲说话。因为耽搁了他的行程,又将他牵扯到了麻烦中,禇英这次是打心底里觉得不好意思,于是郑重地向他道了歉;柳湘莲本就不是个记仇的人,也便一笑了之,只是对于在船上初次见面时禇英对自己的为难有些不解,他想要个答案。
这件事禇英当然没法回答,总不能说因为按照书里的剧情我要为你抹脖子,所以我才远着你吧?想了想,她干脆笑道,“因为见你生得俊啊!如果我如别人一般对你百般奉承讨好,只怕你是司空见惯,不屑一顾;所以我才另辟蹊径,种种言行,不过是为了引你注目罢了!你瞧瞧,我这不是得逞了?除了我,可还有哪个女子让你这么印象深刻,念念不忘?”
“你!”柳湘莲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小小年纪,你真是不知羞的,这种话也能混说的吗?”
“怎么,你在台上时,那么多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你欢呼呐喊,你怎不说她们不知羞?现不过是你问起,我照实说罢了,而且还没有别人听见,我怎么就不知羞了?”
柳湘莲一时讷讷无言,半天才冷静下来,嘟囔了一句,“你还小,你不懂……”一边走开了。
只是在这之后,一路上他总避着禇英,一双眼睛也不敢再直视她,这让褚英暗地里有些想笑,早知说这样的话他便会避着自己,她早说了。
而柳湘莲呢,他自己也搞不懂,明明她还小,说出这种话来,呵斥她不懂事也就罢了,为什么自己反弄得跟做贼似的,越是假装平静,心里越是纷乱,简直没有道理。
这是为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柳小哥要开始渡劫了
第29章 饿死拉倒
徐氏正说着话, 无意间望外一看,发现褚英和柳湘莲两人正在花树下说话, 觑着眼睛看了又看,她问何妈妈, “和二丫头说话这小哥儿是谁?你们今儿一进门我就看见了,长得好生俊俏,莫非是儿媳妇给她订的亲?两人看上去倒也般配。”
何妈妈抿嘴笑了,“老太太又糊涂了不是?就算是订了亲,也没有一起出门子的!好教老太太得知,这位小哥儿姓柳,身手十分了得, 戏台子上翻起筋斗来,那一个接一个,看过的人没有不赞一声的! 若说起如何会一路送我们过来, 这一时半会却说不清楚了。”
徐氏登时面色就变了,“这么说来, 是个唱戏的?二丫头太不像话了, 她怎么能和这种人搅和在一起呢?”
“哎哟我的老太太!”何妈妈见她误会, 连忙解释,“这位柳小哥儿才不是戏子呢!人家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子弟;不过是父母早逝,又没个人拘管着, 因此跟一班公候子弟混在一起,玩儿罢了!”
徐氏想了想,仍是摇头, “这种人家的子弟到了这个年纪,或读书,或求荫封谋个一官半职,或是做些官家生意;没个正经营生是不行的。你把二丫头叫过来问问,看她是什么打算,我见她自己是个有主意的。”
何妈妈应了,到外面却又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褚英,原来她又和周丰一起,到后山去看那土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