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妈妈将禇英拉到一边,将徐氏的意思说了一遍,怕禇英生气,还特地劝一句,“老太太也是为姑娘好;按说姑娘还小,此事便说起来,也只应该问太太;如今是出门在外,老人家也是不放心;老太太说了,姑娘是个聪明的,必会为自己好好打算,她也不过白问一句罢了。”
禇英笑了笑,“何妈妈,你去告诉祖母,这些事情,我心里有数,让她尽管放心;只是她老人家如今还不知道母亲要改嫁的事,若到了金陵,她在此事上不自在,还要请何妈妈帮忙分说。”
“这个自然,”何妈妈扶着禇英从窑洞里下来,“我是从小儿看着姑娘长大的,姑娘是什么样人,我心里能不清楚?姑娘,老婆子活了几十岁了,这看人看事还是有一套的,柳小哥这人,我看真不错,若是姑娘也有意,这样的人品、相貌,再没别处寻去的;他和你也差不了几岁,等你过了及笈之年,寻个媒人去提一提,准成。”
“哎呀,妈妈怎么净和我说这些?”禇英佯装害羞地捂住脸,“我年纪还小,什么也不知道;再说了,人家成天在风月场上混的,花魅粉头之流见多了,等闲人他是看不上的;妈妈是不知道,他誓要找一个绝色的女子才能配他的!”
“是么?呵,这小哥儿,口气不小呀!”何妈妈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柳湘莲神色不善,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转了出来,吓了褚英一跳。
“你,你竟然偷听我和妈妈说话?”禇英吃惊地看着他。
“我一直跟在你后面,你和周丰来看窑洞,我也跟过来了,你竟然不知道?”柳湘莲更加生气了,“你别打岔,刚刚你说我誓要找一个绝色女子为妻,你听谁说的?我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禇英愣住了,明明书里面就是这么说的呀,这会子怎么不承认了呢?上下打量了柳湘莲一番,看到他满脸的青涩稚气,禇英才反应过来,可能是年纪不到,他暂时还没这个想法。
“呵呵,那,那可能是我记岔了,不知道谁和我说的这个,我倒记成是你说的了。”禇英干笑了两声,扶着何妈妈急忙往前走,“咱们去看看,饭做好了没有,中午就没有吃饭,我现在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柳湘莲跟在她们后面,越想越不是滋味,记岔就算了,能和她谈起这样的话题,这人会是谁?和她又是什么关系呢?
又想起她刚才与何妈妈的说话,在她心里,自己竟是个风月场中的老手——哪有此事呢?虽然曾被冯紫英他们带去吃过一两次花酒,但他脸皮又薄,那些姐儿见了他,又一个个眼里冒绿光,竟不知是谁找谁耍乐了。
自己因此十分不惯,若非必要,也就渐渐的不怎么去那些场合。至于串角唱戏,这其实是他的爱好罢了,于台上演绎人生百态,体会悲欢离合,可以让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孤独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他有爱,也有恨,他有悲怆,也有欢喜,一切的情感,他都是自内而生,他习惯于把自己溶入到一个个角色中,体会每一种人生的悲欢喜乐,他迷恋这种感觉。
别人都说他洒脱,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更多的时候,他是孤独的。
父母早违,六亲难靠,他早早的闯世界,走江湖,他心地赤诚,视兄弟如手足,从不顾惜自身,又一贯的仗义疏财,倒也结交下三两个知己,可冯紫英他们都比自己年长,也都有了妻儿家室,自己这样到处漂泊的日子,还能过得几年呢?
想到这里,他几乎有了一种冲动,他想打听一下禇英的年纪,看自己到底还要等几年。一念既出,他被自己吓了一跳,想着是不是魔怔了,怎么就想到她身上去了呢?不过一个小丫头,比自己还小着好几岁呢!
其实他如果和家里说一声,他们都会很乐意帮他张罗的,尤其是住在金陵的姑母,她一向最疼爱他,一定早早就为他留意好了才貌相当的良家女子,自己一刻也不用等。
可一想到那将会是个完全陌生的女子,他觉得自己似乎又并不是这么着急的。
到底着不着急,柳湘莲一时也想不明白,于是等禇英她们走远了,他才又慢慢往山上走,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禇英与何妈妈来到堂前,就见禇元绪搬过来两条板凳,放出一丈来宽,相对着摆好,又去扛了块门板过来,见他扛得吃力,周丰和周成忙过去帮忙;几人将门板两头搁在板凳上,就成了一张简易的桌案。
元绪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黑灰,笑了笑,“人多,就这样将就着吃一些,我家里没有这么大的饭桌子。”一边让弟弟妹妹帮忙端菜;这两小的在院子里和银宝她们玩得正开心,只装作听不见,反正这个哥哥在家里活是要干的,说话是没人在意的,两人小小年纪也都看不起他。
禇英忙唤银宝和周成过来帮忙,连她自己也跟着进了厨房,去帮忙拿碗拿筷子。禇元绪愣了愣,不由打量了禇英好几眼,毕竟在他心里,这样的官家小姐是从来不用做活的。
禇英没想到,这样短的时间,这个叫元绪的小孩子竟做出来这么一大桌菜,一大盆熏肉煮干菜,一大盆煎豆腐,一大盆河鱼河虾,其余就是园子里各色新鲜时蔬,虽然式样不算太多,但好在分量充足,而且看上去色香味俱全。
“这都是你弄的?”禇英一激动,连家乡话都出来了。
“嗯,菜都是我做的,饭是我娘帮忙煮的,我在鼎锅里面还煮了些小米粥,你们老人孩子多,我怕家里的糙米饭不合你们胃口;爹说了,过年才能吃粳米,还有一些要留给娘坐月子吃。”元绪不好意思地道。
“这样已经很好了,你很不错,真的,”禇英诚挚地看着他,突然又问,“你多大了?”
“他是癸巳年八月的,虚岁十二了。”元绪娘正好帮忙搬椅子出来,忙回答道。
“和我同岁?”绪英不由又问他,“而且还是和我同月出生,你八月几时呢?”
“八月十八,日出卯时,”元绪娘忙又回答,“生他的时候,刚好有一束阳光照到我脸上,他的小名其实叫旭儿,后来取大名的时候,才用了音近的这个字。”
“竟然和我们二丫头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这倒奇了不是?只是我们二丫头生在黎明,恰好比绪哥儿大了一个时辰呢!”徐氏大为讶异,毕竟这样的事情也是很巧合了。
“既然咱们是同宗,那你可得叫我一声姐姐了。来,叫一声我听听!”禇英笑着逗禇元绪道。对于这个聪明好学又能干的族弟,她非常喜爱。
元绪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嘟囔了一句什么,借口去拿饭勺,就溜进屋子里去了。
“他说什么呢?”徐氏好奇地问坐在自己身边的元绪娘。
“我也没听清楚,小孩子怕羞罢咧!”元绪娘笑了笑。
禇英拿起筷子,刚准备扒拉饭,突然发现有人不在桌子上,于是问银宝,“你那柳少侠呢?去看看,他怎么没来?”
银宝连忙噔噔地跑到后面去找人了,因为她刚才看见柳湘莲在往后山那里走。
片刻后银宝跑了过来,“姑娘,柳少侠说了,他不饿,不想吃。”
“这不是屁话么?早上在睢阳城吃过,赶了一天的路,现在这么晚了才又吃一顿,他说他不饿?这是又在想些什么呢?别管了,你找个碗,给他弄点饭菜端过去,告诉他,爱吃不吃,饿死拉倒,怎么这桌上是有人碍他的眼吗?”
见禇英有些生气,银宝也不敢说话,连忙照她的吩咐盛了一大碗饭,又拣好肉菜夹了许多,巴巴的送到柳湘莲面前。
“怎么了?我是真的不饿;出睢阳的时候我买了些炊饼和肉干,本来打算有人饿了在路上吃的,后来你们都没吃,中午那时我见天气热,怕放坏了,就抽个空子全吃了。我又不是傻子,哪有饿了还不吃饭的?难为你还想着我。”柳湘莲正坐在一块大山石上想着什么,见银宝好不容易爬了上来,便向她解释了几句,平时他可是个惜语如金的人。
银宝不说话,只是将那碗饭菜用力举到他面前,“是我们姑娘让我端过来给你的。”
“你们姑娘?”柳湘莲不由自主地接过了饭碗,“她怎么说?”
银宝抿着嘴不肯说话,姑娘说话能毒死人,真照原话说了,柳少侠就越发吃不下这饭了。
“你说呀?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她是担心我饿肚子吗?”柳湘莲心情明显好了许多。
“嗯,是的。”
银宝心虚地看了柳湘莲一眼,忙低下头来,“姑娘说,让你吃饱了,明天好赶路呢!而且饿着肚子的话,今天晚上也睡不好觉的。”
“那好,我吃。你去替我多谢你家姑娘。”想了想,柳湘莲又叫住银宝,“你告诉她,我的行程不着急,我会陪着你们,把此间的事情了结再走。咱们还是同行到风津渡,然后我再北上。”
银宝嗯了一声,忙不迭的跑了,柳湘莲这才用筷子挑起一根菜,小心地尝了一口,“居然还不错?我以为这种乡村野地里,又是个小孩子做的饭,一定很难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