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兄褚宗兆托孤之后,他的生活产生了质变。面对这天下砸下来的大馅饼,他喜得几乎昏了头,也不理他浑家孙氏在那里嘀嘀咕咕,道是好容易送走了他家里的二老,又要接一个老人来养;又说家里孩子本来就多,再来两个小的,那可怎么得了。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一个老的,两个小的,这也没什么,不少她们的吃穿用度就行。这三四百亩上好的地,已经足以让他在地方上扬眉吐气了。老的到时候一走,这俩小的还不随他安排,这些良田可就落在他手里的,都是姓禇的,又给那族兄养了老,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所以这一年多来,他就盼望这个老的早点死了。
这个老太太,看上去病怏怏的,平时走几步路也气喘吁吁的,可她就是不死。
作者有话要说: 喝符水,灌童子尿,是真事儿,七八十年代都还有的
第27章 撕破脸皮
奉养徐氏和两个孩子这位族叔, 名叫褚宗圣,是褚宗兆的远房堂兄。按照族里的排行, 禇英还要叫他一声四叔。
接到禇英的来信后,禇四叔先是觉得有些奇怪, 明明这老婶子家来时哭哭啼啼的,只说是儿子走后,儿媳妇不能容她,怎么这会子又派人来接呢?若单是来接人走倒也罢了,可这田产是打算如何处置?
田产这东西,论说带是带不走的,可这毕竟是族兄的产业, 他的儿女们当然有处置和分配的权利,给谁种不是种呢?再有一种,这些田地是不可能卖掉的, 因为这是以家族祭田的名义买下的,可以避税的那种;至于为什么觉得来人一定会收回田地, 是因为褚四叔, 他心虚!
原本他以为, 族兄死了,这老婶子又被儿媳送了回来,她是老死也不会离开这里的, 所以对这老婶子,他一开始就是个面上情儿,不让人说嘴罢了。他得了田地, 族里好多人嫉妒,他总得哄着徐氏些,也让别人看看,他对徐氏其实还不错。
而他那浑家本就是个愚昧村妇,一味只知道俭省勒掯的,这女人又生得浑实,噪门大得出奇,寻常褚四叔就很惧她;因此就算听到浑家在那里口出恶言,他也只做没听见,没得为了外人两口子吵架的,不值当。再说了,亲儿子都不在了,这老太婆还想在头上架秧子,摆什么老太太的谱不成?
两个小的更不用说,饿不死他们就行。他自己家里儿子女儿还有五六个,平时的嚼用都是能省则省,衣服大的穿完小的穿,穿到最后补丁摞补丁,补丁磨光了干脆露胳膊露腿露屁股。族兄托孤的这两个孩子,他自认为是当亲生的在看,自己亲生的能穿,他们为什么穿不得?都是姓禇的,难道族兄的儿女就格外高贵些?
族兄若还在,他们固然应该是千金万金的少爷小姐,可现在族兄已经死了,他们和自己的儿女能有什么不同?便是以后让不让那小儿子识字认字读书,那还得看他的心情呢!
徐氏一开始也向族人说起养子养媳不孝,对她不恭敬,又向人说他们对侄儿侄女如何不好,可一般人听了也就敷衍一番,更多的人则是当笑话在看;以前和她亲近,奉承她的老亲戚们也都置若罔闻,冷漠以待,哪怕这周围十几户人家都是禇姓宗族的人。
大概人都有这个心理,叫恨人有笑人无。禇宗兆以田产托孤,这个大馅饼没有砸在他们头上,已经让多少人心里不平衡;禇宗兆又没个嫡亲的兄弟,这些族人都是隔了房的,论起亲疏远近,这些人都差不多,禇宗兆偏选了这个满嘴仁义道德,做事眼高手低的褚老四来托付,这让他们如何服气?
众人之前奉承徐氏是因为她生了个好儿子,有些子侄们或许还指望着,要通过禇宗兆谋个前程,可现在禇宗兆都死了,这个老婆子还有什么可巴结的呢?
因此徐氏这一年多来,不单吃苦受气,还可以说是看尽了人情冷暖。她时不时的便要哭一场,哭自己死去的儿子,哀叹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又要分出精力来照顾两个亲孙子孙女,身体竟眼看着一日不如一日。
两个孩子,孙女已经快五岁了,虽然瘦小纤弱,倒还康健;可这唯一的宝贝孙子却着实让她操透了心。这孩子三天两头的就要病一场,一病就喘得厉害,面色也是白里透青,看着就十分羸弱。
这养子媳妇儿孙氏泼辣彪悍,又愚眛不堪,一俟这元林生病了要求医问药,她就开始指桑骂槐,说是青峰埂上杨树多,哪里没有半大的坟茔;老的小的见天灌些苦药汤子,弄得家里到处是药味儿,是要带契一家人都过了病气,一面又骂他男人糊涂行子混蛋羔子,自己娘们母子吃用还不够呢,还接这几个丧门扫把星来家里,直把徐氏气得眼泪汪汪。
徐氏也曾想过回金陵,好好的去求求儿媳妇,那好歹是富家小姐出身,面上情儿是过得去的,可她到底沒这个脸,怪只怪儿子当初做的太绝情,宠妾灭妻埋下了祸患。
而禇英的来信里只说要接祖母和弟弟妹妹回金陵,至于为什么要来接,什么时候过来,接走之后这里的田产怎么处置,一概没有准话,这让禇宗圣心里泛起了嘀咕。
褚英一行突然出现在这禇家大院子的时候,可想而知禇宗圣还是惊慌的,尤其是看到禇英虽然一身素白单绸衣裳,然而看得出是极好的料子,又戴着满头银饰,看上去就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加上身旁仆役环绕,特别是身后还站着个同样俊秀贵气的柳湘莲,禇宗圣不知他是什么来路,对禇英越发恭谨起来。
急忙让浑家孙氏将病怏怏的老婶子从床上拖了起来,又将同样咳喘得厉害,却放任不管,被自己的孩子们欺负得哇哇直哭的禇元林抱了过来,包括禇英的庶妹禇湘,正在厨房帮忙打下手,都忙找了簇新衣服给他们换上,硬着头皮让他们到前厅见客。
抱着小孙子元林,后面还跟着牵着衣摆的禇湘,徐氏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嫡亲孙女儿。小时候,这第二个孙女就分外的不听话,徐氏也没少管教她,可临了到了,还是这个孙女不远千里,还带了这么多吃的用的东西来探望自己。徐氏感到十分愧疚。
她压根就没想到禇英是来接自己的。
元林还小,褚湘对姐姐却是有印象的,大眼晴闪了闪,似乎有了些神采,但因为不能确定,她迟疑着不敢过来。
禇英打眼一看,三人虽然都穿着崭新的衣服,然而衣服上折出的印子都还在,显然是刚刚换上的,再加上祖母看上去就面色黑瘦,神情晦暗;元林脸上的鼻涕和眼泪都还没有擦干净,额头上还有一大块青紫伤;妹妹禇湘精神相对来说好一点,然而十分瘦小,苍白的小脸上还沾着锅底灰,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们,没有任何表情,显得有些瘆人。
禇英这一看,就知道祖母和弟弟妹妹在这里的境况并不好。她十分生气,几乎马上就打算要兴师问罪了,然而想了想,她还是忍了下来。弟弟妹妹还小,不会说话也不懂诉苦,可祖母既然和她见了面,那还有什么话不能说清楚呢,等了解到这里的情况后,再做打算不迟吧?
“祖母身体一向安好?弟弟妹妹可还好?”褚英不动声色,规规矩矩的向禇宗圣夫妇和祖母都行了礼,问道。
徐氏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但是褚元圣两口子在一旁盯着她,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也没想到会有人来接自己离开这个鬼地方,她只以为褚英是来探望自己的,心想就算把事情都告诉这个孙女儿,又能怎么样;不过是个女孩家,年纪又小,还能为自己出气不成,没的让那两个又对自己添了嫌恶。
自己终归还是要靠这对男女来养老送终的。
“姑娘放心,如何能不好了?能吃能睡的,就这,还一天三遍的嫌弃家里饭食不好,嚷嚷着要回金陵!姑娘不如带了她们走吧,我们这乡下地方,还供不起这尊菩萨呢!”孙氏故意道 ,一天不噎这老太婆一句,她就憋得慌。
自从禇元圣给她讲了信里的内容后,孙氏就巴不得这祖孙三人早走早好,虽然禇元圣也和她讲了一堆类似老婶子走了,这地就不一定是他家的这种话,孙氏可不怕。她是蛮横惯了的人,认定这地她们带不走,只能给自己家种,自家好歹还养了这老小一年多呢,不给自家给别人去?凭什么!
看徐氏被气得直哆嗦,孙氏就莫名的开心,野老太婆到她家里充祖宗,就该这样整治。再说禇英,金陵来的官家小姐又如何,老子已经死了,穿得再体面,用的再阔气,也是个没脚蟹罢了,她不带害怕的。
“好教四婶得知,禇英这一趟过来,确是为的此事。我看祖母身体不怎么好,在这样的乡下地方,也没个好大夫调养;弟弟和妹妹渐渐大了,却没人教读书礼仪,再过得三五年,不就和您家里这些姑娘小子没分别了?”禇英略带嘲意的看着房门口几个正向外窥视的小脑袋,正是禇四叔的儿女们,一个个黑眉乌嘴的,“这是我万不忍见之事,所以求了母亲,特意来接祖母和弟弟妹妹回去的,倒是正遂了四婶的心思,岂不是好?”
孙氏可听不懂她这夹枪带棒的话,一时高兴极了,“姑娘当真是来接她们走的?这敢情好!不是我多嘴,这老人家是顺头路,身体不好也就罢了;你家里这小哥儿,我看也不是个中用的,都两岁多了,走路还不太利索,又三天两头的生病,咱们家里还贴了好多汤药银子呢,姑娘既然有钱,不妨和我们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