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码头上人多眼杂,下船前,郑氏己同两个女儿戴好了帷帽,两个婆子又一前一后的照顾着,生怕被码头上搬扛的力工们冲撞了,柳湘莲自然也没有机会上前,只得和冯紫英一起,向郑氏告辞。他心里本来想的,是要去警告禇英,他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让她别把人当傻子,再顺便告诫她,小小年纪,不要心思太重,恐怕有伤阴鸷。这是师父青竹先生教他的,他一向视作至理,他也很想看到,禇英听到这话会是什么表情。
没有和禇英出这番话,他感觉自己心里起了好大一个疙瘩,十分的闷闷不乐。
因为在路上被耽搁了半日,柳湘莲姑母家派来等船的人已经走了,冯紫英却是到忠顺王府有要事,见柳湘莲踌躇不定的样子,便邀约道,“忠顺王府这几日也有大戏,听说请的是京中最有名的集秀班,其中有个蒋玉函,专是唱旦角的,不但扮相美,而且能演刀马旦全武行,那身手也是一等一的好。另外还有京中公候世家的子弟们也都会前往,柳兄弟不若与我同去,也可多结交些人物。柳兄弟意下如何?”
柳湘莲父母早亡,家族中叔父伯父虽有,皆是隔了堂的,因此没人肯严苛管束他。他自幼读书不成,倒专好耍弄棍棒刀枪,幸而他出生世家,父母留下的家底还算厚实,倒从没有为钱财之事劳心伤神过。族人怜他幼年失怙,也便索性随了他的意,但凡他要求拜师求艺,皆重金礼聘了来;他要出门游历,也就备上厚厚的行资,从不过问他的去处。因而这柳湘莲常常自诩是天地间第一自在逍遥之人。除豪游任侠,客戏串场这些自己喜欢的事情之外,他还习得一手好乐器,吹笛弹筝,眠花卧柳,无所不会,无所不能,皆是那些章台走马的行径。
他和冯紫英本来是在郑家的堂会上遇见,冯紫英说起自己上京有事,他便也随了来;柳湘莲有个姑母嫁在金陵,这次便托称是要拜会姑母,实则是来这金陵城游历。这会子听见冯紫英的邀请,又有堂会可看,说不定还能串串场子,岂有不应之理。
两人便约了下船后去挑些礼品,先去拜会忠顺王府的总管陈颂,到时只说路上被他那族兄陈经所救,特来搭谢。有了陈颂的关照,柳湘莲也能尽快融入到金陵城的这个圈子中。
于是两人在码头的车马行重新租赁了马匹,径自往忠顺王府去了。
而这边的郑氏母女呢,因为之前本着投奔娘家再不回来的想法,郑氏将京中的屋子都卖了,如今又要回来,显然己没有安身之处。母女三人带着两个婆子,此刻该往哪里去呢?
这让她很是伤脑筋。
后来还是小女儿提醒她,今晚先去找个店子住下,明早到新安街自家的脂粉铺子里,那里有个小阁楼,好像还能住人。郑氏以前盘查店面的时候,偶尔在那里过一夜,那时禇英还小,郑氏得随身带着她,不想她现在都还记得。而最近这一年多来,因为忙着丈夫的丧事,又想着去投奔娘家,郑氏已经很久没去盘查过那个店子了,而今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去看一看。
同样在车马行租赁了马车,郑氏一行人去了新安街。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中,下章就好了,熟悉的红楼众人都会出场,禇英的生活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谢谢大家的支持,虽然冷清,我会努力完本的。
第11章 郑氏的铺子
来到新安街的时候,天色已晚,郑氏便先寻了家客店来安置一家大小。
这家客店就在郑氏那家胭脂水粉铺的斜对面,在她们所住的房间里,能很清楚地看到店面上的情况。这时天色己渐渐黑了下来,掌柜在门口挂上郑记水粉的灯笼,接着上好门板,这显然是要打烊了。
可掌柜的却并没有将门板全部上齐,反而留下了刚好能容一人进出的地方。又过了好一会,就见一辆马车慢慢停在店门前,夜色中看不清马车的形制和样式,只见马车顶上悬着一盏昏暗的气死风灯;随之从店子里面出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一晃身就上了马车,车夫很快便打马离去了。
“咦,这是何人?”郑氏看到这一幕,有些疑惑,“看上去眼生得很哪?莫非是掌柜的背着我在做什么勾当?”
“咱家这店离着秦淮河近,有男人给相好的买些胭脂水粉,也不稀奇。姑娘以往来了之后,只在阁楼盘账;奴婢跟着,却是到处都要替姑娘看一看的;进咱这店子的,十停有八停是女人,可间或几个男人,倒也是有的。”路妈妈在一旁宽慰她。
郑氏这才略微放了心,看到在一旁喁喁私语的两个女儿,她又忍不住发作起来,“都什么时辰了,滚去睡罢咧,还在这里嚼的什么蛆!明天还得早起呢!”。不过一日又故态复萌,禇英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大早,郑氏就带着姐姐褚秀和路妈妈去店面上查看,临走吩咐何妈妈带着禇英留在店子里,看好行李,这何妈妈一向老实,做这些看守的活计再稳妥不过。而特意带上禇秀则是因为,她也到了管家理事的年纪,很应该跟着看一看,学一学。
三人来到店面上,此时刚到卯正,秦淮河上还笼罩着一层轻纱般的晨雾,粉楼和花船上的女子们都还在沉睡之中,因此店面上显得很是冷清,只有一个穿着青花布裙,背影瘦削的女人在擦拭柜台,清理货架。
郑氏一眼认出这女子姓刘,正是自己所聘掌柜庆东的浑家,于是轻咳了一声,那女子忙笑应道,“客人来得真早啊!”一面转过身来,赫然发现是主家郑氏,不由愣了一愣,片刻后才勉强笑着迎了上来,“原来是主家到了。我们当家的前几日还在念叨,主家这得有大半年没有过来了,打听说是您回了娘家。正准备等您几时回来,把去年末的帐本子呈过去看。不想您这就过来了。”一面手脚麻利的张罗几人到茶水区坐下,“主家稍待,我这就去叫我们当家的。”
她似乎在犹豫着什么,片刻后还是一跺脚,转过屏风后面去了。郑氏很容易就听出来,她是顺着木梯上了阁楼。
“嗬,胆子够大的啊!这阁楼当年装饰得十分精细,一应用物皆是我亲自挑选摆设,本是我这主家来了之后歇脚的地方。这一家子倒好,见我不来,他们倒住上了!这还真是了不得了啊!我给他们安排的后院是住不得人啦?”郑氏气得笑了起来,向路妈妈道。
“姑娘稍安勿躁,且先看看那庆东下来之后如何分说;或许其中有什么隐情呢?”路妈妈只得先宽她的心。
等了片刻,就见那庆东匆匆忙忙的奔下楼来。大半年不见,他越发的胖了,整个人像只圆滚滚的球,却并不显得笨拙。
庆东忙不迭的小跑着来到郑氏面前,还没站稳,就一个长揖到地,“太太恕罪!”
“哦?你何罪之有啊?”郑氏半躺在圈椅上,冷笑着问他。
“小的一家没有请示,就擅自搬到了阁楼上,此是一罪!”庆东大声道。
“你的意思,还有第二罪?”郑氏一下坐直了身体,眼睛瞪得溜圆。
“是这样的,一个多月前,咱们这后院里遭了贼,窃贼见门户闭得紧,便在后院的墙上挖了一个大洞……”
庆东话还没说完,郑氏已经急了,“遭了贼?怎么回事?你们一家子是死人么?不见了多少东西?是银钱还是货物?你倒是快说呀!”
庆东连连应声,“是是是,太太,万幸那日,我刚好将当月的货款送到了钱庄,窃贼就只盗走了那一日的流水钱,倒也不是很多,拢共十几两银子;要紧的是那间被挖了洞的屋子,被雨一浸,坍了好大一面墙,眼见着没法住人了,小的这才斗胆,带着一家人住到阁楼上去的。”
“什么?连后院的屋子也塌了?”郑氏差点跳了起来,“这又是你的过失!为何不及时叫人修葺?还有,你当时可有报官?街坊邻居可有见证?”
“嗐,夫人,那自然是叫人来修补过的,可还没补完,就下起了连阴雨,泥工瓦工们自然不肯来做事。再加上后面河里涨水,咱们这后院地势又低,可不就又塌了吗?小的当夜就报了官,还被那巡城司的人好一顿训斥呢!”
郑氏气得将手里的杯盏用力摔到地上,旁边的人都吓了一跳,“巧言令色!合着你一点错没有,那还是我的过失不成?你为何不早点将此事告知我?”
庆东小跳着避开地上飞溅的碎瓷,颇为不忿,“小的自是早早要将此事报与主家,可我到府上一看,人去楼空了!小的吓了一跳,问了左右街坊才知道,太太原来将老太太送回了睢阳乡下,又卖了屋子回娘家去了!本来这是主家的事情,没必要让我们这些下人知道,可太太硬要说我有什么事欺瞒主家,我是万万不服的!太太莫非还要污蔑我监守自盗不成?”
郑氏气得抚着前胸直嚷嚷,“路妈妈,我头疼,快,你与我处置了这一家子,工钱先把那丢的十几两银子,还有修屋子的钱都要扣出来,你让他们从阁楼上给我搬下来,滚出去,现在,立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