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那人和庆东在往出走,郑氏立刻牵着小女儿的手,急急忙忙的走回店前的茶水区。
郑东陪着那人走了出来,那人似无意地瞟了一眼郑氏,含笑向她点了点头,便向外走了,郑氏不由面上一热。
庆东来到母女二人面前,神色有些复杂,“太太怎么又来了呢?”
“我的店子,我当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郑氏觉得自己口齿突然爽利了许多,“废话少说,你先把去年的账本拿出来吧!”
庆东显然有些意外,“太太不赶我们走了吗?”
郑氏不耐烦地看着他,“一码归一码,我先看账本,账本若没有问题,一切都好说。”
庆东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离开去搬账本了。
“母亲,待会庆掌柜来了,你问问刚才那是什么人,来这里有什么事?”
郑氏正想着此事,被禇英一提醒,有点恼羞成怒,“这个我自然醒得,还要你说!”
很快庆东就搬来了去年的账本,按月记着流水,厚厚的一摞,“去年十二个月,加上今年的三个月,拢共十五本,太太是要搬到哪里去看呢?”
这么多的账本,往常郑氏要花好几天才能看完,这也是她有时不得不留宿在此的原因。可现在,她留宿的阁楼被庆东一家子堂而皇之的占住了,而且听庆东的问话,他们一时半刻是不打算搬走了。
“就在此处看看便罢,”禇英说着从中抽出几本,“庆掌柜的纸笔借我一用。”
“纸笔?不是用算盘吗?”郑氏和庆东都奇怪地看着她。
“不用。母亲,我在舅舅家里看过一本西夷算经的译本,用纸笔计算即可。”禇英笑了笑。
前世里,她可从小是被珠心算荼毒过的,这种每日流水十几两几钱几分银子看上去极复杂的数字,其实就是十位数的加减,后面再多了小数点的意思,这对现代人来说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她要纸笔只是为了誊数字,然后做一个简单的借贷表格,这样就算有亏空也会无所遁形。
看着禇英在纸上画出奇怪的符号和框框,郑氏和庆东都觉得罕异,两人看得目不转睛。而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禇英已经把她拿出的这几本账看完了。
“庆掌柜,这几本账都有问题。”禇英举起那几本封皮上写着癸酉年某月的账本。
“不可能!”庆东跳了起来,“你一个小孩子,能懂什么?我的帐目,向来是清清楚楚,一分一毫也不会错!”做了这么多年四脚帐,他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他敢打赌,除了积年的老帐房,任谁也看不出他做了手脚。
“是不是有差池,你心里清楚,”禇英冷静地看着他,“七月总收一百八十三两七钱五分银子,总支一百一十五两三钱二分,所有到厘的账目你多年就没记上帐,这也就罢了,你报的七月收益只有五十七两五钱九分。这其中所差的银子呢?你可有什么说道?”
“你,你说的数字不对!哪有这么快就算出来的,你这是在诈我!”庆东冷汗都下来了。
“对与不对,一算便知。这样吧,庆掌柜把算盘拿过来,你和母亲每人算一遍,我来报数字。若我说的数字和你们所算的有丁点差池,这阁楼的事,我让母亲不要追究。”禇英神色不变地看着他。
郑氏急了,正要反驳些什么,看到禇英笃定的神色,她也便不再做声,只留意看着庆东的反应。
庆东的神色变了又变,似乎在犹豫着什么,片刻后他的态度却又强横了起来,“数字对不上么?那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不如太太教我个法子?”
郑氏被气得直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禇英只得安抚般地拍了拍母亲的手背。
“庆掌柜,你胆子倒是挺大的。中饱私囊,胁迫主家,欺侮官眷,这随便哪一项罪名,可都不轻啊!你想的是我父亲已经去世,我们家孤儿寡母的没有靠山?那我不妨告诉你,我父生前在詹事府和大理寺供职多年,交往得好的同僚也还有几个,他们若是见父亲刚过世,妻女就被人这般欺负,他们难道会撒手不管?你就不怕我们报官?”
看着庆东攥紧了拳头,仍是一幅有恃无恐的样子,禇英心下觉得诧异,只得又动之以情:“掌柜的,这阁楼,你一家子住了,已经是逾矩,我母亲不与你计较,是她宽厚,现在要你立刻搬出来,也是理所应当,你很不应该有抱怨的;这么多年,你扪心自问,我母亲可有对你不住的地方?她一个妇道人家,男人又不在了,拖家带口的,她也不容易啊!”
庆东低下了头,片刻后仍是咬着后牙槽道,“太太,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这摊子生意。银子的事情,我日后自有交待,您又何必苦苦相逼呢?我保证,到时候您谢我还来不及呢!”
郑氏被他说得云里雾里,正要问些什么,就听禇英冷冷道:“是谁给你的胆子?你背后是什么人?你们伙着来,是想谋算我家的铺子吧?你说说,方才那人,到底是谁?!”
第13章 不速之客
庆东干脆缄口不言,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郑氏又哭了起来,“我的天爷哟,你可要睁眼看一看哟,这样黑心烂肺的下作东西,你怎么不降个雷,把他劈了哟……”
一时店子里的客人都向这边看了过来,很多人开始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禇英无可奈何,急得一跺脚,“母亲!”
凑近郑氏耳边悄声道,“先别只顾着哭,咱们总得把去年的生益要到手,其他的事,咱们以后再做打算!”
郑氏被她一提醒,忙收了眼泪,问庆东,“银子呢?既然账本子都搬出来了,生益也都算好了,银子你总是赖不掉的吧?”
她眼巴巴地看着庆东,生怕他又说出个不字来。
庆东似乎松了一口气,“太太说哪里话!银子自然是没有问题的,我都准备好了,这十五个月生益合计银子八百五十三两二分,我都保管在通盛钱庄那边儿,见票即兑的,我这就去给太太拿票子。”一边噔噔噔地跑开了。
禇英和郑氏这时也才松了一口气,能有银子拿,倒也不是最坏的结果。
最终还是没有问出那个人是谁,也没有搞懂这个胭脂铺子的猫腻,郑氏很是闷闷不乐,禇英更是心事重重。母女两人出了店门,禇英突然问郑氏,“母亲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
“什么?”郑氏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她说的哪件事。
“我和母亲说过,要把祖母和元林,还有妹妹接回来的事。母亲,咱们现在是不是得赶紧去看个房子?这阁楼,我看庆东那一家子是不打算让出来的;再说了,之前说住阁楼也是权宜之计,咱们最终还是要买个房子的,不用太大,够咱们一家子大小住就行。”
“唔,这件事要紧。”郑氏想了想,同意了禇英的说法,“没错,咱们得先去看个房子。路妈妈那个大儿子周丰,他就在牙行里做事,买房子找他也没错,他认得的人多,我先去问问他。”
对于接回婆婆和庶子庶女的事,郑氏却有些不置可否,一方面她考虑到,要添好几个人的嚼吃,老的老小的小,还要安排服侍的人,丫环婆子总要买几个,难不成她亲自去照顾吗?
再者,这婆媳是天生的对头,好不容易婆婆走了,她才落了几天的自在?她并不想让那几个回来,哪怕这婆婆并不敢在她头上作威作福。可长辈的身份在那里,总归是一种威慑,就比如她打骂女儿的时候,难免那个老婆子不会护着。
褚英见郑氏绝口不提要接回祖母和弟弟妹妹的话,不由暗自着急。她当然知道郑氏在想些什么,可这种事情,有时候越劝,越是适得其反。而郑氏要是不同意,此事绝难促成。
褚英也只能以后再慢慢想法子。
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先去找一个合适的房子,一家子上下,总不可能在这客店里面久住下去的。
路妈妈很快叫来了大儿子周丰,他今日正巧有空,回了一趟郊外的田庄,于是后面就跟了个小尾巴——他亲弟弟周成。这周成比禇英大着将近一岁,禇英小时候还吃过路妈妈的奶,所以叫这周成一声奶哥哥也不为过。
周成浓眉大眼,已经在拔高了,比褚英要高出一个头。因为长期在田间劳作玩耍,他长得很是墩实。一见褚英,他就笑了,露出一口大白牙,“二姑娘,知道你们回来,我就编了许多草蝈蝈带给你,还带了你最喜欢吃的脆桃子,这可是我刚从树上摘得的。”一面从身后取下竹篓,拿出用蒲草串成一串儿的草蝈蝈,献宝一般就往褚英面前捧。
禇英笑着伸手去接。她很喜欢这个淳朴老实的男孩子,感觉像弟弟一样,亲切又可爱。一旁的路妈妈却一把将草蝈蝈揪过去丢在地上,呸了周成一脸,“什么破烂玩意儿,也到主家面前现眼?二姑娘现在渐渐大了,她也不稀罕这些玩意了,你以后记得!”
郑氏见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倒是周成愣在那里,一时不知所措。到底还是个孩子,反应过来之后,他就觉得很委屈了:“二姑娘可没有说不喜欢呢!”一面弯腰捡起草蝈蝈,倔强地捧到褚英面前,“瞧,二姑娘明明喜欢很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