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你个小王八羔子!”路妈妈夸张地举起肥厚的巴掌,“还敢犟嘴!看老娘不揭了你的皮!”
“路妈妈!”
褚英连忙拉住她的手,“别打,这草蝈蝈我喜欢得很,周成哥哥有心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您这一打,他以后再不给我带好吃的,那时我才要伤心呢!”
路妈妈尴尬地笑了笑,“好好,都依你,咱不打他,”一面瞪一眼周成,“傻站着干嘛?还不快去把桃子洗了,让太太和两位姑娘都尝尝?”
“哎!”周成应了一声,连蹦带跳地去洗桃子了。
“路妈妈,你多心了。”见几个孩子欢天喜地地围在一起啃着桃子,郑氏轻声道。
“这是,奴婢也是为了防患,那什么来着?反正我们做奴才的,不该有的心思,绝不能有。我何尝又不是为了孩子好呢?”
“是防患于未然。嗯,你倒是个明白人。”郑氏笑了笑,转瞬她面上的笑容又消失了,“可惜呀,不是人人都有你这样的想法。”
想到自己的胭脂铺子,她的心情又不好了。
“有些人呐,心太贪,总是肖想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岂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是你的,终究是你的,谁也夺不走;不是你的,你求也求不来。”不知什么时候,褚英走了过来,手里还捏着个啃了一半的桃子,看向郑氏,她意味深长地道。
“吓我一跳!”郑氏捂住胸口,呸了禇英一口,“死丫头,神神叨叨的!”
她倒一点不担心这个小女儿会看上周成,一来这两人都还小,说两小无猜也不为过,二来么,这小丫头精怪,想事情想的比她还明白,又怎么会看上一个下人之子呢!
“明天你和路妈妈他们一起去看房子,你姐姐不方便出门,我这几天要到剩下的几个铺子去看看。你看着合适的,就定下来,有疑问的地方,就多问问周丰。银子么,不超过四百两就行,以后搬了进去,修葺改建买家俱,那都得要钱呢!”对于褚英的能力,郑氏现在已经毫不怀疑,最起码换作褚秀,她就不可能这样放手。
“我知道了,母亲就放心吧!”禇英向她做了个鬼脸,“我保证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母亲这万贯家财,以后还得靠我发扬光大呢,女儿敢不争气!”
“小促狭鬼!”郑氏忍不住骂了她一句,“早去早回,一时看不到也别着急,多看几处,别急着下订!”
禇英背对着她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
可怜此地无车马,颠倒青苔落绛英。
郑氏到附近自家的香料铺子去了一趟,又收回来一堆帐本,伏在窗前看了一个多时辰。五月的阳光已经分外炙烈,从各个缝隙透进来,照得人昏昏欲睡。郑氏觉得困倦之极,迷迷糊糊的伏在案上就睡了。
睡梦中,她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也是这样的花窗下,也是这样慵懒浅睡的午后,榴花初照,蜂鸣蝶舞,暖风拂面,好不畅意。
突然间,她听到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谁呀?”她一时不愿睁眼,便道:“路妈妈,去看一看!”
没有人应声,她这才想起来,路妈妈带着褚英出门去了。
“何妈妈呢?这老东西,一天天的不见人影,迟早赶了她走!”
敲门声仍在继续,郑氏只得晕晕乎乎的起了身,感觉腿脚在发麻,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开了门。
门一打开,她就愣住了。
门口站着一个面团团喜笑颜开的中年妇人,身后跟着一个捧盒子的小厮儿。
“可是扬州扶瑞记郑家的四姑奶奶当面?”来人口齿伶俐,很是客气地问。
“是……请问您是?”此人她并不熟悉,而且,在这金陵城,很少人称呼她娘家的姓氏,郑氏一时有些懵住。
“如此就没错了!好教娘子得知,我姓甘,乃是本城崇左六坊的媒互人,此次专为提亲而来。郑姑奶奶,我可否入内叙话?”这姓甘的媒互人熟络地挽起了她的手,显得十分亲热。
官媒人?提亲?郑氏愣了愣,一阵狂喜涌上心头,张家竟然来向秀姐儿提亲了?这可是大好事,看来那张家为人还算厚道,并没有嫌弃自家失了势。亏她一度还十分发愁,想着怎么能让张家主动来提亲呢!这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倒也算是近段时间来惟一令人欣慰之事了。
想到这里,郑氏立刻眉开眼笑,“有劳了,娘子快请!”
既然一时找不到住处,郑氏昨日便改订了上等房。这房分里外两间,外面自有待客之所。郑氏引着这姓甘的官媒人入内坐下,亲自奉上茶水,这才忐忑地问,“张家如何得知我等现住在客店?他们没有说什么吧?”
“哪里的张家?”官媒人有些莫名其妙。
“咦,金陵城西郊二十万亩皇庄庄头张成保,其子张华,早与我家大姐儿定了亲,如今算着年纪也快了,娘子不是来为他家提亲的吗?”
“哎呀,郑姑奶奶,这误会大了!”官媒人急忙站了起来,“张家并没有找过我。我此次前来,非是为您家大姐儿提亲,乃是为着姑奶奶您呀!”
“为我?”郑氏反应过来,登时就怒了,“我一个孀妇,带着两个未嫁之女,你说的什么混帐话!你这分明是故意来污我的清白!”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的章节我看到,有人说不喜欢男主,也有人不喜欢女主;从作者的角度来说,男主女主我都很喜欢,这也是我写本文的初衷。
柳湘莲,是我觉得红楼梦中最真性情,也最有担当的一个男人,当然,在我的笔下,他现在并不讨喜,但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少年,他也会有他的成长和改变;尤三姐呢,在红楼群芳中,她的形象就十分鲜活,但是出身和家庭决定了她的悲剧身份。
她是一个让人可敬可叹又可怜的人,我喜欢她的烈,喜欢她的痴,揉碎桃花红满地的决绝,玉山倾倒再难扶的悲壮,都让人扼腕叹息。我更愿意相信,她是警幻仙子的真身,于人情,于爱情,于亲情,都有一种堪破的使命感。
当然了,红楼一梦里,就没有哪个角色不鲜活,不迷人,正是怀着对这本巨著的敬意和深爱,我们才走到一起,不足之处,望轻拍。
第14章 循循善诱
“郑姑奶奶息怒!”官媒人忙分辨道,“若非郑家点头,又有那位官人再三恳请,我哪有这个胆子,敢上您的门?好教姑奶奶得知,您娘家人托了咱们应天府的长史,专是让我来劝您再嫁的,也是为了您后半生的生计呀!”
见郑氏仍一脸悻悻,似乎不为所动,官媒人叹了一口气,又道:“说到底,娘家人才是为您着想的,这不是怕您丧夫无子,以后没有依靠么?再说了,现说的这位尤姓官人,也是正经科考出身,位居南户部司农寺丞,这可是正六品的官儿,他为人又精干,为他老娘和夫人都挣过诰命的,只是这两个都死得早,没福气享受罢了!”
“诰命?”郑氏仿佛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心里不由一动。只因这封诰于女人来说,实在是脸面,可以证明丈夫或者儿子仕途顺遂,同时又能得圣眷恩宠。这才是一个成功男人该有的样子,能够封妻荫子,惠及家人。不管于什么人来说,这都是莫大的容耀和体面。可这东西不是人人能有的,比如禇宗兆,哪怕他曾官至四品,因为没有圣眷,也就没有为她挣来过这个。
见郑氏似乎有点动容,那官媒人又接着道,“这位官人呢,家里正房娘子去了有好几年了,以他的官职品阶,再娶什么样儿的人没有?可每有人劝他续娶,他却总以不能耽搁人家年轻姑娘为由,不肯续弦。可见这人的人品是极好的。”
官媒人又笑了笑,压低了声音,“实不相瞒,这里面当然还有一层原因。这位官人当日在扬州曾见过您一面,一见之下,就被您的风姿倾倒,可自是不敢造次。可后来知道您守寡孀居后,他便放在了心上。这不,我今日所带的两件礼物,便是他亲手准备,托我带给娘子的,以表诚心。他另外再请了我这官媒,便是要表示,他对此事慎之又慎,一切以您的意愿为重。”
说到这里,官媒人竟很是羡慕地叹了口气,“郑姑奶奶,不是我夸口,我见过的男方多了,如官人这般细致诚心的,委实少见。您嫁过去,立刻便会得了诰命不说;这位官人,我也见过,长得一幅府步堂堂的好相貌,与娘子您实在是般配。这样天作地合的好姻缘,到别处寻去,再没有的。”
见郑氏呆愣着不说话,她又笑一笑,轻声道,“娘子若志在守节,便当我没说这些话。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失去良人,似娘子这般年轻貌美,留在这世上孤苦冷清,又有何意趣呢?娘子现在守着两女,尚且不觉得,等两位姑娘都嫁人了呢?亲生儿子不孝的尚有多少,娘子将来还能指望女婿不成?”
这官媒人委实会说话,句句话都似乎说在了郑氏的心坎上,让她无法辩驳。自己想过为丈夫死节吗?似乎没有,一对怨偶而已,就算他已经死了,可她每日不诅咒他一遍就算是客气;余生凄凉?这似乎是可以想见的事情,可她不是还有铺子和田产可以忙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