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的人是不能饮酒的。
所以……她当然没有生病。
皇后抬起眼帘,露出一双燃烧着灼灼野心火光的冰冷眼眸来。陛下要是看见她这一幅面孔,绝对要大吃一惊, 困惑震撼于她和平日的不同。
但皇后自己却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一样……或者说, 她感觉自己现在好极了。
昨天,太后慈爱又语重心长的话响在耳旁:“我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但是也不能闹得那么难看, 是不是?你们都快快病养好起来,管管那群不成样子的孩子去!”
“是。”皇后当时真情实感的应下了。
但转过脸来出门的时候,她就只剩下了隐晦的咬牙切齿,体现出来的就是面颊微微抽动:“……”
她的确想管着不成器的皇儿,但她的“病”就是为了限制皇儿乱来才装出来的, 要是等她好了,那蠢小子才不知道要怎么不听话呢!
她生的皇六子年纪小又是嫡子, 一手好牌, 只要沉得住气, 位置不就慢慢坐上了?那蠢物偏偏性燥,去年秋她刚装病磨了这小子一段时间的性子,到了冬天这就又沉不住气往外蹦了——这下被算计跌了个狠跟头,被大皇子和三皇子死命的针对了吧?
好好的两个出阁皇子争斗, 牵扯上他一个还在学习的小皇子!
皇后当即就气‘病’了,逼着儿子回来侍疾,这才被动的避开了最猛烈的那一段时间。但三番五次下来,皇后也有些绝望, 忍不住生出了一丝质疑:她总觉得这孩子还小,还小。但是都十岁了,连一点应对阴谋和忍耐的能力都没有,就这样的性子,怎么对付他那群豺狼虎豹的兄弟?
她昨日咬着牙从太后宫里出来,身后跟着那位据说是暂时分给她调养身体的神医,一路回了宫中。
皇后本来没有在意这位乡野神医。
再好的大夫,诊断皇后的脉时,都会沉吟片刻然后说体弱不得劳累多思,冬季防寒保暖云云,再开些太平方就无事可做了。她咬死了自己深感疲累,无法起身理事的时候,难道大夫们还能说她没病不成?
但是一直到了殿前,皇后身边只剩几个心腹的时候,那位精神抖擞的老神医却低声这样对她说:“娘娘,我有方法帮助殿下避开这趟浑水,就是不知道娘娘舍不舍得了。”
皇后将信将疑的注视着他,回忆了一下:“……你是,几个月前从岭南一路赶回来的?”
李家公子专门跑大老远找这位神医回来。这个老大夫走的是太后娘家的门路,从头到尾都是太后的人。突然这么对她示好,几个意思?
皇后沉着气思索。
“老夫不愿意看到太后娘娘这么劳心,这于她的病情无益。”边大夫就端出来他面对病患家人时义正言辞、充满信服力的模样,忧心忡忡着,“况且——这只是一个建议,娘娘怎么采纳,就于老夫无关了。但,倘若娘娘觉得老夫说的有理,还望尊亲往后在外行个方便。”
皇后之父是外河道总督,权势不小。论起来这个喜欢在外行走的大夫,有太多地方可以仰仗他们家权势的了。
皇后:“……”
这么一听,她反而放松了很多。
有所求就好办了。
而且……她回想起了太后娘娘平日的模样,虽说太后娘娘不喜热闹和她们打交道,但在皇子间,的确对她生的嫡六子更多几分爱重。平日也是万事不管,对她这个皇后很是信任。
这回几个皇子闹得是太过火了。如果太后娘娘都为此头痛烦忧了,她更偏向平日喜爱的皇后与嫡六子,让自己的人过来稍微点拨一二——或者是太后娘娘的人见状主动分忧,也就不足为奇了。
皇后此时再想这次太后娘娘把老大夫推荐给她时的神态,心中已经有些恍悟。
她微吸了口气:“你说吧。”
得了主意的皇后今天便畅快的细细喝完了这壶酒。
待到六皇子听闻不妙闯了进来,童音都惊慌了起来:“母后!你还病着呢,怎么能喝酒?”
半大的孩童已经有了少年人的模样,平日急躁是急躁了些,现在的惊慌担忧却是不掺假的,他扑过去想夺走酒杯,一晃瓶子发现里面已经喝尽了。
皇后面带红晕,这是微醺的表现,看在六皇子眼里,他却好久没见过母后有这样的好气色了,一时更为惊慌:“……我去找那个神医!”
“别去,皇儿。”皇后的语调像冰块碰撞一样,又清冷又干脆。她微笑起来,直接挑明了自己的意思,“病重就是我的打算。”
“母……后?”
“我一直教导你,不要急,现在不是你该急的时候,谁坐那个位子得看你们父皇,不是看谁跳的欢。你从来不听……咳咳。”皇后像模像样的咳嗽了几声,“这一回你摔得这么惨,再这样下去,你身为嫡子,命都要保不住了。”
“……”六皇子无法反驳的垂下头,无力的攥紧了拳头。
他承认自己过去是太急躁了,给了三哥发挥的机会,惹得大哥竟觉得是他暗中坑害,现在他有苦说不出。只能蔫蔫的待在母后宫里侍疾躲避……可恨!等母后的病好了……
“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皇后一眼就看穿了自己这个蠢儿子的想法,她现在已经气急到反而平静了。边大夫说得对,她是得给这个孩子留条路,不逼迫是不行的。
皇后重重的咳嗽着——无他,她只要依靠在窗边,就着酒吃上这几口凉风,就自然咳得出来了:“咳咳咳……只要你一日改不掉急躁的毛病,母后的病重就好不了,你明白吗?”
“母后!”这下轮到六皇子急了。
母后的意思不就是,只要他不改好,她就要反复作累自己的身体吗?因为皇子侍重疾的时候,可以告假自学不外出。轻些的病才可以让皇子回去进学,但进学和日常时的要求也比往日严苛——例如嬉笑吵闹游玩,或者穿衣或者步伐,哪一样不显得肃穆担忧,就有皇子不孝的嫌疑,处处都得绷着精神。
这是一个降温的好办法。
贤妃之前不就是吗?断断续续病了三四年之久,现在喘口气都怕她人晕过去。自己母后要是狠狠心也病上这么久……身体会毁损得恢复不过来的!他不要母后变成贤妃那种样子!
六皇子不寒而栗。
他扑过去作小儿状撒娇哀求着:“母后——这次我吃到教训了,以后不会再那么争强好胜了,你不要这么害自己,我怕时间久了……”
皇后好声好气和他应着,母子俩又变回了一派温馨的相处模样。皇后却越过儿子的肩头看向了远处宫墙上的树梢:“……”
新年要到了。
她这个皇后眼看着还不知道能不能履行职责,容妃是不是急着要让病好呢?
然后到去祭祖的时候……名单还是由她拟的。
皇后垂下眼帘,心中已经盘算起来了。
是的——用自己的重病来牵制皇儿只是表面计策,边大夫告诉她的办法,是在新年祭祖之际把六皇子塞去齐家皇室的祖陵,那里也是旧朝起家之地,本是寓意龙气世世代代镇压。这回正好让他仔细看看前朝时的太子,一个个都变成什么下场了,然后想办法先找个借口把六皇子留下,或是生病或是祈福,再求一求太后娘娘——
正好族地那边也有才气出名的学院,六皇子待在那里熏陶,不会荒废学业。
“……!”皇后一听就福至心灵的明白了。
冬日前她还在听太后娘娘说这两年深感身体不适,想趁着状况还好些再出去游历走走,没想冬日就病倒了。现在……太后娘娘今年也在祭祖名单上,到现在都没撤下来,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了。
这就是小六的生机啊!
边大夫吐了口气,疲惫的歪在宫里给他分配的房间里,这里紧挨着太医院,路过的人对他说话总是没鼻子没眼的,心思复杂涌动,这就是他讨厌入宫的原因。
他一把老骨头,真是受大罪喽……
好在终于快熬到头了。
边大夫卖力捶了捶自己的腿,算了一下时间。
等到新年前后,皇后就会在他的帮助下渐渐“病愈”,去筹办祭祖大事,他也就功成身退的顺势离京。后续都与他无关了……
虽然边大夫琢磨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二皇子殿下人离那么远,是怎么笃定太后娘娘会愿意掺和进这次的事里的?为什么被扔到祖地的六皇子可以去求太后娘娘?这不是八竿子打不着吗?
主意是边大夫鹦鹉学舌复述的,他怎么听不明白呢?
偏偏皇后听完却一阵恍然,看向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了更亲切的光芒,像是知道了什么内情似的。
一头雾水的边大夫:“……”
老夫不知道啊!
就连二皇子殿下的整个决策——先和皇后结盟,稳住六皇子后看前面斗,边大夫思来想去都觉得自己的政治素养不够了。但他信任二皇子殿下的决策,殿下请求他这么做,就一定是对未来局势有裨益的。
这个少年人,是他们认定的未来君主,他能做的……只有相信。
“老马!把这幅画送出去裱了!”王传道拍了一下桌子,他面前的纸上用各色画着颜料糊成一片的色块图,又用细笔勾勒出花草虫鱼般的外形。
管事没有意外的进门,小心捧着这幅刚画好的新作出去了。
他们家老爷近来迷上了画画,常让他把画送去糊裱铺子处理完,再自己好好珍藏起来,一个人偷着乐。文人清流家里出来的夫人看了都直摇头,对老爷的审美再也不感兴趣了。
管事看不懂画的好坏,他就觉得……自家老爷有个新爱好,整日乐呵呵的也挺好的嘛。
他不再多想,不久就把画送到地方了。
糊裱铺子里,这幅画被传到了后堂上,经过了几个人的手和眼。最后,一个人端详着画里的纹路,描摹拼出了一行字:“计划……?”
他若有所思,吩咐着:“把信息散出去吧。”
等该看到消息的人都知道了情况,别人要怎么做他管不着,但他自己……已经知道该怎么帮助新君的计划了。
钦天监某人暗自思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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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一波,这一波将属于超远程的君臣默契配合hhhhh
且不说日后, 在新年之际即将确定祭祖名单时,钦天监的人也在其中掺和了一笔,促进了六皇子离京的步伐, 京里未来几年不得不剩下惊愕的大皇子和三皇子对掐……
在现在,齐承明还不知道他所牵挂着的计划,被远远托付到千里之外进行得怎么样了。他只能脚踏实地的, 一步步着手在眼前的这片土地上。
春日稍暖, 已经有性急的人早早换上了薄衣,喊着号子。
随着一声声刺耳或沉闷的响动, 大地震动, 被众人围起来的凹陷地面中,涌出了浑浊的泥浆,慢慢的又变成了水洼,脏兮兮的,围观的百姓却全都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喊声:
“水!是水!我们也有水了——!”
为首的汉子正是一身肌肉的黄栋, 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露出纯然欣喜的笑容, 意气风发的挥手:“后续交给你们了, 我们去下一个破水口!”
周围的府军应声着, 接替了建筑队的汉子们,开始有模有样的捡石头过来垒砌在水洼周围。他们最近都在做这样的活,已经逐渐变成熟练工了。
齐承明欣慰的站在人群里不起眼的位置观望着:“……真是欣欣向荣啊!”
和他站在一起的还有带着一家老小搬来了柳州的白宣,已经整治完峨山县官场回来的温二公子, 伤势痊愈正在打熬身体的表兄王守,当然还少不了秦师爷和小宋总管。
他们一群人日盼夜盼,做足了一整个冬天的准备。
一到春天,气候回暖的时候, 柳州城的打井计划就展开行动了。包括王府从户们做了一整个冬天的龙骨水车,结合高架低架能给田地供水,现在也派上了用场。
“这是第五十三口井了。”秦师爷手中抱着算盘,却翻了一下眼皮就得出了数据,“再过一周,所有的井和龙骨水车陆续都可以开始使用,应该会有更多人来找县衙签开垦荒地的契书,到时候就可以开放租赁从铁炼厂里统一打造的曲辕犁了。”
“新来的知府还不知道是什么路数,听说是京中荐来的,比较特殊。”温仲南路子广人脉多,眉头皱得挺紧,谨慎的压低了嗓音,“……晒盐池,还是等等再建吧。”
齐承明了然点头。
上次他从系统中抽出了奖励就包括晒盐的方子,但这个太重要了,不找到一个妥帖时机,不好拿出来。
还得等先试探明白知府是怎么回事,再徐徐图之。
“走吧。”齐承明挥了挥手,“咱们该去参加新知府的欢迎宴了。”
虽说接下来又得是一番筹谋,齐承明的心情却很不错,没受影响。
不管新知府是好是坏。都影响不了现在柳州即将腾飞的生机勃勃。这里的荒地开垦利用的越多,能种的作物越多——在这个农耕社会,田地粮食越多,粮食产能供养起的劳动力就越大。他的藩地会滚雪球一样慢慢发展,不再像去年那么艰苦了。
齐承明想的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没想到他们都那么相信我这个王爷了。”齐承明轻轻舒了口气,感觉心头沉甸甸的。那种沉却不是疲累的沉重,而是一种踏实又心满意足的感觉。
他一直知道自己身上系着许多家庭的生计,但眼睁睁看着最开始县衙鼓励开垦荒地的缓慢,到现在百姓们趋之若鹜,像是抢金子似的火烧火燎的积极主动,他就觉得心情好的不得了。
种植棉花,土豆,番茄,各类辣椒。这几样新作物是齐承明手中流传开的,农人们笃信着跟随王爷不会出事,现在水也不缺了,各个都恨不得多抢开些土地,给自己增加一份保障。
还有“柑树”,“甘蔗”和“胡麻”,这三样是本地原本就有的作物,齐承明也让禁卫军们对外传扬鼓励种植收购,农人们自然信着跟随。
以前这三样在本地种的或多或少:甘蔗是最多的,因为它主要用来制糖。柑橘在这时候多用于药材,而胡麻算是大小街坊铺子食楼做菜时都会放的一味辅料,没有太多市场,但也总有种的。
齐承明最需要的反而是胡麻榨油,炒菜很需要它。天天吃猪油也顶不住消耗,猪崽厂还没扩大呢。
“无忧你去参加欢迎宴……我们就换个地方吧。”白宣和温仲南停下脚步,互相望了望,白宣热情招呼起了高大的青年:“王表兄,要来我家喝酒吗?”
“……怎么一个两个都开始喊我表兄了。”王守很无奈,他婉言拒绝,“喝酒会让手不稳当,我就不去了。”
他说话间忍不住活动了几下残缺的手指。
……健全的手只剩下一只了,他得珍惜。
自从想从军的念头生出来,王守就有意识加强了训练强度。曾经他有一手惊艳的枪法,不算什么王家特有秘法,王家发家还没有超过三代呢,是王家三代在战场上多年驰骋来的实战经验,使出来只会透着杀气,没有一点花哨好看。
但缺了手指……他的枪法就总有破绽了,这几年王守都是改用左手当惯用手的,日常磨练的也算利索,就改成了左手枪。
他爱惜得很,不会再沾酒了。
“我回去和甜娘一起,再去果园里转转。”王守微微笑了一下,夫妻俩的恩爱很是低调内敛。
杨家人到了柳州后就没了杨梅生意,但他们也不能天天白住在王府什么都不干。在齐承明得知杨姥姥出门打听过招工的事后,他就把新牵头的柑树园交给杨家人管着了。
——到了这时候齐承明才明白,为什么古代人那么喜欢“任人唯亲”。能力在管理的这种时候不是最先需要的,除非突出到十分亮眼。任用者在这时候看重的更多的是“忠心”和“放心”。
齐承明自己也是。
只要杨家人能管好柑树这一揽子事,不添乱,他发觉自己本能的更安心交给杨家人来管着。
“……无忧,那我们吃酒去了,你慢慢担待!”温二公子快乐的对齐承明摆着手,勾肩搭背的揽着白宣走了。
现在轮到齐承明一脸羡慕的眼巴巴望着他们了:“……”
“真好啊,我也想去玩。”他长叹了口气抱怨,突然有些罕见的磨磨蹭蹭,脸上写满了不情愿,“知府为什么偏要选在今天就任呢?真麻烦。”
众所周知,噩耗不是你得去参加什么难缠会议,而是你去参加会议的时候你的朋友们跑去玩了!
……还就是从眼前跑走的!过不过分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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