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这么几年了,碍于话题机密,他们最多也只是和周边亲密的人,或者私密小会上才敢讨论一二,互通有无,从来没有这样全数人坐在一起畅所欲言过的,还带上了新君本人。大家聊得酣畅淋漓,居然也拼凑出了上辈子前前后后、零零总总的发展……
“陛下……”小德子和小成子送完前一波臣子用膳离宫,现在进了大殿,行事颇有些拘谨,不清楚他们能不能进来,眼巴巴的。
“你们守在殿外,等会爱卿们用完了,叫秦先生,何先生……他们过来侧殿觐见。”齐承明没解释,也没有坐下一同吃饭的意思,而是点了几个人名。
他没胃口吃饭,打算先回侧殿里等着。这开完了大会,等会就是心腹小会时间了。齐承明的那些疑问说不定能从他们嘴中问出来答案。
至于小德子和小成子假如在殿外偷听到了点什么……
也就听了去罢。
“是!”
齐承明边走边瞥了一眼基建系统,看到任务栏上悄无声息的完成了一条:
[皇帝长期任务:臣子们的异状(已完成)]
奖励:死后返回现世。
短短的六个字,却重若泰山。
齐承明的脚步戛然而止,做梦都想不到刚才还在盼望的东西,现在突然有了:
“………………!!”
齐承明的表情凝固住了。
整个人犹如僵硬的大理石像顿在原地, 只剩下急促的呼吸见证他此刻一片空白的头脑。
‘……死后返回现世!!!’
他像是看不懂了这句话的意思一样,反复在脑中重复着这六个字。
居然,来得这么快!
后知后觉的狂喜过了好一会儿才漫上齐承明的心头。
“……?”禁卫军们在稍后不远处静静跟随着, 游子虽然疑惑陛下为什么停下失神了,但还是尽职尽责的昂首挺胸,一言不发的领着其他几人等待着。
‘但是……’
齐承明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回身眺望。
他还没有走远, 还能看到敞开的大殿门内杯觥交错的热闹场景,看到那一张张熟悉面孔上的表情。
霎时间天旋地转, 齐承明前所未有的意识到, 自己正处于非常宿命的一刻——自己站在了命运道路的交叉口上。
一刻钟前他还在感叹抱怨上一世的自己为什么那么做,不解曾经的自己为什么如此行事。却没想到,一刻钟后的自己同样走到了这场游戏的终端,拿到了离场券。这一刻的他,又会怎么做?
也许迷惘的一切直到结束, 心中才会真的明晰答案。
所以这一刻,齐承明望着那小小的几个字, 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他不会走。
他很想念现代, 想念穿越前的一切, 讨厌这个封建时代的许多不满,难以抵御这种三观不通、无处言说的孤独感。他曾经无数次的想过……假如能离开,他半秒都不犹豫,会立马选择回去, 再不争气的掉两滴眼泪,努力忘掉这段噩梦似的经历也就罢了……他想的发疯。
但,齐承明叹了口气:“唉。”
他已经长大了,他明白了什么是“身不由己”, 什么叫三观和良心阻止了自己的本心。
他从小受到的教育根本无法让他就这么草率的丢下一切离开,不管是现在离开,还是想办法安顿好定国后再假死。(难道要像上一世那样手段鲁莽又粗糙?)
小成子小德子和柳奶娘怎么办?外祖父母怎么办?这些追随他的人怎么办?他的,将要过门的妻子该怎么办?那些还在受苦的定国百姓又该怎么办?还有他的理想……还没到托付旁人的时候啊。
‘死后返回现世’。
既然这样……
齐承明脸上露出一个释然的柔软笑容,他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半点拘束和顾虑都没有了。
这个决断是那么的轻盈而有力,轻飘飘的把快乐充斥到了齐承明的全身心中去,让他拥有了无限安心的勇气。
反正这也不是他的身体,他专心带着定国百姓一起过上好日子,到了将来死的时候,再回现世好了。
这也算是对得上原身二皇子了。
——啧,所以更搞不懂上辈子的自己是怎么想的了!
青年帝王脚步轻快的走向侧殿。
在后面殿门口暗中观察了半天的沈书知脸皱得像是花椰菜,不解喃喃:“……陛下这是在出神什么呢?”
宋故心里突突跳的厉害,提着一口气看着新君这副飘然欲去、仿佛超脱的神态。他心里害怕……新君该不会、这是悟透了什么?该不会一朝明白他们重生的真相,大彻大悟就此回去天上吧?
偏偏这份担忧无处诉说,宋故只能加快脚步去跟上新君,眼巴巴盯着。
沐大学士与他对视一眼,却电光火石间意会了这种隐忧,他也攥紧了掌心,心里七上八下,强装镇定道:“走吧,陛下宣我们必定还有事要讨论。”
于是到了侧殿中。
齐承明看向这几个最为熟悉的、还有留存到最后的心腹。
沐大学士,吴太师,宋故,秦留颂,沈书知。
齐承明也不坐在自己的窗前专属座位上了,坐到大家商议国事的那个角落里,和几人围坐一圈。他环视四周,不再隐瞒什么,请教道:“我请各位过来是还有一些不解,想共同分析。”
“上一世中,在‘我’病逝前后,有什么异常吗?”
几人面面相觑,都露出了惭愧神色。
这个熟悉的老问题早被他们讨论千八百遍了,哪想到新君也亲自问了一遍:
“陛下……臣等有愧,实在是不清楚啊!”
沐大学士怕他不满,老成的斟酌着补充了一些细则:“陛下病逝前两月左右,于朝堂上没有大的政令变动,只在病中匆匆选定了嗣子。”
齐承明费解:“你们没人过问一句吗?”
“陛下的近身之事都由德公公和成公公负责,不透一丝风声。但他们又没有重生,我们和前世陛下的关系……”宋故有些惭愧,眼神游移。
齐承明听到这里意识到了不对劲,重复着震惊问了一遍:“你们和我的关系……生疏到这种程度吗?”
他先瞥向宋故,宋故的笑容比哭都难看,做错事了一般:“陛下,臣是从你登基才受重用的,那时臣已经不知道陛下在想什么了。”
齐承明确认的看向秦留颂。
秦留颂心虚狼狈的撇开头,嗫嚅得几乎没声:“臣……不是京官。”
看向沈书知。
“臣在外治水呢。”沈书知挠头。他一个庶人旧臣,能被明君慧眼识珠的起复就偷着乐吧,那些年在外面玩了命的治水报答新君。
看向吴太师。
“老朽已经致仕了,进不了宫。”吴太师拱了拱手,谨慎闭嘴。他想了半天前世新君近旁有什么亲信臣子,但怎么想都没想出来哪个是特别亲近的,就连太医都没有哪个更倾向的。
齐承明没招了,最后看向沐大学士。
“……老臣惯常主持朝政,倒是有求见过,但陛下不见。”沐大学士缓缓闭上眼睛。
他是一个标准的好重臣。
天天负责实施新君政策、上承大梁下接地面的中流砥柱,忙得不可开交,怎么会有和新君交心的时候?况且,新君也从来没有此意,沐大学士忙着吃力的跟上新君理念已经很难为他一个老人了。
再说前世的新君待谁都是那副不远不近,不冷不热的疏离模样,从容完美,是一个好君王。沐大学士从来不觉得那副态度有什么不对,直到新君突然病重,他的私下求见被拒。直到最后两人也没说什么知心话,病榻前的最后一番对话无非是匡扶社稷,辅佐幼主云云。
比起呕心沥血的遗言,那更像是走流程的老话。
这个皇帝——当的过于标准刻板。
上辈子沐大学士不觉得有任何毛病,这一世和新君一路相处下来,却开始意识到不对,上辈子的那个陛下明明哪哪都是问题!
齐承明彻底沉默了:“…………”
他环视着这五六人的面孔,望着他们如出一辙的忧虑眼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彻底悟了——
“你们就直说吧,上辈子的我,和现在的我区别在哪里?”
“……”
“……”
这一听,齐承明在心腹重臣们口中,听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齐承明”,听到了一个曲折崎岖百倍的二皇子就藩后而立储登基的逆袭故事。
他坐在软椅上,独自怔愣了好半天。
“陛下……?”宋故仗着亲近,蹙眉又问了一句,他和其他人暗自交换了眼神。上辈子的新君在想什么,应该只有他自己能想得通了。
“我没事。”齐承明摇摇头,暂时顾不上他们了,心不在焉道,“……你们先回去吧。”
“——陛下。”这次是沐大学士急促道,他不敢让此刻的新帝独自待着。
这可是重生以来被他小心照料,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健康帝王。万一受到过大冲击,变得——或是有了祸事。他人老了,实在承受不起第二回了啊!
“你们先回去。”齐承明的语气不容置疑。
几个臣子再急切和眼巴巴的,也只能低声告退,强忍着焦虑出去了。
大殿里被清的空无一人,擦得锃亮的地板就像原本反着光似的,冷清清的。齐承明独自坐在殿里,再一次被穿越以来便有的那种强烈孤独感笼罩,但这一次,他没有沦落在这种滋味当中,而是用崭新的眼光扫视着皇宫里的这一切。
——他已经明白了最大问题的所在。
上一辈子,臣子们没有重生。
那一个刚刚穿越,理念与所有人不通的他自己,到底是怎么排解这份孤独的?他在使用基建系统的时候,所做的一切又是怎么推行下去的?
排解不了。推行不动。
这才是真实的古代世界。
这才是上辈子的他面对的真实处境。
“怪不得我总觉得……我过得这日子是简单模式呢。”齐承明喃喃着,像是在笑自己。
他以前也几次怀疑过,自己怎么可能遇事逢凶化吉,小弟纳头就拜,每每推行新的事物和观念,碰上的人大多通情达理,想法先进。自己经历的人生,就像是一部爽文,按部就班的经历了被流放就藩的套路,大逆转成了太子,又篡位成了皇帝。登高一呼,莫有不应……
他从来没怀疑过自己带着定国百姓、会过不了好日子,所以他一直信念坚定的先度过自己死劫、再领着大家往这个目标奔赴罢了。
如今看来……
分明是有那么大一群与他志同道合的重生臣子,在暗中合力把他托举到皇帝的宝座上。
而在那群重生的臣子之下……
托举着重生臣子们与他的,背负着这一切的,是上辈子那个孤身一人的齐承明。
‘他’在这个陌生世界里走得跌跌撞撞,明白了什么是古代王朝与幻想故事的惨烈碰撞,认清楚了现实。他身边仍然会有爱他的人,但对于整个时代和抱负的重压来说,这一根草绳实在太易断了。
所以,‘他’没有与任何人产生深厚羁绊。
才能在后期获得奖励之后,毫不犹豫的选择抛下一切,义无反顾的回家。
“是啊,一路走来,我如果没有收到这么多善意,还会选择为了他们和定国留下吗?”齐承明喃喃着,又重复了一遍那个让他心醉神迷的词,
“……回家。”
上辈子的齐承明,他回家了。
齐承明心潮澎湃的枯坐在大殿里, 思绪万千,过了很久都没有人打扰他。
就连门口探头探脑的宫女太监都没有一个。
一定是甘棠察觉到了什么,拘着他们不许打扰了。她就是这样一个稳重心细的性子, 话不多,撞见齐承明露出破绽的时候神态却很精彩,惹得齐承明有时候总忍不住做些什么, 再看她若无其事的帮着遮瞒。
“……”齐承明脑中胡乱想着这些东西, 活动了一下僵硬的筋骨站起来,脸上已经重新带上了笑, 招呼外面, “让房姑姑快去给我下碗面,加份葱爆羊肉和胡饼,胡饼要焦焦脆脆的,多撒些芝麻。”
“是,陛下。”守在门口的果然是甘棠本人, 她刚行了个礼,就被自家陛下夺命似的火急火燎催促着:“快, 快些!别弄那么复杂, 让御膳房越快越好的上, 清汤面就成。”
“是……!”甘棠这下也稳重不了了,提起裙摆小跑几步,眼疾手快的找到跑的最快的宫女小桔,如数交待她:“快去, 陛下饿极了!”
小宫女扭头撒腿就跑。
齐承明站在门槛后扶着门框,看着这一幕,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哈哈哈!”
他大半天没吃饭了,原本是没有半点食欲, 胃里也沉甸甸的感受不到什么。但是自从刚才做了决定,又想明白了自己和自己前世的遭遇都源自什么之后,心情豁然开朗,一时间饿得前胸贴后背的。
“我从来没有觉得……未来这么明朗。”齐承明喃喃着。
第二天,齐承明主动召开了大朝会。
朝堂上的官员们来得齐齐的,人头攒动,互相低语着打听昨日发生了什么,陛下怎么弄了那么大的阵仗请那些臣子入宫?只是单纯参宴?他们凭什么资格参宴的?多得是人不服气和满腹狐疑。
这其中,杨守更是不理解,静静望着那些人不语。
陶将军还过来对他打听陛下昨日是什么意思,以为他也是入宫赴宴的臣子之一,只有他和其他一些人清楚,他们被请离了大殿,是单独吃完了一餐!然后就被客客气气请出了宫。
杨守想了一晚上,只能隐约猜到,这是表弟在计划些什么。那些猜到陛下计划的人,或者那些早就和他有过默契的臣子,才能参与其中。对此杨守有些不甘心,但想想这是自己亲表弟,真有什么事表弟拜托他,他照做也就是了。
杨守也就平复了心情,现在安心等着大朝会开始,谁问了他都垂眸不语。
齐承明没有解释昨天举动的意思,而是看向顶着两个熊猫眼圈、连夜从偃师县赶回来的宁王。
被授意过的宁王会意,出列有奏:“启奏皇兄,偃师县的第一批番薯已经成熟!我批了一千顷地,最后核算入仓,得了约五百万石粮食。”
这话一出,哪怕早已经听过京郊试验田产出丰裕,但还是有不少官员不由自主的发出了喟叹:
“……嘶!”“这么多……”
齐承明关心的是粮种南北方适应问题:“都是上等良田吗?”
“对,当初上中下田没有刻意区分,这是总数。”宁王略有紧张的背道。
昨晚皇兄连夜召他,说今天要是说得好,他也许就不用在偃师县再多待两个月了,惹得宁王背了半晚上账本,激动的差点哭出来:
终于不用待在鸟不拉屎的贫瘠小县城了!
以前从小长在宫里他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宁王只想待在繁华的京城里打死都不再出门了。
这会儿,宁王赌上自己的吉运也要办好今天大朝会上的应答!
“……很不错。”齐承明心里有了数,看来系统商城出来的这些粮种真是好种子,在南方产量不低,在北方大面积种植也不错,虽然完全比不上现代,但放在这个时代已经是超越不了的奇迹了。
“余下田地还得照看到九、十月份吧?”齐承明故意没说这批粮食怎么处理,入了偃师县的库房就入偃师县的库房吧,“六弟,好好干。”
这话一出,宁王的小表情快碎了。
但没等他沉不住气,果然有人先坐不住了,急急出列请奏道:“陛下,这是洛阳头一次种这么多神粮……快入冬了,多少百姓盼着明年的粮种啊。”
张庭在心里暗自嘀咕。
真是一张嘴死了都能说活的,好端端的大夏天,都说成马上入冬了!
齐承明扫视一圈朝堂,看到不少人脸上意动,纷纷出来请奏:“陛下,还请广分粮种,为百姓们解忧啊!”
很快的,不少重生臣子也混入其中,有模有样的跟着请奏,朝堂上一片鼎沸热闹场景,万众一心似的。
“罢了。”齐承明做出被他们说动的模样,确认的聊道,“宁王在偃师县的改革也进行这么久了,如今样样都受欢迎,这模式……便在洛阳城中先铺开了?”
“陛下圣明!”大臣们齐齐跪地,没什么像样的反对声浪了。
前几月那些置办厂铺的,现在眼馋粮种的,前几波都没赶上想要赚钱的,都不会反对陛下的想法了。在这其中肯定还有少数人心存不愿……但重生臣子们都和自家新君摊牌了,这是说开后第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差事,难道还能把事办毁了?
自然是使出浑身解数营造大势,裹挟着那些个不甘愿的臣子摁头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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