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清臣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心事重重。
门口有动静的一刻,他立马起身看过去,见白义进来,目随他动,心底甚至不敢期待。
“大人,审问结果出来了,董士成和这群人来自北疆,他们是北疆可汗身边最得力的武士团,董士成在北疆有另外的身份,被称为赫达干。董士成共带十五人,对北疆可汗声称来京侦查,他们目前只有一个漏网之鱼,应该和董士成在一起,现在已经锁定方向,在城外西南方向村落之中。”
只听到赫达干这个名字,梅清臣眉狠狠压了下来,原来之前北疆之乱,那个所向披靡的汉人将军赫达干,竟然是董士成。
当初真该杀了他。
“继续搜,现在谁在前面指挥?”
“是江统领。”
“我去换他,让他休息。”
梅清臣说罢就要出去。
白义连阻止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大人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再这么下去,夫人没找到,身子会熬坏。
与此同时,林平匆忙进来,与梅清臣在门口相遇。
林平低头汇报:“大人,属下已经拦不住小公子,他要找夫人。”
梅清臣站定,最终叹息一声,返回坐下,“带他来见我。”
晞光聪慧,不如直接告诉他,是非由他审判。
林平一走,梅清臣对白义抬了下手,白义便离开。
没多久,晞光从外面快步跑进来,小脸苍白,眼中含着泪水。
他一进门便喊:“我娘呢,我娘去哪了!她失踪了对不对,你现在找她。”
自昨晚他从宫里回来后去娘那儿请安,没见到人,再见府上人均神色惶恐,林平对他欲言又止,他觉得事情不对起来。
一夜过去,他仍见不到娘,爹还给他告了假,说不必进宫。
他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他无法接受的后果。
娘失踪了!
莫非娘不要他自己走了!
梅清臣一把将晞光抱了起来,紧紧的,声音沙哑哽咽:“是爹不好,没有护得住你娘,是董士成,掠走了她。目前还没有出京城,我正在全力搜寻,晞光,相信爹好不好,我会找到你娘的。”
虽然不是娘不要他了,晞光仍震惊悲痛,眼泪簌簌往下掉,不要钱似得。
他抽抽噎噎的,仍不停问:“董叔叔?他怎么会掠走娘,他对我和娘一直很好。”
梅清臣伸手用袖子给他拭泪,另一只手轻拍他的背,帮他顺气:“都怪爹,当初爹从他身边抢走了你娘,他怀恨在心,如今做了北疆的将军,便回来强行掳走你娘,因他和他的人用了些北疆手段,我的人一时不察,被他钻了空子,总之,是爹没有护好你娘,你要怪,就怪爹。”
梅晞光瞪大了眼,眼里全是愤怒:“我娘喜欢谁,要跟谁,是我娘的选择,董士成再喜欢我娘,也不该如此不顾我娘的意愿,他这与强盗有何区别!”
梅清臣有些诧异,他本以为以晞光对他的态度,一定恨极他,维护对他们母子多有照顾的董士成。
若是晞光知道自己也用了不耻的手段才让他娘跟他进京,大概就不是这个态度了,梅清臣心中仿佛有一把刀在割。
梅晞光不哭了,自己拿起梅清臣的袖子擦干眼泪:“那现在爹有线索了吗?”
“嗯,有了方向,相信我,晞光,我会找到你娘的。”梅清臣认真看着他,保证道。
梅晞光看了他一会,“我相信爹,我要跟你一起去找娘。”
梅清臣下意识想拒绝,秀娘已被掠走,晞光是不能再出事的。
但他想到秀娘说过,家人之间要坦诚、真挚,他理解晞光寻母的焦灼……忽然,梅清臣捂住心口,一时疼痛难忍,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
梅晞光吓了一跳,连忙叫道:“爹,爹你怎么了!”
梅清臣握住他的小手,摇了摇头,平静下来:“我没事。”
梅晞光看向爹的眼,他的眼又红又湿,狼狈与悲怆清晰可见,他还从未见过爹这样。
“爹,你怎么了。”他小声问,抽出自己的小手绢给他擦汗。
梅清臣张口欲说,嘴唇却不由自主的蠕动起来,他一把将晞光抱住,泣不成声:“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当初我突然失踪,秀娘一定找疯了吧,她一个女人,一没势力二没钱财,该是多么焦急无助,是我不好,晞光……”如今秀娘不过失踪一日,他便如此,当初秀娘她又经历过怎样的苦痛。
梅晞光能感受到他身体的震颤,认爹之后,他虽对他心有偏见,但他不得不承认,梅清臣强大,符合他对父亲的幻想,他该是遮天蔽日的存在,而现在,他因为体会到娘当年的辛苦,哭的像个孩子。
他伸手回抱住爹,像他拍自己一样轻轻拍了拍他,被他感染,也哽咽起来:“爹,只怪这世道不公,爹也不是自己要走的,我想,娘应该不会怪你。”
那日收了梅清臣的小木剑,晞光回去之后沉默看了它好久,把林平叫过来,问了爹的过去。
林平知道的不多,但凭只言片语,他也能想象其中艰难。
梅清臣身躯微微一震,起身直面他,一双通红的眼睛:“晞光,你……”
梅晞光别开眼睛,眼泪仍“啪嗒啪嗒”往下掉,“爹,我们去找娘吧。”
“好。”
梅清臣身上一轻,仿佛被拿掉了无形的枷锁。
秀娘还在等他。
他有了如今的权势,就是为了他们母子的。
他一定可以找到她。
此时兰秀娘所在的农屋里。
她正百无聊赖的坐在桌前。
太多的不正常了。
董士成很怕她出去,连去院子都不行。
她闹了脾气,说孕妇要多晒太阳,董士成也只开了门,让她坐在门口。
“董士成,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她抗拒着来自腰间烦躁的铃音,问院子里正劈柴准备做饭的汉子。
大雨之后,烈日炎炎,屋外的汉子只穿一件薄衣,背上已湿透,听到屋里妇人所言,他笑的憨厚,冷硬的脸部线条柔和了许多:“秀娘,我怎么会瞒你。”
兰秀娘看着他熟悉的表情,心里放松些许,是啊,董士成是村里有名的老实人,吃亏了都不说话的那种,他怎么有胆量骗她呢。
“我真因为生病才不记得许多事的?”
她又问。
“噼啪”一声,圆木整齐裂成两半,看起来非常容易。
董士成将柴捡起,码在一旁,“是,秀娘,不要总是想这些事,大夫说想多了对你无益。”
“哦。”
柴已经差不多了,他抬手擦擦汗,准备做饭。
这样的日子,是他梦寐以求的,他做过多少个与秀娘过平淡日子的梦。
现在,终于实现了。
他饭做到一半,忽然一颗石子落在董士成脚边,他抬头,看到了北疆武士。
他往屋里看了眼,见她没注意这里,走了出去。
“怎么样?”
“董大人,我们被发现了,大郢的羽林军正大批量往这边集结,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这里。”
“有多少?”
“没有一万也有五千。”
董士成粗眉一竖,这个梅清臣到底是丞相还是皇上,为何能随意调动大批量羽林军,竟这般权势滔天。
他低估了他。
走,已经来不及了。
本来昨日就该走,只因秀娘说不舒服,他也只好没动,错失良机。
“董大人,该如何是好?”武士焦急不安。
董士成沉默一会,道:“你走吧,不要管我们了。”
“你……”
“你走吧。”
“可是圣女大人说过,若我不能安全把你带回去,就要我脑袋落地。”
“我不会回去,除非你杀了我。”董士成眼神冷漠坚决的看他。
武士再三衡量,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董士成回到院子,脸上的表情已柔和许多。
就算回不去又如何,这样的日子,他愿意过一天算一天。
何况,他现在有秀娘。
这是梅清臣的软肋。
说不定他既可以带秀娘离开,还可以趁此脱离北疆的掌控。
思定,他回到屋里,却见里面乱七八糟。
兰秀娘正把他的包袱全倒出来丢在床上。
他一怔。
兰秀娘一直觉得烦躁、恐慌, 大概与孕期有关。
她抚了抚肚子,这个孩子很乖巧,基本不闹腾, 她没多少感觉。
只抬抬手,腰间的铃铛又响了起来,她仿佛被人扎了一下似得, 立马扯下铃铛,丢在一边。
什么定情信物。
董士成到底在瞒她什么。
她向外看了眼,刚才正烧火做饭的人不见了。
目光寻觅,她定在一个深青的包裹上。
包裹里的东西被她一样样捡出来, 有纹饰奇怪的匕首,一个牛皮水囊,还有一个漆盒。
她将漆盒打开,用力过猛,里面零碎的东西撒了一地。
她讶然,这都是……什么。
董士成不知何时回来了, 他默默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来, 堆在桌子上,一样样装回盒子里。
兰秀娘不禁好奇:“这都是什么?”
她看着有点眼熟。
他手里正叠着一张旧帕,布料已渡上岁月的黄色, 像被使用了许久,听到她问,他扯了扯唇, 眉眼温柔:“是你给我的手绢。”
她给的?她怎么不记得。
“是你十岁左右的时候, 我被别人推到了沟子里,划伤了脸,你给我用的。”
好像有点印象, 是有这么一回事,这么久远,这帕子他竟然还留着,兰秀娘有些惊讶。
“还有这个桃木手串,我们成亲前,你送我的,你还给我做了身衣裳,可惜……”
兰秀娘心里像是有什么在缓缓流动,董士成很在意她,收集了有关于她的所有旧物。
“还有这支木簪,是你跟梅清臣成亲时,我自己雕的,可惜,没机会送给你,梅清臣给我使绊子,让人找我麻烦,他从来就是个伪君子,若是当初能告诉你就好了。”
兰秀娘只听到梅清臣三个字就皱起了眉,原来是这样,她年轻时眼瞎,被他骗的团团转,她早就不在意他了。
再看看正在小心收纳她那些旧物的董士成,她上前,一只手搭在了他肩膀上,他的肩膀热烫有力,宽厚扎实,显得她的手又小又白,她的手怎么这样好看了,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连茧子都没有,玉葱一般,一定是董士成什么都不让她做,兰秀娘心想,她该对他好点的,少发些脾气,能找到这样一个疼爱自己的男人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的靠近让董士成绷紧了身子。
“相公,我知道你疼我,梅清臣真不是个东西,他还抢走了我的晞光……”兰秀娘想起儿子便眼睛湿润,忍不住哽咽。
董士成微微压下眼睑,晞光?他扫到她腰间的铃铛不见了。
“士成,我们回去吧,现在就走好不好。”趁她还没改主意,既然带不走她儿,惹不起梅清臣,往后就他们三人好好过日子。
董士成叹息一声,“走不了了,秀娘,梅清臣已经带人追过来了,刚才村里的人告诉我的。”
“什么!我都不跟他要回晞……希狗了……”她忽然停顿下来,她叫的谁,晞光,晞光是谁?
董士成察觉她的异常,大掌包裹住肩膀上的手,眼神带了几分坚定:“秀娘,他不过是不愿看到我罢了,到时候,我出去,你是希狗的娘,梅清臣再不是东西,也不会对你动手。”
“不要!”兰秀娘立马拒绝,“你说什么呢,我是那种只顾自己苟活的人吗,若他来了,我跟你一起去见他。”
她两眼一瞪,铁骨铮铮道:“我们是夫妻,要永远一起应对。”
董士成一把将她抱入怀里,微微颤抖,这样的梦,哪怕只有一天,他也愿意做下去。
他找到被她藏起来的铃铛,重新系在她腰间,“好,我们一家人,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兰秀娘听得心肝一颤,不由得有些打退堂鼓。
为什么要一起死,一起活着不更好吗。
怪,还是觉得好怪。
还有,非要给她系上这破铃铛。
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定情信物,她才不信。
“大人,找到了。”
已经两日没有合眼的梅清臣,终于等来了期盼的消息。
与他一起等消息的晞光在他臂弯里睡着了,他就这样一直抱着他两个时辰。
说话的动静还是惊动了晞光,他身子一抽搐,猛然惊醒,眼睛还未睁开,就问了出去:“找到了吗?”
白义又答了一遍。
晞光高兴的直起身子,才发现自己还在梅清臣怀里,他微微惊讶,难道自己睡着了,爹就这样一直抱着他……
梅清臣将他放下,站了起来。
他的面容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然清明:“立马带我过去。”
梅晞光跟道:“我也去。”
不等他们出门,张耽急匆匆来到门口:“大人,兵部尚书求见。”
梅清臣压着眉,让白义带晞光先下去。
兵部尚书是梅清臣一手提拔起来的,现在京城全城戒严,羽林军在四处调集,有加急军报,本该直呈皇上,皇后却让他来找丞相。
其中意味,他不敢揣摩,只简洁汇报了情况。
北疆三日前有五百人的精悍骑兵进入了中原,往京城这边奔袭而来,带兵的是北疆圣女,北疆驻守的周崇凯、周瑛兄妹没防住。
北疆这支骑兵,定与董士成有关。
能镇得住北疆铁骑的,京城唯有一人,周逢春。
他再心急秀娘,也要先稳下大郢的局势才行。
“去柱国公府。”
他要亲自找一趟周逢春。
周逢春对他的来临不意外,那道加急军报他已经知晓了。
当下梅清臣随意调集羽林军、几乎架空皇上的行为,他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他倒不关心谁做皇上,他只关心自己的利益,他与梅清臣一向合拍,但最近在锦束的事上,让周逢春有几分忌惮,他总担心梅清臣会为了兰秀娘抢走他的锦束,毕竟,皇上已经牵扯不住梅清臣,他给梅清臣夫妇的两个理由,就少了一个。
这不可以。
现在,机会来了,别人不知道他梅清臣到底在做什么,他是清楚的,他的夫人兰秀娘,被人掳走了。
梅清臣向他说明了来意。
周逢春有恃无恐,坐在案后,手指点在案上,闲适淡然,一点也不着急。
梅清臣道:“什么条件。”
周逢春笑了:“老夫就喜欢绝顶聪明之人,那老夫也不绕圈了,想要我做事,就答应我一件事,你绝不可以为你夫人动锦束,她早已忘却前尘,现在过得很好,即便是告诉她真相,她也不会舍弃这里,何况,我们还有孩子,想必你夫人也不愿锦束陷入漩涡之中。”
梅清臣的黑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的目光注视着窗台上的一尾兰,缓缓答道:“秀娘也是这样想的,她觉得她娘,也就是程夫人,在这儿过得很好,既然岳母已经有了新生活,她不会打扰,而我也没有动机,我理解你,如果我回去时秀娘身边有别人,也会这么做的。”
“好!”周逢春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说不出的舒坦,他与梅清臣,其实骨子里是有点像的。
“不过区区五百骑兵,老夫府上的府兵便能将他们拿下,城外交给我,你放心寻你夫人去吧。”
梅清臣告辞。
待他走后,周逢春心情舒畅,连门外微小的动静都没有注意。
他没看错,梅清臣外在似清冷君子,实际就是个疯子,他哪天真造反坐上皇位他都不奇怪。
当初选择与梅清臣联合,是他做过最正确的事。
程锦束不知走了多久,回到院子,心跳才没那么厉害。
她日夜企盼着秀娘的来临。
可惜她一直没有来,只寄来一封信,信里只字不提那日的事,她失望极了。
今日春角告诉她梅清臣来了。
她现在渴望得到关于秀娘及身边人的一切消息。
所以,她在春角的帮助下,偷偷来到周逢春的书房,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那个看起来极不好惹的男人是秀娘的相公。
他明确的说,她是秀娘的娘,他的岳母。
这个信息冲击着她的脑袋,浑身颤抖,她险些没晕过去。
事情渐渐拼凑成了清晰的一块,她曾经有相公和女儿,女儿就是秀娘。
但接下来的话,又让她如坠冰窟,秀娘说她有了新生活,不会打扰。
她死死咬住唇,眼里盈满热泪,这算哪门子新生活。她觉得自己成了周逢春的妻,还与他有个儿子,以为她不愿再回到过去了吗。
她才不要成为周瑛口中破坏别人家的女人,她要回去,回到那个充满药香的地方,那里才是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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