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关系，就他一个人而已，她可以面对。
至于那个顾青然，没关系的，他好像没有情绪，也不爱讲话，把他当个木头、当颗白菜就好。
至于陆尘……喂！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能不能给她一点点面子，对她态度好点怎么啦！
虽然他还在生她的气，但是这样趾高气昂地让她别跑、让她过来，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给啊！
可许书瑶不敢当着别人的面跟陆尘大吼大叫，只能闷头闷声。
陆尘掌勺，陆奶奶在灶膛添柴火，许书瑶想替陆奶奶干活，但陆奶奶赶她去吃瓜。
她只好和杨亦泽坐在餐桌的对角线上吃瓜。
有个不熟的人在近处，陆尘又冷着她，许书瑶紧张兮兮地坐在椅子里，小口啃瓜，瓜都不那么甜了。
陆尘系了条浅色的围裙，锅里腾起的白色蒸汽让他稍稍眯了眼，他似乎很放松，眼尾有些闲然的笑，凌厉感消散了。
许书瑶看着，心里的紧张也慢慢平息。
大铁锅和柴火烧出来的菜很有锅气，食材大多是刚采自田里的瓜果蔬菜，新鲜健康。
更重要的是炒菜的人手艺了得，不用重油重辣重调味，他做的每一道菜，连盘子都很好啃。
旅游在外，吃饭有时会踩雷，每每这时，许书瑶都会无比想念陆尘做的菜。
今天终于又可以大快朵颐了。
可她随即又想起来聚餐那天，王亚鸣她们说，杨亦泽的动态里有陆尘家房子的照片。
她和杨亦泽不是通讯好友，看不到他动态，不知道他是哪天拍的，但至少说明，在聚餐前杨亦泽就已经来过陆家。
“许书瑶，你不用拘谨，你该怎样怎样，我会当没看见的。”
杨亦泽啃完一片瓜，得空扭头和许书瑶说。
许书瑶：“啊？”
杨亦泽微笑：“你不用紧张，你甚至可以当我不存在。”
许书瑶还是没懂。
看她懵懵的，杨亦泽“嗐”了声：“你找小土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不然你这一整天都找不到机会说了。”
“你怎么知！？”
她有时生气会叫陆尘为小土，可是杨亦泽怎么会知道！？
“……”
见许书瑶瞪着大眼睛，模样意外又震惊，杨亦泽嘴角抽抽。
也就是说，许书瑶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们聚餐前一天来过？
她还被陆尘蒙在鼓里？
他转身去看陆尘。
陆尘有条不紊地将一把葱花撒进锅，盖好盖，又去拿黄瓜搓搓洗洗。
他对他们的对话毫不在意似的。
陆尘果然，一直，是个坏东西！
杨亦泽讪讪地一摸鼻子：“就，我们拿毕业证前一天，咳，你不是来过，叫，小土给你开门。”
“……”
这是前不久的事情，许书瑶记忆犹新。
原来那天杨亦泽也在啊。
想到那天自己哐哐拍门、哇哇叫唤，犹如泼猴……她脸颊瞬间烧起来。
许书瑶现在换了发型，即使头低到最低，脸颊也不能完全被挡住，脸红很容易被看出来。
她窘迫地脊背往下缩了缩。
陆尘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几秒，随后目光刀向杨亦泽。
杨亦泽摸了摸发凉的后脑勺，转过身，和陆尘对上视线。
他怒目圆瞪地给陆尘竖了个中指。
陆尘则半耷着眼皮瞧他，手指在水龙头下缓缓擦过刀口。
杨亦泽低头和许书瑶说：“这个，你不用不好意思，我们巴不得有人给陆尘起个更有毁他形象的绰号呢，而且，我们几个都觉得，你那天，额，那个说话方式蛮好的，哈哈哈。”
许书瑶手指头无意识地掐进西瓜皮，凉凉的汁水沾满指腹。
她知道杨亦泽在好心安慰她，但她遇到尴尬的事时，更希望能直接逃避、跳过，而不是继续这个话题。
她又想跑了。
但抬头瞄了眼陆尘，他正扶着菜板，侧举菜刀，往下一拍。砰的一声响，黄瓜被狠狠拍扁。
许书瑶想跑的心思又打消了。
她只能任由自己脸红，还要努力维持表情的淡定，装作一点都不尴尬。
她点了下头。
杨亦泽：“我们今天很忙的，中午吃完饭要继续开黑，上星，打LOL，LOL你知道吧？”
许书瑶点头。
杨亦泽：“你认识顾青然吗？就刚刚走廊上抽烟那个男生。”
许书瑶点头。
杨亦泽：“陆尘、我还有顾青然，下午要带楼上那两个FIVE上星，所以你有什么话最好现在讲了，不然等他们几个过来，人更多了不是。”
许书瑶：！
楼上那两个！？
怎么还有别人！？
陆尘家是托儿所吗？
是网吧吗？
为什么！那么多人啊啊啊！！
许书瑶深呼吸，深呼吸。
冷静了一会儿，想着楼上那两个应该是陆尘的其他舍友。
可她为什么要一次性面对四个不熟的人啊！
今天将有四个不熟的人同时揭穿她以前的伪装！？
将有七个人同时看到她的新发型！？
不！不可以！
她要逃走！！
不行，陆尘不让她走。
陆尘真可恶！
他还在跟她冷战呢。
非常可恶！
总之，逃是不行了。
许书瑶让自己冷静下来，想着杨亦泽刚才的劝说，摇了下头。
她是有话要说，但明天再说好了，或者后天，总之不能是今天。
她小心地瞅着陆尘，浅浅咬了咬下嘴唇：“尘哥，我等会，可以打包回家吃吗？”
陆尘百忙之中抬眼瞥了下：“奶奶想跟你一起吃。”
……这简直是绑架！
陆奶奶哈哈笑：“就在这吃，正好你们同学都能聚聚，多好啊。”
许书瑶不想，犹豫着没立刻回。
余光里发现陆尘朝她看过来，她立马点了下头：“嗯。”
“小瑶瑶，你这次跟同学去哪里玩的？晖州是吧？好不好玩？都玩了啥啊？”
陆奶奶问起旅游的事，许书瑶尽力忽略旁边夸擦夸擦啃西瓜的杨亦泽，给陆奶奶讲晖州的景点。
做好五道炒菜后，在外打麻将的陆爷爷正好回来了，他顺路从外面带回几道凉菜。
菜摆好，众人在圆桌上坐下。
许书瑶像个雕塑似的笔直坐在陆奶奶和陆尘中间，抬眼看对面。
另外两个舍友打着哈欠、挠挠肚皮，懒懒散散地晃到座椅上。
看起来他们在这很放松。
好像经常来这。
面前被放了一瓶橙汁。
许书瑶看向旁边的陆尘：“谢谢尘……”
话到这里，想起他们闹矛盾那天，陆尘说以后不要跟他说谢谢。
许书瑶两手抓住饮料瓶，舌头往上抵：“汁。”
陆尘把一双筷子搭到她碗上，眼角斜睨她，嘴边勾了点。
“诶？许书瑶，哈喽哈喽哈喽。”
“你好。”
郑荀和周铭注意到了许书瑶。
许书瑶微笑着：“你们好。”
这时，顾青然抬头，先看了眼陆尘，再看向许书瑶。
许书瑶正从周铭那边收回视线，察觉到顾青然在看她，她目光转过去。
两人对上视线。
许书瑶浑身一僵，猛地一低头。
“怎么了？”陆尘低声问。
许书瑶反应过来，自己这样表现得太心虚了。
她摇摇头：“没事。”
陆尘没接话。
许书瑶却立刻察觉到这样的沉默和平常不太一样，周遭的气压都变低了。
她转头看向陆尘。
他还盯着她，脸色比先前面无表情的样冷了些。
许书瑶嘴巴动了下，不好意思说。
但尘哥看着不太高兴。
她摸出手机，给他发消息。
许：是有一点点事，不过我不好意思讲
陆尘掏出手机看了眼，没回，息了屏，手机扔桌上。
终于不再盯着她了。
许书瑶又瞅了眼顾青然，他也没再看自己了。
她这才放松地低头夹菜。
郑荀坐顾青然旁边，眼睛在许书瑶和顾青然之间来回转。
中途爷爷去倒药酒，奶奶去阻止他喝太多，两人都离席时，郑荀带着答案故意笑问：“许书瑶，你怎么老看顾青然啊？”
许书瑶筷子上的毛豆粒掉到碗里。
没有老看吧？就，偶尔瞥一眼而已，也没和他对视上。
怎么郑荀老发现她在看顾青然呢。
许书瑶装作镇定：“没。”
郑荀和杨亦泽一样自来熟，但他怪没眼力见的。
“咳——你脸很红哎。”他说。
说完这句，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顾青然。
在校这三年，要论海云中学最受女生喜欢的男生是谁的话，那肯定是顾青然了。
他尘哥虽然长得够帅，但太有攻击性，那张嘴又能毒死人，一般女生可不敢靠近。
许书瑶和尘哥从小一起长大，大概看脸都看腻了，生不出那种感觉。
从刚才许书瑶一系列的反应来看，她很可能对顾青然……有那意思。
她左手食指快速蹭了下脸，是有点烫。
可这还不是因为一次被七个人看到自己的新发型嘛，还有顾青然坐在对面真的蛮尴尬，这能怪她吗？
脸红还被人指出来，她更羞愤欲死了。
许书瑶埋下脑袋，闷闷地说：“没。”
郑荀张嘴又要说什么。
周铭捣了他一下，眼神提醒他不要那么多屁话。
许书瑶又感到右手边的气压变低了，比刚才更甚。
许书瑶不明所以。
但她今天找不到好机会和陆尘缓和关系，她打算吃完饭就回去，改天再来安抚他。
陆尘做的小炒肉很香，但吃多了会有些辣。
许书瑶吃不了太辣，可实在太好吃了！
她又一次把筷子朝小炒肉伸过去。
恰好对面的顾青然也来夹这盘，两人的筷子差点碰上。
顾青然反应快，及时收手。
许书瑶筷子顿了下。她感到不好意思，但又舍不得香香的小炒肉，所以犹豫着，缓缓缩回筷子。
周铭不准郑荀乱说话，但郑荀用他那闪亮亮的眼睛和贱兮兮的笑告诉在座的所有人——许书瑶对顾青然绝对有点什么。
周铭在桌下不着痕迹地狠踩了郑荀一脚。
郑荀吃痛，瞪向周铭，又顺着周铭的目光看出去。
在看到陆尘的脸色后，郑荀一下收了表情，老实地端起碗，大口扒饭。
周遭的气氛很不对劲，尤其是右手边。
许书瑶往右瞄。
陆尘不知什么时候靠到后面的椅背上了。
脸上的不悦早已褪去，眉目舒展着，眼眸半垂，目光好像在看桌上……那盘小炒肉，又好像从那里穿透了过去。
他左手自然的垂在大腿上，右手正举着水杯靠到嘴边。缓缓的，一口一口，杯子上抬。直到见底，一滴不剩。
随后不紧不慢地拿凉茶壶又续一杯。
他看起来格外平静。
平静得许书瑶心惊胆战。
陆尘怎么了。
她又哪里惹他不开心了吗？
她所有的心思都跑去陆尘那里，后面的每一口饭都吃得食不知味。
吃完，许书瑶要去刷碗，被陆奶奶抢着夺过碗。
她不擅长和人推脱，只能撒手，站一旁看着。
倒是杨亦泽，居然抢过了奶奶手里的碗，飞速收好桌上的碗筷，一溜烟跑去了厨房。
许书瑶无措的站在那儿，捏了捏耳垂。
目光去寻陆尘。
他们几人有的去洗脸了，有人在帮爷爷搬盆栽。
陆尘从储物室里拿了插线板出来，视线轻飘飘的，看空气一般掠过她脸，声音也淡：“没什么事就回去。”
许书瑶：“……”
一阵强烈的委屈顺着心口往上涌，冲得她眼眶发酸。
就是对陌生人，陆尘都不会这么冷淡。
她手指碾着椅子背，用钝痛感盖住酸涩。
陆尘无视她，往楼梯那边走，一脚踏上楼梯。
他真不打算跟她说话了。
许书瑶心里像被针狠狠刺了一下。
可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她刚才只是吃个饭，明明没做错任何事，怎么就又惹到他了。
而且其他人对她态度都正常啊，为什么就陆尘这样。
他对她态度越来越不好了。
毫无理由的。
可也是啊，她又有什么理由要求陆尘必须对她好呢。
也许，陆尘就是单纯的开始讨厌她了。
这很有可能，毕竟，她也没什么值得别人喜欢的。
她不会打他喜欢的游戏，在这只会妨碍他和朋友们玩。
也不会做饭。
刷碗都抢不过别人。
就连拖地，陆奶奶也可以拖的。
唯一自以为还不错的成绩，原本就和陆尘有差距，高考这次，差距更大了。
她毫无价值。
妈妈也不喜欢这样的她。
只不过，妈妈一直以来都不喜欢这样的她。
前不久，在她高考成绩出来时，那个往常总和自己一起刷题、课间一起去上厕所的李智也不理她了。
而陆尘，可能今天才醒悟吧，突然意识到了她不值得做朋友。
他也讨厌她了。
许书瑶忍着快要冒出来的酸涩，低下脑袋，快速转身离开。
“什么？你女朋友？女朋友！？你你你，顾青然你怎么能背着我们先脱单啊！？”
外面传来郑荀的高声惊呼。
许书瑶闷头走，视线里，门口踏进来一人。
她停下，抬头看，是顾青然。
顾青然看到她的眼睛，微微一愣。
他没说什么，转而叫住楼梯上的人：“陆尘，我有事先走，下午我让顾子轩陪你们。”
许书瑶看不到身后的情况，但听到“好”，声音饱满。
他对顾青然都比对她态度好。
顾青然和陆尘说了再见，视线转向许书瑶。
他顿了一秒：“许，书，瑶？你还好吗？”
许书瑶轻轻吸了口气。
她这时候开口说话，肯定会眼泪决堤。
可不回他也不好。
她摇了摇头。
顾青然没追问，礼貌道别：“再见。”
许书瑶：“再……”
完了，她以为说两个字没关系的，没想到一开口，声音就有点哽。
眼眶里的酸涩像一下找到了破绽，瞬间攻破泪腺。眼泪很快积蓄，眼前的人变得模糊。
太丢脸了！
今天在这么多人面前哭了！
一想到这，许书瑶更崩溃了，眼泪唰的下来。
真绝望，她好想找个洞藏起来。
要是时间能跳过今天就好了。
指甲掐进掌心，借疼痛提醒自己冷静。
她抖着手抬起来，准备拨下耳后的头发，能盖一点是一点。
她想，没关系，捂住脸跑回家吧，这里的人以后都不再见面就好了。陆尘也……
头顶突然罩下东西，抬眼看见一块帽檐。
肩头搭上一只手，温热感透过衣料传来，力道将她往外推。
许书瑶下巴戳着锁骨，随着力道朝门外走。
顾青然往一旁让了让。
离开主屋，来到室外，原本在咆哮的几个男生顿时噤了声。
虽然头上卡了个棒球帽，但许书瑶的眼泪都流到下巴了，低头都挡不住。
还是被他们看到了，真崩溃。
她同时心里又更加委屈。
因为揽着她的陆尘情绪很差，无形散发着冷而危险的气场，仿佛只要再受一点刺激，他就会爆发。
本来今天是来找他和好的，怎么情况糟糕到这个地步了。
许书瑶委屈至极，眼泪一包一包地往下掉。
陆尘带她从陆家回到了许家，打开主屋门，人刚进来，他将门关上，按着她肩膀后退，直到她后背贴上门。
高大的身影靠近，快要将她完全遮掩，滚烫的温度随之侵袭而来。
许书瑶心里失重般的慌了瞬，脚动了动，却无处可退。
陆尘一手抵上她脑袋旁的门板。他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手臂的肌肉绷紧，门的合页部分嗡嗡作响。
“呜——”许书瑶有些恐慌，没忍住呜咽出声。
她脑子里杂乱无章的思绪全都清空了，只剩下唯一的想法：她不懂陆尘为什么这么生气，她不懂。
“哭什么？”
他声音低沉，下颌线冷硬，仿佛在极力压制着怒意。
“我……呜。”
不行，一开口眼泪就止不住了。
她短促地吸了口气，隐隐有要抽泣起来的迹象。
陆尘深呼吸，压了下火。
他取下许书瑶的帽子和眼镜扔玄关柜子上，又从那儿抽了两张纸，一手将它对折，轻轻覆到她下眼睑，一路往下，擦到下巴。
委屈的时候，得到陆尘轻柔的对待，许书瑶第一反应竟然是眼泪泄闸，敞开了哭。
陆尘垂眸，看着刚擦干净的下巴顷刻间又悬挂上水珠，他将纸巾揉进掌心，用微微粗粝的手指蹭过下巴，刮掉眼泪。
微凉的水顺着手指，缓缓渗进掌心的纸团。
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事物，陆尘嘴角勾起一点，却是冰冷的弧度。
许书瑶眨掉眼泪，视线恢复清晰，确定自己没看错陆尘的表情后，她迅速抬手抹掉脸颊上的水，屏息，憋着，不敢放开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