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亦泽一噎，下意识摸了摸脸，新同桌这一眼像是把他脸上的皮肉给挑开了，火辣辣的疼。
他缓了会儿，继续说：“好多人说你和顾，上天台了，被老师抓到了，然后才被调了座位。”
陆尘表情冷下来：“好多人？谁？”
“就班里同学啊，我刚才去厕所听到的，前排有女生说的，厕所里也有男生说。”杨亦泽摸鼻子，“顾青岚话题度很大的，并不是我特意要听。”
陆尘愣了愣：“前，排，女，生？”
杨亦泽：“是啊。”
陆尘往前排看去，看的还是顾青岚的方向。杨亦泽根本不信他的鬼话了。
杨亦泽随即发现，他的新同桌下颚线条绷紧，这附近的气压骤降。说实话，这人长得也凶，冷下来时怪吓人的，他一时闭了嘴。
这天的晚自习结束，大家陆续离开教室各回各家，而陆尘站到走廊围栏边，胳膊搭上去，盯着楼下。他那一身生人勿近的气息如有实质，谁路过都要压低声音看他好一会儿，只是没人敢靠近。
来到走廊之前，他从教室后排走到前排，再经过讲台，从前门出去的。
往前排走时，气势汹汹，手背不小心蹭到坐在顾青岚旁边的许书瑶的胳膊肘。
许书瑶脊背一直，寒毛竖起，抬头看走过去的人。陆尘没看她，谁也没看，背影冷峻，像准备去揍人。
许书瑶一边收拾桌面一边余光偷偷观察，发现他站走廊不动了。
许书瑶往后排瞄了眼，没发现什么异常。
这个家伙怎么回事啊。
一个猜想蹦进脑袋，许书瑶心头一跳，手上的动作僵住。
顾青岚起身去找班里另一个女生，又和她一起回宿舍。
教室里还有几个人。
许书瑶开始慢慢磨蹭，装模作样把按压式圆珠笔拧开，一个个零件检查一遍，再慢慢装上，然后蹲下来，在桌肚里一阵瞎翻找。
等今天值日的同学扫完地要关灯走了，他看许书瑶还在那里焦急地翻东西，他交代一句走时关灯关门，就先走了。
隔了一分钟，许书瑶站起身，走去关灯关门，正准备回头问陆尘怎么了，他先转过身看她一眼：“下楼。”
整栋楼都没几个人了。
许书瑶在他后面，和他隔着一整面台阶，轻手轻脚下楼。
等她到一楼，感应灯忽的熄灭了，眼前还没适应黑暗，腰部被扣住，脚一下离了地。
要不是熄灯之前陆尘就站台阶下面，她知道这是陆尘，她就得叫出声了。
陆尘走路没声，灯都没亮，直到将许书瑶放楼梯井下，她鞋子碰地，灯才亮起来。
在楼梯井看不清他表情，但这个位置她熟悉，两脚刚一落地，她便嘴角弯弯地小声问：“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陆尘话到喉咙口硬是被噎了回去。
他两手扣住她肩，前后晃：“你他妈，吃吃吃，就知道吃，咱家都要被偷了还只知道吃。”
许书瑶脑浆都快被他摇匀了，等他晃完，脑袋晕乎乎站不稳，全靠他两手稳住。
“怎么了？”她鼓了点腮边。
本来心里有点气，他没带吃的掳她来干嘛，但想到他今晚心情不好，她就不气了。
陆尘声音有些急：“我跟顾青岚清清白白，我跟别人都清清白白，听到没？”
“……”许书瑶歪头，“啊？”
陆尘：“……你没听说？”
许书瑶：“听说什么？”
陆尘：“……没什么。”
许书瑶：“你是因为听到有人造谣你和顾青岚不清白才生气的吗？”
陆尘松开她肩，低头长长出了口气，语气冷静下来：“差不多。”
许书瑶挠挠头：“这样啊，我还以为是我夺了你的晋升之路，你要杀我灭口呢。”
陆尘：“……”
他背着光，不然许书瑶肯定能看到他脸色极黑。
“我？要杀你灭口？”
“嗯嗯。”
“那你刚才等我干什么？”
“按照逻辑是这样的，但是我们小土才不会真要灭掉我啊，所以我可以给你打一下泄愤。”
说着，许书瑶伸出右手，随后想到明天还得靠它写字，又缩回，改为伸出左手，掌心朝上。
陆尘真的抬起手来。
“你你你来真的啊？”许书瑶吓得立刻缩手。
不料，陆尘猜到她要缩回去，极快地捏住她三根手指指尖，任她怎么挣都挣不开。
许书瑶选择闭上眼睛扭过脑袋，承受即将到来的十级疼痛。
可手心传来尖锐和平整的光滑触感，陆尘松开她。
她睁开一只眼睛，昏暗光下仔细辨认了会儿，两眼惊喜地瞪大：“巧克力？”
她握住它，指腹捏捏塑料包装里食物的纹路，确认就是巧克力，抬头笑：“尘哥你真好～”
“嗯。”陆尘垂眸，看着她弯弯眉眼，认真道，“我和顾青岚上天台也没干什么，只是和她说了想换位置的事，我俩距离两米远，上去不到四分钟就下来了，当时天台还有其他人，并不是只有我们两个，听到了吗？”
许书瑶：“哦，你为什么想换位置啊？你坐学霸旁边会有压力吗？”
陆尘：……
沉默一般表示难以开口的默认。
许书瑶重重点头：“好，要是我周围有人八卦这个事，我一定……尽我所能帮你澄清？”
陆尘莫名又生气了，鼻息稍重：“关别人什么事？”
许书瑶同仇敌忾：“就是啊，到底谁这么讨厌，都高二了还有闲心造谣。”
陆尘呼吸都停了一瞬，随后语气悠悠：“你的语文凭什么考那么高分？阅读理解负分才对。”
许书瑶：“啊？喂，你的语文跟我差不多吧，干嘛对我要有敌意啊。”
陆尘：“不该给你巧克力，该给你吃点药。”
许书瑶垂下嘴角，嘴巴撅一点，直觉不是好话。
不过她还是好奇地问：“为什么？”
陆尘上下打量她：“您哪里是缺吃的，您是缺情少窍。”
许书瑶：？
莫名其妙骂她。
许书瑶撕开巧克力包装，含嘴里一块，微甜。
她又想到开心的事，嘴角翘起来：“不过好巧哦，让我捡了便宜，我居然有幸和年级第一坐一起。”
陆尘牙都要咬碎：“巧尼玛。”
许书瑶：？？
她的嘴角被骂回去。
陆尘紧紧盯她，快给她凿出两窟窿。
许书瑶把巧克力塞他口袋，绕过他就走：“本来还想安慰你的，你一直骂我，太过分了，我不跟你好了，再见！”
陆尘长长叹了声气，在许书瑶即将走过他身边时，胳膊一伸，又把人捞回来，按到墙边，他两手固定左右墙上，身体将她完全挡住。
许书瑶腮边快鼓成河豚。
陆尘深呼吸一阵，声音又恢复往日凉润润的质感：“我跟别人都清清白白。”
许书瑶扭开头，不想搭理他。
但他一直僵持不动，也不让她走，她只好回一句：“知道了。”
巧克力在嘴里舔了舔，融化开，她咽了咽。
昏暗环境里，陆尘一瞬不瞬盯着她轻动的唇。
“这不是很甜，喜欢吗？”
“喜欢。”
“明天还想吃什么？”
“开学第二天你就要翻墙出去上网吗？”
“……不吃拉倒。”
隔日早上，许书瑶到教室，摸桌肚里的语文书，却先摸到个陌生的东西。
一小盒五香牛肉粒。
干巴又硬，嚼一会儿就不困了。
学习之余留意了下周围的声音，并没人在说顾青岚和陆尘的事。
而顾青岚似乎对她不爱说话这事很满意。
一次考完试，班里重新调整座位，顾青岚调去和别人坐。
只是没过两天，老班把许书瑶叫到办公室，问愿不愿意继续和顾青岚坐一起，原因是，顾青岚觉得跟许书瑶做同桌时很放松，许书瑶不会给她造成任何压力，不会太频繁问问题占用她时间，不会讲话打扰到她思考。
真巧，许书瑶也是这个想法呢。她怕打扰顾青岚，所以很少找顾青岚讲题，只是偶尔会找她借笔记和试卷看一看，自己在那琢磨。
和顾青岚偶尔的沟通也让她蛮放松，没什么压迫和紧张感。
就这样，她们做了两年的同桌。
许书瑶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时，她总是脸涨红，手心冒汗，声音很小。脑子里在想的不是如何答题，而是答不好会不会被老师批评，会不会被同学盯着看。
这种事就像久不使用的刀子，越是不锻炼，越会变钝。
逐渐的，不仅是小声了，还会磕巴，腿也抖。
有次她站起来，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心脏都在塌陷，只感觉自己完蛋了。
这时后排突然哒哒哒一阵响，是笔掉地上的动静。
“我给你捡。”
“你在质疑我的腿长？”
“噗——”
“尘哥的腿有两米长。”
“……行，那您自己来。”
后排几个男生“小声”的几句话，把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去了。
许书瑶赶紧开口回答老师的问题。
那个周末在陆家写作业，陆尘跟她说：“你回答问题大点声，我在最后一排都听不见。”
许书瑶并不想大声回答问题，哼唧道：“为什么非得要让你听到啊？”
陆尘嘴角扯着：“怕回答太差被我嘲笑，故意不给我听见？”
许书瑶太难过了，他的嘲讽技能不起效。她想说不是，但她不想反复说自己怕别人看着她。
陆尘瞧她闷闷的不为所动，又换了说法：“你是怕我难过吗？”
许书瑶：“什么？”
陆尘：“你在顾青岚旁边坚持挺久啊，我可是第一天就逃走了。”
他垂眼叹气，看起来怪可怜的，许书瑶心酸酸，安慰他：“陆尘，你没那么差，你已经很棒了。”
陆尘抬眼：“哦，那你呢？”
许书瑶沉默着，隔了几秒，说：“我也没有那么差。”
陆尘：“那倒是，咱俩都老6了。”
许书瑶琢磨着问：“怎么样能在回答问题的时候不害怕呢？”
陆尘：“这很难改变。”
毕竟，如果是他被老师拎起来教训，他不会封闭自己，他只想干掉对方。
“但有缓解的方法，你可以多去人多的地方活动。要么你就想着，我在后面盯着你呢，你可别给咱们村丢脸。”
许书瑶才不想去人多的地方，至少现在不想，她只想好好学习。
如果陆尘一直在后面看着她，她答得不好，陆尘会……可能什么反应都有。总之呢，陆尘绝不会毫无反应。
许书瑶抬起头，小声问：“那我要是答得好，下次可以给我多带一罐牛肉粒吗？”
陆尘：“行啊。那我要是…进步了，有什么奖励？”
许书瑶：“我给你家拖地。”
陆尘：“……真谢谢您。”
高二下学期开始，班级里的氛围逐渐沉闷，周末许书瑶回家也有点不开心。这种时候情绪是最没必要的东西，偏偏情绪很容易影响人的状态。
情绪的根本在于成绩。何以解忧，唯有高分。
学累了需要休息，陆尘早已把给许书瑶辅导功课当做一种休息。
半夜快十点，陆尘家的书桌上，两人学一整天了，头脑昏昏胀胀。
“懂了么？”陆尘讲完一道物理大题后，抬眼问她。
许书瑶拳头抵着下巴，迷惑地摇头。
陆尘吸了口气，手指点点试卷：“这道题跟上次月考你错的那道题几乎一模一样，我当时就给你讲得明明白白的了，你怎么还能错啊？上次懂了，这次又不懂了，怎么回事儿？上次骗我，还是记性只有一个月？”
许书瑶丧气道：“这种问题你问很多遍了啊，有些题目它就是乱七八糟的迷宫一样，我这次记得走法了，但是它不能被我理解，我就没办法记住，只是硬记，很容易忘的。”
陆尘看着卷子，眉头紧锁：“物理有什么难以理解的？”
许书瑶抿了抿嘴巴，不知所措。
陆尘复又松开眉头，又抽了张新的草稿纸，在座椅里重新坐直：“我已经是最牛逼的老师了，你等着吧，我这就把迷宫给你捋直了喂你嘴里。”
捋直了？
这话真让人振奋啊！
许书瑶重重点头，起身去倒两杯水来。
杨亦泽总是怀疑陆尘喜欢顾青岚，这不怪他多想啊，因为他老看到陆尘在看顾青岚的方向。
甚至高三某天，一个老师家的小孩给陆尘买了两袋大白兔奶糖，陆尘分给全班吃，到顾青岚座位时，顾青岚说了句：“多来点呗。”
陆尘笑着抓了一大把放她桌上。
接着，他主动问许书瑶：“要多少？”
许书瑶：“……”
这应该只是正常的同学对话，没人能看出来异常的。
“要，额，两颗？”
陆尘嘴角勾起来，眼睛眯了点：“这么不给面子？”
许书瑶抬眼快速瞅了他一眼，总觉着陆尘这话，快要越过不相熟的边界了，她耳朵开始发热，小声：“那你给多少，我吃多少。”
陆尘嘴角的弧度更翘了，喉结滑动：“很给面子，都是你的了。”
他把剩下的糖连袋子一起放到许书瑶桌上。
可在有心人眼里，这只是为了掩饰他对顾青岚的独特。
杨亦泽再次小心翼翼去问陆尘：“陆尘，你对顾青岚……”
陆尘一个眼刀过来：“再把我俩名字放一起，我把椅子腿安你脑门上。”
杨亦泽委屈，闭紧嘴，但一会看他一眼，一会看一眼。
陆尘给气笑了：“你怎么老提顾青岚？”
杨亦泽一时哑然：“我，没有吧？”
陆尘：“你放心，我对她没有任何欲望。”
杨亦泽惊了，嘴巴大张，半天才回：“你怎么，你怎么能用，这个词？”
陆尘耷下眼皮，调回头去，看前排正把糖纸糊到嘴上的许书瑶：“连分享欲也绝对一点都没有的。”
完全是因为顾青岚不黏任何人，绝不会和许书瑶太亲密，他才放心让许书瑶坐她旁边。
顾青岚很聪明，在陆尘推荐许书瑶做她同桌时，她就让陆尘不要有所隐瞒，不要欺骗她，必须说出他和许书瑶关系的实情，不然不答应。
随后许书瑶被李智带上天台。
陆尘只好在她们走后，和顾青岚说：“你也看到了，我们的关系。”
许书瑶刚才没有任何反应。
只是离开时，她极快地又看了陆尘一眼。
如果许书瑶和陆尘不熟，不会多看这一眼。
如果关系过了界，不会无动于衷。
大二的寒假，高中宿舍四人终于有空重聚到一起。
晚上八点，许书瑶刚听顾青岚讲完当年在天台上，陆尘找她说了什么话，正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呢。
陆尘忽的打来视频电话，咬着牙：“几点了，嗯？你看看几点了？他妈的还在外面鬼混，完全不顾家，快点滚回来，给老子暖被窝。”
季悦凑到屏幕前露出两只惊怒的眼：“这个臭男人，追到了就不知道珍惜了？跟许书瑶说话这什么态度？”
陆明雪嘿嘿笑：“你们不会是在……玩什么角色扮演吧？嘿嘿嘿嘿～”
季悦看着许书瑶一瞬僵硬的身体、熟透了的脸，她吸了口气，对屏幕疯狂输出：“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