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
门内，离门较远的位置传来回应，沉沉的，不太高兴，像从磨里磨出来的那般沉。
“……”
这么凶。
起床气真恐怖。
许书瑶放下手，想撤退了。
她抬起一只脚。
门把手恰好拧下去，门从里面拉开一条她侧身才能进去的缝，只看得见他半边脸。
冰凉的、雨后丛林一样的气味从房间里漫出来。
门内的人靠上墙，满身困倦感。
眼睛只睁开一条缝，一点黑色眼眸如冷冰冰的兽瞳，毫无情感地向下睨着她。
许书瑶仰头看他，吓得挺直腰杆，本能地张口而出：“对不起。”
她不该打扰他睡觉的。
陆尘扭过头去，闭眼捏了捏眉心。再转过来，困倦感散去，脸色好转，不那么吓人了，但仍严肃。
“不长记性？”他低语，“别再给我道歉。”
许书瑶：“哦，好。”
她又不那么怕了。
不用道歉不就意味着两人关系很铁。
就算冷战了一晚上，就算现在打扰他睡觉，他们依然关系很铁。
“什么事？”
虽说关系铁，但该冷战还在冷战，他说话语气并不客气。
许书瑶睁着大眼睛直直地看他：“我裤子脏了，你借我件衣服，我挡一下，现在回家去。”
许书瑶并没有月经羞耻。
这完全得益于陆尘和她的妈妈。
她初一那年第一次来月经时，她也在陆尘家，三楼的卫生间里。
当时她看着裤子上的血，很无措。
小学的卫生健康课本上有这方面介绍，初中的舍友们也给她讲过，她知道这是什么，但她还是很无措。
她记得班里有些女生来月经期间，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地从桌肚里拿卫生用品，都是动作小心到有点偷偷摸摸的，拿了后快速塞进口袋，有时会红着脸，静悄悄地迅速离开教室。
从今天开始，她，她也要开始这种游击战了吗？
她在卫生间里垫了厚厚一沓纸，迟迟不出去，久到陆尘一张卷子都做完了。
他走出书房对她吼：“要不要给你一瓶开塞露啊？”
许书瑶：……
她没心思和他斗嘴，她想哭。
裤子脏了一块，刚刚他们在书房写作业，她出来上厕所时陆尘没抬头看她，所以没发现。
现在怎么办，她要不要趁着陆尘离开的时候，悄摸摸地下楼回家？
她眼前慢慢模糊，吸了下鼻子。
门外，陆尘的声音靠近了。
“怎么了？”
他不再是玩笑的语气。
“没怎么，”许书瑶声音有点哽，“你回，回去啊。”
他怎么不离开还靠更近了呢，这样她要怎么出去。
“喂，我闻到了。”外面的陆尘说。
“什么？”
“你是不是忘了带卫生巾？”他直白地说。
陆尘也不知道这是她第一次来。
但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味道啊？
不过和血液的铁锈味一样。
他是猜到了吗？
他都直接问了，许书瑶也不好再扭捏。
她想了想，说：“你可以借我件衣服吗？我回家一趟。”
陆尘欣然答应，拿了件黑衬衫过来。许书瑶拾掇好，红着脸从卫生间出来，低着头，把衬衫系到腰上。
站在旁边的陆尘一直没再说话，许书瑶奇怪地抬了下眼。
就见陆尘眯眼抬起右手，手指比枪，指根在下巴上摸了摸，一脸恍然大悟的睁大眼睛：“我说你怎么比我矮了，你的生长素跟这一起漏了吧？”
许书瑶：……
您说话这么直言不讳的吗？
这道理能对吗？
不过，这个理由，怪有意思嘞。
许书瑶点头：“谁知道呢。”
她一脸无所谓的和他挥挥手，离开陆家。
她走回家去，到妈妈房间翻找卫生巾。
那天恰好妈妈也在家，听许书瑶说完这个事，她啧了声。
“哎呦，以后就不怎么长个了，这么矮可怎么办。”
妈妈还会看看陆尘，再看看许书瑶，然后惋惜摇头。
比起月经，许书瑶身边的人都更在意她的个子。
受此影响，她也不那么把月经当回事了，没什么羞耻感。
反倒是每次被提及“个子怎么那么矮”，她都会心里着急，狂吃两大碗饭，在宿舍里每晚都偷偷做几十个卷腹，借着铁床的床头杆子拉伸胳膊和腿。
效果甚微。
但聊胜于无。
如今也有160的个子了。
因为早上打扰陆尘睡觉了，这一整天许书瑶都没敢找他。
她自己在家里戳羊毛毡，不停地戳戳戳。
午饭时，她拜托陆尘给她留一口，等他们都吃完了，她才去陆家一个人快速地吃。
吃完回家继续戳。
临到傍晚，快用晚饭了，她房间的窗户又“咚咚”响了两声。
稀奇，陆尘在生气的时候居然主动找她。
许书瑶拉开窗，伸出脑袋看过去。
陆尘站在窗边，拿木棍的手搭在窗台，半张脸露外面，眼神冷冷的。
许书瑶眼睛笑弯弯：“何事？”
“你陆奶奶喊你过来吃饭。”他说。
“哦，我还要等一会儿了，你们先吃吧。”
陆尘：“……多久。”
许书瑶往书桌上看了看：“大概一两个小时。”
陆尘没说话，收回棍子关好窗。
许书瑶也关好窗，重新坐回去戳。
到晚上七点半，大功告成。
“陆尘，开门！”许书瑶抱着羊毛毡玩偶，敲了陆尘的房门，又把手背到身后藏起来。
门很快打开，陆尘走出来，关上门。
“干嘛？饭吃过了？”
“哦，还没，”许书瑶眼睛亮亮的，嘴角压不住笑，“我有东西要给你。”
陆尘的视线上下一扫，最终在她裤子缝隙间停了一秒，表情没那么臭了：“看到了。”
许书瑶自认为遮得很严实。
“看到了？那你说是什么？”
顿了两秒。
他大言不惭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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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书瑶眼睛弯弯：“好吧，你给我画了猫，所以我做了这个, 呐, 送你。”
许书瑶把身后的羊毛毡狸花猫拿到身前。
她此前没做过大型羊毛毡, 也没研究过，对动物的骨骼肌肉的走向线条不了解，要做一只活灵活现的动物出来还很有难度。
这是她从高考后就开始做的, 中途改过很多次, 目前, 大猫勉强能看，至少不会看着别扭。
玩偶和正常成年猫一般大小。橙黄的眼睛, 瞳仁呈冰冷的竖线, 专注前方。四肢微曲，肌肉蕴含着爆发力。尾巴垂下，尾端勾一点。像是预备狩猎的姿态。
陆尘看了两个来回，揽住猫肚子抱过来，翻来覆去仔细瞧了个遍。
抬眼：“公的母的？”
许书瑶满脸的欣喜一收, 整个人愣住。
完了完了完了。
她好像是照着母猫做的。
她张张嘴，又闭上。
没想到, 她给自己埋了个雷。
她咽了咽喉咙，伸手胡乱指指, 硬着头皮说：“不分公母，你看, 只一个外形，也没有那些什么的。”
陆尘多看了她一眼，视线才重新回到猫脸上, 却说：“你撒谎太明显。”
许书瑶抿抿唇。
陆尘：“但确实无性。”
许书瑶松了口气，随后挠头问：“怎么样，你喜欢吗？我没有不给你做哦，只是这个之前一直没做好。”
陆尘点头：“不错，眼神有一点我的风采。”
许书瑶得意忘形了，小心追问：“那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又跟我生气吗？我做错什么了？”
陆尘撩她一眼，面色寻常，让人看不出喜怒：“你没做错什么。”
许书瑶：“那……”
陆尘揽着玩偶转身进屋：“你只是脑沟平滑。”
许书瑶拽紧拳头：……
可、恶！
许书瑶还没吃晚饭，陆尘放好玩偶，带她下去吃饭。
饭还在电饭锅里保温，几道菜单独盛在小碗里，放到微波炉里加热了会儿。
许书瑶吃饭时，陆尘给她盛了碗温热的绿豆汤，坐到她旁边沉默着耍手机。
他脸不再像昨晚那样板着了。
许书瑶尝试和他说话。
“陆尘，你后面两个月有什么计划吗？”
她和舍友们之前还出去旅游呢，陆尘的男生缘挺好，怎么没人找他出去玩。
手机屏幕的光亮在他眼眸上跳动。
陆尘：“你想跟我出去玩？”
像是随口一问。
许书瑶摇头：“我最近不想出去玩，我要在家把我羊毛毡技术精进一下，或者再去学学别的什么。”
毕竟没日没夜刻苦学了这么多年，自打有意识以来就在不停的学习，突然一下高考结束了，学习生涯进入漫长的空档期，她还很不习惯，一时停不下来，不学点什么浑身难受。
陆尘翻了个白眼。
许书瑶虽然看着不太在意高考失利的事了，但还会“触景生情”，陆尘这个白眼很扎眼。
她委屈，眸光微闪：“你是觉得我会像高考一样吗？学也学不出个好结果。”
陆尘从手机里抬头，倒打一耙：“你在冤枉我。”
许书瑶：？
陆尘看着她眼睛，黑眸认真而深刻，像要透光她的瞳孔望进心里：“我从来没觉得你考的不好。”
许书瑶更疑惑了。
陆尘：“你的分数已经比大半的高考生高了，你已经超越了大半的人，这怎么能叫失败。”
“就算是只跟你自己比，你比高考第一天的自己强多了，比初三那年也进步了很多。”
“人的发展不是一条向上的直线，是波动发展，你恰好到了波浪线的低谷。”
“接下来，只会绝地反弹。”
许书瑶心头升起一片暖意。
原来陆尘是这么想的。
也是，陆尘时常比她更想得开。
但是，她没感动太久，她捏捏筷子：“可你还说我脑沟平滑。”
“……”陆尘脸不红心不跳，瞅了眼她脑袋顶，“那不是可以当溜冰场么，也不是一无是处。”
许书瑶：……
她气得埋头干饭。
但心情好像比旅游那几天更好了。
随后她追问：“所以你翻白眼几个意思？”
陆尘撇嘴：“我成天无所事事，你学这学那，衬得我不学无术，还不准我翻个白眼了。”
许书瑶：“我也没这意思。”
陆尘：“嗯。”
许书瑶看了看陆尘额前挡住眉毛的头发：“我可以陪你去理发。”
他们家往北走八百米有集市，但镇上的理发店一般。他们一般到集市坐二十分钟公交车前往市区去理发。
陆尘眉毛动了动，望着手机：“不用了，过两天我去学车，顺便剪了。”
许书瑶：“学车？”
“嗯。”
“那你还翻白眼。”
“……”他没说话，又翻了个。
“怎么又学车去了？那个机动车？四轮的？”
“不然呢？”他牵了下嘴角，像手机里死亡微笑的表情包。
许书瑶识相的没问为什么，怕他旧事重提，说“有人看不上我的二轮呢”。
她也想学车，但她还没满十八岁。
不过她就快满十八岁了。
她笑着和陆尘分享：“我舍友说，我十八岁生日她们都来呢！”
陆尘再次从手机里抬头，唇线平直，不能与她同乐。
“都来？”
“嗯嗯。”
“来哪儿？”
“……我到时候在哪儿过生日，她们就去哪里吧。”许书瑶点开手机翻翻日历，想找找自己生日那天是周几。
没想到陆尘脱口而出：“九月下旬，周六，但她们跟你不在一个城市，有的说不定跨省，怎么去？高铁还是大巴？得坐多久？从车站到你的学校方不方便？路费谁出？你考虑过没有？”
许书瑶：“这个，录取情况还没出来，不好说，等出来了再说吧，路费的话我攒攒。”
她虽这么说，但心情跟着沉重了些，低头沉默地吃饭。
陆尘说的每一条，都可能成为她们友谊的考验。
陆尘安慰她：“也别太担心，至少我肯定过去找你。”
许书瑶眼睛亮了亮，连连点头：“好！”
整个七月，明明是没有作业的暑假，却异常的忙碌。
许书瑶成天在家刷视频，看到什么好玩的都想学一学。
她买了一堆滴胶制作道具，在太阳不强烈的傍晚屋前屋后到处跑，搜集漂亮的树叶和花，制作滴胶。
而陆尘去学车，没几天便晒得黑乎乎，还瘦了点。天太热他心情不好，成天板个脸，眼睛一掀，更显得凶神恶煞了。
七月下旬，他们陆续收到高校志愿书。
许书瑶被省内北方城市一所高校的产品设计专业录取。
几个舍友去了不同城市，顾青岚去申城，陆明雪去江城，季悦去山城。
陆尘被申城高校的理论与应用力学专业录取，杨亦泽和他同属航空航天系。
光听专业名字，许书瑶已经昏昏欲睡了。
时间在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像被按下加速键，飞速跳跃。
八月底，他们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前往各自的大学。
日期临近，每当陆尘不说话时许书瑶便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太稳定，几秒之内，情绪能转变几百回。
晚上他们在客厅看电视，她时不时感到，有道幽怨的视线盯着她后脑勺。
也有几次，她有种被野兽盯梢的不适感，浑身竖起寒毛。但她扭回头看，陆尘正在她斜后方专注地看电视，嘴里悠哉哉嚼吧着零食。
见她突然转头，陆尘才看过来问：“有人扇你巴掌？”
不然脸怎么总是突然歪过来。
许书瑶起初以为是她的错觉。
直到她出发的前一天晚上。
她比陆尘早一天去学校，走前一天，陆尘陪她一起去超市购置东西。
之前在网上找了大一新生必备生活用品清单，大件可以到校再买，小物件和衣物她提前准备好了，不过她漏了小风扇。
在货架上选好风扇，拿着去结账，这时有两个男生拐进他们这条道。
一个有点眼熟，一个没印象。
眼熟的那位先推了下眼镜：“陆尘，许书瑶？”
许书瑶看着两人，腰一板直，捏着风扇包装的手不自觉捏紧，只想立刻遁逃！
在她身后的陆尘原先距离她半米距离，对方叫出他俩名字时，陆尘朝她靠近一步，从后面一手搭到她肩上。
“王明宇，顾子轩，你们哪天开学？”陆尘问。
他的拇指在她后背轻轻点了两下。
许书瑶不知道什么意思。
但知道这是陆尘对她社恐状况的一种反馈，回应。
她多了分底气。
王明宇这个名字以及有点眼熟的面庞让她迅速从脑海里搜刮出相关的记忆。
是前村的一个和他们同届的小孩，以前大家在一所小学，放学放假有时会一起玩。
后来初中他跟着父母去了外地，就很少见面了。
至于顾子轩，她听顾青然说过这个名字，但没见过，不认识。
“我们后天开学，明天去报道！”
那个叫顾子轩的人抬起手，没骨头似的朝陆尘晃晃食指，眼角瞥着陆尘，嘴角看好戏的牵着：“陆尘，你小子呦，这就是你那个宝贝儿女友吧？前几天藏着掖着不给我瞧呢！”
他的声音像相声演员的一样洪亮，带着儿化音，开讲的时候相隔百米都能听得见。
许书瑶：这个人她一定要敬而远之。
有陆尘在，她可以不用说话。
往常他们在村里碰到大人问话，都是陆尘跟对方聊，许书瑶隐身当背景板。
今天也是。
什么女朋友？
这种莫名其妙的误会，陆尘会用他那张巧嘴解释得清清楚楚，让对方再不会往这方面联想。
许书瑶：啊？还有您都沟通不明白的人吗？
那个顾子轩咯咯笑：“陆尘, 我知道你去申城了，那你这小女友儿去哪个城市啊？”
陆尘真就不解释了。
“也是黎城。”
顾子轩一拍手：“哎呀呀！巧了！我俩也在黎城！你也是黎城大学的吗？”
许书瑶：……
黎城大学是黎城唯一一所985高校。
她高攀不起。
陆尘放在她肩膀上的手突然紧了下，语气如常：“是你们附近的工业大学。”
顾子轩继续拍手：“那也好巧啊！我们也明天去学校, 你坐的哪班火车啊, 说不定我们好一块儿走啊, 路上还能搭个伴儿！”
他们这座城市前往黎城只有火车和大巴两种路，高铁还在建，要等两年才能通车。
开学季的火车票都得提前很早抢票, 许书瑶不挑, 抢到哪个就哪个。
陆尘顿了下, 说了时间。
顾子轩：“巧了不是！真同一趟车儿！”
顾子轩滔滔不绝了一堆话，最后问：“明天你怎么去车站, 跟我们一起去车站还是到车站再集合啊？哎, 我们加个通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