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还只是低头走路的许书瑶，不知何时把包里的遮阳帽翻出来扣头上了。
帽子遮住脑门，还把撩到耳后的头发拨下来，堆到脸颊边。
好得很，一下又回去了。怪不得陆尘表情没一点变化。
许书瑶脸涨红，慌张地挪开视线，低头抬手，在后脑挠了两下。
“对不起，我很紧张。”
可能是害怕面对三个舍友聚光灯似的眼睛，可能害怕陆明雪的惊呼引得路人看她。
也可能是怕以现在的样子面对陆尘。
她鼓起勇气换了发型，但又害怕自己的变化引得别人对她不同寻常的反应。
她就是这样，怂到这种境地。
所以吓得把帽子戴上了。
原来的发型虽丑，但那是她稳定的舒适圈。
她们杵那儿半分钟没动，陆尘手机扔兜里，两手一抄，嗤了声：“怎么着，魂丢晖州了，杵在这招魂呢？”
“……”她们也是没想到，回来的第一刻，迎接她们的竟是陆尘的嘲讽。
她们往外面走，季悦翻个白眼：“陆大爷您不是说，您不擅长主动跟女生说话吗？”
陆尘点头：“是啊。”
季悦眼睛一亮，以为终于能将他一军了。
谁知陆尘从柱子边直起身，淡然说：“跟你们说话，我心里都发毛。”
谁能看到他心里什么样啊，根本无从对证。
季悦：这辈子也别想斗得过这张嘴了。
她不免担心地看向许书瑶。许书瑶这样的，成天跟陆尘待在一起，不得被欺负死？
谁知，陆尘侧过身朝向她们，这时才瞧见他另一只手上正拎着两个头盔。
一个纯黑色的。
另一个是莫兰迪色系的粉，两边短圆的耳朵造型，在光下泛着流利漂亮的光泽，还配着一块深色防晒镜。
这应该是给许书瑶准备的。
算陆尘有点良心。
走到近前，许书瑶瞄了眼陆尘，心虚地低下头，帽檐挡住鼻梁。
她回头跟舍友们挥一挥手：“拜拜，我们，下次见？”
她说得不太确定。
好像不确定会不会有下次。
“拜拜，下次见！”她们挥挥手笑说。
舍友们往各个方向分开走了。
陆尘没跟许书瑶说话。
许书瑶拿帽子遮头，看不见陆尘的表情，只看着他脚抬起来换了个方向，往出口走了。
许书瑶赶紧跟上。
到车站外的路边，路牙子上面停了一整排电瓶车自行车，陆尘停下，把粉色头盔递到许书瑶面前。
许书瑶伸手接过，一时犹豫，没立刻戴上。
恰在此时，道路尽头传来隐约的轰鸣声，短短几秒，轰鸣声越来越近，越来越震耳。
抬头看去，一辆亮黄色的敞篷跑车正从面前驶过。前面有段红路灯路口，车子在人行横道前急刹停下。
因为高调的响声和拉风的造型，吸引得周边路人频频回头。
许书瑶多看了两眼，收回眼时，明明没看到陆尘的脸，但却感觉他现在表情一定很差。
下一秒便听到冷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你喜欢四个轮子的。”
许书瑶：？
“不喜欢哥的二轮。”
许书瑶抬起头，郁闷地看他：“啊？”
陆尘高高在上的垂眸俯视她，眼如锋锐的刃。
“你盯着看这么久。”
许书瑶：……
就看了几秒钟啊。
“头盔都不愿意戴。”
许书瑶不好给他解释这个，嘴巴张着点，说不出话。
陆尘嘴角有了点讥诮的弧度：“哥的二轮不配载你？”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怎么会联想那么多？
什么配不配啊！？
许书瑶吼他：“不是啊！”
她转过身去，头狠狠低下，直至下巴戳着锁骨。随即快速地一手取下帽子，一手套上头盔。
扣好卡扣，收起帽子，许书瑶回头，瞪他：“你不喜欢跑车吗？多看两眼怎么了？我怎么会嫌弃你的小电驴？那多方便，多低调，多适合我。”
许书瑶以为自己这番话能让陆尘平静点。
刚才他上一秒冷厉的看她，下一秒又自嘲的笑，在狠和可怜之间无规则波动。
她已经极具气势的告诉了他，小电驴更适合她。
他应该能平静了才对。
但不知怎么的，他看了她一眼，又板着脸扭头走了。
许书瑶：“……”
怎么又气？
本来，前几天的事他就还在生气呢，现在算是气上加气了吗？
陆尘边走边戴上头盔，许书瑶跟着他没走几步，他重新停下，拐到两车之间，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插进一辆通体深灰的二轮……
许书瑶愣在那儿，抬手指着陆尘正倒出来的车：“这个，怎么不是你的小电驴？怎么是辆摩托？”
这辆摩托车虽然颜色低调了，但车身线条流利，形如卧伏的黑豹，造型很酷。
轰鸣声低沉不炸耳，整体看着高级而昂贵，一点不比刚才那辆四轮车低调啊。
许书瑶一下感到无所适从。
车开到路边，见许书瑶在原地犹豫，陆尘扭头：“嫌弃哥的二轮？”
又！来！
许书瑶放下防晒镜挡脸，爬上后座，手捏住陆尘的一点衣服。
“好了，走吧。”
陆尘扣下防晒镜，隔了一秒，声音从头盔里闷闷地传出：“抱紧。”
车身在持续震动着，震得人心都跳得奇怪了。
许书瑶低头往下看。
她穿着长牛仔裤，腿够不着地，荡在座位两边。
而陆尘今天穿了长款工装裤，脚触着地面，腿还弯着。
天热他一般只穿薄短裤。而摩托车骑着风大，长裤是专门为摩托准备的。
上身是和摩托一个色的宽松短袖，此时上半身前倾，衣料勾勒出腰背的轮廓，像隐在阴影里蓄势待发的猎豹。
许书瑶心头一跳。
她眨了眨眼，快速伸手环住他腰，两手互抓着手指，形成虚空的圈，不敢碰到他一点。
“好了。”
陆尘：“前村有个人没抱紧司机，车一启动，人从后面栽了，后脑着地，脑浆和血……”
“我知道了！”她手臂收紧，头盔也贴上他后背。
许书瑶两手紧紧扣着自己的胳膊。
摩托车开得不快，跟电驴速度差不多，不论是起步还是行驶中途，声音都像野兽低吼，是三更半夜开出去也不至于被人唾骂是炸街的低声。
风吹着裸在外面的胳膊，很凉爽。
可胳膊内侧隔着一层衣料贴着陆尘的身体，又很热。
防晒镜下，熟悉的城市光景簌簌后退。正值晚高峰，街道边热闹喧嚣。
她和陆尘身处其中，却没有他的声音。许书瑶心里有些说不清楚的失落。
她想听他说话。
她需要先搞清楚这两次他为什么生气。
首先是刚才，她说不嫌弃他的小电驴，小电驴很低调，很适合她，他就生气了？
许书瑶斟酌着说：“尘哥，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买了摩托。”
说完，一时没收到回答。
许书瑶又开始重新思考，也许是别的原因。
车在红绿灯路口停下，陆尘侧了点头，脸隐在头盔下看不见。
“你有我的Q吧？”
声音闷闷的，隐隐透出几分……失落？
许书瑶心里一紧，立刻坐直：“当然。”
他们平时不就靠这个联系的吗？
“没屏蔽我动态。”
“当然没有。”
“呵。”
这几句话已是明示，许书瑶一下懂了。
许书瑶：“……抱歉。但是我没有针对你，我这段时间很少点开动态，谁的都看不到。”
动态里都是同学们热闹精彩的暑假生活，她前段时间沉浸在高考失利的痛苦里，根本不敢看。
他不再说话，直到红灯跳转，重新启程。直到一路回到家，他都没再说一个字。
许书瑶回到家后，放下大背包，第二件事就是点开尘哥的空间，一条条地翻。
最上方一条动态是昨天发的，就一张照片，他跨坐在那辆摩托车上，两手握住把手，戴着头盔，长腿歇在车边。
底下有人评论了车的品牌款式，后面是一窜数字价格，最后加了句“尘哥壕啊！”
【尘哥，带我兜风嘛尘哥！】
【尘哥你上哪抢了银行，带带小弟呀！】
【我靠，我的理想！被尘哥先行一步了！】
【毕业礼物吗？真好，不像我，得到俩大笔兜。「大哭」】
【帅！】
【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
【它永远不会堵车～】
第二条动态是前天发的，也是一张照片，晒了他打码后的摩托车证。
【我们都去考机动车驾照了，尘哥你一定要这么特别吗？】
【羡慕！我被老爸逼着去考b2驾驶证】
【考摩托好啊，不用晒大半个月】
第三条，大前天的深夜，他发了张星星照。像是在他房间，手机伸出窗外拍的，能看到左下角一点许书瑶家的屋檐。
同班同学在下面留言：
【陆尘（深夜emo版）】
【陆尘（思乡版）】
【陆尘（单相思版）？】
【陆尘（量贩版）】
再往下的动态，不再只单发图片，每条还编辑了文字。
他有时话很多，大半夜还要发一条，吐槽游戏队友打得一坨。
舍友们前来认领。
【呜呜呜，别骂了别骂了。】
【嘤嘤嘤，别骂了别骂了。】
【咳——还行吧，哪有那么菜。】
上面三条动态，陆尘都没回复，就这条往下的内容回复了。
这条他统一回了个「掀桌」表情包。
许书瑶翻了近一个月的，发现高考后，陆尘几乎天天发，有时一天好多条，大多与游戏相关，少量生活和重大新闻热点分享。
许书瑶一条一条看过去，一条条点赞。
她退出动态后，给尘哥发了个跪哭表情包。
她知道他刚才为什么生气了。
作为陪伴在她身边时间最久的朋友，异父异母的亲兄妹，她却不关心他的日常生活，对他近期状况的了解甚至不如班里的其他同学。
她还傻子似的一个个问他。
这能像话吗？
许：尘哥，我以后一定会经常看你的动态！经常关心你！
等了一会儿，陆尘回了个表情包，是只小猫扯着嘴角，配字“切”。
许书瑶坐在椅子上，开心地荡荡腿。
根据这么些年的相处经验，她知道这意味着尘哥已经原谅她了。
她立刻回了一个小狗开心转圈的表情包。
算是解决一个问题了。然而，更早之前，他生气的原因，许书瑶还没搞明白，她得明天去探探。
晚上洗完澡，吹干头发，梳理完，许书瑶把脸侧的头发勾到耳后，又稍稍勾下来一小缕，垂在耳朵前面。
她感觉这样更好看些。
她对着镜子练习微笑。
之后放下所有的头发，早早去休息了。
她翻来覆去想了很多次，最终决定，第二天就用这样的发型去找陆尘。
她狡猾地想，反正他还在生气，不会跟她说话的，就算见到她新发型，估计也不会赏脸跟她讲话，评价她的发型。
这样她就可以轻松些。
第二天早上，许书瑶自己煮了泡面吃，加了鸡蛋，还从后院的菜园子里摘了几片生菜叶子，算作荤素搭配了。
吃完饭后，她站在空荡荡的房子里，一下下咬着嘴唇，踱步，从东踱到西，循环了几次。
她还是紧张焦虑。
以新发型去见别人，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啊！
为了缓解焦虑，转移注意力，她定了个十一点的闹钟，随后去找了部电影看。
时间过得很快，闹钟在越来越焦躁的心跳间响了。
许书瑶划掉闹钟，深深呼了口气，起身，离开家，出门往右走，进入陆家敞开的大院。
两家的建筑造型一致，但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大概是陆家更有烟火气，连陆奶奶晾在小花坛围栏上正在往下滴水的白色抹布，都让许书瑶感到温馨。
厨房是独立的一间小屋，离大门近，离主屋远。陆奶奶喜欢用柴火灶，厨房便搭了一个。
那里传出来切菜的动静，钝钝的，菜刀切下去，快碰到菜板时会下很大力，声音更重。许书瑶听出来这是陆奶奶在切菜。
如果是陆尘，他的声音会极有节奏感，像轻快且悠然的小调。
许书瑶决定先让陆奶奶看她的新发型，这样她可以先习惯一下别人的评价，再看到陆尘后，她就不会那么紧张了。
她拐个弯走到厨房门口，停下，往里看。
“小瑶瑶啊！”陆奶奶停下手里的刀。
“奶奶。”
“旅游回来啦！换了新发型啊，真漂亮！”陆奶奶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齿，眼睛笑弯弯，下巴示意了下桌上的盘子，“刚搁井水里冰镇过的西瓜，又脆又甜又凉，快来吃！”
许书瑶抿着唇，唇边扬起腼腆的笑，往桌子那边走：“好，谢谢奶奶。”
她拿了片西瓜，咬了口。
爽得燥热的心肺都清凉了。
“奶奶，我去找陆尘。”
陆奶奶点头：“我刚看小尘应该起来了，你去看看。”
“好。”
许书瑶离开厨房，嘴角还抿着笑。
嘿嘿，新发型得到了认可。并且，没那么紧张了。
主屋外面是长廊，陆家把长廊这片空间装了玻璃墙和门窗。
夏天热，窗帘常闭，光照不进屋里，里面便凉快许多。
许书瑶缓缓推开长廊的门，往里探头。
主屋的双开门紧闭着，她余光瞥到长廊右边的尽头，窗边站着个人，正抬手将窗户拉开一半。
扭头看去，光照着那人半边脸颊，冷白的皮像在发光。
是个陌生的人。
他侧身靠窗，搭在窗台上的手，手指间夹着点燃的烟。
大概刚才已经吸进了一口，此时鼻息间烟雾缭绕。
隔着朦胧的白烟，他和许书瑶对上视线。
许书瑶动作顿住。
那人没什么动作，情绪寡淡，又似乎轻轻点头示意了下。
许书瑶愣怔着，看了那人眉眼两秒，她一下想起来这人是谁。
这是顾青岚的哥哥还是弟弟的，叫顾青然，文科班的，成绩也很好。
他们两人在学校不来往，所以许书瑶也没见过他几次。
只不过，想到之前的一件事……许书瑶噌的一下涨红了脸，脑袋往外一缩。
门外，大太阳晒得许书瑶直冒汗，她懵懵的睁着眼。
不懂，不理解，她是不是看错了，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陆尘家里？
此时，主屋的半扇门往外推开。
“顾青然你有没有……”
许书瑶和主屋门口的杨亦泽四目相对。
许书瑶快石化了。
杨亦泽眼睛一亮：“哎嘿！许书瑶！终于让我逮着你了！”
许书瑶：……什么？逮我干什么！？你你你为什么也在这！？
她快要裂开了。
“诶？你头……”
许是杨亦泽的大叫声吸引来其他人了，杨亦泽回头看了眼被踢的小腿，抬头看到身旁的人，他自觉往旁边挪了挪。
一只手从另一半扇门内探出，抓住了门框。
因为抓握的姿势，修长手指错落开，看起来骨节分明而富有力量感。
下一秒，陆尘出现在门边，抬眼一扫。
时间像是停了两秒。
他面无表情地退了一步，阖上门，将许书瑶关在门外。
杨亦泽：“诶？”
顿了两秒，陆尘再次打开门。
许书瑶还站在那里。
真是许书瑶。
陆尘手一推，把两半门都大敞开，像在迎她进来。
但许书瑶脚底抹油，抬脚转身就跑。
这一切早已超出一个社恐的大脑载荷，她死机了，她要回家！
身后传来凉凉的声音。
“跑？”
他什么多余的字都不用说。
这一个字，已经是最冷厉的威胁。
许书瑶像中了定身咒，应声停下。
“啊哈哈哈，许书瑶，你的新发型，嗯，很适合你，好看的，哈哈哈。”
杨亦泽竭尽所能的活跃气氛。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这几天陆尘的情绪总不太好。
把许书瑶叫住后，陆尘往厨房去，经过许书瑶身边，淡淡撂下一句“过来”。
他怎么对许书瑶态度这么差啊，和前几天下楼给她开门时候的态度天差地别。
许书瑶下巴快磕到锁骨了，鹌鹑似的缩着肩背，缀在陆尘后面。
听到杨亦泽的话，陆尘没什么反应。
许书瑶机械地缓缓偏过脑袋，扬了下嘴角：“谢谢。”
许书瑶一直在深呼吸，她心里一遍遍安慰自己。
没关系，她的舍友们都知道了她和陆尘在学校装不熟。她都挺过来了。
而杨亦泽是陆尘的舍友，他知道了这件事，也不会怎么样的。
杨亦泽惊喜地盯着她头，夸她发型好看，这让她很不适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