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土：嗯哼
小土：所以你跟顾青然有什么瞒着我？
小土：「微笑」
这个死亡微笑表情，一般年轻人都用来表示不满。
许书瑶不懂了，他刚才在她家时也问了，但他们当时谈话岔开了问题。
可他怎么不继续追问，反而回家后发消息来问？
这个问题有点尴尬。
许书瑶打着字，打完又删删改改了几次。
“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在陆尘的屏幕上亮很久了。
他冷嗤了声。
小土：真有意思
小土：「微笑」
哪里有意思了！
许书瑶讨厌这个死亡微笑。
小土：我打游戏了，你晚上好好解释「微笑」
那边不再回消息。
许书瑶听着窗外撕心裂肺的蝉鸣，空气里唯一的动静。
她百无聊赖地起身上楼，在书桌台上铺好戳戳乐棉垫，戴上护指套，拿三针戳戳乐继续制作之前未完成的大型羊毛毡玩偶。
顾青然那次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给年纪尚小的许书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高一，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上学日。
许书瑶校服不知道怎么的，袖口上扯出一条大口子，还染了黄色颜料，怎么都洗不干净，好像是橘皮汁水。
她申请了换校服，晚自习时学生会的来通知她去总务处拿新校服。
总务处离教学楼不算远，但要经过一条小河塘，一处八角亭和雕塑长廊。
晚上那片几乎没人走，也黑。
许书瑶目不斜视，快去快回。
但她拿到校服回来，经过八角亭时，余光里，一点异样的猩红在黑暗里闪烁。
她浑身寒毛起立。
想快速跑过去。
但她真是给吓到脑子抽了，一边害怕，一边往那里看了过去。
她后背冒出冷汗来，心里唾骂自己的愚蠢举动。
万一看到鬼了！今天就交代在这了！！
可是当她看向那里时，同时也闻到了一点香烟的味道。
那点猩红明灭间，昏暗的灯光下飘出丝缕白雾。
所以其实是有学生在偷偷抽烟，不是鬼对吧！
许书瑶大胆地顺着鹅卵石路往前，直到那点烟移动到了她左手边，她又瞄了眼。
这么一瞧，或者是她走路的动静惊扰了那里的人。
那个男生动了。
他快速侧身，背对许书瑶，夹着烟的手垂在腿边，另一手则向胸前揽住了什么。
上面全被他后背挡住了。
但许书瑶猜，男生身前应该站着个学生，女生。
从他校服裤缝隙间能看到另一个人的校服裤边料，还有她板鞋上的粉色。
从高一开始，许书瑶班里的座位都是男女分开坐，男女同学绝不能做同桌。
班主任常说，不要碰早恋高压线。
许书瑶也不知道高中生早恋是怎么个早恋法。
而这一刻她突然福至心灵，懂了。
原来高中生早恋的项目之一是——聚在一起抽烟！
怪不得老师讲高压线时，总把早恋和抽烟放一起讲！
还好她初三那年没答应那个来送表白信的男生啊，她最讨厌烟味了！
她停留了两秒，那个男生转过头，眼角冷冷地睨她。
许书瑶一个激灵，扭头就跑。
她跑过了八角亭，跑过了小池塘的木质长道后，在尽头看到路灯下站着个人。
身影很熟悉，高而挺拔，两手一抄，靠在柳树枝干上瞧着她。
“体测都没这跑得快，见着鬼了？”
看到陆尘，许书瑶一下想起来刚才那男生是谁了，是顾青然。
“陆尘。”
许书瑶鬼鬼祟祟四处扫一眼，周围没有别人了。
“拜拜。”
她丢下一句，又一溜烟跑了。
她以为陆尘是在等顾青然。
毕竟顾青然有时会和陆尘一块儿打球，还有几次她看到他们一起从男生宿舍那边出来，去食堂吃早饭。
那晚之后，没几天，年级里流传开一些关于顾青然早恋的风言风语。
高一时期还没分文理班，期中总结大会上，顾青然作为年级第一上台发言。
一众学生坐在昏暗的礼堂密密麻麻的座椅里，盯着台上聚光灯下的那一人看。
许书瑶和顾青然不在一个班，那晚的事她本来也没太在意，只是想认真听听年级第一的学习方法分享。
座位相隔不远的其他班学生用手捂着嘴巴讲悄悄话，但声音并不小。
顾青然发言时语速缓慢，在他说的每个字的缝隙里，许书瑶都能听见前排同学蹦出来好几个字。
“妈的，成绩好就是好处多啊。”
“什么好处？上台发言我可不敢，我得结巴。”
“看来你还不知道啊，你消息这么落后啊？”
“啥事儿？”
“嘶，可是个大事儿啊，就上周三，有同学举报我们年级有学生和外校学生早恋！还把人带到我们学校了！”
“窝草！？这么劲爆！”
“是啊，还有更劲爆的，当时我们都在上晚自习，他们小情侣却在小池塘雕塑那边约会！”
“喝——胆子好大！？等等，这个人不会是——”
“是啊！就是顾青然！”
许书瑶视线从顾青然身上挪到斜前方，心想，啊，原来不止她看到了啊。
“早恋是要给处分的，要通报批评的啊！但顾青然他们班主任怎么说的你知道吗？”
“这我哪知道，你快说。”
“他就叫顾青然小心一点，不能影响学业，注意分寸，不要做出格的事儿。”
“啊？这也行？不给他处分啊？”
“还处分呢，谁舍得给年级第一处分？所以说成绩好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啊！”
“靠，又有认真学习的动力了。”
“哎，我就不一样，我觉得那个举报他的学生应该是看不惯顾青然，这人也是倒霉了，打小报告没成，还不招老师喜欢，还惹上顾青然了，倒霉鬼。”
“谁啊？”
“这就不知道了，谁大晚上去小池塘那边啊。”
等他们讲完，周围好几个听到了的同学开始就这个八卦交头接耳起来。
许书瑶平静地听完，去看演讲台上的人。
顾青然从演讲稿里抬起头，嘴上没停，眼睛似乎往许书瑶这边看过来，盯了两秒。
许书瑶一下挺直了身。
此前她心里没鬼，但此刻照进来一片鬼影。
顾青然不会以为是她打的小报告吧？
她惴惴不安，有时经过那个班级或者远远看到陆尘旁边站着个顾青然，许书瑶便会警惕紧张一些。
那段时间她除了担心顾青然会不会误会她，还会东想西想一些奇怪的事。
比如，陆尘那天晚上去找顾青然干什么？他们是朋友，难道大晚上也去……聚众，抽烟、早恋？？
她不忍心看陆尘误入歧途，也认为如果陆尘去抽烟，她一定得，偷偷监督他戒掉。
而陆尘，初中时期他和许书瑶说过不能早恋。
以前有同学问陆尘，他跟谁谁谁走得近，是不是有那意思，陆尘的回复五花八门随机应变。
他会将说话的人从头到尾看一遍，再看进对方眼里，笑问：你成天这么关注我干什么？
或者，他会躲在桌肚里打游戏，眼都不抬地回：哥打算跟游戏过一辈子别来烦我。
那时他确实对谁都没兴趣。
但谁知道他上高中后常跟顾青然混在一起会不会被带偏呢。
陆尘不笑的时候极具攻击性，但也实在帅、精致，会有些女生喜欢这种坏坏的男生。
许书瑶偷偷观察了段时间。
陆尘对女生的态度跟他对男生的差不多，只不过他不找女生玩。
他没有走得近的女性朋友，最常聊的是他前桌的数学课代表，但聊的都是数学题。
过了不久，有次课间，陆尘和几个男生在教室外走廊下，靠着廊柱和墙聊天，教室内外都吵，许书瑶在室内并不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但某个时刻教室里突然一瞬间安静了，她这才发觉，室外也是安静的。
一个女生抬头挺胸站在柱子那儿，正对陆尘，从侧面看她高而苗条，脸部线条流利漂亮，马尾高高的，青春洋溢。
陆尘周围几个男生突然爆发出一阵口哨和类似猿猴啼叫的鸣声。
女生一点没被吓到，大大方方冲他们几个笑笑，把一路上都明晃晃攥在手里的粉色信封举到陆尘面前，说了句什么。
陆尘仍然靠着廊柱，垂眼瞥了眼信封，然后竖起食指对她晃了下，面无表情，眸色凌厉，嘴巴张合几次。
“不行，只收战书。”
说完，周围哄闹声更密集洪亮了，女生收回手，歪头又跟陆尘说了几句。
而陆尘眼睛一掀，和教室里的许书瑶目光对个正着。
许书瑶那时已经跟陆尘装不熟了，赶紧扭开头，拿起数学书开始读。
周围有人在议论。
“陆尘这也太不给人面子了，当众拒绝别人，这个是之前运动会六班举牌子那个女孩儿吧。”
“那这，她自己选择在大家面前送情书的嘛，难道不喜欢她还不能当众拒绝了？”
“啊啊啊美女姐姐看看我！别看陆尘那个没开窍的小男孩啦！他根本不懂爱！看！看！我！啊！”
许书瑶：……
“许书瑶，你读编者按干啥？”同桌的女生惊呆了。
许书瑶手里一紧，书都皱了。
至此，许书瑶从同学的话里理解了，陆尘还没“开窍”，估计不会早恋的。
她又偷偷观察陆尘有没有抽烟，周末在家里时，还会凑近嗅一嗅，闻他衣袖和脖子附近有没有烟味。
有次被他抓个正着，他一把扣住她肩膀，推到一臂距离之外，还嫌她烫人似的退开一步，嘴巴动了动，才出声。
“你干什么？”
他表情严肃，上挑的眼如刀，却奇怪的不那么锐利，有几分控诉的瞅着她。
“我没干什么。”许书瑶心虚地挪开视线，挠挠头。
不过她可以确定了，陆尘身上没有烟味，他的味道和以前一样。
“现在不行。”他严肃警告。
“？”许书瑶歪头，“不行？啊？”
他偏过头，喉结滑了下，转身快步走了，撂下一句：“等成年。”
许书瑶：？？
啊，也对，等成年才能抽烟。
不，不行，成年也不要抽烟呀陆尘！
再到后来，接触的东西多了，许书瑶慢慢懂了，原来早恋是去小树林摸摸抱抱亲亲，不聚众抽烟的。
可她一看到顾青然，就会忍不住想起曾经那段时间里的一些事和感觉。
她为自己那三年神奇的脑回路而感到尴尬，也为当初撞到他早恋而尴尬，也为可能会被他误以为是她打小报告而尴尬。
陆家爷爷奶奶住一楼，晚上九点钟已经回房睡觉。
陆尘和许书瑶在二楼客厅，开着空调，瘫在两只躺椅里，抱着脆甜的麒麟西瓜用勺挖着吃，大屏电视机里在放《海绵宝宝》。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许书瑶给陆尘讲完当初的事情后，他原本还轻松愉悦的情绪像干冰一样不知不觉消失了。
他把瓜放茶几上，人靠到后面沙发上，腿敞着，两手抱臂，那张脸黑得吓人。
“怎么了？”许书瑶抱紧大西瓜，回头瞪他。
又紧张又生气地控诉：“不告诉你你不高兴，告诉你吧你还是不高兴，真难伺候！”
他掀眼：“你伺候我了？”
许书瑶：“此伺候非彼伺候。”
陆尘：“你哪种伺候好了？”
许书瑶：……
好吧，不管怎么着，她之前说了要待陆尘好，要把他供起来。
虽然一时难以彻底完全的改正，但及时发现错误后要及时调整。
“好吧，我不该凶你。”
许书瑶想了想，左想右想，想不通。最终放下西瓜，走过去，蹲到他腿边，捧着脸眨眼睛问：“那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又不高兴了吗？”
陆尘之心很难猜。
猜不到的话、直接这么问他的话，结果都是一样的，他会生气、会沉默或者会说话很难听。
但许书瑶没有那么细腻的脑细胞去剖析原因，也还不知道，在对他态度好的时候该怎么解决矛盾。
而陆尘也完全不吃她态度好这一套。
他眼底冰冷锐利，凝视她，每个字都恶狠狠地蹦出来：“你的脑沟堪比溜冰场。”
“……”
在骂她脑沟平滑。
许书瑶的大脑自然的过滤掉这句话九成的伤害。
现在这句话的杀伤力跟中午他平静地一言不发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许书瑶捧着脸仰头看他，突然傻呵呵地笑了下。
陆尘脸色更沉了一分。
许书瑶食指拇指捏住鬓边留出来的那一缕头发，从根部顺到底，好笑地问：“你觉得我发型怎么样？”
她料想，正在气头上的陆尘肯定说不出什么好话。
这正和她意。
要是陆尘正经说好看，她还会不好意思呢。但陆尘损她的话，她便会觉得自己还躺在破烂不起眼但始终舒适的小窝里，她会很自在。
但陆尘那双锐利的眼扫过她的手、头发，再盯住她眼睛，眸色在电视屏幕的光里闪了下，嘴角一扯。
这一瞬间，他好像看透了她心里所想，并不怀好意地打算将她从舒适区里拎出来。
许书瑶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你这么说的话，我就不想你评价了。”
陆尘继续板着脸，扭回头看电视, 不再搭理她。
许书瑶：……
最怕陆尘不说话了。
“咳, 那你评价吧。”她妥协。
他头也不回, 拿遥控器换了一会儿频道，没找到想看的，又拿手机翻找了会儿。
许书瑶蹲的累了, 坐到他旁边的沙发上。
很快他找到了一段视频, 投屏到电视里。
许书瑶重新抱起西瓜, 津津有味地看电视，那上面正在播的是小时候常看的《哪吒传奇》部分片段。
她也不知道陆尘为什么要突然看这个, 但经典就是经典, 就是好看，而且她也不挑。
直到电视里的申公豹开始琢磨陈塘关总兵夫人怀胎三年这事儿，挤眉弄眼着，抬手顺了顺自己的一撇小胡子……
陆尘回头，许书瑶看回去, 对他笑嘻嘻。
陆尘冷脸嗤笑：“你那撮毛跟这小胡子一个作用？”
许书瑶重新看向屏幕。
他是想说她在学这个贪婪又猥琐的反派？
她脸一垮，瓜一扔, 站起身就走。
刚走没两步，又听身后凉凉的声音：“玩不起别玩。”
许书瑶脚步一顿, 拳头握紧。
天啦，刚才居然是她妥协着请他评价的！
他确实没说好听的话, 但她没抗住，破防了！
但谁能受得了陆尘的挑衅呢。
她才不会玩不起。
许书瑶把那撮头发勾回耳后，重新坐回去吃瓜。
两人并排而坐, 沉默不语，互相冷战，直到把瓜吃完，才关了电视回各自房间。
许书瑶的房间开了空调，温度舒适，她抱着枕头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不明白，陆尘最近怎么那么容易生气。
一整晚没睡好，第二天很早就醒了，许书瑶感觉不太对劲，睡裤有些粘稠。
她起来一看，上面沾了点红色。
她赶紧检查了下床铺，还好床铺没弄脏。
陆家是没有姨妈巾的，陆奶奶早过了绝经的年纪。陆尘也不会有的。
她裤子脏了也不适合直接回家去。
许书瑶点开手机。
现在才六点二十，陆尘说不定才入睡不久。
但这个事不宜纠结，她给陆尘发了消息。
许：我裤子脏了，你借我件衣服我回家去？
她倒也想找奶奶要，但爷爷奶奶五点多便吃完早饭去后面小菜园里忙活了。
显然陆尘不会回复她。
等了一会儿，实在没辙，她只好去敲陆尘的房门。
走到门口，她突然一阵紧张。
他们还在冷战呢。
更恐怖的是，陆尘有起床气，很严重。
以前有次周末的早上，陆尘还在家睡觉，许书瑶在陆家吃早饭。
门外小路边，野油菜花开得正盛，有几个小孩用棍子吊着根绳子，绳子那段系一小片白纸，晃来晃去，招引蝴蝶跟在纸片后面飞。
纸片尾部很快跟了好多只蝴蝶，小孩们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声音有点大，停在陆家门口迟迟不走。
许书瑶拿着玉米站到大门边，一边啃一边看他们玩。
突然，三楼窗户“唰”一声打开到最大，如恶魔低语的声音打破这边的热闹：“滚、远、点！”
黑面罗刹，眼如利刃。
小孩们和许书瑶一起，吱哇大叫，作鸟兽散。
后来许书瑶一般都不在上午时间段找陆尘。
她盯着近在咫尺的房门，顺顺怦怦跳的心口，吸了口气，举起手，很轻很小心地敲了两下。
“陆尘？”她小声说。
隔了两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