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书瑶思索了下,觉得不对:“可是社恐就是会在意别人的说法和看法。”
陆尘:“你可以选择不和别人相处,独来独往。”
许书瑶:“……不行……我,我觉得,新舍友们也蛮有趣的。”
她想跟她们玩。
“而且,听说大学有很多社团,画画、唱歌、跳舞、动漫、演戏、志愿者……”
这些她从没体验过,不知道是什么样,但想想都觉得肯定好玩。
她想去看一看,体验体验。
这肯定要和更多人接触的。
她喜欢外面的世界,但是她社恐,她会搞砸很多事的。
她该怎么办。
陆尘放下瓜皮,擦擦嘴,拿着手机,手搁到腿上,垂眼闲然地瞧着她。
“宿舍里那个江某一直没跟你说话,她估计是,有点社恐?有点腼腆?有点高冷或者慢热,总之属性和你相近。但她却能让潘某帮她来找你拿东西,说明她虽然话不多,但会处事。你在宿舍的话可以先看看她怎么跟其他人相处的,你学着她就行。”
许书瑶:!!??
陆尘:“那个人说不定也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你不用怕,有人陪着你呢。”
许书瑶:“……哇哦——”
她想了一番,眼睛又恢复光彩,忍不住想对着屏幕大行叩拜礼,并大喊“尘哥”。
但陆尘不爱这个尊称,她得换一个。
着急忙慌地想出个新词,她激动得凑上摄像头,相隔不到一厘米,吧唧一口:“亲爱的尘尘A梦,你好!棒!简直就是我的百宝箱啊!”
屏幕里的陆尘从躺椅里坐起身,然后一动不动了。脸板着,像个静止画面。
许书瑶晃晃手机,心想是不是自己的手机卡住了。
但几秒后那个“卡住”的人突然咬牙开口,字像是一个个被咬扁了:“这么不想当社恐,是还想去亲更多人?”
许书瑶:“……啊??”
她怎么听不懂。
陆尘脸色认真:“社恐,挺好。”
“啊?”许书瑶摇头,“不好,一点都不好,我不想当社恐。”
陆尘的视线瞬间变了,像居高临下的审视,又像他解数学题时那样冰冷理智。
“以后别随便亲别人,任,何,人。”
许书瑶抿抿唇,不知错,试探问:“亲哆啦A梦也不能吗?”
陆尘拧了眉:“你把我当机器?”
许书瑶张张嘴:“不是,我把你当猫。”
哆啦A梦是机器猫嘛。
陆尘:“你给我的猫玩偶都没性别。”
最后两字加重咬字。
“你脑子里有没有性别概念?”
许书瑶点头:“有的。”
陆尘不信:“男,女,有,别,你有数?”
许书瑶点头:“有的有的。”
他手机拿离远了点,端端正正举在眼前,露出完整的脸和脖子、喉结,板正得像在拍证件照。
凌厉目光穿过屏幕,紧锁她的视线,一字一顿:“我,是,男,人。不是你的哥,也不是你的百宝箱。”
说话时,那颗锐利的喉结上下缓动。
说完,他仍然紧盯着她,态度认真至极,要她也认真对待。
许书瑶有点困惑,还莫名有点委屈。
总觉得有什么熟悉又看不见的东西正被强迫着掰扯开、区分开,要从她熟悉安稳的小窝里抽离出去。
她有时会跟陆尘大吼大叫,但也怕陆尘真的生气,真的严肃。
“嗯,知道了。”她像个被老师训的学生,声音蔫蔫的回。
得到承诺,陆尘才重新靠回椅子里,态度缓和:“站起来走走,腿别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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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树荫下, 不说话,也不动,脑子里反刍刚才的对话, 委屈感慢慢升温发酵。
陆尘是想说, 他是异性, 他们男女有别,即使他们是朋友,她也不可以对他做出亲吻的行为。
这一点许书瑶很认可。
是她欠考虑了, 她只想着陆尘真是个宝藏, 太过激动, 一时忽略了性别的边界。
这样不对,也不尊重他, 以后不能这么做。
但他说什么, 她不想当社恐是想亲更多人,这话也不尊重她,她很委屈。
虽然她委屈,但也明事理,猜想陆尘可能是被她刚才的亲吻行为伤害了, 所以才用语言反击回来。
她感到抱歉。
而陆尘不爱听她道歉。
她便真诚无比地看着他眼睛说:“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亲你了。”
对面的陆尘黑眸剧烈一晃。
许书瑶只听得对面传来长长的吸气声, 随后又是长长的吐息,他像在压制什么强烈情绪。
这是对她的回答极度不满的表现。
她不解又委屈地囧起眉, 嘴巴噘了点。
陆尘脸黑至极,眼睛紧瞪着她, 像两把持续扎过来的刀子。
随即,他嘴角扯了下,大拇指翘着, 从屏幕下方缓缓升上来:“许,书,瑶,你是这个。”
这并不是夸她。
这是极致的嘲讽。
许书瑶装模作样地跺跺脚,借机把手机拿偏了点,不敢直视他。
她继续深思。
他的意思不是这样吗?
是啊,明明就是这意思啊,为什么她反省了,他还不高兴了?
陆尘真难伺候啊。
但陆尘是她最好的朋友。
许书瑶照着他刚才那句话郑重地重复一遍:“那我知道了,我以后不随便亲人。”
陆尘无语地半耷下眼皮,视线转向视频外的一处。胳膊搭在躺椅扶手上,食指中指并拢按在太阳穴附近,一圈一圈地揉。
看着像是遇到了棘手的、一时难以想出解决方案的问题。
看来她就算重复一遍他刚才的话,也不能令他满意了。
许书瑶细细揣测他的想法,可惜她只能在他思想冰山的外围绕一圈,始终看不见底。
但是她呢,知道道歉最重要的是要有诚意,她便说:“那你再对我多提提要求嘛,我能做到的一定答应你。”
陆尘松开手,头转回来,审视对面的许书瑶。
她眼里一片澄澈,静静看他,等他回复,好像耐心十足。
他明白她这些话的意思。
这并不是她对自己做错事情的反思,也不是无主见的附和,更不是软弱的妥协。
这是她很珍惜朋友的表现。
对她而言,如果做些事情能让朋友开心,她会很乐意去做。
而她恰好对朋友心胸宽广,能包容很多事。
可这种包容,有没有底线?
只要是她的朋友,都有这种权利?
每个朋友,都一样的?
谁知道呢。
许书瑶自己也不知道,她哪有什么朋友,又哪有第二个这么事儿事儿的朋友。
陆尘不满道:“别人对你提要求你也答应?你答应我的事,转头会和别人也这么承诺?你能做到多少,要给多少人承诺?”
像绕口令一样的句子从她脑子里穿过去,没留下什么痕迹。
她木着脸:“你不满意的话就算了,我收回。”
陆尘摇头:“你的诚意不过如此。”
许书瑶:“你想想我此刻的处境,我不骂你事儿精是不是已经够耐心的了。”
陆尘的视线在她脸上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各处都坦然仔细地巡视了个遍。
许书瑶满头大汗,刘海全部拨向两边,鬓角的发尾悬着汗珠。嘴唇干巴,脸颊热得通红,人也有些蔫了。
他这才收敛了。
“我对你提一个要求。”
许书瑶:“您请说。”
陆尘往镜头上怼过来,屏幕里只余下他的嘴唇张合:“答应我的事,不可以再答应别人。”
许书瑶看着屏幕,顿了一秒,咽了咽喉咙。
陆尘清楚地看见她做了什么。
他一下把眼睛凑到屏幕前,一眨不眨:“你……”
许书瑶:“就这吗,可简单了,我答应你。我得去买瓶水喝了,真羡慕你啊吃瓜吹空调。”
屏幕里的她晃来晃去的,她正在走路,眼睛一直看着前方。
陆尘微眯着眼,观察她脸色。
她脸不红,眼神不飘。
令,人,失,望。
他深呼吸,恢复冷静。
火气消散,想起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咳了声:“我刚刚说话有点重。”
许书瑶点头:“你意识到了就好,我就不怪你了。”
陆尘:“但我觉着社恐没什么不好。”
许书瑶:“拜托,你这辈子体会过社恐的感觉吗?很恐怖的,像生病了一样,慢性疾病,一直好不了的那种。”
陆尘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许书瑶买好水,从超市出来,站到路边一棵树的树荫下,等不及地拧开盖,咕咚咕咚灌水。
喝下半大瓶后,人总算缓过来了,恢复点精神。
她站的地方靠近超市门口,来往人多,等她盖好瓶盖抬起头时,才留意到路过的学生都会往她这里看两眼,意味不明。
她立刻微弓下背,低头快速往回走。
陆尘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但看得见许书瑶的脸色。
屏幕外,他的拇指靠近屏幕,虚虚贴着,从上至下,轻缓摩挲。
语气罕见的揉进几分柔软,像飘在半空里雪白的云:“许书瑶,那么痛苦吗?”
许书瑶贴近墙根快速走,如小鼠逃窜,一边皱眉噘嘴回他:“哼,我还以为你虽然不社恐,但你最懂我呢。”
陆尘的手指顿住,久久凝视她。
某个时刻,他突然开口:“我会帮你的。”
“嗯?帮什么?”
宿舍楼下有排松树,许书瑶正躲在其中一棵松树后面,歪头出来瞄着三楼,想看看那群大人走了没。
“你不是不想社恐了么,我可以帮你。”
“啊,这个怎么帮?”她语气平淡,好像没当回事。
陆尘:“……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哦,那我拭目以待。”她仍旧声音淡淡,勾脖子垫脚往楼上瞄。
此时她并不知道,过几天,会发生什么让她想抱头鼠窜的事。
终于,楼上那群大人走了。
他们挂了视频电话,陆尘通知许书瑶去校门口拿软地板和柱子软包。
原本说可能要明天才能到货,但没想到,陆尘找了黎城本地的网店,给了卖家一笔运费,让他加急,今天亲自来送。
也不知道陆尘具体怎么沟通的,卖家听了陆尘的话,开小型卡车来校门口,除了带给许书瑶的那份,后面的货箱里还有不少软地板。
许书瑶刚从卖家手上接过自己的东西,就见那人仰头开嗓子嚷嚷起来:“来来来!卖软地板!软地板咯!软地板精装修,价格便宜货又高级……”
社恐许书瑶听不得这么嘹亮押韵的喊麦,转头疾走,落荒而逃。
走出去几十米,回头再看,那辆小卡已经被人群淹了。
最后一位舍友一个人来的,四人齐了,没别的人在。
许书瑶把东西都放到地上,还没说话,那个叫潘一诺的女生上前来查看,并指挥大家分领任务,一起收拾地毯和软包。
在此之前,许书瑶一进宿舍就发现了,整个宿舍的所有墙面都被贴好了墙纸,是刚才那些家长们帮忙贴的。
宿舍里有空调,但刚来时没充电费,开不了,也是潘一诺的家长去充了电费。
现在房间里开着空调,凉滋滋的。
许书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跟潘一诺和江茜说了谢谢。
她们花了半小时左右,就把宿舍的地毯和软包全部装饰好了。
天色将晚,太阳光照不进宿舍,开了灯一看,只听“哇——”声一片。
破败监狱风爆改成温馨公主房了!
几个人还不太熟悉,彼此话少,就都开开心心地拿手机拍照,发给家里人看。
许书瑶也拍了照给陆尘看。
潘一诺发完照片笑问:“许书瑶,地毯还有墙纸这些的钱你算算,账单发群里吧。”
许书瑶点点头,站在最靠近门口的那张书桌前,低头去找陆尘问价格。
和陆尘打字聊天的途中,许书瑶几次变了脸色。
几个舍友不知道什么情况,默默收拾自己的床铺桌面,偶尔瞥一眼许书瑶。
过了一阵,许书瑶紧紧握住手机,抬头,看看她们,随后视线到处飘,磕磕巴巴的说话:“额,那个,地毯,就是……”
舍友们三双眼睛眼巴巴瞧着她。
许书瑶意识到自己结巴了,心里难受,这种难受只会加重她的结巴,她一下抿住嘴巴。
手里的手机震动,屏幕一亮,是陆尘发来消息。
许书瑶觉得,反正她也说不出完整的话了,那不如转移下注意力,趁机调整自己的心态,等会再解释好了。
于是点开手机。
小土:虽然你倒豆子那样儿很好笑,但谁让我是对你最好最好的人,下面这段话照着读吧
屏幕上跳出来一长串文字。
许书瑶扫了眼,眼眶涌上一阵酸。
她看着字小声念出来:“我家里人给这个卖家介绍了一笔大生意,卖家为了感谢我们,这套地毯和软包送给我们了,分文不要,就墙纸这些是我在超市买的,等会我把钱发群里。”
许书瑶念完,心想,呜呜呜,要是能把陆尘缩小成挂件那么大,随身携带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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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半熄灯时, 许书瑶躺在床上,空调被盖到胸口,两手臂压在被子外面, 干眼瞪陌生的天花板。
现在和高中住校第一晚时一样。
区别是, 熄灯后, 宿舍里还有人亮着自己的小台灯,坐在书桌前玩手机。
按理说,今天劳累一整天, 她累得胳膊都酸, 应该很困才对, 但她神经很兴奋,也不适应陌生的环境。
不止是看到的人事物太陌生, 周围细细微微的响动、甚至连空气的味道都不习惯。
白天遇到的一切都够惊心动魄的, 但都有惊无险平安度过了。
陆尘说,如果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和舍友好好相处,就学学江茜。
许书瑶观察后发现,江茜说话很少,但遇到问题, 就会站在那里不动,视线很自然地飘向潘一诺。
潘一诺心细, 立刻回头看她,问她怎么了, 走过去帮她。
江茜礼貌道谢,再把自己的小零食、小礼物送给潘一诺。
明明之前大家都不认识, 但她们两人之间好像有着多年好友一般的默契。
许书瑶觉得自己学不来江茜。
还有个舍友,叫祝萌,是个二次元少女, 蹦蹦跳跳的,但很有边界感。
许书瑶此刻的心里没有不安和排斥,舍友们都很善解人意,话不多,事也少。
她跟她们磁场很合得来,于是就暂时心安地做一只社恐小鼠。
而明天,就要开始上课了,再之后,还会有很多社团可以随便挑……想想就好期待。
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天晴风轻,学校迎宾大道两边的梧桐树荫下,各类社团的遮阳棚搭起来。
道上人头攒动,学长学姐手里的报名表和海报哗啦啦地挥舞着,各家社团积极向新生们推销自己。
独自坐在宿舍书桌前的许书瑶,和迎宾大道相隔百米远,中间还隔了几座楼,但她居然能听见那边的喧嚣声。
这让她怎么静心啃物理书嘛!
她在作业本上一笔一划写了个解字,圈个冒号,然后停住。
搁下笔,拿放在旁边的冰柠檬水吸了一小口。
不知道是不是奶茶店的店员忘记给她这杯加糖了,酸得她眼眶都涩。
杯子外面一层凝结的水汽沾到手上,凉凉的。
许书瑶摊开手掌,看手指上的水滑到指关节。
她静静看着,发呆。
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想法。
学校有这么多社团,为什么独独没有“社恐之家”社团呢?
宿舍的门被推开,祝萌窜进来,手里一打五颜六色的社团宣传单。
她一进门,人懵了下,看了眼空调,还有头顶上旋转着的电风扇。赶紧用手里的纸张对脸扇风。
“许书瑶,你在宿舍呀?你怎么不开空调呢,多热。”
许书瑶扭回头看她一眼,小声说:“就,一个人,费电。”
也不好算电费。电费是大家平摊,她不好意思一个人吹空调。
祝萌眨眨眼,明白过来,又看看她桌上,轻声问:“你不去看看社团吗?班长说社团算学分呢。”
如果不加入社团,这个学期的学分可能不够,学分不够的话,会影响个人综合测评。
许书瑶攥紧了手。
她早上其实去过迎宾大道了。
当时她跃跃欲试,满心期待,停在一个“越舞社”遮阳棚前。
一位学长上前,给她塞一张传单。
学长笑问:“学妹想加入舞蹈社是吗?”
许书瑶瑟缩着背,揪紧裤子,点头。
学长笑问:“你之前学过跳舞吗?我们这个是街舞社,你了解不?想学locking还是popping?或者hip-hop?”
许书瑶张张嘴,摇了摇头。
后面一位学姐走近,跟着背景音乐甩起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