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加一下。”陆尘手指点了她一下。
许书瑶第一次觉得,陆尘嘴巴笨。
并且,她机械地扭回头,眸光忽闪忽闪看着他。
她不明白, 怎么回事?怎么陆尘就把她托付给她都不太熟悉的人了啊!?
何况,把一个社恐托付给一个相声演员……会出事的啊喂!
陆尘目光平静和她对视一眼, 随后又和对面两人说:“你们交换联系方式吧,要是遇到困难可以互相照应下, 一起出发就不必了,许书瑶这人, 比较高冷,独立。”
许书瑶:……
高冷?独立?
陆尘真高明啊。
社恐和高冷很相似呢。
以后她出门在外社恐犯了都可以装高冷了!
许书瑶配合着将唇线抿得严肃平直,视线向下看, 俨然一副高冷不好亲近的样子。
顾子轩这人热情,也好说话。
“哦哦哦那没事儿啊就这么着,来我报下我手机号。”
他们交换了电话。
回去的路上,许书瑶幽怨地瞪走在旁边的陆尘:“我都不认识顾子轩,跟王明宇也不熟,我为什么要跟他们交换联系方式?”
陆尘手里拎着一盒葡萄和晚上要烧的菜,汲着拖鞋,一脚能跨很远,但配合着许书瑶走得很慢。
他坦然对上她的幽怨目光:“一个未成年人第一次单独出远门,而且你们校区位置偏乡下,离火车站很远,下来还得坐一个半小时大巴车……有人照应总比一个人强。”
他说着说着皱起了眉。
“当初不该往那边报。”
他看着路面,脚一踢,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石子飞了出去。
许书瑶当初选学校是家长、陆尘还有她自己共同决定的,谁都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只是大家都没想到,这家高校有多个校区,她这个专业恰好被分配在非常偏僻的城乡结合部,非发达城市的城乡结合部。
许书瑶原本也感到失落,对大学的美好向往在搜完校区地理位置之后破灭不少。
但陆尘比她还不高兴,她的痛苦好像由此被他分去了一半,她便好受了一半。
她反过来安慰她:“没关系啊,我看附近还有几家小饭馆呢,说不定和我们这个集市差不多。”
陆尘:“差远了,你没看我发给你的照片?除了那几家小饭馆,周围成片的民房、农田,去市区要坐大巴车,近一小时。”
民房不是他们这边的洋房别墅,是单层瓦房,盖得不比这里工整。
许书瑶觉得还好了,毕竟,她虽然想看漂亮美丽的大学环境,想出去到处看看逛逛,但对于一个社恐来说,宅在宿舍、宅在校园不出门也完全没影响。
他们走到了前面,许书瑶一直盯着陆尘刚才踢飞的那颗小石子,现在她离它很近了。
她往右边跨了一步,到小石子前,鞋尖用力往前擦,那颗小石子又飞了出去。
“没关系的,不熟悉的地方我不会去的,人太少和人太多的地方我都不去。”
陆尘闷闷不乐,没说话。
陆尘不用有此担心,他的学校在最繁华的申城,校区接近市中心,连校门都是当地网红建筑,经常有年轻人专门去拍照打卡。
他完全是在担心她。
陆尘:“王明宇你不熟,不过我经常和他联系,以前的试卷也是他给的,顾子轩人品也没问题,你都不用担心。”
许书瑶:“哦,好。”
傍晚时分,阳光下的影子拖得细长。
许书瑶无所事事地回头看了眼自己落在陆尘胳膊上的影子,陆尘发现了,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胳膊,又面无表情地去看前面。
“许书瑶。”他唤了声。
顺势把那颗小石子又往前踢,石子滋滋滋地跑出去。
“嗯?”她歪头问。
“……”
他垂着眼睫,光从侧面穿透他眼睛。
暖黄色的。
连锋锐的眼尾都染上温暖色泽。
却显得有些忧郁。
许书瑶知道,他大概因为要和她分开了有些难过。
在她十七年的人生体验里,以前和爸爸妈妈分开会有些不舍。
每次升学,和一两个朋友、一两个舍友、一两个老师分别也会有些不舍。
但很快,想念也等不到下次再见,或者又认识了新的朋友,一切都会被冲淡或替代。
没有哪一次分别是不难过的,没有哪一次相识是不开心的。
她和陆尘只是异地上学,家还在一起,节假日仍然会见面。
就算以后上班了,只要都没搬家,他们始终还能再见。
许书瑶的悲伤没那么大。
何况带着对美好大学生活的向往,这种悲伤更会被稀释。
可陆尘心情沉重,他的情绪会很直接的影响许书瑶的情绪。
她赶紧想办法安慰他,歪着头去瞧他眼睛,陆尘却推她一下:“看路。”
许书瑶扭回头,想了想说:“反正一个月后就是国庆长假了,我们一个月后就能再见了啊。”
“嗯。”他回。
“你生日我会去找你。”
“……”
许书瑶用力抿了下唇。
刚才陆尘所说,从下火车后到达她的学校是一段漫长而费劲的事。
从家里出发到学校,光是坐在车上的时间得五个小时。
如果从申城出发,有高铁,距离虽远了很多,但时间差不了太多。不过也得五个半小时。
去了那儿还是一座小村落。
她怎么好意思让陆尘去这一趟呢?她怎么好意思让舍友们这么去一趟呢?
要么到时候约在高铁站或者火车站附近见面好了,时间能缩短一个半小时呢。
陆尘:“你开学过两天再跟你前舍友们说你哪天生日,告诉她们你的学校情况,让她们自己决定要不要去。”
许书瑶点头:“好。”
她没说,如果实在太破,她会劝所有人都别来。
应该不至于这样吧,再怎么也是大学啊,在准大学生心中无比神圣的地方。
他们一路踢着小石子回到家。
许书瑶的行李收拾出来一个大号行李箱和一只背包。
火车班次是早上八点半,第二天她得早点起床,这天晚上没再和陆尘看电视了,收拾好东西洗完澡,九点多就去睡觉。
卧室门刚关上,陆尘来敲她的门。
“许书瑶。”
许书瑶穿的睡衣,里面真空,于是把空调被当外套披到身上,去开门。
“咋啦?”
她把门拉开,推开,门自动吸到墙根的吸铁球上。
走到他面前,没戴眼镜,抬头瞧他。
她近视度数不高,眼睛圆溜水润而有神,眼底什么也无,除了一点欣喜和疑惑。
看起来丝毫不记得两个月前天天以泪洗面的痛苦了。
她一直有这样特别的能力。
情绪来势汹汹,承受不了的都一股脑哭出来,哭完就没了。
只要没人再跟她提及伤心事,没人来影响她,她就可以自己收拾好情绪,一个人没心没肺的找快活。
她一个人明明能活得更好。
可她又那么喜欢外面的世界,对朋友关心牵挂,对别人的看法特别在意。
外面一切不好的人事物都会影响她。
陆尘瞧着她,眼神暗了暗。
许书瑶便跟着黑眸紧张地轻轻一晃,那点欣喜散去,小心问:“怎么了?”
为了看清他表情,她还往前又近了半步,彼此的鞋尖只剩下两指的宽度。
他露在空气里的胳膊几乎能感受到从她身上传来的、刚洗完澡潮湿的温热。
她这么容易受人影响。
放她一个人去穷乡僻壤之地,天南地北千奇百怪的人和她接触,多的是她处理不了的人际矛盾,多的是她见所未见的人心险恶,她怎么活?
许书瑶也不知道陆尘为什么像个门神一样立在门框这里一动不动。
他长得精致,不笑时有点凌厉,往这一站确实像门神啊。
“怎么啦?”她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手腕被他握住,停在他眼前,还没来得及分清到底谁的体温更热,又立刻松了手。
“许书瑶。”夜晚为他凉润的声音包裹上一层神秘感。
许书瑶猜不透他想干什么。
连同他一双沉静的眼也看不透更深层的情绪。
“到。”她嘟囔着嘴。
搞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他一瞬不瞬地凝着她,表情极为认真。
“我们做个约定。”他用肯定语气说。
许书瑶慢慢睁大眼眶:“……什么?视频?每天?我们?”
陆尘狭长的眼垂下,冰冷而锋锐,一寸一寸缓慢移动, 视察着她的所有表情。
“难倒你了?”声音沉缓, 像不带情绪。
许书瑶虽然常常能感知到陆尘细微的情绪, 可他有时也会刻意隐藏什么,只要他想隐藏便能隐藏得很好,让她像感觉失灵了一般。
“才不会。”她怎么可能被这个难倒, “不难, 但是会不会太频繁了啊?”
就是她爸妈也没这么高频次和她联系, 爸妈有时要间隔两三周才在v信上问一句她近况。
“你想什么频率?”
“哦,我觉得, 额, 一周一次吧,一周一次的话就不会太频繁。”
陆尘目光注视她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说:“行。”
“这个,戴上。”他举起手,手指上套着一串红绳。
平结编织了两层, 尾部两边各坠着一颗小珠子。
许书瑶吸了口气:“这,尘哥, 你编的啊?”
陆尘没说话。
那就是了。
许书瑶笑呵呵的伸手去拿,没太注意, 跟他手指相碰,陆尘一下抓紧了绳子。
两人抓着绳子谁也不松手。
许书瑶歪头, 困惑地瞧他。
他这才松开。
手链是抽拉系绳,但一只手不方便拉紧,许书瑶套到手腕上, 另一只手尝试了下,拉不上。
她抬手:“你给我系一下。”
陆尘:“自己搞。”
许书瑶瞪着眼睛:“你看不到吗,我系不上啊。”
陆尘的视线慢慢挪到她手腕,好似不情不愿地抓住一端,两人一起往外扯了扯,手链总算系紧了。
许书瑶转转手腕,很满意。
红色手链并不张扬,而且是绳子,不贵重,适合她。
陆尘盯着那截手腕,在红绳映衬下更显白嫩纤软。
他的视线瞬间转向别处。
“你主动给我打视频。”
许书瑶也不觉得有什么毛病,欣然点头答应。
他下颌线咬紧了些,沉声道:“你在校好好学习。”
“哦,我会的。”
“别玩物丧志。”
“我能玩什么啊?”
“也可以交交女性朋友。”
“嗯嗯。”
“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可以找我。”
“嗯嗯,知道了。”
“……如果有人跟你,表白套近乎,不管送情书还是怎么花里花哨的,都别答应。”
“哦哦,那成年后可以吗?”
“不行。”陆尘转过眼看她,认真地否决。
许书瑶嘴巴鼻子都皱了皱,不理解。以前大家不都是说成年之前不行吗,难道这意思不是成年后就行?
陆尘躬身逼近,眼周遮出阴影,黑眸深不见底。
“你想和男的手拉手逛街?在大庭广众下面对面喂饭?“
许书瑶身体后仰:“不,不想,不谈,我不谈。”
陆尘又直起身:“嗯。”
他抬手,放在后劲,视线再次转向地面。
“你想找我的时候都可以给我发消息,深更半夜也没关系。”
许书瑶很想说,就是对爸爸妈妈她都没这么黏糊啊。
但她只要稍有迟疑,陆尘的眉就隐有皱起之势,他很不安,需要安抚。
“好啊,我会经常想念你的,会经常给你发消息。”
她想,如果是舍友们这么舍不得和她分开,她也会如此真诚地回应。
陆尘的情绪并没因为她的承诺而好转。他没再说什么,让她早点睡,便转身走了。
在他转身的瞬间,睫毛轻轻耷下,眼眸隐没于夜色,深黑一片。像吞噬一切的深潭,连暖黄的灯光照进去也就此湮灭。
许书瑶的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握了下。
她上前拉住他手腕。
陆尘脚步一顿。
许书瑶稍稍用力将他正面掰过来。
然后大大方方地张开手,抱上去。
“陆尘,我一定会经常想念你的,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陆尘的身体僵了瞬。
隔了几秒,他抬手轻轻将她环住,拍拍她背,撤开。
他牵了下嘴角:“去睡吧。”
许书瑶不知道有没有安慰到他,因为他再次刻意隐藏了些情绪。
但表面看着比刚才好了些许。
可离别本就是悲伤的,一个拥抱或者其他任何,都只是杯水车薪的安慰,不至于让即将分别的人开心起来。
她便笑着挥挥手,回去睡觉。
第二天起床下楼后许书瑶才发现,陆尘竟然比她起的早,在厨房给她下饺子。
以前陆奶奶老说“出门饺子回家面”,这是地方传统,出远门前要吃饺子,寓意顺顺利利,广交善缘。
陆尘将这种没啥用的东西称为“封建陋俗”,总不乐意配合,主要是因为他不爱吃饺子。
他能每天变着花样做饭,但许书瑶从来没见他做过饺子。
厨房餐桌上还放着砧板、切了一半的面团、豇豆拌肉馅、一排排摆好的生饺子。
漏勺搅拌着锅里慢慢浮起来的饺子,雾气蒸腾间他抬起头,脸颊一侧还沾着点面粉。
饺子是他今早起来现包的。
这得是多稀奇的事,值得嘲笑他怎么开始信封建陋俗,打自己的脸了。
或者,一个天天睡到日上三竿的家伙,竟有早起的一天,真不容易。
但许书瑶只感到心里酸酸的。
这世上没人比陆尘待她更好了。
今早,陆尘变得话很少,平日的伶牙俐齿好像一夜之间全都收了起来。
只坐在她对面尝了一只饺子,就靠着椅背,闷不声地看陆奶奶收拾东西。
许书瑶边吃饭,边听陆奶奶几次三番的叮嘱,叫她坐火车路上一定看紧了行李和证件,不要坐过站,不要轻信陌生人。
陆奶奶趁着她吃饭的功夫,又给她整出来一袋行李,里面装满煮鸡蛋牛奶水果面包。
出发前妈妈打来电话问情况。
他们工作都很忙,没时间送她,把她托付给陆家,行李不算多,也没那么麻烦。
陆尘带她坐公交车去火车站,一路行李都是他管。
进火车站前,陆尘和她道了别,许书瑶刚转过身,又被他叫住。
“怎么啦?”许书瑶转回头问。
陆尘站她面前,四周人来人往的旅客。他相貌出众,即使是赶路的人都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他。
许书瑶站他旁边受到波及,浑身都不自在。
他张开手臂:“抱一下。”
许书瑶瞪圆了眼睛,嘴巴张大,用眼神向他传递她的咆哮:昨晚不是抱过了吗?现在这里这么多人,抱什么抱?我会被视线戳成筛子啊!
陆尘维持这样的动作,装瞎。
“不敢?”他挑衅道。
许书瑶腿抖:她不敢,因为他张开手臂这个动作,已经有好些人盯着这边看了。
陆尘的挑衅通常威力巨大,一般人受不了这等激将法,许书瑶也是。
但奈何此时人太多,她太怂。
而陆尘向来“能文能武”,擅长软硬兼施,且随机应变。见态度强硬和挑衅都不管用,他转眼间改变了战略。
他对自己眼神凌厉这件事认知清晰,此时为了说服她,竟然眼睛眯了眯,眼角的锋锐弧度瞬间柔和了些。
遗憾道:“要很久见不到了。”
眼神微微一闪,竟一副楚楚可怜相,我见犹怜!
许书瑶动摇了。
她心一横,眼一闭,冲上去,抱住。
抱了零点几秒,她很快放手往后退。
“喂!”
许书瑶没想到,陆尘居然抱着她不撒手。
尽管他的身高肩宽足够将她完全挡住,许书瑶看不到其他人,但她能感觉得到,有好些人在看!
陆尘低头,凑到她耳边,气息轻拂:“你讨厌我?”
许书瑶惊呆了:“怎么会!怎么可能讨厌你。”
陆尘:“那别动,再抱五秒。”
五秒,那很快就过去了。
许书瑶不再反抗,闭着眼睛,努力忽视戳到背上的一道道视线,默默数秒。
到第二秒,一阵行李箱轮子咕噜噜的动静突然极速靠近。
随即,一道惊天巨响炸在耳边。
“哎呦你们两个!害我一大早就当狗儿!”
许书瑶的数秒断了。
顾子轩来说相声了。
三秒过得极快,顾子轩话音刚落,陆尘又凑她耳边:“到了。”
他松开她。
许书瑶看了陆尘一眼,没忍住,抬手摸了下刚才他凑近的耳朵。
那两个字,他的语气十分温柔,像温水缓慢流淌进来。
她不适应,感到奇怪。不是讨厌,只是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