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子,宝诺气定神闲:“既然大家爱看人脱衣裳,我也不能扫兴不是?也罢,索性让你们看个够。”
谢随野把账本和算盘放在一旁, 端起精致的瓷盏,抿了口茶商送的北苑贡茶,然后看着跟前的暗枭, 淡淡开口:“你说什么?”
“……”暗枭自然听懂这不是询问,于是垂手不敢回答。
哑巴立在边上挠头。
谢随野双腿交叠, 戴着宝石戒指的手扫过账本,翻了翻, 慢条斯理道:“四姑娘扮成男子混入乐坊,替一个舞伎出头, 把闹事的男人全身剥光,让他丢尽颜面,然后满场追着四姑娘砍?”
暗枭这下才开口:“是, 姑娘的折扇里有暗器, 那大胡子以为她要跟自己比武,还叫嚣说让她几招, 谁知衣裳被割裂, 赤条条一览无余,一地碎布,穿也穿不回去……”
谢随野闭上眼睛揉捏眉心,暗枭又不敢作声了。
“然后呢?”
“大胡子和他两个朋友在乐坊追杀四姑娘, 章雨伯看得起劲,拍手加好,这时四姑娘跃上二楼栏杆,和他撞个正着,簪子也掉了,头发散下来甩到他脸上,他当时看呆了, 眼睛直勾勾盯着四姑娘……”
谢随野下眼睑抽搐:“她居然会来这套?”惊鸿司吃饱了撑的?教她色诱?
暗枭:“宗主,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随野没有听见,脑中不断想象宝诺在乐坊折腾的模样,早上惊鸿一瞥,她打扮得像个俏郎君,乌黑头发用小银冠束起,像玄色的绸缎。
散下来时必定如银河倾泻而下。
姓章的何德何能,居然敢碰她的头发。
暗枭自个儿晾在原地,小心打量,犹豫着要不要重复一遍。此时却见哑巴朝他比划手语,意思是:直接说,别讲废话。
“……”暗枭轻轻干咳一声:“宗主,属下奉命保护四姑娘,虽谨慎小心,但她好像有所察觉,已经猜到有人跟踪。奇怪的是,明明发现我的存在,四姑娘却没什么动作,任由我继续跟着……”
谢随野拿起算盘不耐地晃两下,翡翠算珠清脆作响:“她是游影,警惕性很强,既然没什么动作,你隐在暗处就是,一般情况她自己能处理,真有解决不了的危险你再出手。”
“是。”
暗枭前脚刚走,没过一会儿宝诺就哼着小曲儿回来了。
谢随野见她披头散发,嘴上那撇假胡子也掉了,神清气爽的样子,看来她的计划进行得颇为顺利。
谢随野白了两眼,问:“高兴成这样,你的鱼上钩了?”
宝诺倒茶解渴:“刚下钩,不过快了。”
“章雨伯那种脏东西,你也不嫌晦气。”
宝诺无所谓的态度:“那是我的任务,有什么晦不晦气的?”
谢随野不屑一顾:“我竟不知惊鸿司的任务还得出卖色相,游影连这种活儿都干吗?”
宝诺瞧他那阴阳怪气的样子,略微想了想,挑眉说:“这叫技多不压身,色相也是工具,只要能助我成事,牺牲一下无伤大雅。”
谢随野眯起双眼:“真是令人刮目相看,那就祝你马到成功。”
宝诺笑笑:“承你吉言。”
翌日。
吃过早饭,宝诺招呼哑巴,一边嘀嘀咕咕一边用手比划,给他交代了活儿干,哑巴应下,当即出去准备。
谢随野冷不丁瞧着,她今日倒没扮成男人,普普通通的模样,不知心里又憋什么坏。
没一会儿宝诺凑到柜台前,问他拿银子。
谢随野扯起嘴角:“惊鸿司没给你批公费?”
“批了,但是不够用。”宝诺说:“我一会儿出去置办行头,估计得花好些钱。”
谢随野打量她:“置办什么行头?”
“成衣啊,绣花鞋啊,胭脂水粉,还有首饰,女人的东西很贵的,我手里那点儿盘费肯定不够。”
他嗤笑一声:“你这个游影当的,还得倒贴?”说着垂眼停顿片刻,问:“打扮那么漂亮做什么?”
宝诺理直气壮:“自然是为了钓鱼。”
谢随野冷着脸别过头:“没钱,自个儿看着办。”
宝诺眨巴眼睛扫视周围:“那么多古董,你说没钱?”
“有价无市,卖不出去,自然没钱。”他不耐道:“你挡着光了,旁边待着去,别妨碍我算账。”
宝诺觉得他莫名其妙:“不给就不给。”
女人买东西有的是办法。
宝诺掂量钱袋,胸有成竹地上街去。
中午回来,她饭也不吃,马不停蹄地回屋梳妆打扮,兴致异常高涨。
谢随野食之无味,眉头拧成川字,攥着筷子拄在桌上,一下一下地叩,烦得很。
宝诺终于收拾妥当,拎着裙摆下楼,步摇叮铃作响,粉裙似云彩飘来,黑发如瀑。她甚少打扮得如此妖娆娇俏,柳叶细眉,嘴唇用胭脂点缀,面容姣好,像极了初春早开的海棠花。
谢随野看着她走过来。
衣裳首饰都不是什么好料子,与优雅矜贵毫不沾边,但胜在款式新颖,令人眼前一亮的肤浅美丽,难得如此招摇。
谢随野这下完全相信惊鸿司的训练,他们连不同男人偏好什么样的衣着打扮都研究透彻,章雨伯喜欢艳俗,宝诺那点儿银子恰好派上用场。
谢随野一向以为自己品位高雅,不会青睐花枝招展的庸脂俗粉,可他视线一直盯着宝诺,根本挪不开眼。
宝诺娉娉婷婷地走过来,经过他身旁,视若无睹地走了过去。
这妮子穿成这样跑到大街上,是要做甚?
谢随野心下恼火,想到别的男人也能看见她这身装扮,霎时烦躁透顶。
他烦得想把桌子给掀了。
下午哑巴从外边回来,乐呵呵向他禀报:宗主,四姑娘交代我的事情都办妥了。
谢随野冷冷扫过去:“她交代你什么?”
哑巴比划:四姑娘让我找几个打手假装追杀她,故意给章雨伯看见,她好向他求助。
“呵,”谢随野冷哼:“把自己当成猎物送上门,确实是个好主意。”
毕竟男人都想做英雄,即便是章雨伯那种阴沟里的耗子也不例外,救美的幻想能大大满足他们自恋般的拯救欲。
“还有呢?”谢随野对她这个简陋又直接的计划充满鄙夷。
哑巴继续回禀:四姑娘说,她的目的是入住通元镖局,等章雨伯上钩,之后的事情不必我们插手,她从今晚开始就不回聚宝阁了。
什么?!
“她要住进通元镖局?”谢随野难以置信:“谁给她吃的熊心豹子胆,羊入虎口,真当自己是猎手?”
哑巴挠头:我觉得这个计划很周全,很完美呀。
谢随野气得额角筋脉暴跳:“你倒真听她的话。”
哑巴不明所以,心想不是您让我听她差遣么?
谢随野抱着胳膊走来走去,问:“她去哪儿埋伏章雨伯?”
哑巴:潇潇馆后巷。
接连两日偶遇,惊鸿一瞥,何止章雨伯,是个男人都会栽到她手上。
谢随野胸口沉闷,混沌的浊气在里头交织翻涌,令他无法保持冷静,脑中不断浮现幻想的场景和画面,简直不堪入目,混账至极!
他再也待不住,大步往外走。
傍晚时分,章雨伯从潇潇馆出来,一身水烟味,神色颓靡。
没劲,没劲透了。
公子哥醉生梦死的日子过久了也腻味,需要的新鲜感和刺激多于常人十倍不止,什么都玩过,什么都没意思。
“少东家。”小厮牵马车走近:“咱接着去哪儿?回镖局么?”
“镖局闷的要死。”章雨伯正要上马,忽然几声呵斥传来,恶声恶气朝他逼近。
“别跑!给我站住!”
章雨伯眯眼张望,却见一抹粉色的身影从人群中现身,匆匆忙忙撞开他的肩,擦身而过,往巷子里逃去。
有点眼熟,章雨伯不由自主跟上前,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分开搜索,很快不见踪影。
那个粉衣女子也不知去向。
“见鬼。”章雨伯拍拍袖子退出后巷,小厮不明所以跟过来:“少东家,您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他烦道:“走。”
马车还停在潇潇馆外,章雨伯掀开轿帘上车,霎时顿住。
宝诺已经神不知鬼不觉躲在他的车里,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竖起手指抵在唇边,一副祈求的姿态。
章雨伯霎时想起她就是昨天那个女扮男装大闹潇潇馆的妙人儿。
“死丫头跑哪儿去了?接着找!”
宝诺听见这几声怒吼愈发害怕,双手合十,拜托他不要声张。
章雨伯嘴角都快压不住,坐进车里,示意小厮上路。
“不必慌张,他们不敢搜我的车。”
宝诺眨眨眼:“多谢。”
路上行了会儿,小厮问:“少东家,咱们去花月楼还是娇藏院?”
章雨伯脸色微变,沉声道:“回镖局。管好你的嘴。”
宝诺说:“公子在前边把我放下就是,不敢叨扰。”
章雨伯做出慷慨的架势:“举手之劳而已,谈何叨扰?姑娘为何被那些人追捕?可有难处?”
宝诺轻叹:“我从家里逃出来,以为江湖上行侠仗义是为正道,谁知每遇不平事只有我一人出手,旁人皆看热闹,事不关己,冷漠相待,唉,真令我失望。”
章雨伯的目光粘在她身上端详:“原来如此,姑娘侠义心肠,不似寻常脂粉,倒是叫我十分钦佩。”
“公子说笑了,今日若非你仗义相助,我可逃不过魔掌。”
章雨伯飘飘欲仙,尝惯了肉.欲横流的交易,像吃腻的肥肉那般反胃,他还没试过话本里描述的风花雪月,才子佳人般的邂逅,不是一上来就脱衣服,倒也有趣。
“姑娘若想摆脱地痞流氓的纠缠,不如到我们镖局暂避一段时日,一来有个安稳的落脚处,二来……”
他词穷,没想出第二个理由,宝诺在这时开口:“你我萍水相逢,怎好意思再三麻烦?”
“不麻烦。”章雨伯觉得自己回答太快有失身份,不由清咳一声:“昨日便见你在潇潇馆为舞伎出头,所以今日再见实属有缘,我也是第一次邀朋友上门做客,父亲家风甚严,我自幼受到的教育便是义字当头,你不要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踏入我家门槛。”
呵呵,是吗。
宝诺做出谦逊的表情,低头默然。
章雨伯又问她名字。
“徐昭,徐徐图之,昭然若揭,不算什么好名字。”
“谁说的,也可以是昭如日月的意思嘛。”章雨伯绞尽脑汁想出一个成语。
眼看通元镖局就要到了,宝诺问:“我这么贸然借住,令尊会不高兴吧?他、他凶吗?”
章雨伯闻言笑道:“他不在家,你放心,有我做主,没人会为难你。”
宝诺低头羞赧:“多谢公子。”
正当此时马儿突然发出惊呼,小厮慌忙勒紧缰绳,呵道:“你做什么?!知道马车里坐的是谁,胆敢如此无礼?!”
话音未落,小厮的惨叫传来,车厢一阵晃动,章雨伯皱眉,撩开帘子:“吵什么吵?!”
一只大掌揪住他的领口将他猛地拽下马车。
宝诺心下一惊,她认得那只手,即便没戴红宝石戒指她也认得。
“哎哟!你找死!连老子都敢惹!”
“打的就是你。”
谢随野的声音。
宝诺心乱如麻,呼吸急促,不知他突然跑来作甚,脑中一片混乱。
轿帘突然被掀起,谢随野冷冷瞪过去:“愣着干什么?”
宝诺刚想说话,他倾身而入,扣住她的手腕把人带走。
跳下马车,只见小厮昏倒在地,章雨伯连滚带爬跑向镖局搬救兵:“来人!你们少东家被人打了!快给我把那贼子抓住!!”
“走。”
谢随野拉着宝诺往巷子里跑。
“男的抓住打死!女的给我带回来!!”章雨伯的喊叫声渐远。
夕阳余晖落尽,宴州城华灯初上,遥远的夜空挂着繁星点点。
宝诺气喘吁吁,她的粉色衣衫翩然翻飞,头上的步摇晃着晃着掉了下去,来不及捡,谢随野头也不回地带着她跑,两人好似一对亡命鸳鸯。
“我的首饰掉了!”宝诺发出抗议。
“便宜货配不上你。”他丢出这么一句。
宝诺不知该接什么话,腹诽此人不按套路出牌,但心里又觉得美。
穿过人烟稠密的大街,紧追不舍的镖师丢失目标,站在原地张望,随后往各个路口排查。
谢随野和宝诺来到一间房屋的背面,他们爬墙翻进二楼小走廊,躲进墙壁的阴影里,直到几名镖师从巷子跑过。
宝诺胸膛起伏喘得厉害,这会儿才有空跟他算账:“你干嘛坏我好事?我的鱼都上钩了。”
谢随野松开她的手,冷冷瞥两眼:“等你进了通元镖局,谁是鱼可不一定。不识好歹的东西,浪费我的力气,真是多余管你。”
“……”
小楼屋内的灯忽然点亮, 这家的主人回来,瞧影子是个女人,她还不知道外面廊下藏着两个亡命鸳鸯。
宝诺自觉闭嘴噤声, 放轻呼吸。
楼下前院有人叩门,女子推开窗, 淡淡说了句:“上来吧,门没锁。”
声音有些低沉, 听上去并非少女,也不娇气。
没一会儿客人上楼, 稀松平常地打了声招呼:“杏娘,刚从外边回来?”
“嗯,出局吃酒, 没耽误你时间吧?”
“不耽误, 一炷香时间够了。”
“你母亲今日六十大寿,府上大摆宴席, 你这么出来好么?”
“不碍事, 吃过饭,女眷看戏去了,我出来透透气。”
杏娘淡淡应了声,宝诺听那语气, 以为他俩要吃茶下棋,谁知下一句便将她惊得犹如五雷轰顶。
“衣裳脱了,乖乖坐到椅子上,臭老狗。”
男子的嗓音也变得虚弱而兴奋,方才还平和的态度霎时卑微至极:“是,老狗听命。”
宝诺霎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头皮发麻, 忍不住往窗缝里看,呼吸不由自主停滞。
只见屋内灯光昏黄,影影绰绰,中年男子脱下衣衫,轻车熟路,自己用麻绳把自己捆在椅子上。而那个叫杏娘的女子挽起衣袖,手中拿着马鞭,用无比轻蔑的眼神打量男子,仿佛在看一只低贱的畜生。
“杏娘,我……”
话音未落,皮鞭刷一下抽打在他胸膛,女子冷斥道:“贱骨头,我允许你开口了吗?叫我什么?”
男子骤然吃痛,脸上露出无比畅快的满足之色,抖着嘴唇叹息:“对不起,主人……”
杏娘的鞭刑没有因此停下,反倒变本加厉。
“我是主人,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您的狗,最忠诚的狗。”
“狗怎么不会叫?快叫给我听。”
“汪、汪汪!”
宝诺耳根涨红,难以置信,方才彬彬有礼的男女忽然玩起这种把戏,淫靡下流的话语不断从两人口中吐出,每个字都是惊世骇俗。
一只大掌悄无声息捂住了她的眼睛。
宝诺险些忘记谢随野还在,他也看见了。
这下岂非更尴尬?她盯得那么投入,是不是太不矜持了?
正当此时,屋内传来男人持续痛苦的呻吟,宝诺立马拉下覆盖双眼的手,忙不迭凑到窗缝细瞧,原来他们开始玩滴蜡,杏娘一脚踩着他的膝盖,手里的蜡烛倾斜,游走在他身体各处。男人扬起脖子放声哀嚎,兴奋到浑身肌肉紧绷,不住地颤栗。
“爽吗?”杏娘冷嗤:“看你这副下贱的蠢样,你爹娘知道吗?你夫人孩子知道吗?堂堂一个当家老爷,跑来我这儿做狗,你说你贱不贱?”
男人已然爽到丧失理智:“我是天下最贱的烂货,我愿意趴在您脚边亲吻您的脚趾……”
“别脏了我的脚。”
杏娘说完这句,扔了蜡烛,脱衣骑到他身上。
宝诺双颊烫得快出血,挪开视线,转头去吹夜晚的冷风。
谢随野发出很轻的笑声,从头顶传来:“怎么不继续偷看了?”
宝诺赶忙抬手捂住他的嘴,用眼神示意他安静,这要是被里边的人发现,那还得了。
谢随野挑眉讥讽。
屋内的动静越来越大,每一个动作都能清晰地听见,不用眼睛看也能明白他们每一步有多激烈。
宝诺心乱如麻,这感觉不对劲,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