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富可敌国貌美如花》习含
姜云容有钱(上辈子的一个亿),漂亮(天下第一美),有金手指(随时随地尽享拼夕夕),唯有一点不好,穿成了大魏朝勇毅侯府庶长公子的书房大丫头,没财产权,没生命权,在这深宅大院里,随时随地都可能被各路主子,拖进屋强占或者拖出去打死。姜云容时时刻刻想的都是,该怎么从勇毅侯府,全须全尾地出去。出去后,定要买房置地,做大生意,养些面首,光明正大,快快活活,躺平享受这一生。至于那些拿着定情信物找来的侯府公子,亲王世子,少东家什么的,她必须澄清一下,你们听我说,误会,都是误会!
备注:过程1VN,有男配,结局1V1,HE。
备注2:哎呀呀,问的人有点多,一定是我写的不够明显,男主是大公子。
第1章 侯府大丫头
姜云容当了三年鬼,临到了要投胎的时候,有些犹豫,问送她上路的鬼差:“你确定会把钱还给我吗?”
上辈子她每日辛辛苦苦007,偶尔买了张彩票,中了三千万,买下江景大平层,还没享受上,加班猝死。
人死了,钱没花了,她实在是不甘心啊!不然也不会为这执念,三年都不肯走。
负责抓她回来又送她走的鬼差打包票:“你放心好了,妥妥的,你的江景大平层,三千万买的,我给你卖了一个亿,现在去投胎,落地就能花。求求你了姐,快去吧,你再不去,连续三年投胎率垫底,我就要被优化到十八层地狱管恶鬼了。”
哪能有现在这般,到人间出公差快活,鬼差今年无论如何,非把姜云容搞去投胎不可。
姜云容还在踌躇:“可是我不想再参加高考了,读书考试太苦了。”
鬼差忙道:“没高考没高考,给你一步到位,十八岁,行不行?”
“借尸还魂啊?那,长得太丑也不行。”
“不丑不丑,肤白貌美大长腿,你是天下第一美。”
“突然换了个芯子,会被家里人认出来的吧?”
“认不出来,绝对认不出来,这姑娘六亲死绝,家里一个不剩。可以了吧,姐,又年轻又貌美又有钱又单身,我再给你装个拼夕夕系统,送你个空间装东西,让你随时随地买买买,这样的日子,多快活呀!咱赶紧的吧,晚了可就被别人占了。“
姜云容终于点头,鬼差一秒都不肯等,把她往某个小世界一推,终于把这烫手的山芋送走了。
“云容姐姐,云容姐姐!”
姜云容一下子坐起来,看了看眼前的环境,原主零碎的信息纷涌进脑子,理清了自己的身份,姜云容眼前一黑,又躺下了。
小丫头琥珀本来是给云容送药的,她平日就怕云容怕得要死,把药放在桌上,躲得远远地道:“云容姐姐,该喝药了。”
姜云容一时没缓过来,虚弱地答道:“琥珀是吧,谢谢你啊,我待会儿再喝,你先出去吧。”
云容平日里仗着姿色最为出众,又有侯府主母撑腰,在院子里是作威作福,对小丫头是非打即骂,琥珀这还是第一次,不仅没被骂,还被说了谢谢。
琥珀受宠若惊,晕乎乎地出去了。
趁着没人,云容赶紧点开存款,点开拼夕夕,点开空间。
首先,一个亿确实在,每个月还有30万利息到手。
拼夕夕系统也使用顺畅,原主全身烧得滚烫,姜云容花了九块九,用万人团拼了个退烧药,一秒就到了空间。
系统空间也够大,一眼望不到头,拼夕夕上再买了几百两银条放进去,嗯,真银子,真空间,能放能取。
照了镜子看了看,是不是天下第一美不知道,肤白貌美大长腿是真的,反正比她上辈子好看太多了。
如果是在现代该多好啊!
可惜鬼差这个坑货,把她搞到架空古代来了。
古代也可以,别人都是穿成公主,郡主,再不济也是五品官家的庶女,怎么都是统治阶级。
而她却穿成了大魏朝勇毅侯府庶长子的书房丫鬟。
还是侯府主母在庶长子大婚第二日敬茶的时候,送的新婚贺礼。
主母一口气送了八个美人,姜云容是其中之一。
别人小夫妻新婚燕尔,送点金银首饰,田产铺面多好,这主母,非要送美人,怕不是有大病。
而且人是送来了,身契没过来,月份银子也统一从侯府公账上走。
作为侯府的一等大丫鬟,云容现在的月例就是每月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月例在大魏朝能够养活普通人一家,但对姜云容来说,性价比就太低了。
姜云容一个月领这一两37.5克折合人民币不到200块钱的工资,要同时伺候侯府夫人,侯府庶长子,侯府庶长子的新婚夫人,三个老板,这三个老板还各个掌握着她的生杀大权。
这古代,真不是人呆的。
而这庶长子的新婚夫人洪冰双,也很有意思,是勇毅侯最宠爱的洪姨娘的娘家姑娘,行九,还真是个五品官家的庶女。
洪姨娘在侯府十几年如一日的盛宠,可惜有宠无子,能将自己娘家姑娘嫁到侯府来,是她极力吹枕头风的结果。
庶长子的生母,十年前香消玉殒,正是洪姨娘的手下败将。
而这庶长子呢,还特别长进,十岁考上秀才,十八岁中了举人,还是解元,大婚后第二天,就以要准备明年三月的会试为由,搬到国子监勤学苦读去了,已经半个月了,就没回过家。
主子不在家,姜云容这几个挂名在书房的大大小小,大丫鬟八名,二等丫鬟八名,三等丫鬟十六名,共三十二名丫鬟就开始放羊。
姜云容每天就白天在书房看书,到了饭点就躲在自己屋子里,偷偷喝从拼夕夕买的冰阔乐,冰西瓜,烧烤,小龙虾,如果不是怕动静太大,她连火锅都想整一桌。
如果不是这身份,这日子还是很悠闲很快活的,可惜这身份太坑太坑。
姜云容每天在书房找书,主要就是想找找看有没能离开侯府,还正大光明独立门户的法子。
因她的卖身契在侯府夫人手上,那么按照大魏朝的律法,她就可以被侯府随意买卖,没有权利拥有自己的私产,也没有生命权。
如果逃跑,侯府报官府,各地官府都会缉拿她,被抓回也是死路一条。
所以第一步她得想个法子,让侯府夫人把卖身契还给她,然后去官府把她的贱籍改成良籍。
就这样还不够,就算是良籍,女子也没有权利拥有财产,除非自立女户。
第二步她得想个办法搞个女户,这样就能正大光明,置办产业,做些生意,关起门来,自由自在躺平享受这一生。
上辈子没花掉的一个亿,这辈子一定要花光享受完再死!
姜云容这么看书找案例,看县志,地方志,奇人异事录等,主要看看有没有前辈女子已经踩通的路,找了半个月还没找出眉目,麻烦先开始找上门了,侯府夫人派人来找她了。
第2章 侯夫人
勇毅侯府当家主母乌明珠最近颇为不顺,花了十八年时间,既没能把这庶长子养没,又没能把这个庶长子养废,还让他年仅十八就中了解元,再这样下去,难道明年让她眼睁睁看他,金榜题名吗!
真是庶长子越是成器,做为嫡母的她就越是生气。
特别是自己的嫡子,不过就比庶长子小了一个月,结果文不成武不就,成天就会跑马听戏,和庶长子十岁中秀才,十八岁中举一比,完全是被比了下去。
说他,他还有理:
“大哥他能跟我比吗?他啥都没有,领个二十两银子的月例都要看娘你的脸色,我天生就能继承侯位,以后侯府都是我的,我费这么大劲儿考科举干嘛?
母亲你要看不惯大哥,等我当侯爷,立马把他赶出家门,给你解气!你看怎么样?”
乌明珠被这缺心眼的傻儿子气得肝疼:“你怎么知道侯府就是你的,你爹现在都还没请封世子,你就不想想是为什么?还不是你不争气!”
“不能吧娘,我爹就我这么一个嫡子,不给我给谁呀,娘你就是想太多,不跟你说了哈,娘我赶着去听戏,怡红院新来的角儿婉晴,戏唱得老好了,晚了就没包间了!”
儿子不争气,乌明珠能怎么办,只能自己努力。
她看着底下垂首听训的一水儿如花似玉的丫头,整整三十二个,环肥燕瘦,没一个美得重样,却又没一个中用的,更头疼了。
教训这些小丫头,都不用她开口,她身边的桂嬷嬷心领神会:
“侯府好米好面的养着各位,一点粗活不让你们干,一根指头都没人碰你们,锦衣玉食,喝金咽玉的,外面官家小姐都没这样的好日子过,为的是什么?
为的就是大家能尽心尽力伺候好大公子,把大公子伺候好了,大家就有好日子过,谁要伺候不好,让大公子又跟上次一样,一个月不着家,哼,侯府可不留不中用的人!
可都听清楚了!”
姜云容随着大家,糊弄答道:“听清楚了。”
“大公子今日沐休,好好收拾精神了,回去吧。”
姜云容也跟着大家答道:“是。”
正准备走,又听桂嬷嬷道:“云容留一下。”
“是。”姜云容又回去了。
“抬起头来。”是侯府夫人的声音。
姜云容从善如流地抬起头,终于算是见到了侯府夫人乌明珠。
垂首的丫头一抬头,乌明珠只觉心神一震,当真是绝代佳人,遗世独立,倾国倾城之色。
就这张脸,就这身段,就是入宫做娘娘都做得,她一个女人每次见了都动心,怎么就打动不了庶长子的心呢?
她就不信了,这么个美人在身边,他能忍住不吃?
要不然,也不会其他丫头花八两银子,好颜色的最多六十两就封顶了,唯独这丫头,她足足花了一百二十两才从人牙手上买过来。
“夫人心善,这丫头原也是官家小姐,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受庆王案牵连才沦落至此,能得夫人庇佑进了勇毅侯府,真是这丫头的造化。”
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吗?
怕不见得,乌明珠也听桂嬷嬷说过两嘴,说云容这丫头性格泼辣,在前院书房作威作福,好多小丫头都被她骂哭了,问她要不要管一管。
“不用管她,随她去。”乌明珠回道。
有什么好管的,书房乱成一锅粥才好呢!
让庶长子每天都给那三十二个小丫头断口头官司,无心读书才好呢!
只是可惜,听说这丫头前几日落了水后,醒来稳重了很多,也不和小丫头吵嘴了,整个前院书房都清净了许多。
乌明珠最近好几天都睡不着觉,做梦老梦到庶长子高中状元,侯爷给他封世子的画面。
到时候,一旦侯爷归西,被侯府扫地出门的,就不是庶长子,而是她和她那傻儿子了。
又不是给儿子挑媳妇儿,乌明珠也不需要云容知书达礼,她细细观察,见云容抬首见她,不卑不亢,从容淡定,这气质,这态度,倒不像是个小丫头,倒像是个见惯大场面的贵人一般。
人牙子说云容是官家小姐,只怕是没有扯谎。
官家小姐,都是有那么些心高气傲在的,会心甘情愿地做丫鬟吗?怕是做妾都不肯吧。
“你想不想恢复良籍?”乌明珠突然问道。
云容有些吃惊,但面上未显,谈判的时候,最忌提前亮底牌。
“奴婢不敢。”她微微低下头。
“大公子,有没有碰过你?”
云容头更低了:“是奴婢无用,未曾。”
“好好伺候大公子,大公子高兴了,我这个做嫡母的也就高兴,若你能成为大公子心尖尖上的人,我做嫡母的也不会做棒打鸳鸯的恶人,自当成全他。
你好好想想,桂嬷嬷,带她去换身衣服,大公子今天回来,穿成这样,别人还以为我这个当母亲的,欺负他房里人。”
云容被桂嬷嬷带下去,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头顶的首饰多得,坠得她头皮都疼。
这起码好几斤重,难道要这么戴一整天么,真是遭罪,绝对不行!
云容忙委婉说道:“大公子书房别的没挂,唯独挂了一副兰花,可见大公子为人喜兰之淡雅,莲之高洁,牡丹虽浓郁热烈,或许却入不了大公子的眼。”
桂嬷嬷听了,觉得颇有道理,忙对梳头的嬷嬷道:“对,对,我们不能按二公子的喜好来,换了,换了!”
终于换了松快点的衣服和松快点的头饰,姜云容穿的跟朵风中摇曳的小白花似的,回书房去了。
侯府里,惦记着云容的可不止侯府夫人一个,她的另一个老板,少夫人洪冰双也正惦记她呢。
洪冰双正拉着洪姨娘的手,撒娇道:“姑姑,你可要帮帮我呀。”
洪姨娘打掉她的手,冷冷道:“你现在要紧的是赶紧生个孩子,跟个小丫头较什么劲,我问你,大婚一个月了,可有动静,找大夫来看过没有?”
洪冰双羞红了脸:“哎呀,姑姑,你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我说的是头顶大事。”洪姨娘看着洪冰双少女怀春般犯蠢,就头疼,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当初是不是选错人了。
外人看她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十几年盛宠,屹立侯府不倒。
唯有她自己始终清醒,以色侍人,焉能长久,她已经不年轻了,膝下又无一男半女傍身,一旦侯爷西逝,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侯爷死后,下一任侯爷,必须得是她的人才行!
第3章 少夫人
洪姨娘娘家兄弟多,兄弟生的儿子女儿更多,好几十个侄女里,她选中洪冰双,为的是她脸长得好,性格又蠢,是个笨蛋美人,好拿捏。
但是,如今看来,有些太过蠢了。
只不过是看到一个容颜比她好的丫头,就要推人下水,再不济做得隐蔽些,叫个丫头干也就罢了,洪冰双竟然亲自动手!
手段如此粗鄙,若非洪姨娘帮着扫了首尾,若被侯府夫人发现了,指不定要闹出什么风波来呢!
“姑姑,你不懂!”
洪冰双扭扭捏捏地说:
“表哥他,大婚那天,他都不肯碰我!第二天还当着我的面,和那丫头眉来眼去的,这让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有那死丫头在,表哥心里怎么会有我!”
洪姨娘想说,你这性子,没那丫头,大公子也看不上你。
但,自己选的人,能怎么办,只能自己教。
“什么心里有你,没你的,喝点酒,下点药,讲点好话,哭一哭,你不是很喜欢他吗?
别的不要讲,就哭一哭你对他的仰慕之情。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爱他爱的要死要活的,次数多了,他能不动心?
你脸长得好,还怕男人不肯睡你,借种生个孩子而已,有什么难的!你当男人心里有你才能睡你?还只睡你一个?”
洪冰双捂着耳朵就要跑:
“哎呀!姑姑,表哥不是这样的人,他跟其他男人不一样,你再这样说,我不理你了!反正,我不管,姑姑你帮我把云容那个丫头卖掉!卖得远远的。”
洪姨娘没理她,拿出一个盒子推给她:“今天大公子会回来,把这个给他。”
洪冰双终究好奇,拿过来问道:“姑姑,这是什么呀?”
洪姨娘看向她:“你既然想让他心里有你,就别只顾着和个小丫头比,谁被他多看了一眼这种不着调的小事,我问你,你可知道,他现在最大的难处是什么?”
洪冰双眨巴着眼睛:“是什么呀?姑姑,他遇到什么难处啦?”
洪姨娘抚额,她错了,她真的选错人了。
不过不要紧,不过借种生个孩子,待孩子生下来,这孩子的娘亲蠢不蠢也就不重要了。
没有娘亲,没有父亲,不是更好嘛。
她只需要将这有她娘家血脉的孩子,变成侯府的世子便行了。
如此她在侯府的后半辈子,也算有了依靠。
侯府的世子,是选嫡还是选长,不过是侯爷一念之间。
她能说动侯爷让洪家姑娘做侯府公子的正妻,自然也能说动侯爷选长立世子。
“里面是三百两银票,你不用多说,就说这个是你生母留给你压箱底的嫁妆就行,你这么说了,他必定感动,心里定然有你。”
“啊?可是姨娘,你为什么要给他钱呀?表哥玉树兰枝,仙人一般,你让我给他钱,多俗气呀!我才不要呢,再说了,他一个侯府大公子,总不至于差这点钱吧。”
侯府大公子白亭山还真缺钱,很缺,堂堂勇毅侯府长公子,手里连100两现银都拿不出来,说出去,能有谁信。
侯府夫人乌明珠之所以笃定白亭山今日必回侯府,一是因为今日沐休,二是因为这个月月例银该发了。
其他的公子小姐,例银都是自己房里的大丫头每月凭牌子去账房领,唯有大公子和五姑娘,夫人怜惜他们年幼又没个亲娘看顾,怕被房中刁奴贪墨,故而定了每月由她亲自发放。
如今大公子已经大婚了,这规矩也没人说要改过来。
虽说人人都道大公子今日必回,但直待到日落西山,白亭山才带着小书童青竹回侯府来。
侯爷领兵在外不在家,白亭山一回来,衣服都不及换,先到侯夫人住的梵香苑请安来了。
“快来坐,今日怎回得如此迟?我当你早上就该回来了,晚饭可曾吃了?”乌明珠忙让桂嬷嬷把白亭山扶起来。
白亭山没让桂嬷嬷扶,反而恭谨地把礼数行周全了,才坐下回道:
“已吃过了,是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今日周兄得一古籍孤本,与儿共赏,一时探讨入了迷,这才耽搁了时辰。”
乌明珠又让桂嬷嬷捧茶与他吃,劝道:
“虽说学问重要,也不及身体要紧,要我说,你这书童青竹真是不象话,主子误了时辰也不知劝诫,不如撵了去,改日我给你寻个得力之人……”
青竹本站在一边,听到主母怪罪,扑通就跪下了。
白亭山拿碗盖去拨弄茶盏中的浮沫,只是不喝,答道:
“母亲待儿子的心意,儿子心领了,只是这青竹虽蠢笨,却是当年兰姨娘为我寻的玩伴,兰姨娘去的早,身边旧人也没剩几个,夫人开恩,为我留个念想吧。”
乌明珠拿手帕擦擦眼泪:
“兰妹妹真是命苦,哎,当年,也是我这当主母的看护不力。南苑的那位,是侯爷心尖尖上的人,连我这个当主母的都要避让三舍,也不知兰妹妹哪里得罪了她。亭山啊,你也别怪侯爷啊,他想必也是不知情的……”
白亭山默了默,听乌明珠前程往事回忆了半晌,没有接话。
乌明珠收了手帕,又道:
“好了,我也不多留你了,你们小夫妻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快回去看看你夫人吧,少夫人三朝回门你都没去,这可就是你不对了。”
白亭山站起来,又朝乌明珠行了个周全的礼,然后道:
“此事母亲不必劝我,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己的婚事我做不得主,但兰姨娘生我养我一场,我虽无能,不能为姨娘报仇,却也不能和仇人安排的女人生儿育女,谈情说爱。
否则岂不枉为人子。洪氏非要嫁我,我拦不住,但也仅此而已了。”
乌明珠叹道: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要不想回后院你夫人那里。前院母亲也给你归置好了,都是听话懂事的好姑娘。青竹毕竟是男人,你房里,也总要有能照顾你的可心人才好。”
“儿子谢过母亲。明日国子监有早课,儿子寅时三刻就要出门,不敢扰母亲清梦,这月的月例银子……”
乌明珠像是才想起这事,忙道:“瞧瞧,和你说着话,倒把这事儿给忘了,桂嬷嬷!”
桂嬷嬷捧了月银袋子出来给了青竹,白亭山又再礼数周全地与侯夫人告退,这才走了。
第4章 五姑娘
一离开梵香苑,青竹就颠了颠装月例银子的袋子,嘀咕道:“大公子,这分量可又不对呀。”
白亭山又拿出一包银子添进去,回道:“这下应该差不多了,反正短银子又不是第一回了,你嚷嚷什么,闭上你的嘴。”
青竹和白亭山一同长大,情同手足,早没大没小惯了,抱怨道:“所以我说,下次咱们带杆秤,看她还敢短公子的银子。”
带杆秤上主母房里当场秤月例银子够不够?难道还要嚷嚷出来主母克扣庶子的银钱不成?这事儿嚷嚷出来,倒霉的到底是谁?
白亭山觉得,自己说青竹蠢笨,那真是半点没冤枉他。
他能用“偷盗主子月例”的法子把绿松送出侯府,别人自然也能用同样的法子把青竹治走,青竹这傻子,怎么就不懂呢。
“行了,别管这个了,咱们赶快去五妹妹那里吧,晚了,后院该落锁了。”
勇毅侯府五姑娘白沐真也等了白亭山一天了,虽然白亭山没派人通知过她,她却知道,兄长今日必来。
白沐真今年快十五岁了,正出落得亭亭玉立,一言一行,沉稳娴静。
她正在灯下分线绣一把美人团扇,时不时地朝门外看去。
旁边的大丫头彩霞劝她:“五姑娘,明日再绣吧,小心眼睛。”
白沐真微微眯了眯眼,缓解了眼睛的酸涩,答道:
“就这一点儿,马上就能做完了,哥哥明年会试,现在正是等着用银子的时候,我每日在内宅无所事事,也帮不了哥哥什么,做点绣活,攒点银子,有一点是一点,免得哥哥在外,手上无钱,被人磋磨。
对了,我那钱箱子呢,你可包好了,待会儿哥哥来了,你可别忘了给青竹带回去。”
彩霞把钱箱子抱出来,沉甸甸的箱子里近百两银子,全是自家姑娘省吃俭用省下来的,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是自家姑娘压箱底的钱。
彩霞实在忍不住,不由劝道:
“我的好姑娘啊,你也不能都给了大公子呀,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给自己留点嫁妆了,不然以后嫁到未来姑爷家,可不定怎么受气呢!”
白沐真被自家丫头打趣自己的婚事,却是既不恼也不羞,反而笑道:
“我的好彩霞呀,我在姑爷家能不能挺直腰杆,会不会受气,既不在我,也不在我的嫁妆多与少,那要看这侯府的牌匾稳不稳,我爹爹能不能打胜仗,我哥哥能不能金榜题名得圣心,只要爹爹和哥哥不倒,我就是头猪,未来姑爷家也得把我供起来。”
“说什么呢,我妹妹冰雪聪明,怎么能把自己比做一只猪。”白亭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白沐真眼睛一亮,绣活往篮子里一丢,欢喜地叫道:“哥哥,你回来啦!”
白亭山笑着进了门:“快渴死我了,沐真,快给我来盏茶吃。”
茶房早备着滚烫的茶,待白亭山一进门,彩霞就安排端进来了。
白亭山一个下午紧赶慢赶回来,一路奔波,渴得嗓子都快冒烟了,自家妹妹面前,也顾不得世家公子的那套虚礼,端起茶碗,连喝了三大碗,才堪堪缓解了那股渴意,又叫道:“有点心吗?给我来几块。”
白沐真这才反应过来,自家哥哥怕是还没吃饭呢。
白沐真让彩霞把柜子里放的,下午没吃完的几块桂花糕端了上来,说道:“哥哥还没吃饭吧,大厨房说不得还留着有灶眼,哥哥想吃什么,我让朝露去点。”
白亭山摇摇头:
“别费那钱,就这些垫垫就行了。我也没啥事,就是把月钱给你送来,平日里你在内宅,哥哥也看顾不到你,你留点银子傍身。
有什么事儿,机灵点,让你丫头来给我送信,别硬扛着,打不过就跑,可别读女戒读傻了,给我来什么玉石俱焚那套,万事保命要紧知道吗。
你再忍耐两年,等哥高中,给你挑个好夫婿。你保重,快落锁了,我先回前院去了。”
白沐真忙将银钱袋子给他推回去:“哥,这是你自己的月例,你快拿回去,你在外面,花钱的地方多,我在内宅,也没用钱的地方,正好我攒了点钱,哥你也带回去。”
白亭山摸了摸自家妹妹的头,小姑娘又长高了,当年跟在他屁股后面哭吵着要姨娘的小豆丁,如今已是大姑娘了。
“我在外面,天地辽阔,哪儿赚不到钱,倒是你,被关在这深宅大院之中,没钱可活不了。你攒的银子都给自己留着做嫁妆吧,哥走了啊,下个月再来看你,千万要保重啊,妹妹。”
白亭山回了前院,先让青竹把一屋子莺莺燕燕全撵走了去。
青竹在侯夫人面前面团一样,说跪就跪,在这帮小丫头面前,那是铁面无私,说赶就赶。
和云容一般同属一等大丫头的春华,是个娇滴滴的病美人,西子捧心般地对青竹道:“大公子身边,怎么能没人伺候?奴婢愿伺候公子,为公子分忧。”
病美人蹙眉也是极美极惹人怜惜的,青竹却不吃这一套,瞪她一眼:“就你这小身板,瘦得跟个筷子似的,能伺候得了谁?回去吧。”
春华哭哭啼啼地回去了。
另一个丫头秋夕比较勇,端了壶热茶来:“夜深露重,奴婢给公子泡了壶热茶,劳烦青竹哥哥让让。”
说着就要硬闯,硬往青竹身上撞,想的就是男女有别,青竹必不敢拦她。
结果青竹不仅敢拦,还拦得很彻底,也不知他从哪儿翻出根棍来,一棍子把这壶热茶给掀翻了,浇了秋夕一脸一身。
秋夕惨叫一声,捂着脸跑了。
青竹站在大门紧闭的书房前面,手中长棍在手里拍啊拍地,看向还不舍得走的众人。
雪影很不服气:
“我是奉侯夫人之命,来伺候大公子的,你这处处阻拦,是什么意思?明儿我就告诉侯夫人,让侯夫人来评评理。”
青竹知道,这帮丫头,卖身契在侯夫人手上,每月月钱也是侯夫人在发,对自家公子,那定是不会有半点忠心的,指不定藏着什么坏心眼呢。
春闱在即,谁知道侯夫人想干什么坏事害了公子前程,因而对这帮丫头那是没有半分好颜色。
“我呸,你想伺候就伺候,也不照照镜子,想伺候大公子的丫头,就我见过的,没有八千,也有一万,就长你这寒碜样还敢来的,我还真没见过。
怎么这么大脸呢?自己长什么样没点数吗?
雷公脸,萝卜腿,芝麻眼,饭桶腰,大圣都比你好看,八戒都比你清秀,就你这样还妄想伺候大公子,你也配!”
第5章 大公子
雪影自视甚高,自觉自己貌比天仙,平日里最多跟小丫头斗斗嘴,哪见过这种乡野间骂人的招数,顿时气的,一句话说不出来,脑门嗡嗡疼,不敌败走。
姜云容作为吃瓜群众,在小角落围观的正起劲,突然见青竹的眼风扫来,忙举手表示清白:“不是我赖着不走,我就住这儿,这就是我屋。”
姜云容的屋子,就在前院书房的西厢房里,她不知道其他丫头平时是怎么住的,反正她醒过来,就自己住一个屋,平日里还有个小丫头琥珀给她送饭。
反正这半个月,她就没出过这一亩三分地,所以让她走,她一时之间,还真没地方去。
青竹对着云容这张脸,不由底气不足,之前那些话,怎么也没法对着这张脸说出来,说了,他都心虚。
他还记得以前侯夫人安排的那么多的美人,大公子都没什么反应,唯独一个月前,见了云容后,大公子私下对他说了句:“难为侯夫人费心,连如此绝色都能寻得来,当真是看得起我,可惜了。”
大公子说的可惜是什么,青竹是不知道了,反正当天他跟公子就回国子监了,眼不见为净。
外面闹得沸沸盈天,里面众人以为在埋头苦读的大公子白亭山,丝毫不受打扰,正在写字,写得也不是什么正经的文章,而是一个戏本子。
勇毅侯府嫡出二公子爱听戏,为博名角一笑,常有一掷千金之举,自己的弟弟就这么一个爱好,他这个做兄长的怎么能不好好尽一份心呢。
只是一掷千金怎么够,白亭山审视着自己的戏本子。
加一点英雄救美,再加点痴情爱慕,再来点离经叛道,再来点爱而不得。
不和个出淤泥而不染的风尘女子来场轰轰烈烈,荡气回肠的爱恋,怎么对得起勇毅侯府二公子这,京城第一多情公子,第一戏痴的称号。
而若非侯府嫡妻之位,又怎能匹配上这奇女子对二公子的一往情深呢?
等到侯夫人自顾不暇,也就没这功夫整天盯着往他房里塞人了。
写这种话本子也耗不了他多少精神,白亭山一边写一边想着,只是这样还不够百分百稳妥。
他是男人,婚事不满意,新娶的夫人不喜欢,自可以一走了之,天大地大,哪儿都能去,侯府不给他前程,他自可以自己去赚,但是妹妹不行。
妹妹走不了呀,妹妹的婚事还拿捏在侯夫人的手上。
若是妹妹的婚事不顺,她就是从一个樊笼到另一个樊笼,在侯府,他还能看顾一二,到了别家,他就鞭长莫及了。
以前侯夫人还愿为了名声遮掩一二,但自从他秋闱中了解元,侯夫人行事就越发没有章法了。
若他明年金榜题名,入朝为官,脱离了侯府的掣肘,白亭山就怕侯夫人狗急跳墙,把手段使在自家妹妹身上,拿自家妹妹的婚事拿捏他。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兄长之命的道理,除非父母不在了。
除非父母不在了……
白亭山在这想法上顿了顿,上一张纸写满了,换了张纸,重新铺好继续写,蝇头小楷,工工整整,没有一笔错漏。
未雨绸缪,怎么样才能让侯夫人,不把心思放到妹妹身上呢?
若想让人不狗急跳墙,就不能让她觉得自己进了绝路,还得让她觉得一切尽在掌握,最好是给她根骨头,然后再来一只狗。
等两只狗杀红了眼,哪还记得什么绝路不绝路,跳墙不跳墙呢?
如此,墙后的妹妹才能岁月静好,安虞无忧。
白亭山停了笔,看向书房挂着的那幅兰花。
“娘,你说是不是呢。”
白亭山将写好的戏本子收拾了,又重新铺了张纸,对门外叫道:“青竹!”
青竹本来像个门神般站在门外,听到大公子召唤,忙开门进去:“公子,你叫我”。
白亭山选了几色颜料,说道:“把那个,最好看的叫进来。”
青竹丈二摸不着头脑:“啊?哪个?”
白亭山挑眉看他:“哪个是最好看的?你这都分不出来?”
青竹忙道:“分得出,分得出,这就去叫,大公子。”
大公子这是唱的哪出呀?
青竹出门来,还有点晕乎乎地,抬首指了指姜云容,想半天没想起来这丫头叫啥名,只好叫道:“喂,你过来,公子叫你进去。”
姜云容只觉四周无数的目光射了过来,恨不能把自己万箭穿心。
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想进去,有本事你们自己想办法进去呀!姜云容暗自嘀咕道。
她确实是想暗中观察下,大公子这个老板怎么样,靠不靠得上,但是是暗中,不是这么大张旗鼓,堂而皇之。
太高调了,容易成靶子。
恢复良籍这事儿,她细细查过案例了,除了主人恩免,还有朝廷恩免的路可走。
朝廷恩免的话,要么是对朝廷有功,比如救驾有功,书里写有个奴婢救了被行刺的皇上,就被朝廷赐还了良籍。
只是这个概率太低了。
要么是官员做保,只是大多官员未必愿意,怕会影响官声。
大公子今年中了解元,明年春闱,很可能能中进士,就能授官,他还是侯府公子,有个当侯爷的老爹,起点官职肯定不会低。
哎,如果大公子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天大的难处,她能给他办了就好了,这样作为交换,他就能给她做保恢复良籍。
这条路,比指望侯府夫人大发慈悲给她卖身契要靠谱多了。
只是堂堂侯府大公子,做为大魏朝统治阶级的公孙王侯,能有什么难事儿是她能办的呢?
毕竟她除了钱,一无所有呀!
姜云容一边想着,一边进了书房。
书案前站着的,是个剑眉星目,风姿翩翩的少年郎。
才十八岁,真是年轻呀!
姜云容进来,白亭山头都没抬,随口说道:“外衣脱了,躺窗前贵妃榻上去。”
这什么剧情?
姜云容没反应过来,感觉有点懵。
见来人没有动静,白亭山皱眉问道:“怎么?你不愿意?侯夫人没教你怎么伺候人?”
那日初见,还觉她举止上不得台面,可惜了一副好相貌。
如今,不知她得了何人指点,好似洗去了蒙尘的明珠,乌云散去后的明月,山间雨后的幽兰,春日冰化后的第一缕清泉,一颦一笑,都美到了他的心坎上。
可惜了。
可惜了。
可惜了。
白亭山心中连叹了三句可惜。
越是美丽的花朵,越是有毒,白亭山深知这个道理。
“不愿意,就出去,换个人进来。”
白亭山蹙眉将笔下的纸换掉,刚刚,笔乱了。
姜云容见他书案上摆了一溜的颜料,懂了,大晚上的,这大公子这么有闲情逸致,居然要画画。
所以他这是缺个画画的模特?
古代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的,脱个外衣而已,里面依旧裹得严严实实的。
姜云容毫无压力。
“奴婢愿为公子效力。”
姜云容麻溜地脱了外套,斜卧在了窗前的贵妃榻上,睁着大眼睛看着白亭山:“大公子,这样可以么?”
白亭山简直不相信她脱得这样快!
他本来都想好了,虽说他为主她为仆,但她若不愿意,他也绝不会为难一个弱女子。
不过是做个戏,就这么画也不是不可以。
换人是不换人的,有明玉在前,哪怕只是演戏,他也不愿将就再去挑个石头来画。
但她怎能,怎能,怎能!
白亭山想了许久,明知她是朵侯夫人安排的食人花,也不舍得把重词用在她身上。
“女子当自爱自怜,下次不许如此轻浮,成何体统!”
白亭山终忍不住训斥道。
笔下的纸又换了一张,笔又乱了。
我做什么了就轻浮了?
不是你要画画的吗?
姜云容实在搞不懂,这是不画了吗?
这老板也太难伺候了,姜云容有些拿不准,那她是不是该起来,然后她看着白亭山走过来了,慢慢俯下身来。
隔得太近了!
姜云容紧张起来,眼睛瞪得溜圆,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服。
白亭山抽走了姜云容发间的一支钗。
乌黑的发丝散落到榻上。
姜云容更紧张了,心跳都快停了,握紧了拳头,他要敢干坏事,管他是谁,非揍他不可。
大不了不花这一个亿了,回阎罗殿找鬼差叙旧去。
“躺好,别动,闭上眼睛。”白亭山吩咐道:“公子我画的是美人卧睡图,不是美人瞪眼图。”
哦哦,尴尬了,是她小人之心了!
姜云容赶紧把眼睛闭上了。
美人静卧,毫无防备,一副任君采撷之态。
白亭山看得心里直叹气,将姜云容头上那只钗放到案上,稳住心神,细细勾勒起卧睡的美人来。
书房中一片安宁祥和,白亭山边画边想:“我还不知道,这卧睡的美人叫什么名字呢。”
“你叫什么名字?”白亭山终忍不住问道。
安静,还是安静,没有回应。
白亭山放下笔,走近了些,再近了些。
耳边是美人清浅的呼吸声,小脸蛋睡得红扑扑的,姜云容已经完全睡着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居然这样都能睡着?
乌明珠没教她来是做什么的么?
也不知该说她心性单纯,还是该说她缺心眼。
找了条薄被给她盖上后,白亭山叫青竹进来了。
青竹进来,看到躺在贵妃榻上的姜云容,再看看放案上的那只钗和那件女子外衣,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大,大公子,这……”
白亭山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言细语道:“小点声,去叫热水,就说公子我要沐浴。”
当夜大公子书房连叫了三次水,一直闹到半夜十二点才消停。
前院大厨房守夜的婆子嘴碎,第二天天还没亮,整个侯府都知道了。
林嬷嬷守在梵音苑,在乌明珠起床后,第一时间将这喜讯告诉了她。
乌明珠正在梳头,听了这消息,忙回头问道:“当真!”
梳头的嬷嬷躲闪不及,扯下了乌明珠几根头发,吓得嬷嬷忙跪地告罪求饶。
乌明珠急着问庶长子的事,没空跟这没眼力见儿的奴才计较,不耐道:“拖下去,领十个板子。”
嬷嬷被捂着嘴拖下去了。
乌明珠也顾不上梳头了,问道:“大公子呢?”
“大公子寅时三刻就走了,回国子监去了。”
君王得了佳丽还要不早朝三日呢,白亭山正是血气方刚,食髓知味的年纪,居然就这么丢下美人,跑了?
“大公子对她,宠爱得很呢,早上雪影进去收拾的,说是大公子还给云容画了幅画,就挂书房里屋里呢!”
似乎有些不好启齿,桂嬷嬷神神秘秘地靠近了些:“画的是云容这丫头睡着了躺床上的画。”
乌明珠吓一跳,左右看了看,见没旁人,这才拍了拍桂嬷嬷的手,叱道:“嬷嬷你也真是,一大把年纪了,嘴里也没个把门的,怎么什么荤话都敢说。”
“这不是只有夫人在嘛。”桂嬷嬷笑道。
乌明珠品味着这信息,不可思议道:“看不出来啊,这大公子平日里看起来再正经不过,还能干出这种事儿来,闺房之趣,当真是……”
桂嬷嬷又道:“雪影她们几个,只恨得在那儿骂人呢。夫人,云容那里,避子汤可要赐下?”
二公子那里,夫人平日里盯得极紧,只要有丫头伺候过二公子,乌明珠都让桂嬷嬷亲自去盯着,亲自看着她们喝完避子汤,一滴不许剩。
怕的就是在嫡子出生前,先搞出个庶长子来。
大公子这里,桂嬷嬷就因循问一嘴。
乌明珠瞪她一眼:
“喝什么避子药,嬷嬷真是老糊涂了。还不赶紧找个大夫,给云容这丫头好好调理调理,一举得男才叫好呢!
开我的库房,瞅着颜色鲜亮点的款式,一样赏这丫头几匹,做点好看的衣裳。
还有,另外几个大丫头,嬷嬷亲自去,好好给我敲打敲打,让她们别眼红,把劲儿往大公子身上使,伺候好大公子,我都重重有赏,她们自己没本事,就怨不得别人。”
温柔乡英雄冢,一个美人怎么够,没有百八十个,怎么能叫温柔乡呢?
“我管她高不高兴,把前院篱笆看紧了,别让什么阿猫阿狗都进去!
她要不高兴,就找大公子闹去,妻妾不和,家宅不宁,闹得越大越好,闹得京城无人不知才好呢!
她最好能告大公子个宠妾灭妻,告到朝廷去,把大公子的前程给闹没了,那是再好不过了,就怕她没这个本事。”
桂嬷嬷又道:
“南苑那位,狐媚子功夫了得,只怕少夫人有样学样,也学了那狐媚的本事,笼络了大公子的心。到时候他们夫妻齐心,南苑那位枕头风又了得,只怕……”
乌明珠拿起一只玉钗,对镜在鬓边细细端详,笑道:
“洪姨娘那算什么本事,和一群姨娘争了半辈子,连个一儿半女都没留下,不过是个给侯爷解闷的玩意儿罢了,我还从没把她放在眼里过。
而且嬷嬷你这是想差了,谁都有可能得了大公子的心,唯独洪家的姑娘不行,他们之间,可隔着杀母的血海深仇呢,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同意让洪家这样低门楣的姑娘进侯府的门。
只要洪家的姑娘在,大公子这后院,就消停不了。把这玉钗给云容送去,再选几样鲜亮的首饰一并赏了她,小姑娘家家的,没几样象样的首饰怎么行。”
乌明珠这边在赏东西,洪冰双那边就在砸东西。
她在洪家时,虽是庶女,她的姨娘却是洪大人眼前最宠爱之人,连洪大人的正妻,都被挤兑到回老宅为洪大人尽孝去了,洪家内宅,里里外外,那都是她姨娘说了算。
因而洪冰双在洪家,那是要星星要月亮的,过得比洪家嫡女还要舒服和气派。
若是在洪家,她现在早拿鞭子打死这爬床的小贱人了。
打死个把不听话的奴婢,她又不是没干过。
可惜这里是白家,洪姨娘盛宠十几年,都没摸到前院书房的边,何况是她一个刚来不久的少夫人。
后院一落锁,哪怕她是堂堂的侯府少夫人,一样被关起来了,一样出不去。
上次她能遇到云容这丫头,还是因为这丫头跑后院园子里赏花喂鱼来了,才被她瞅着机会,一把把她推下水。
否则下次遇到,谁知道是什么时候,她可没这闲功夫,能等她这般久。
她可是亲耳听到表哥对青竹说的:“是个绝色。”
为着这绝色二字,她也必须弄死她。
洪冰双在洪家无法无天说一不二惯了,不觉得对付个丫头,还要遮掩什么。
她是堂堂侯府少夫人,处置个丈夫的丫鬟,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就是直接打死,又有谁敢把她怎么样!
昨天洪冰双花银子整治了一桌好酒好菜,就等着表哥回来能一诉衷肠,她有姑姑给的药,又有姑姑给她的银票,还有姑姑教她的话,虽不爱听,为了表哥,她都一一记住了。
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该怎么说,怎么哭,姑姑手把手教她,她也都认真学了。
结果,表哥居然根本就没来看她!
好像根本就忘记她这个人似的。
她才是他的表妹,他的新婚妻子啊!
他怎么能抛下她孤枕难眠,反而去睡一个低贱的丫头。
洪冰双悔啊,当初怎么就没能弄死这小贱人!
今天她非弄死她不可!
洪冰双如一头发疯的母兽,将卧室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
洪姨娘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片狼藉。
洪姨娘站在门口,根本无处下脚,沉下脸道:“像什么样子,给我出来。”
见到洪姨娘,洪冰双就像是见到大人的小孩儿,哇地大哭起来:“姑姑!姑姑!你要帮我,我今天一定要弄死她不可!”
“住口!”
洪姨娘叫住两个丫头:“带你们少夫人去收拾干净,堂堂侯府少夫人,撒泼打滚,喊打喊杀,像什么样子!”
丫头给洪冰双梳洗一番,主卧乱得一团糟,根本没处坐,洪姨娘就到西厢等着她。
洪冰双重新换了衣服,梳了头发,冷静下来,又来找姑姑撒娇了。
姑姑说过了,洪家这么多姑娘,她洪冰双最得姑姑喜欢,不然也不会成全她与亭山表哥的情谊,费劲心思帮她嫁到侯府来,做了表哥的正妻。
在家,她要什么,都找自己的姨娘。
到了侯府,她要什么,可不就得找姑姑嘛。
“姑姑,表哥他,负了我!他居然,居然,呜呜,姑姑,你可真的要帮我做主呀!”洪冰双哭求道。
洪姨娘朝她招招手:
“你且坐下,听姑姑跟你说,这是好事,以前我一直担心大公子不近女色,一心只读圣贤书,心里只有前程,那才是难办,如今看来,这大公子也不过如此,也是难逃美人关,既那丫头睡得,你也能睡得。可不是好办很多。”
洪冰双一听,不依了,暴哭道:
“姑姑你这说的什么话,怎能把我和那低贱的丫头相提并论,我是侯府少夫人,八抬大轿抬进来的原配正妻,她不过是个丫头,不过是个连妾都不是的卑贱玩意儿,也配跟我比!”
洪姨娘冷冷地回道:“你大可把这话,当着给你的好表哥的面说说看,大公子的生母,兰姨娘,抬姨娘前,正是侯府夫人乌明珠的陪嫁大丫头,也就是你口中,连妾都不是卑贱玩意儿。”
洪冰双忙捂住嘴,抱住洪姨娘的腿撒娇道:“那我不说了不说了,那姑姑,你说我该怎么办呀?表哥的前院书房我又进不去,要么姑姑你带我去嘛,我杀了那丫头就回来。”
洪姨娘真是想挖开洪冰双的头,看看里面都装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公卿之家,明火执仗的喊打喊杀,是嫌命长吗?
“双丫头,你好好听清楚我的话,在后院,你想做什么,姑姑都为你兜着,但前院书房,碰都不要碰!否则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凭什么!姑姑你就知道吓唬我,在洪家的时候,爹爹前院书房我天天都去,怎么到了这里,我自己丈夫的书房,我还去不得了,我就去,就去!”
洪冰双不依不饶道。
洪姨娘被洪冰双这刁蛮任性的话闹得是直冒火。
但是涉及到身家性命的大事,洪姨娘不敢含糊,不得不压着火气,耐着性子,郑重叮嘱道:
“勇毅侯府的勇毅二字,是怎么来的?是白老侯爷陪着太祖打天下,一刀一枪拼来的,是白家祠堂里五十六口牌位拿命换来的。开国百年,多少公卿之家都不在了,唯有勇毅侯府屹立不倒,你可知道为什么?”
洪冰双不耐烦了,打断她:“姑姑,我听不懂,你到底要说什么呀!”
洪姨娘深吸一口气,默念道,我亲手选的人,我亲手选的人,我亲手选的人,我不生气,我不生气,我不生气……
洪姨娘见与她好好说,说不通,厉声说道:
“勇毅侯府靠的,是历任勇毅侯实打实的战功,如今侯爷在外打仗,前院书房放的全是军机,侯爷的书房和大公子的书房挨着近,真扯出什么事儿,那就是诛九族的大事,前院,你一步都不准去!听明白了没有?!”
洪冰双顿时不干了:“那我怎么办嘛!姑姑你让我生孩子,表哥他又不到后院来,你又不让我到前院去,我连他面都见不着,怎么生孩子!隔空生孩子吗!”
这倒是个问题。
洪姨娘略一思索道:
“谁说大公子不到后院来,大公子和五姑娘是一母同胞,你多和五姑娘来往,亲厚于她,还怕见不着大公子?大公子见你对她妹妹好,还能不承你的意?”
“我才不要去奉承白沐真那个木头,她就会在那绣花,什么都不会玩儿,连话都不会说一句,一坐就是半天,可闷死我了!”洪冰双抱怨道。
“那你就等着守活寡吧!”
洪姨娘实在教不下去,拂袖而去。
洪冰双越想越生气,居然连姑姑都不帮她了!
她才不信前院不能去的鬼话呢,以前父亲的书房也不让她去,结果她哪天不去个八百回!畅通无阻,谁敢拦她!
姑姑不让她去,她偏去!
她回主卧拿了自己的鞭子,又拿了几两银子。
哼,银钱开道,她就不信了,这侯府还有她去不了的地方。
今天这爬床的贱丫头,必须死!
洪冰双气势汹汹地想办法往前院来了。
姜云容还在梦乡中呢。
昨晚她扮演美人卧睡的美人,在贵妃榻上,不知怎的就睡着了,醒来黑布隆冬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叫了琥珀进来问,才知道大公子寅时三刻就走了,而现在,不过才卯时。
也就是说大公子不到4点就起床回国子监住校去了,而现在,才五点钟。
姜云容打了个哈欠,果然不论任何时候,读书的时候都是起最早的。
上辈子姜云容加班猝死,这辈子,姜云容汲取教训,能不卷就不卷,大老板都走了,她还卷啥,麻溜地回自己屋里,睡回笼觉去了。
可惜,她是三个老板三线汇报,这个老板走了,另一个老板的嫡系来传达组织精神了。
姜云容回笼觉睡到一半,痛苦地被叫起来集合。
桂嬷嬷把大公子前院书房大大小小三十二个丫头都叫到一起排队听训。
首先,桂嬷嬷代表组织对先进个人姜云容进行了表彰,表彰她伺候主子伺候得好。
不仅口头表扬,还以资鼓励,代表侯夫人赏了云容各色布匹合计三十二匹,玉钗一只,玉坠耳环和玉镯子各一对。
桂嬷嬷还专门拨了两个小丫头伺候她,一个是老熟人,就是一直给她送药送饭的琥珀,十一岁左右的小丫头,还有一个是个十五岁左右大一点的丫头,叫琉璃。
以上皆是鼓励姜云容再接再厉,再创佳绩,同时警醒没有业绩的其余众人,奋勇直追。
共计三十二人,其余三十一人一根毛都没有,全赏她一人,这仇恨拉的,比互联网企业的361还要狠。
不仅有赏,还有罚,春华,秋夕,雪影三人,伺候主子伺候的不好,各罚三十大板,赶出前院书房,即刻发卖出去。
什么,你说主子不让你伺候?
你若伺候的好怎会不让你伺候,还是你不中用!
“侯府不留不中用之人,不会伺候主子的奴婢,那便是无用,可听清楚了?”
出去三人,即刻补进来三人,又有三个新的美人补齐了三十二人的编制。
桂嬷嬷让人在众人面前摆了三条案条,春华,秋夕,雪影三人,被当众扒了裤子,光着屁股,按在案条上,实打实地打了三十大板。
啪啪啪啪,每一板子都打得姜云容是心惊肉跳。
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被当着众行刑小厮的面扒了裤子,哪怕侥幸没被板子打死,姜云容觉得,这三个丫头怕是也活不下去了。
姜云容接了这赏赐一点都不开心,她又不缺钱,她可不想当靶子。
她可看清楚了,她呢,就是夹在侯府主母和大公子之间的炮灰。
其他不用多说,仅庶长子这个长字,加未来的侯府爵位,侯夫人和大公子之间,那便是不死不休。
侯府主母想把大公子养成一个纨绔,然后看昨晚的样子,大公子想顺水推舟,演场戏给侯夫人看。
今天这场板子,绝了姜云容从侯夫人手上拿到卖身契转为良籍的心思。
侯夫人这个老板可靠不住。
若被她发现,姜云容不过是大公子放出来的障眼法,下一个被扒光挨板子的就是她姜云容了。
但假若万一她真入了大公子的眼,成了大公子的爱宠,有这么大个把柄在,侯夫人更不可能放她走了。
还还卖身契给她?怎么可能!
指不定想怎么通过虐她来虐大公子呢。
不管是虐心还是虐身,姜云容都不愿意。
那么大公子这个年轻老板靠的住么?
不确定,得再看看。
桂嬷嬷走后,众人看姜云容的眼神各有各的精彩,有嫉恨到眼睛冒火的,有满心想巴结的,一口一个姐姐妹妹。听得姜云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姐姐妹妹的,太像宫斗剧那味儿了。
姐是来花钱享受人生的,不是来跟一群十几岁的小姑娘抢十几岁的男人的。
啊!心累。
不过,还是有好消息的。
到了下午,前院负责采买的小厮五福避着众人,来找她了。
五福这人长得周周正正,看得忠厚老实,说话也颇为客气。
“姑娘托办的事儿,我都办妥了,姑娘托给我的十六个荷包,苏锦阁都收了,共得了四两银子。
苏锦阁还直夸姑娘的手艺,那鸟绣得是活灵活现,跟真的一样,苏掌柜的原话,说姑娘是巧夺天工,江南最好的绣娘都比不上呢,以后若姑娘还有,他们还收。”
五福先是好好恭维了云容一番,然后拿了个小包出来,一样样摊给云容看:“这是姑娘要的聚彩阁的胭脂,唇脂,青黛,按姑娘的要求,每种都买了些,共花了一两六钱,这是剩余的银子共二两四钱银子,姑娘点点。”
姜云容从二两四钱里分出四钱来,递给五福:“难为您这么忙还记挂着我的事儿,钱不多,您别嫌弃。”
五福推拒道:“哎呦,姑娘,怎好收您的银子……”
“您可千万得收下,这么热的天,跑这么多地方,您要不收下,我心里可真过意不去。”
五福笑呵呵收下了:“那谢过姑娘了,还没给姑娘道喜,以姑娘之才貌,必前途无量。”
丫头们一般不好出门,小厮们却是可以出门的,姜云容也是和琥珀聊天才知道,府里的丫头们有时候会把自己做的绣活,托给相熟的小厮拿出去卖,贴补家用。
缺个什么胭脂水粉的,也会托小厮帮忙带回来。
琥珀也卖绣品,她一般会托给五福,因为五福比较公道,哪怕中间吃回扣,也没有其他小厮那么狠,所以找五福的丫头特别的多。
做过一回生意,那就算熟人了。
姜云容又斟酌说道:“我平时也没什么爱好,就爱绣个东西,若还有做出来一时半会儿用不上的……”
五福拍拍胸脯:“若还有,姑娘你就放心交给我来办,我五福办事绝对妥当,连五姑娘的绣品都会交给小的去卖呢。”
姜云容还真有八个扇套准备卖,但她准备过几天再找五福,不然每次这么快绣这么多,产量太高了,也难免惹人怀疑。
不过五福说的这个消息当真是奇怪,姜云容一直以为公卿家的闺阁姑娘,刺绣都是打发时间用的,居然还能拿出去卖吗?
“为什么五姑娘都要卖绣品?她不是主子吗?”
这么多丫头找五福卖绣品,还有个原因,那就是五福是个妇女之友,府里稍微有点头脸的嬷嬷丫头,五福都有点交情。
所以五福啥都知道:“这主子嘛,有宽裕的,就有不宽裕的,五姑娘和大公子姨娘走的早,只靠月例,没有姨娘贴补,手上估计不太宽裕吧。”
姜云容品味着五福话里的信息,也就是说大公子缺钱?
那她是不是可以等他当官后,用银子换他的官员恩免,改换良籍?
不过五姑娘都能卖绣品,可见女人卖绣品,在大魏朝,是个常见,安全,大家都接受的方式,那么她这么做,也就没有违和感。
姜云容托五福去卖的十六个荷包,是她花99块巨款,从拼夕夕团的。
8个扇套,是老板送的赠品。
现代流水线的工艺品,99块,已经是高档货色了,完全看不出机器的痕迹,和手工绣品看起来一模一样。
特别是上面绣的仙鹤,现代刺绣工艺,绣得那真的是活灵活现,跟真的要飞走了似的。
质量吊打73.3%的土著作品。
十六个荷包,共卖了四两银子,拼夕夕上买银子大概200块一两,四两就是共800块,哪怕剔除给五福的10%跑腿费,还剩720块,对比成本,毛利足有5倍多。
这还不算后面扇套能卖的钱。
如此暴利,是个很值得投的项目。
不过姜云容做这个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摸索出一套安全的洗钱方案,给自己编造一个合法的收入来源。
她得为以后离开侯府做准备,准备一个正当的营生,作为安全的洗钱工具。
否则一个不事生产的女户,却有花不完的银子,很容易被人盯上,要么被误以为是暗娼,要么被匪徒当成肥羊,杀人劫财。
卖绣品毕竟规模较小,按姜云容的构想,应该支撑不了她庞大的洗钱资金需求。
所以她还得拓展品类,再做点其他生意,让五福帮她带胭脂水粉,就是为了做个市场竞对调查,看下当前大魏朝的女人们都用的什么化妆品,胭脂水粉用的什么装,装的东西,都有哪些种类。
聚彩阁是如今京城最火的卖胭脂水粉的铺子,走的还是高端路线,客户群体都是官宦公卿家的夫人小姐。
姜云容把聚彩阁的化妆品一个个打开适用,和现代的化妆品相比,不尽如人意。
胭脂,颜色不够自然,粉也不够细,用完脸上会掉渣。
唇脂,颜色不够丰富,不够滋润。
青黛,眉毛涂不均匀。
看来,这个世界的化妆品市场还大有可为,进点9块9包邮的产品足够抗衡了。
姜云容把离开侯府后,开个胭脂铺这事儿,加入了可行性方案中。
当然,现在她还不能像卖绣品一样卖胭脂,主要是不像绣品可以说是自己绣的,胭脂没法解释来源。
连卖绣品她都要控制着产量呢。
姜云容正那试化妆品,琥珀脸色发白地跑了进来。
“怎么了,琥珀?脸色这么差。”
琥珀见她在那摆弄胭脂,就以为她要重新上妆打扮,因此上前道:“我来帮姑娘。”
姜云容抓住她的手,小丫头两手冰凉,脸色惨白,不会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吧?
姜云容面色一沉,难道是那种事儿?
前院人多口杂,又有很多小厮,她身份又尴尬,所以她平时都闭门不出,免得出问题。
在古代,对女人来说,出了男女问题,那可就会出人命的。
琥珀虽然年纪小,但按侯夫人的选人标准选进书房的,也是个美人胚子。
姜云容瞅了瞅琥珀的身上,头发散了些,衣服还齐整,脸上也没伤,拿手帕给她擦了汗,柔声细语问她:“遇到什么事儿了,别怕,你慢慢说于我听。”
第10章 刺客
琥珀回想起来还惊魂未定,哆哆嗦嗦地说:“我过来的时候,遇到侯爷书房的护卫们在抓刺客,动刀动枪,喊打喊杀的,可吓死我了。”
“什么刺客大白天的跑侯府来行刺?”
而且侯爷在外领兵打仗,大公子在国子监读书,二公子就从来不来前院,六公子和七公子都还是奶娃娃还不到住前院的年纪。
前院一个正经主子都没有,这刺客跑前院来行刺,行刺谁呀?怕不是脑壳有包哦。
反正跟自己没关系,姜云容过耳就忘,没准备去凑热闹。
琥珀来找姜云容,倒不是为了讲护卫抓刺客的,而是跟她告假回家的。
桂嬷嬷把她指给了姜云容,姜云容就是她的主子,她要出门,就得来给姜云容说一声。
和姜云容原身因庆王案牵扯,沦落为奴婢不同,琥珀是侯府的家生奴婢,有父有母,父母都在侯府当值。
侯夫人是个再慈悲不过的主子,像琥珀这样的家生奴婢,准她们每两个月可以回一次家,一家人团聚,享天伦之乐。
姜云容看着琥珀高高兴兴回家去了,很羡慕,她也很想出门。
原来这世上,还有比人死了钱没花了更难过的事儿,那就是大把的银钱在手,不能花。
姜云容望着窗外巴掌大的天,心里想着,她该怎么找个合适的理由,让侯夫人同意她出门呢?
和她毫不相干的刺客之事,更是被她抛之脑后了,自然也就不知道这“刺客”不仅和她相关,还根本就是冲着她来的。
洪冰双直到被护卫们脸着地压到地上,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在洪家的那套,在勇毅侯府居然行不通了。
比如好几两银子,居然敲不开前院守门小厮的通融。
那是自然,以前在洪家,当家的是洪冰双的姨娘,她就是不用银子,也没有小厮敢拦她。
可是现在,在侯府,当家的可是侯夫人乌明珠,卖身契在谁手上,谁负责发月钱,谁就是规矩。
一个新来的少夫人,谁知道你是谁呀。
加之乌明珠特意让桂嬷嬷敲打了,谁敢放后院的女人进前院,就发卖谁,自然就没人敢为了几两银子丢了性命。
但洪冰双岂是轻言放弃之人,她说了云容这丫头今日必须死,就没人能拦得住她。
洪冰双沿着后院和前院的围墙来回走了好几遍,最终决定,爬树。
她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挑了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动作麻利地爬上去,跳上围墙,再在前院找了棵树爬下去,运气极好,竟然全程没被人发现。
然后她就找不着北了,侯府的前院,竟然如此之大,表哥白亭山的书房在哪儿呢?
洪冰双决定找个小厮问问,反正她都过来了,他们还能再送她回去不成。
只要她摆出少夫人的身份来,这些小厮必定乖乖地把云容那丫头给她押来杀,还免得她费功夫找呢。
东转西转之间,洪冰双发现一个大屋子,门大开着,摆著书案,墙上挂着各种兵器。
兵器里有好几把剑。
洪冰双决定借一把来用用,鞭子虽然解气,但万一这丫头命硬打不死呢?
那就一剑结果了她性命!
洪冰双进了屋,挑了把短剑,刚拿到手上,就听屋外有人大喊:“有刺客!快来人!抓刺客!”
然后一群护卫冲了进来,不待她分辩,一人一棍子打掉了她手里的短剑,一人踹了她一脚把她踹飞到地上。
又有几人扑上来把她压在地上,用绳子绑了她的手。
洪冰双只觉手断了,腿断了,脸肿了,全身都断了,顿时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破口大骂道:“放肆!放肆!我是侯府少夫人,狗奴才,放开我!”
护卫们怎么会信,堂堂侯府少夫人跑到侯爷兵器房来做什么,荒缪!
得亏侯爷不在,不然还不知传出什么闲言碎语来呢。
一个护卫啪地给了洪冰双一巴掌:“就你还少夫人,呸,我还是侯爷呢!”
洪冰双被打得头晕目眩,只觉鼻血都被打出来了,还待再骂,一个护卫把一团破布塞进她嘴里,免得她再攀扯出什么不干不净的话来。
“快去禀报侯夫人!”
护卫首领很快就把抓到一个女刺客的消息递到乌明珠这里来了。
乌明珠正在看账本,听了消息也是吓了一跳:“女刺客,可审过了?”
“还未曾,已关在私狱了,请夫人示下。”护卫首领恭谨答道。
刺客这事儿,乌明珠想得很严重,比起刺客,她更担心是侯府政敌派的细作,侯爷在外领兵打仗,万一是政敌派人在侯府偷点什么东西,甚至放点什么东西,比如伪造的信件什么的,那可就是出人命的大事。
护卫首领说是在侯爷兵器房抓的,但保不齐这刺客去过其他地方。
“侯爷书房,她去过没有?”
“小的以性命担保,绝对没有,侯爷临走前吩咐过,书房在侯爷走那天就锁了,每天三班人把守,每班八人,别说刺客了,小的保证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这兵器房还是因为今日是要给侯爷的长枪保养,也是没想到,这刺客会如此大胆,负责守门的两个护卫前脚刚把长枪抬出去,这刺客后脚就跑进去了。”
因为联想到政敌陷害,乌明珠是抱着杀人的心去的府中私狱,连怎么刑讯逼供,怎么八百里加急给侯爷送消息都想好了。
结果到了私狱,发现护卫口中的刺客,那个被打得鼻青脸肿几乎认不出的女人,居然是白亭山上个月新娶的少夫人洪氏,她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乌明珠屏退了众人,只留了一个桂嬷嬷,然后示意桂嬷嬷把洪冰双口中的破布给去掉了,手上和脚上的绳子没解。
乌明珠问道:“你去前院做什么?谁放你进去的?”
破布一去掉,洪冰双就大叫道:“放开我!放开我!岂有此理,我是侯府少夫人……”
乌明珠一个眼神,桂嬷嬷就把破布给洪冰双又塞了回去。
桂嬷嬷塞得毫不留情,侯夫人才交代她看好前院的篱笆,这篱笆就破了个洞,这让她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洪冰双剧烈挣扎着,瞪着桂嬷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唔唔唔唔唔唔……”
乌明珠冷冷地看着她,直到洪冰双不挣扎了,才示意桂嬷嬷再给她把破布取出来。
洪冰双顿时大骂道:“你个卑贱的奴婢,居然敢这么对我,我是侯府的少夫人,这侯府,还有没有尊卑,讲不讲规矩……唔唔唔唔唔……”
如此往复几次后,洪冰双终于被搞怕了,不敢骂了。
“你去前院做什么?谁放你进去的?”
乌明珠又问了一遍。
洪冰双缩在地上,缩成一团,不肯说话。
“洪家派你来侯府,窃取军机,里通外国,叛国罪,论罪洪家得诛九族。”
洪冰双被乌明珠这含血喷人的话给吓坏了,忙叫道:“不是不是,我没有,我就是去找云容这丫头的,也没人放我进去,我自己爬树进的。”
“那你偷侯爷的剑做什么?拿剑杀云容吗?”
乌明珠观察着洪冰双的眼神和表情,发现自己这么随口一说,居然是真的。
洪冰双没想到乌明珠一下子就猜出了自己的意图,傻楞在当场,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她是要去杀那爬床的丫头不错,但她想的是,她先快刀斩乱麻把人给杀了,木已成舟,人死不能复生,人死都死了能怎么办。
以她少夫人的身份,最多被骂两句,又不会把她怎么样,难道还让她偿命吗?
怎么可能!
谁家府里,每年不死几个丫头,给亲属发点银子,找地儿一埋,完事。
但看乌明珠奇怪的眼神,她有些怕了。
难道真的让她偿命吗?她不想死啊!
侯夫人这么快猜出她的意图,难道夫人连上次她推云容入水的事也知道了?
“侯夫人饶命,侯夫人饶命,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意识到侯夫人是有能力也有意图杀她的,洪冰双再也不敢嘴硬,赶忙求饶道。
乌明珠看向洪冰双,就好像在看一个新奇得不得了的物件。
最后乌明珠说道:“少夫人以后行事,务必还是谨慎些,少夫人一个不谨慎,怕是要害了洪家上下,加侯府上上下下,上千条人命。”
这轻拿轻放的语气,让洪冰双顿时有了希望,这是准备放了她了吗?就是嘛,我一个堂堂侯府少夫人,处置个丫头怎么了!
等她出去了,不仅是云容,刚刚打了她的那些护卫,她也要一并杀了!
谁知乌明珠下一句又对桂嬷嬷说道:“吩咐下去,关她三天,早中晚各给她一次水喝,其余什么吃喝都不准给她,不准给她解绳子,如厕也不行,让她溺在衣服里。”
洪冰双绝望了,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还不等她叫出来,一块破布又塞入她口中。
在洪冰双唔唔唔唔唔唔地挣扎声中,乌明珠离开了私狱。
一边走,一边不由自主笑出声来。
妙啊!妙啊!没想到啊没想到,她竟然给自家庶长子娶了这么个大宝贝。
乌明珠之前和洪冰双没怎么打过交道,按理说,洪冰双作为她的儿媳妇,是每天都要晨昏定省的。
但是别说晨昏定省了,除了敬茶那日,这个月洪冰双就根本没去过梵香苑。
只因婚后第二天,乌明珠别的啥都没有送,就送了白亭山八个美人,试问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婆婆。
所以洪冰双对乌明珠的怨气大得很,砍死乌明珠的心都有了,更不可能勉强自己去奉承她。
而乌明珠根本就不想搭理她,也就随她去。
洪姨娘当初在侯爷耳边吹枕头风,要让洪家的庶女给白亭山做正妻,乌明珠就顺水推舟,假装拦过几次后,没给真拦着。
拦着做什么?她做梦都要笑醒了好么!
没了洪家姑娘,她上哪儿找个门楣如此低的姑娘出来,一个五品官家的庶女,还是妾家里的亲戚,顶天了封个贵妾那都是抬举她了,还正妻。
她要真给白亭山找了个这样的夫人,那她多年经营的慈爱名声可就完了。
但如今,不论谁问起,她都可以拿张帕子哭一哭,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那位枕头风吹得厉害,侯爷执意如此,我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算白亭山明年高中,洪家这样的岳家,于白亭山的官场前程来说,那可半分助力都无,不给他拖后腿就不错了。
就算他是侯府公子又怎样,侯爷不给他谋划,岳家不给力,乌明珠又卡了他的银钱,看他只身一人,如何去闯荡这险恶的官场。
如今看来,给白亭山娶的这个姑娘,不仅是门楣低这么一个好处。
她居然还是一个又狠毒,又愚蠢,又莽撞,又天真的,疯子。
以后这疯子还不知要给白亭山闯出多少祸事来。
如此一个大宝贝,她怎么舍得让她死了呢!
她定然要好好调教她,惯着她,惯得她在这侯府无法无天,关键时刻,给白亭山捅个天大的,要他命的窟窿出来。
一直到第二天,洪姨娘才得到少夫人硬闯前院,被侯夫人罚跪祠堂,连跪三天的消息。
这还是洪冰双的大丫头绿藻见洪冰双一夜未归,害怕主子出事,去找侯夫人帮忙找人,才从梵香苑传出的消息。
“求姨娘,帮忙向侯夫人求求情吧,连跪三天,说是连饭都不给吃,铁人都受不了,何况是我们少夫人。”
绿藻不敢不求,真让洪冰双被关三天,吃这么大的亏,主子出来后,第一个打骂的就是她绿藻。
洪冰双爱拿鞭子抽人,绿藻身上常年伤迭着伤,就没一块好皮。
洪姨娘也气得够呛,她前脚刚跟洪冰双说了,离前院远远的,一步都不准去,洪冰双后脚就撞上去了,未免也太不把她这个姑姑放在眼里。
“让她跪,让她饿死算了,我洪家姑娘多得很,死了,再娶个就是了。”
气归气,但洪姨娘知道,侯夫人是肯定不会要洪冰双性命的。
嫡母趁庶子不在,逼死新婚儿媳,这讲出去,乌明珠以后在这京城贵妇圈的名声就完了。
洪姨娘清楚得很,乌明珠最爱自己经营的名声,绝不会让此事发生。
洪姨娘思索着,性命虽然无忧,但是活罪肯定是跑不了的,那要不要救一救呢?
要救就得去找乌明珠求情,洪姨娘最不爱跟乌明珠打交道,侯爷不在家,她更是连装也懒得装一下。
不救了,洪姨娘最终决定。
这样也好,不过跪跪祠堂,让洪冰双吃点苦头,长点记性,免得老是不听劝,行事没有章法,老是让她这个做姑姑的给她兜着。
且不提洪冰双这几日过得是什么猪狗不如的日子,姜云容这几日过得倒是蛮舒坦的。
她在白亭山的书房里,发现了好东西,很多很多戏本子!
就夹在一堆圣贤书里,不注意看根本找不出来,什么类型的都有。
风尘女子和痴情公子,狐狸精和小道长,地主家的傻儿子和长工家的俏寡妇,江湖侠女和剿匪的将军,以各种奇女子为主角的话本子尤其得多。
没想到呀,没想到呀,这白亭山的爱好还挺特别的。
姜云容把自己屋的大门一关,拿了点碎银子对琥珀说:“琥珀,帮我找针线房相熟的绣娘问问大公子的尺寸,这几日我要专心给大公子做衣服,若有人来,都帮我拦了。”
那日府里闹刺客,侯夫人派桂嬷嬷又各处敲打一番,趁机收拾了几个仗着当年跟着老侯爷上过战场,不服管教的下人。
府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连来找姜云容说闲话的人都少了。
因而姜云容悠闲地躲在自己的屋里,每日沉浸在吃零食,刷话本子的乐趣中。
大公子挑的戏本子实在太太好看了!
姜云容白天看不完不过瘾,晚上接着看,挑灯夜读熬通宵,如此日夜不分把白亭山珍藏的话本子刷完,已足足过去了五天。
估摸着这个时间用来做衣服应该差不多了,姜云容找了家卖古装衣服的店,买了两套男士的里衣,一打手帕。
之所以买里衣嘛,因为里衣都是白色的,不分款式,不容易出错,还便宜,99就能买两套,还送两个精致的防蚊香囊做赠品,划算!
因为打探消息的时候花了银子,绣娘给尺寸的时候附赠了一个消息:“大公子长年在国子监读书,府里换季做衣服的时候总是不在,上次量尺寸的时候,已经是去年了。”
意思是大公子这一年,高了胖了瘦了都说不准,姑娘呀,做出来这尺码不准可不赖我们呀。
姜云容倒无所谓,反正她是买成衣,成衣都是按模特身材做的,只能买个大概的码,就是给她准确的尺码,她也买不到刚好的呀。
做完这些,姜云容又拿了些银子给琥珀,让她去找桂嬷嬷,请桂嬷嬷帮忙请示下侯夫人,她能不能去国子监给大公子送东西。
姜云容觉得八成是行的,侯夫人不是想用美人计吗?那首先得见着人呀。
乌明珠听了桂嬷嬷的秉告,颇觉新鲜:“她想去国子监送东西?倒是个大胆的。”
以前她安排的丫头,可没一个有这胆量。
桂嬷嬷收了姜云容的银子,也就帮着说了一嘴:
“听小丫头说,云容日夜赶工,晚上不睡觉都在给大公子做衣服,有时候到了饭点,连吃饭都能忘记,废寝忘食的,对这事儿上心的很呢。”
“要么是个聪明人,要么是个痴情女,不过是哪种都无所谓,说不得大公子就吃这套呢。她既如此上进,那就让她去吧,帷帽带好,别惹出事端来。”
虽说侯夫人已经准了她出门,但以姜云容现在的地位,侯府也不会专门为她准备马车,她就得等到府里什么时候有人刚好出门,马车又有空位,才能出去。
如此又过了几天,姜云容把那些话本子二刷都刷完了,终于等到五福出门采买,传话让她到后院角门等。
姜云容提着老早准备好的包袱,带上帷帽,终于在来古代这么久后,第一次出了侯府的门。
五福还带着个十来岁的小子,叫六宝,是五福的弟弟,也跟着五福在当差。
“姑娘,国子监上课时,大公子是不能出来的,估摸得等一会儿,今日事多,我要去北市采买些东西,这是我弟弟六宝,会陪着姑娘,姑娘事儿若了了,且在此处等等我,万不可到处乱走啊,帷帽也务必带好。”
五福今日差事儿急,到了国子监门口,放下六宝和姜云容,匆匆忙忙就走了。
六宝虽然年纪小,跟着五福耳濡目染,办事还挺利落,他先是口齿清楚地找门房秉明了来意,请门房去找青竹,然后又找另一个门房打探清楚了今日国子监的下课时辰。
都打探清楚了。六宝才跑来找姜云容回话:“姑娘,咱今日运气好,估摸再过一刻钟,大公子就该下课了。”
姜云容见他和门房颇为熟捻的样子,问道:“六宝你们常来给大公子送东西么?”
六宝笑道:“哪呀,以前二公子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侯夫人倒常派我们送东西来,大公子倒是头一回呢。我哥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不仅六宝以为自己听错了,青竹也以为自己听错了,国子监门房说什么?勇毅侯府给大公子送东西来了?
“确定没搞错?不是二公子?”
青竹不由又确认了一遍。
“哎呦,说笑不是,二公子一年前就不在国子监读书了,千真万确,确实是给大公子送东西。”
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总不会是五姑娘吧,她也出不来呀!
青竹跑去给白亭山说这消息,白亭山也是第一时间想到了妹妹:“难道是妹妹的丫鬟?妹妹出事了?青竹,快走!”
白亭山担心,妹妹是在府里出了什么事,才让她的丫鬟破天荒地跑来国子监找他。
白亭山在前面跑得飞快,青竹在后面撵都撵不上,气喘吁吁跑到了国子监门口,就见自家公子和一个姑娘,在国子监门口的柳树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说话。
哦豁,虽隔着朦胧的帷帽,只看身形也能认出来,是那个最好看的姑娘!
姜云容见白亭山跑出来了,一时有点懵,甚至都忘记了要行礼。
她拿白亭山当刷出门券的工具人,却没想过真会见着他,不过是送个东西,一般不都是小厮会来拿吗?
为什么他一个主子会亲自跑出来拿东西?
好在六宝的行礼声及时给她指明了方向,她忙将手中包袱交给六宝,然后赶紧朝白亭山福了一礼:
“给大公子请安,天凉了,奴婢给大公子做了两身衣赏,望公子不要嫌弃。”
青竹看了看大公子的面色,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用公子的话说,那就是喜怒不形于色。
因而当六宝把包袱给他时,青竹因为拿不准就不敢接。
这可是侯夫人给大公子安排的丫鬟,她做的东西,万一大公子不想要呢。
现场顿时有些尴尬。
六宝看大公子不说话,青竹也不肯接,就想帮姜云容说说好话,一个姑娘家,当众如此,多下不来台呀。
六宝陪笑着说道:“云容姑娘整整熬了五六个晚上才做出来的,有时候忙得连饭都吃不上,就为了赶紧给大公子送来。”
云容,原来是叫这个名,云想衣裳花想容,倒是贴切,白亭山想。
一阵风吹过,撩起了姜云容半边帷帽,白亭山看她面容憔悴,果然是好几天没好好休息的模样,眼角发红,似有泪光在眼眶里打转。
绝美依旧是绝美的,甚至因这份憔悴和泪意,平添了几分惹人怜惜的风情。
他声音有些发哑地说道:“好。”
有了大公子的首肯,青竹忙将包袱接过来,不接不行啊,看这姑娘这模样,不接怕是会当场哭出来了。
姜云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啊,熬夜刷话本子跟熬夜刷手机一样会上瘾,熬太狠了,眼睛难受,以后要控制,控制。
不过怎么拿了东西还不走呀?
姜云容又福了一礼:“那奴婢不打扰公子读书了,奴婢先回去了。”
白亭山又道:“好。”
姜云容想,大公子怎么还不走,五福没回来我走不了呀,那是还要聊天吗?
那聊啥呢?
根本就不熟,姜云容都不知道对着个陌生的古代公子该说什么,愁啊。
好在白亭山也没跟她聊天的意思,见她不走,转身回了国子监。
青竹抱着包袱,紧赶慢赶跟上,临进门了,回头看了一眼,哎哟喂,这姑娘还没回去,还在柳树下眼巴巴地等着呢。
“大公子,她还没走。”青竹上前两步,对白亭山说道。
白亭山脚下一顿,嗯了一声,终究还是没回头看一眼。
见白亭山走了,姜云容松了口气,走了好,走了好,不用尬聊找话题真是太好了。
姜云容和六宝在国子监门口又等了会,五福终于也办完事儿回来了。
姜云容给五福塞了几钱银子,央道:“劳烦您个事儿,回去的路上能否从田家坊绕一绕。”
五福没收她的银子,忙推回去道:“啊呦,这点顺手的小事儿,怎好收姑娘银子,不知姑娘到田家坊是?”
姜云容将银子硬塞给五福,拿手帕按按眼角:“我妹妹,据说是被卖到了田家坊,我想去看看,能不能找着我妹妹。”
马车内装满了五福给侯府采买的货物坐不得人,六宝坐到马车后面去看货,姜云容便拎着裙子,坐到了马车座驾的另一边。
五福一边驾车,一边问她:“姑娘,你的妹妹在哪个府里当值呀?”
姜云容心想,这我哪儿知道,我就随口瞎编的一个人,因而只好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五福看了直叹气:
“哎呦,姑娘,不是我泼你冷水,这可有些难啰。一则,咱们做下人的,若换了主子,那叫啥可就由着主子高兴,由不得自己了。谁知道你妹妹现在叫啥名儿呢。
再则了,你今天能出门那是夫人开恩,你妹妹未必今日能刚好出门。你不知道她在哪个府里,这可就难找了。总不能一家家敲门吧。”
姜云容还真就想一家家敲门,她之所以想去田家坊,只因为她查过了书房的资料,发现田家坊是京城的官方女户聚集的地方。
百年前,大魏朝有一位奴婢田氏因救驾有功,被当时的魏太祖恩免,得以从贱籍改换良籍。
不仅如此,田氏还靠着魏太祖的恩典,自立女户,终身未嫁,光明正大的以女子之名,置田产,置房产,开绣坊,开书店,开女校,活了整整九十岁,恣意地过完了与大多数内宅女子,迥然不同的一生。
因田氏太过出名又实在够长寿,甚至连田氏原来所住的这条巷子,也在不知不觉间,口口相传,被叫成了田家坊。
受太祖影响,历任大魏朝皇帝对女户的态度都比前朝宽容。
后来的女户们也下意识地会搬到田家坊,以期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久而久之,田家坊就成了官方女户的聚集地。
田家坊也是姜云容为自己选的,离开侯府后的第一个落脚点。
大隐隐于市,藏在一群差不多的人里面,她看起来就没有这么显眼了。
她今天出门的目的,就是想去田家坊现场考察考察生活环境,然后再和前辈们套套话,看看前辈们都是用什么法子成为女户的。
到了田家坊后,姜云容到街口买了几包点心,借着找妹妹的借口和送点心套近乎,姜云容敲开好几家的门。
聊完后发现,是她想差了。
和田氏的主动选择不同,田家坊的女户大多是被动的。
带着母亲,少年丧父的独女。
带着嗷嗷幼儿,中年丧夫的寡妇。
老年丧子,孤苦伶仃的老妇。
各有各的人间悲苦。
而且因为失去的都是家中顶梁柱,又少有其他收入来源,哪怕被朝廷免除了一些赋税,大部分女户看起来都过得比较拮据甚至贫困。
最后拜访的一家,甚至能用穷困潦倒来形容。
这家只剩一个快70岁的老婆婆,姓钱,钱婆婆家中独子和老伴先后病逝,不得不靠走街窜巷,卖点自己做的头花过日子。
姜云容见她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衣服上补丁一块摞着一块,家里一点象样的家具都没有,一把年纪,孤苦一人,实在可怜,就想给她些银钱,却被钱婆婆拒绝了。
“姑娘心善,但我老婆子虽然穷,但不讨饭哇。”
钱婆婆慈眉善目地笑道。
姜云容一听,肃然起敬,忙道:“是我唐突了,钱婆婆,那我买点头花吧。”
最后姜云容花了50文钱,买了10朵头花。
离开钱婆婆家,连五福都不得不劝她:“姑娘,要么你再打听打听,会不会是搞错了,你妹妹真的被卖到这里来了么?这可不太像呀?”
这里就不像是能用得起下人的地方。
姜云容摩挲着指尖的头花,点点头:“嗯,约莫是我搞错了,我们回吧。”
回侯府的路上,路过一个书店,姜云容又请五福稍等了等,说要进去买些书。
因收了姜云容之前给的银子,五福拿人手短,一路态度都好得不得了:“好咧,姑娘,我就在门口等你,不跟姑娘进去了,免得马乱跑。”
书荒的姜云容在书店里搜罗了一些小说,话本子,游记,地方志什么的,反正就是除了圣贤书之外的其他杂书。
书店老板难得遇到个这么大的主顾,见姜云容买的都是闲书,因而推荐道:“姑娘,婉娘传下部出了,要看看么?不少姑娘都喜欢看呢。”
婉娘传这名字一听就是女性向的,姜云容把上下部都一起买了回去。
刚把钱付了,就听外面一阵马惊的声音,鞭子抽打的声音,以及五福的求饶声:“世子饶命!世子饶命!”
“敢挡小爷的路!打死你个不长眼的!”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五福惨叫声传来,姜云容放下书就要往外跑。
书店老板忙小声叫住她:“姑娘,不可不可!你可千万别出去,听声音是静王世子,这可是个混世大魔王,当街跑马打死过人的。”
那五福岂不是有生命危险?
姜云容跑得更快了,跑出去一看,一个年轻公子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大马,应该就是书店老板口中的静王世子。
静王世子身后,跟着一队骑马带刀的黑衣护卫,各个看起来都杀气腾腾。
静王世子手里扬着一个黄金手柄的长鞭朝五福狠狠抽去,五福趴在地上,蜷缩着身体,抱着头,被这鞭子抽得,背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这鞭子下去,五福连惨叫都叫不出来了,出气多进气少。
六宝在一旁不住磕头求饶:“求世子开恩,求世子开恩!”
静王世子还欲再打,姜云容忙道:“世子手下留情!”
静王世子是京城有名的纨绔,打人的时候,从来只有人抱头求饶的,还未有人敢叫他停手的。
真是新鲜!
因着这份新鲜,静王世子还当真收了手,他倒要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敢扰了他打人的兴致。
一看,豁,这胆大的还是个姑娘!
身段窈窕,隔着帷帽,看不清容貌。
静王世子手里鞭子在地上甩得啪啪作响:“哟,还是个小娘子,胆子倒不小,来,把帷帽摘了,让小爷看看,你这有胆子拦小爷的小娘子,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姜云容没摘帷帽,她朝静王世子福了福,行了个礼:“我们是勇毅侯府的,冲撞了世子殿下,请殿下恕罪。”
也不知搬出勇毅侯府的名头,在这静王世子面前管不管用。
“哦,白宁臣府上的啊?怎么,搬出白宁臣的名头来,是要吓唬小爷我吗?”
静王世子说着,鞭子一下子朝姜云容卷来,卷起姜云容的帷帽,嗖地拿到手上。
姜云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朝静王世子看去,却见静王世子拿着帷帽,傻愣愣地看着她,连手上鞭子掉了都没发现。
静王不知这帷帽下,竟是如此人间绝色,只觉三魂七魄都被摄了去,一心一意满心满眼,都只有眼前这姑娘。
这世间竟有如此美人!
天上的仙女也不过如此吧。
仙女这一眼,含羞带怯,静王世子被这一眼看得,心都要碎了。
静王世子立马下了马来,身后几个护卫也紧跟着下了马来,几人簇拥着朝姜云容走了过来。
姜云容心想,完了完了,原来这勇毅侯府的名头不大管用。
一群气势汹汹的带刀的男人朝她走过来,姜云容不由连退了几步。
静王世子见了,忙道:“你别怕,你可是白宁臣的闺女?”
姜云容不知这世子怎么突然就和颜悦色起来,摇了摇头。
静王世子懊悔不已,定是自己吓着她了,怎么都不跟自己说话了呢,他又走近了些,将帷帽递给了姜云容,又问道:“你是勇毅侯的闺女?”
姜云容将帷帽带好,解释道:“我不是勇毅侯的女儿,我是勇毅侯府的丫鬟。”
静王世子可不信,心想,仙女这泰然自若的气度,还有身上这穿戴,那可是上好的锦,上好的玉,怎么可能是一个丫鬟呢,定是因我唐突了佳人,所以佳人在哄骗我呢。
见佳人将帷帽带好了,又不由有些懊悔,我还这么快做什么,这就看不到了,再多看几眼多好啊!
姜云容见静王世子好像突然看起来好说话了,又行了一礼,试探道:“冲撞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隔着一层帷帽,朦朦胧胧的,都看不清楚,静王世子觉得心里发痒:“你再让我看一眼,我便宽恕了你那两个下人。”
姜云容撩起帷帽:“殿下?”
静王世子被这声殿下叫得,骨头都酥了,当场就想把人抱进怀中,好好疼爱一番。
但静王世子虽是个爱跑马抽鞭子的纨绔,却不想在佳人面前当个好色的登徒子,强行忍耐道:“你可是要回家?我送你回去。”
“怎敢劳烦殿下,多谢殿下开恩宽宥。”
见静王世子不追究了,姜云容忙叫起六宝:“快,六宝,看看你哥哥怎么样了!”
原本趴跪在地上求饶的六宝一骨碌爬起来,眼泪汪汪地抱起五福:“哥!哥!”
五福哼哼了两声,表示还活着。
“六宝,快去请个大夫来!”
见仙女只顾关心个下人,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静王世子心里十分不痛快,不由哼了一声,朝后一挥手:“廿七,给他瞧瞧。”
“是,殿下。”
一个黑衣带刀侍卫朝五福走去,翻检了五福背上的伤口,又从随身行囊中拿出几瓶药,几个布带,给五福包扎了伤口。
动作熟练麻利,一看就没少干这活。
给五福治完伤,廿七回话道:“回殿下,只是些皮外伤,未伤及筋骨,不碍事。”
静王世子对姜云容道:“这下放心了吧。”
这么紧张看着个下人干什么,有这功夫,多看看世子我呀!
第15章 做局
静王世子眼巴巴地等着佳人再看一眼,结果佳人起身行礼告退:“多谢殿下,我等告退了。”
这就走了?
静王世子只觉万分不舍,他还没看够呢!
六宝把半醒的五福扶到马车座驾上,自己坐到另一边,发现没有姜云容的位置了,不由愁道:“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没事,我坐马车后面。”
姜云容提着裙子,跳上马车,叫道:“六宝,走吧。”
“姑娘,你的书!”书店老板见似乎没事了,忙从店里跑出来,将那一大堆书放到了马车上。
六宝担心自家哥哥伤势,马车赶得飞快,一溜烟的功夫,眼前已没有了侯府马车的踪影。
廿七见自家世子还在原地巴巴地望着呢,问道:“世子,咱还回府吗?”
“回什么府!回庄子,找我娘!”
他要即刻央着母亲大人去勇毅侯府提亲,晚了,仙女被别人给定走了可怎么好!
静王府,勇毅侯府,门当户对,天造地设,身份,家世,容貌,样样匹配,他娘,必定同意。
廿七见自家世子翻身上马就跑,那是丈二也摸不着头脑,不是刚从庄子回来吗?
静王妃还让世子多陪她住几天,是世子嫌庄子偏僻无趣硬要回王府里的,这还没摸着王府门呢,就又回去了?
不过主子说什么是什么,他们做下人的跟着就行了。
一众侍卫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朝来时的方向奔去。
姜云容坐在马车后面,见那静王世子没跟来,不由松了口气。
进了勇毅侯府的角门,姜云容跳下马车,叫道:“六宝,快,你快去请个正儿八经的大夫来,给你哥看看,我这有银子你拿去。”
六宝没答话,却是五福的声音传来:“哎呦,云容姑娘,你是散财童子怎么的,手怎么这么松呢,你卖点绣品攒点钱不容易,且快收起来吧,我没啥事儿。”
姜云容吃惊地绕到马车前,见五福正咧着嘴在跟她说笑,整个人是活蹦乱跳的,和刚刚趴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状态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五福?你没事吗?”
“没事,没事。”
五福摆摆手:
“姑娘我教你个窍门,我们做下人的,三天两头挨打那是常有的事儿,这时候你可千万别硬扛着,护住要害,躺地装死,主子觉得无趣,自然就懒得打你了。”
“你无事就好,说起来也是我的过错,我若不买书,也就遇不到静王世子,你也不会受这顿鞭打。”
“姑娘,你可别这么想。这帮不讲理的贵人,不管到哪儿碰上都是不讲理的,咱们去的路和静王世子来的路刚好撞上,不在书店碰上,也会在其他地方碰上。能怎么办,只能自认倒霉呗。
说起来,倒要多谢姑娘今日为我求情,姑娘仗义,我五福也不是忘恩之人,以后咱就是自己人,有什么事儿,你就找我,我五福能办的都给你办了。”
姜云容开玩笑道:“我想办的事儿啊,那自然是每天都能出门就好了。就是侯夫人定不会同意呀,五福,这事儿你能不能办?”
五福抓抓脑袋,很认真地思虑道:“每天出门,怕是有点难呀。”
姜云容笑道:“我知道,我与你说笑的,你别当真。”
结果五福又接着说道:“每隔个三五天出趟门,倒是有可能的。六宝,你来,待会儿夫人若找你回话,就这么说。记住了么?”
五福叽里咕噜跟六宝说了一大堆。
六宝听完,握紧拳头,跃跃欲试:“记住了,哥。”
姜云容听完,也觉得五福说的可以一试,没想到啊,没想到,五福看起来憨厚老实,实际上,弯弯绕绕多得很呢!
果然,能在侯府众多下人中,混上采买职位的人,就不是简单角色。
不过仅凭一个下人的一面之词,或许还不够稳妥。
姜云容想了想道:“咱们再找个人帮忙,若有桂嬷嬷在一旁敲边鼓,就更有把握了。”
“桂嬷嬷是侯夫人第一得力之人,又不认我们,怕是不太会帮忙吧?”五福觉得姜云容这有些异想天开。
姜云容却觉得有八成把握:“桂嬷嬷不认我们,但她认银子呀。”
不过是帮着说几句好话就有银子拿,又不会损害侯夫人的利益,傻子才不干呢。
说完三人就分头行动,五福和六宝先带采买的货物去找管家交差,姜云容安排琥珀去给桂嬷嬷送银子。
到了下午,侯夫人乌明珠午睡起来,桂嬷嬷伺候着乌明珠洗漱,想起琥珀中午来送银子说的话:
“求嬷嬷帮忙说说好话,咱们姑娘这辈子,也不图别的,就指望着大公子的恩宠过了,所谓日久方能生情,这一天天的都见不着人,就怕日子久了,大公子把咱们姑娘忘了。事成之后,咱们姑娘定会再好好酬谢嬷嬷。”
哎,也是个可怜人,看在银子的份上,嬷嬷觉得帮帮她也没什么。
再说了,侯夫人不也希望大公子沉迷女色无心读书么,云容若真能把大公子迷得五米三道的,侯夫人高兴还来不及呢。
因而桂嬷嬷挑起话头:“夫人,云容这丫头今天去国子监给大公子送东西回来了,可要叫来问问?”
乌明珠作为侯府当家主母,每日庶务缠身,若非桂嬷嬷特意提起,派个小丫头去国子监给庶长子送东西这事儿,怕是不知道要隔多久才能想起来问一问。
但桂嬷嬷特意提了,乌明珠也就想起来,是了,几天前云容这丫头是有来请这恩典。
“怎么样?”乌明珠也没抱什么希望,随口问问。
桂嬷嬷笑咪咪地回道:“听跟着去的小厮说,大公子高兴得很呢,亲自出门来接的云容。”
“当真!?”乌明珠是真没想到,这可不像是庶长子这性子能干的事儿。
“千真万确,正爱在兴头上呢,要么传云容来问问。”桂嬷嬷提议道。
“不,旁观者清,把那跟着去的小厮叫来回话。”乌明珠对镜端详着自己的妆容,皱眉道:“这聚彩阁的东西,真是越发糊弄了。”
第16章 出门证
乌明珠啪地把那盒粉丢回梳妆台:“偌大的京城,居然没有一个胭脂铺子能做出盒好用的粉来,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其实不是聚彩阁糊弄,也不是粉不好用,粉还是原来的粉,只是人上了年纪,再好的粉也遮不住岁月的痕迹了。
桂嬷嬷心里嘀咕着,却是不敢说,只附和着将聚彩阁和京城的胭脂铺都骂了一通,然后让小丫头去叫六宝来回话。
桂嬷嬷很早之前就发现了,比起长得忠厚老实的五福,还是年纪小模样俊的六宝更得侯夫人喜欢,因而每次五福和六宝一起出门办事,来回话的总是六宝。
六宝来得很快,小嘴叭叭甜地给乌明珠请安。
乌明珠见到模样周正口齿伶俐的六宝,连心情都好起来,和颜悦色地问道:“今日去国子监,可见着大公子了?”
六宝点头,事无巨细地回话道:“见着了见着了,一听说侯府送东西,大公子高兴,连课都不上了,亲自跑出门来取的,青竹都没大公子跑得快呢。”
竟然是真的,看来这庶长子倒真是对云容这丫头上心了。
这一百二十两银子花得值!
所以说,以前美人计一直不起作用,定是因为之前的美人不够美,只要美人够美,任他是六根亲净的佛子转世也能拿下。
“大公子可说了什么?”
六宝一脸惶恐:
“回夫人,大公子和云容姑娘你侬我侬的,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里就容不下旁人,一直没功夫搭理小的,小的一直没机会跟大公子说上话,小的差事没办好,请夫人责罚。”
乌明珠笑了:“六宝啊六宝,你这差事怎会没办好,那是办得极好啊。大公子和云容都说什么了?”
六宝更惶恐了:
“大公子和云容姑娘两人说体己话。小的没敢靠太近,就听最后大公子说,让云容姑娘得空常去,云容姑娘说今日出门是得夫人恩典,以后怕是有心无力,出不得门。
姑娘说到最后都掉眼泪了,我们走的时候,大公子还一直望着我们,等我们走了老远了,才回的国子监。”
乌明珠听得直乐,笑着对桂嬷嬷说:“听听,听听,我倒成了那不让织女下凡的王母娘娘不成,我是这么不通情理的人吗?”
桂嬷嬷笑回道:
“那哪能呀,夫人你可是世上最通情达理,最慈善不过的主子了,云容能遇上您这样的主子,那可是她八百年修来的福分呀。
既然大公子让云容常去,夫人您抬抬手,开开恩,给云容这丫头个恩典,让她常去就是了。”
“说得有理,难得大公子有个可心人,我若拦着,倒是我这个做嫡母的不是了。桂嬷嬷,你去安排,好好赏赐这丫头,跟云容说,让她务必用心,好好伺候大公子,伺候好了,重重有赏。”
侯夫人都发话了,桂嬷嬷自然会好好办。
于是下午,姜云容又得了一堆赏赐的首饰和布匹。
姜云容囧囧有神地听完桂嬷嬷长长的训话,深刻领会了组织精神。
怎么叫伺候好呢?桂嬷嬷说得很艺术,大公子勤学苦读是好的,就有一点,太过勤学不知节制,嫡母忧心他伤了神伤了身就不好了。
“姑娘既得了大公子的青睐,务必帮着规劝一番,侯府功勋之家,哪需大公子跟外面那寒门学子般自己赚前程,就算没考上也没什么,终归身体要紧。”
姜云容点头称是,一脸愁容:“嬷嬷言之有理,但大公子总不回府,云容虽有心为夫人效力,只怕没这机会。”
桂嬷嬷笑道:“这有什么,值得你愁成这样,以后你想出门,也不必特来请示,六宝和他哥哥五福每三日出门给府中做采买,你跟着去就是了。”
说完又叫了六宝进来,细细叮嘱一番,让他出门在外,护着姜云容安危,务必安全带出去,再安全送回来。
至于姜云容会不会趁机逃了,桂嬷嬷倒不担心,大魏朝对逃奴惩戒极严,户籍管理也严,姜云容只要不是脑袋进水了,就不敢逃。
有了桂嬷嬷这话,云容总算是顺理成章有了自由出入侯府的“出门证”。
虽然三日才能出门一次,还必须在五福和六宝的眼皮子底下,但比起现在被关起来的状态,那已然是极大的进步。
搞定这件大事,姜云容放松下来,拿出今天买的书,准备犒劳自己一下。
在一堆书里,姜云容选中了婉娘传,书店老板特意推荐的,想必是好看的吧。
姜云容吃过晚饭就开始看,一看就入了迷。
很难想象,古代居然还有这种女性视角类型的话本子。
这本婉娘传,写的是一个奇女子,名叫婉娘,从一个唱戏的戏子,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奋斗成侯府公子正妻,得封诰命,并最终成为侯府太夫人的故事。
和之前姜云容在白亭山书房发现的话本子相比,婉娘比其他女子更主动,更有心计,且所求更大,不只情爱,更求前程。
用姜云容看现代网文的经验看,这就是一本大女主爽文。
姜云容看著书封面上的作者,南平夫人,心里揣测,这不会是个风尘女子写的自传吧?
不只姜云容这么想,很多看完婉娘传的人也这么想。
怡红院当家名角婉晴就是其中之一。
婉晴伺候着勇毅侯府二公子大半个晚上,伺候得他快快活活,舒舒服服地睡着了,又爬起来,点灯读起来了婉娘传。
婉晴越看越睡不着觉,越看越激动,南平夫人啊,南平夫人,你可是我同门前辈?
你笔下的婉娘分明就是我呀!
你写下婉娘传,是否就为了给我指点迷津,救我脱离苦海。
婉晴回望着躺在绣床上,睡得正香的勇毅侯府二公子,心中激荡,久久不能平静。
从巴上勇毅侯府二公子的第一天起,婉晴就很清楚,这看似万人追捧的名角生活,不过就是梦幻泡影,长不了。
白家二公子现在爱的虽然是她,但往上数不到半年,他最爱的是金凤楼的台柱子凤仙,再往前,他最爱的是庆元春的头牌红玉,再往前,那真是数不胜数。
京城第一多情公子的称号,那可不是浪得虚名。
但婉晴,不想只做他的一段过眼烟云。
过气的名角会有什么凄惨下场,婉晴自从八岁进了这怡红院,已看过太多太多了。
凭什么!
凭什么我就要注定这下场。
婉娘能做到的事,我也能!
婉晴细细盘算,不觉自己有比婉娘差在哪里。
婉娘是一代名角,我也是,婉娘能得王孙公子一掷千金,我也是,婉娘有个侯府的嫡出公子追捧,我也是。
婉娘能最终得侯府正妻之位,成为侯府主母,得封诰命,我为什么不可以呢?
我也可以!
这婉娘,分明说的就是我呀!
婉晴看着婉娘传,就好像看到了自己光明的未来。
婉晴重新翻看着婉娘传,思索道,婉娘和侯府公子是如何暗生情愫的,英雄救美么?
这救美人的英雄她已选好了,到底该怎么救,才能满足这英雄救美的心,让这英雄救得快活,救得畅快,比吃了仙丹心里还舒坦呢?
需得好好筹划一番,婉晴想着,南平夫人呀,我必不辜负你为我写此书的心意。
被婉晴反复念叨的“南平夫人”白亭山觉得凉嗖嗖的,连打了三个喷嚏。
拿着信封推门进来的青竹顿时急了:“大公子,这天说变就变,咱们这次没带够厚衣服,可怎么好!不如我明天回侯府拿去。”
白亭山正在写今日先生布置的策论题目,闻言揶揄道:“也不知上次是谁回了趟侯府,半个月没回来,累得公子我还得自己洗衣裳。”
提起这个青竹就来气:“我被用借口关起来了嘛,堂堂当家主母,老是搞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当谁看不出来似的。”
说完又将信封递给白亭山:“大公子,绿松把书费送来了,书坊老板还问绿松,南平夫人什么时候写新话本呢。”
绿松也是白亭山的小厮之一,半年前,被白亭山用偷盗主子月例的借口,赶出了侯府。
表面反目,实则一直是他的小厮,离开侯府,为的是帮他办一些不方便办的事情。
比如以南平夫人为名,给书坊供婉娘传的稿件。
再比如,给怡红院的名角婉晴送书,确保她能看到这本为她量身定做的话本。
白亭山打开信封,里面是一百两银票,看来婉娘传卖得不错。
但他写婉娘传为的是送自家弟弟一份大礼,好把乌明珠的心思从自己身上引开,自己才能安心准备春闱,所以新的话本子,他该不会再写了。
“让绿松回书坊,南平夫人抱恙,最近都不写了。公子我要专心准备春闱。”
青竹点点头,他觉得大公子说得对,写什么话本,看起来来钱快,但哪有科举来得正经和重要。
“是,那我现在就去跟绿松说,他还等着呢。”
青竹去找绿松说话了,四周安静下来。
无人打扰,白亭山思如泉涌,下笔行云流水,不到一刻钟,就将文章收了尾。
收拾纸笔时,就注意到了那被青竹放在案头上的包袱。
是那叫云容的绝色丫头今日送来的。
白亭山现在在国子监住的,是座小院。
这小院是勇毅侯府在国子监专属的院子,专供历代勇毅侯府的子弟在国子监进学的时候居住。
侯府嫡出二公子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也住这儿,只是二公子不爱读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时来时不来的,去年,更是直接就不来了。
于是这院子就只剩下白亭山一个主子。
白亭山七岁开始进国子监读书,八年前中秀才后,更是开始在国子监长住。
这么多年来,侯夫人不断地在他书房塞各种丫鬟,给他送衣服送荷包送帕子送香囊的丫鬟有很多,有胆子有能力送到国子监来的,这还是第一次。
以前年纪小的时候,看弟弟总有东西收,吃的用的穿的玩的,他却没有,也是羡慕的。
有一次回侯府和兰姨娘抱怨起这事儿,兰姨娘是个温柔如水的江南女子,听了,抱着他,轻声细语地安慰他:“是姨娘的不是,姨娘也给亭山送东西好不好?”
白亭山高高兴兴地和姨娘商量了要送个什么样的包袱,用什么颜色的包袱包,他还清晰地记得,当时姨娘答应了,要拿个蓝色的包袱包,蓝得和天一样好看。
里面要装两件姨娘亲手做的雪白的里衣,因他怕热老是出汗,梅雨天衣服又总是晒不干,加两件里衣就有的换了。
再加两个香囊,国子监树多,蚊子也多,他夜间总是被扰得睡不安稳,放点防蚊的药材,蚊子就不敢来。
其它他就没敢多要了,姨娘每日辛苦,要的太多,他担心姨娘太过操劳。
回国子监后,他日盼夜盼,却也没能等来这么一个姨娘亲手准备送来的包袱。
于是这份羡慕,他再也没在姨娘面前表现出来。
因他知道,姨娘虽没给他送,必定是因为她困在侯府出不来,姨娘在府里过的艰难,但心里必定是记挂他的,若被姨娘知道了他的羡慕,只怕会难过吧。
他自小用功,努力上进,为的是姨娘和妹妹在侯府的日子能过得好一些。
只可惜,子欲养而亲不待。
因而今日看到这个蓝色的包袱,虽明知这是个裹着蜜的毒药,白亭山也想打开看一看。
因怕写字留有墨水,弄脏了包袱,白亭山细细用香胰子洗干净了手,用干净的棉布擦干,确保手上一点墨迹也没有了,这才抱着这包袱,进了卧房。
青竹和绿松交代完大公子的话,叙过旧,道过别,又回去找白亭山回话。
进了书房,没有人在。
青竹只觉奇怪,大公子哪天不是苦读到半夜,今日怎么休息得这般早。
他轻手轻脚进了卧房,就见大公子穿着一套簇新雪白的中衣中裤,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两个香囊在发呆。
“公子可要安置了?”青竹走过去准备给大公子铺床,却见白亭山突然目光如炬地朝他看来。
这目光中带着探究,陌生得让青竹害怕。
“大公子?”青竹疑惑地问道。
白亭山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是你?”
青竹完全懵了:“啊?是我啊,大公子,我是青竹啊,怎么了?”
白亭山见青竹目光不似做伪,便知是自己想差了。
刚刚打开包袱,看到里面那两套雪白的中衣和两只香囊,白亭山一瞬间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这个由乌明珠安排的叫云容的丫头,已经买通了他身边的小厮。
这个聪明的女人,甚至懂得用多年前的一件陈年旧事,来扰他的心智。
但看到青竹完全状况外的表情,白亭山细细回忆,清楚地记起来,当年,他和姨娘讨论那个蓝色的包袱的下午,房间里只有年幼的妹妹在,并无旁人。
甚至那时,青竹都还未进侯府呢。
白亭山自嘲笑了:“无事。”
恐怕一切当真是巧合罢了。
青竹见大公子笑了,松了口气,刚刚莫名其妙紧张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大公子年纪渐长,城府渐深,积威渐重,而且越来越让青竹看不懂。
虽然大部分时候,他还是个亲近随和的主子,但若他当真板起脸来,青竹还是怕得腿肚子直打颤。
青竹有意想缓和下气氛,笑道:“大公子身上这身倒是合身,不像是针线房的手艺。是云容姑娘今日送来的?倒是一双巧手。”
青竹这话颇有些典故,因大公子常年在外读书的缘故,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每次侯府里都专挑大公子不在的时间,换季做衣服,到了量尺寸的时间,绣娘自然找不到人。
因而针线房的绣娘拿不准,做出来的衣服,要么长一点,要么短一点,要么胖一点,要么瘦一点,偌大一个侯府,就没一个绣娘能做出一套合身的衣服来。
害得青竹一个大男人,被迫开发了做女红的功能,每次换季给大公子领了衣服,都得在那儿改衣服。
但青竹这半吊子手艺,尺寸差太多的改改可以,要指望改得刚刚好,那可真是为难他了。
因而兰姨娘走后这些年,除了妹妹做的衣服,白亭山已经很久没穿过这么合身的衣服了。
妹妹虽会帮着他做些外衣,但毕竟男女有别,特别是及笄礼后,像男子中衣这样贴身的衣物,白亭山也不准她再做。
白亭山摸了摸包裹中另一套一模一样的中衣,上手厚实,细腻,柔软,似绢又似棉,一摸就知是好料子,针脚细密整齐,一看就没少花功夫。
手上的香囊,小巧精致,隐隐带着花香和药香。
香囊上绣的是一座远山,青绿相间,层峦迭翠,远远的山间露出亭子飞檐的一角。
也不知她是分了多细的线,远山青黛被她绣得,细腻生动,如画一般。
此番意境,又正暗合了他的名字。
送她来的小厮说她不眠不休做了五六个日夜,白亭山初听时只信了三分,如今却信了个八九分。
“是啊。”白亭山摩挲着那亭子的一角,没让青竹动手,亲自将一个香囊挂到帐子上,接着青竹的话头叹道:“巧夺天工也不为过。”
当夜,也不知是有这带着药香的香囊的缘故,还是天冷风大的缘故,白亭山一夜安稳,没被烦人的蚊子侵扰,梦中,甚至还多了个巧笑嫣然,活色生香的姑娘。
因白亭山夜间不习惯有人守夜,青竹就住在白亭山隔壁的角房里,一早起来,只觉北风呼呼地吹着,明明是秋天,倒像是一夜入冬了一般。
青竹从被子里爬出来,冻得直哆嗦,准备去国子监专供吃食的地方给大公子领早饭,推开角房的门,却见他家大公子,一大早,这么冷的天,居然在洗衣裳!
昨晚才上身的雪白的中衣,不过才穿一个晚上,就给洗了。
“哎呀!这哪是大公子您该干的,让小的来。这么冷的天,我们又没带够厚衣服,大公子且快回屋,冻着了可怎么好。”
白亭山都洗完了,将衣裳晾起来,摆摆手道:“我都洗完了,再说我不冷,我热着呢。你快别杵在这儿了,快去拿早饭吧。”
白亭山这边都洗完衣服,吃过早饭,开始读书了,姜云容都还没起床。
她昨晚熬夜看婉娘传看入迷了,追到不知几点才睡着,早上就开始赖床,裹在温暖的被子里,睡得舒舒服服不想起。
结果琥珀和琉璃连手来被子里挖她了。
“好琥珀,好琉璃,大公子不在家,我又不用上学,又不用上班的,且让我再睡会儿吧!”
姜云容把自己整个埋进了被子里,不肯起来。
琥珀急得冒泡泡:“姑娘,可不能睡了,五姑娘让六宝来传消息,想请你去说说话。”
五姑娘,大公子的亲妹妹白沐真,好吧,也算她的半个领导,她现在作为丫头,地位低,领导发话了,不能不去。
白沐真住的小院叫栖梧院,是侯府后院一个偏僻的小院。
白沐真的大丫头彩霞一边准备茶点,一边抱怨:
“姑娘是主子,她是奴婢,她早该来给姑娘请安了,她倒拿乔,还得姑娘去请,还给她喝这么好的茶,姑娘你平时自己都舍不得喝。”
白沐真手里针线不停,和另一个大丫头朝月打趣道:
“朝月,你晚上好好看看你彩霞姐姐,看看她会不会心疼得睡不着觉。请人办事,连点茶叶都舍不得出,我怎么教出这么个抠门的丫头呢。朝月,你可别学她啊。”
彩霞和自家姑娘感情好,被白沐真揶揄了也不害怕:
“姑娘,咱要给大公子送厚衣服,也可以自己送,干嘛非得求她,你一个主子,求个奴婢,说出去,面子往哪儿搁呀。”
白沐真听完笑着解释道:
“彩霞,我知道你是好意,想为我撑个主子的排场,但你家姑娘我啊,是一个侯府大门都出不去的人,要这莫须有的面子有什么用?
比起这个,自然是哥哥不受冻要紧,这天变得这样急,哥哥那天又走得匆忙,定然没带厚衣服。若我能送,自然早送了。”
说完,忆起往事,白沐真又不由叹气:
“也不是没送过,可从姨娘在的时候起,给哥哥送了这么多次东西,想了多少法子门路,就没一次能到哥哥手里,这么多东西,姨娘做的,我做的,不知便宜了谁去呢。”
第19章 真心
彩霞跟着白沐真的时间短,不知还有这顿官司,气得骂道:“这帮狗奴才,连主子的东西都敢贪墨。就该告诉侯夫人,把这帮奴大欺主的奴才,通通发卖出去!”
这时门口的小丫头打帘道:“云容姑娘来了!”
彩霞顿时收了声,她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侯府一等大丫头,有外人在,是绝不会这么大声嚷嚷的。
白沐真也收拾了自己的针线活,摆出一个娴静端庄的模样等着人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不施粉黛却美艳动人,眼角弯弯,笑意盈盈的佳人走了进来。
“给五姑娘请安。”姜云容福了福礼:“姑娘找我,可是有什么吩咐?”
白沐真盯着姜云容的脸看了好一阵,才有些恍神地说道:“彩霞,给云容姑娘看茶。云容姑娘坐,尝尝今年新出的雨前龙井。”
她这几日听了好些传闻,都是关于哥哥和他书房丫头云容的,传的都是哥哥如何宠爱于这丫头,迷得连书都不读了。
云容又是如何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给大公子做衣服,还千求万求得了恩典,追到国子监去,去了后大公子不仅没恼,反而亲自出来接的人,诸如比类云云。
因而白沐真请云容过来说话,一则是为了给哥哥送些新做的厚衣服,二则是为了亲眼见见这丫头是个什么样的人。
美自然是极美的,即使不施粉黛,依旧美得让人移不开眼,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不知性情如何?
可千万不要像哥哥新娶的嫂嫂那样才好。
白沐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姜云容。
既然五姑娘都让坐了,姜云容也没有非站着的道理,她从善如流地坐下了,心里想着,早点说完,她好早点回去追婉娘传。
白沐真让朝月取了个大包袱出来:“天凉了,我给哥哥做了两件厚衣服,一件斗篷,劳烦姑娘下次去国子监的时候,帮忙带去。”
姜云容本来因为熬夜,还在忍不住打哈欠,一听,顿时来精神了,眼睛直发亮,忙不迭地答道:“给大公子的?好啊好啊,我来送我来送!”
本来她还在愁啊,后天出门要给白亭山送什么好,既然都拿人当出门券刷了,空着手去怎么行,可不就露馅了。
但若要让她每次出门,都想个合适的东西去送,那可真是太费脑筋了。
五姑娘可真是个大好人啊,主动帮她准备好了东西,那这次她可就轻松多了。
想到要去见哥哥,就这般高兴么?
白沐真从姜云容的话语中,感受到的是真心实意的喜悦。
而这喜悦透露出的分明是真心。
有个姑娘真心实意地惦记着自己的哥哥,总比居心叵测接近自己的哥哥好。
白沐真打开包袱一件件展示给姜云容看,看完再原样包起来问道:“哥哥在国子监可还好?昨日去可见着人了?”
姜云容接过那沉甸甸的包袱:“见着了,五姑娘放心,大公子好着呢!”
白沐真心中微惊,真见着了,看来那哥哥亲自出门来接的传闻也是真的。
“不知姑娘下次去是什么时候?”白沐真又问,看着外面的天就忧心:“这天一日凉过一天,若能早些去就好了。”
姜云容猛点头:“是呢!我巴不得今日就去呢,哎。不过我自己说了不算,我后天去,定一大早就出门给大公子送去,五姑娘放心,一定送到,以后五姑娘有什么要送的,也一并给我,必不负所托。”
姜云容说得真心实意,她的确巴不得天天出门呢。
因着她这真心,白沐真对姜云容说话都不由自主地温柔起来:“我见姑娘投缘,长日漫漫,云容姑娘若得闲,可常来与我说说话。”
“好啊,好啊!”姜云容忙不迭答应了。
她每日困在前院书房一亩三分地,也有些无聊,能多个去处,也是好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正聊些闲话,一个小丫头突然忙慌慌地跑进来:“五姑娘,少夫人往咱们这儿来了。”
白沐真立马站起来,顿时脸色都变了,对姜云容道:“我也不留你了,下次再请你来说话。朝月,送送你云容姐姐,从后门走,彩霞,换壶茶来。”
姜云容正捧着茶喝,朝月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拿起包袱,拉起姜云容就跑,直到被送出后门,捧着个茶碗的姜云容才反应过来,小丫头口中的少夫人,是白亭山的夫人洪冰双。
姜云容对洪冰双丝毫不感兴趣,能不见,她还求之不得呢,一手捧着个茶碗,一左一右扛着两个大包袱,溜着弯,高高兴兴地回前院书房,接着刷话本子去了。
姜云容前脚刚走,洪冰双后脚就进了五姑娘的小院。
洪冰双内心是不想来的,她跟白沐真这个木头,真的是没什么话好说,玩不到一块儿去。
但她思来想去,姑姑说的对,要想见到亭山表哥,除了来找白沐真,她还真找不到其他办法。
前院她是不敢去了,乌明珠前几日对她的整治,把洪冰双完全吓破了胆,每每想起来,半夜都能做噩梦吓醒。
洪冰双在洪家无法无天地长大,从小到大,吃过最大的亏,也不过是淘气爬树,从树上摔下来,蹭破了一块油皮,何时吃过这种苦头。
洪冰双意识到,在侯府其他人面前,她或许可以耀武扬威,但在侯夫人面前,她的少夫人身份,她的洪家女儿的身份,都不管用了。
侯夫人完全可以像她随手处置一个奴婢一般,随手处置了她洪冰双。
洪冰双在心里对侯夫人乌明珠生起了深深的恐惧。
她虽是个疯子,却是个识时务的疯子,她惜命得很!怕死的很!
连杀云容这事儿,她都可以先放一放,什么时候遇到,顺手杀一杀得了,特意到前院去杀,自己是玉,云容是块石头,为块破石头把自己的命搭上,划不来。
洪冰双进了屋,随意地朝白沐真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沐真,又在绣东西呀?你这绣的什么呀?”
白沐真抬起头来,温柔羞涩地笑了笑,没有说话,又接着低头绣起来。
彩霞端了壶新的茶来,低眉顺眼地递给洪冰双一杯:“少夫人请喝茶。”
多的一句话不说,又立在白沐真后面当哑巴。
连句吉祥话都不会说,奉承人都不会,所以说洪冰双真不想来,从五姑娘到丫头,这栖梧院上上下下都是木头。
第20章 投桃报李
洪冰双接过彩霞端来的茶,喝了一口,嫌弃地推到一边:“这什么茶?连味儿都没有!也太难喝了!”
“是龙井,少夫人。”
彩霞表面恭敬地说着,内心暗暗翻了个白眼,好几年的陈茶都快长虫了,都过了茶气了,能好喝就有鬼了。
本来都要丢了,又被自家姑娘留了下来,说有用,如今,可不就用上了。
听到洪冰双直白地嫌弃自己的茶不好,白沐真也不生气,又笑了笑:“嫂子,劳烦你往旁边坐坐,挡着我的光了。”
“哦。”洪冰双坐远了点:“沐真,你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呀?”
白沐真认真答道:“哥哥在国子监苦读,一向勤勉,春闱在即,更是不可懈怠,嫂子莫急,估摸着过年总该回家来的吧。”
洪冰双一听,简直要绝望了,现在才十月,过年才回家,那不是好几个月后才能见到亭山表哥。
亭山表哥怎如此狠心!
娶了自己回来又不闻不问,是根本已经忘了自己这个夫人了吗?
那她费尽心思嫁给他,还有什么意义。
她可没这耐心,等不了这么久。
她想他想得都快发疯了。
洪冰双怂恿着说道:“沐真,过几日是我生辰,你给你哥哥写封信,请他回来好不好,我请你吃八珍楼的十八宴。”
八珍楼的十八宴,足足十八两银子一席,不是一般人能吃的起的。
但洪家,从太祖起,就是皇商之一,职位虽不高,家中银子却是多。
因而洪冰双的嫁妆,那也是非一般姑娘能比的丰厚,八珍楼的十八宴,对她来说只是平常消遣。
相比之下,白沐真虽贵为侯府姑娘,却不仅没吃过十八宴,甚至连八珍楼也没去过。
但白沐真不为所动,反而问道:“嫂嫂何不自己写?”
“我写了,你哥哥不回信嘛。”
洪冰双不止是写了这么简单,她每天写一封,然后派小厮去送,风雨无阻,日日不落,结果大公子连半句话半张纸头都没有给她送回来过。
“那定是哥哥事忙,我们便不去扰他了吧,嫂嫂,嫂嫂若无事,便给哥哥做身衣裳吧,哥哥回来见了,定然欢喜。”白沐真规劝道。
洪冰双一下子站起来,眼睛瞪得溜圆:
“我可不会做衣裳,看见针就头大。再说了,府里又不是没有绣娘,他还能缺衣裳穿?
沐真,你是不是不肯帮忙?我一年就过一个生辰,你也不肯帮,你这个人,不过写封信而已,也不肯写,怎么这么自私这么没爱心!”
彩霞见洪冰双这架势,怕她一言不合就动手,少夫人爱用鞭子抽人这事儿,府里早就传开了,自己姑娘这娇滴滴的模样,若真打起来,肯定会吃亏的。
以防万一,彩霞一个眼色,几个丫头上点心的上点心,添茶的添茶,隐隐将五姑娘和洪冰双隔开,若真打起来,她们人多,方能护得住姑娘。
彩霞上前福了福礼道:“少夫人真是误会我们家姑娘了,大公子醉心学业,我们姑娘写的信也从来不回的。”
白沐真也回道:“嫂嫂确实误会我了,哥哥不仅不回信,轻易也不回府,我轻易也是见不着哥哥的,上次见他,还是几个月前,我病了,哥哥来探望才见了一次。”
所以嫂嫂你不要老来我这里了,你来我这里,也见不着哥哥呀!
白沐真只差没明着说这话赶人了。
谁知洪冰双眼珠转了转:“你病了,他便回来了?那你让人去给他传信,就说你病了。”
白沐真简直是哭笑不得:“可我明明没病啊,哥哥回来,不就露陷了吗?”
“那你不会装病吗!”
“我为什么要装病呀,嫂嫂,哥哥忙着春闱,我们不去打扰可好?”
所以白沐真就根本不想招待洪冰双,因她这人,说话做事都不太能搞得灵清。
会试在即,这个时候不好好让哥哥读书,老是想着让他回来做什么,真是分不清主次重点。
洪冰双看看白沐真,知道她是不会帮忙了,但她也不能像是对下人一般,打白沐真一顿出气,因而气呼呼地抬脚就走。
哼,让你装病你不装,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要让一个人生病还不容易,洪冰双气冲冲地边走边想,她起码有八百个法子能把人给搞病搞残搞死了。
但是不能太过显眼,毕竟是亭山表哥的妹妹,被亭山表哥发现就不好了,最好还是要隐蔽不被察觉,能让白沐真缠绵病榻一直起不来就更好了。
这样,亭山表哥就会一直留在侯府,她也就能日日得见一解相思,洪冰双思索着。
送走洪冰双,栖梧院一屋子人从主子到丫头都松了口气。
彩霞一边收东西一边心里嘀咕道,也不知洪家怎么教的,说起来也是五品官家的女儿,怎么一点大家风范都没有,跟个无知村妇似的,居然还唆使自家姑娘公然扯谎,不知道的,还当洪大人这官是买来的。
不过彩霞也就敢心里想想,说是不敢说的,白沐真看起来软,但是小院里规矩极严,洪冰双再不好也是主子, 是侯府的少夫人,不是她这个做下人的能当面嚼舌根的。
但她见自己姑娘每次见少夫人,都得耗精力敷衍,因而出主意道:
“姑娘,刚刚云容姑娘在,你何必急着送她走,若她在,少夫人把心思转到她身上,以后说不得少夫人就没空来咱们这儿了。”
彩霞都想找个人给少夫人洗洗脑袋,缠着她们姑娘做什么,想要见大公子,不是有个现成的例子在么,少夫人你不会跟着学么?
明明是个立竿见影的好主意,白沐真却道:
“彩霞,我知你在想什么,但这祸水东引的法子以后万不可再想,这侯府里,最难得的就是真心,云容既真心对我哥哥,我自然要投桃报李,真心护着她。
正如你真心对我好,我都记得,以后必给你找个好夫婿,不让你受苦。”
彩霞刷地脸红了:“哎呀,姑娘,你说什么呢。少夫人也不一定会把云容怎么样吧。还有妻妾和睦,如姐妹一般的呢。”
白沐真难得严肃起来,脸上没有办点笑模样:
“彩霞,没有这样的妻妾,你记住了,以后你若要嫁人,只能是做正头娘子,否则,便是进宫做贵妃娘娘,我也不会放你走。”
彩霞一个大姑娘,实在是被自家姑娘臊得不行,什么嫁不嫁的,不是在说别人吗,怎么三言两语就绕到自己嫁人的事情上了,这是姑娘家能聊的吗?
“哎呀!姑娘,你就别拿我寻开心了!”彩霞捂着脸,跺跺脚,羞红着脸跑了。
第21章 南珠
姜云容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走后还有这些官司,她又过了两天吃吃喝喝睡刷话本子的悠闲生活,五福派六宝来给她传消息了。
“明儿得早起去番市巷,卯时三刻就得出门,哥哥让我问姑娘,明日可要出门。”
卯时三刻,那不是还不到六点钟?
她上辈子做卷王的时候都起不了这么早,姜云容很是犹豫了一番,最终咬咬牙道:“去的去的,卯时三刻,忘不了,必定准时到。”
一个是既然答应了五姑娘,怎么好食言,还是要赶紧把厚衣服给白亭山送去。
另一个就是她看完婉娘传后,入坑太深后劲太大,看其他戏本子都没了滋味。
婉娘杀伐决断干净利落,又美又飒,也不知是南平夫人是哪路奇女子,能写出如此好看的故事来。
得去找书店老板问问,南平夫人还有没有其他作品,她都要买回来一一拜读。
因担心自己第二天起不来,姜云容千叮万嘱,让琥珀和琉璃一定要将自己挖出来。
第二天到了卯时一刻,姜云容如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般,被琉璃按在梳妆台前洗漱。
啊!这么早,鸡都没叫,拉磨的驴都没起,她为什么要起这么早啊,真是作孽。
说好了这辈子躺平不卷的,姜云容有点想打退堂鼓了。
时间太紧了,琥珀和琉璃,一个给她梳头,一个给她塞早点怕她饿。
姜云容吃着琥珀塞的龙眼小包子,含糊不清地说着:“琉璃,就不化妆了吧,反正戴着帷帽,也看不清楚。”
“那怎么行,姑娘你今日要去见大公子,妆容怎能潦草。”
琉璃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姑娘平日里惫懒疏懈也就罢了,今日去见大公子,可千万要打起精神来呀。大公子见了姑娘的花容月貌,必然高兴。”
琉璃巧手修饰,只觉云容这张脸又美出新的高度,也不怪大公子谁都看不上,独看上云容一人。
琉璃年纪大些,不像琥珀年纪小懵懵懂懂的,大公子不近女色难亲近,琉璃虽也是美人,但在前院书房众丫头中,模样也不算出挑,因而自认没这个本事,能得大公子青眼。
特别是云容来了后,她更是连争一争的心思都生不起来了。
但若不能傍上大公子,被发卖出去,是迟早的事儿,琉璃冷眼旁观,傍上云容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以云容的容貌,只要大公子不瞎,将来当姨娘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运气好点,说不定又是一个洪姨娘。
前几日桂嬷嬷挑人来伺候云容,琉璃便自告奋勇,争来了这差事。
有人酸她放着好好的主子不伺候,自降身份去伺候个奴婢,她也懒得和那些蠢货见识。
都是伺候人,伺候谁不是伺候,再说了,是主子还是奴婢,不就是大公子一句话嘛。
不趁着这时候在云容面前站稳脚跟,等她真成了洪姨娘这样的人物,身边哪里还有她的位置。
琉璃这几日默默观察下来,云容是个良善人,她所求也不多,只盼着云容得宠得势后,能放她赎身出府,前几日家里传出信来,和她儿时定过亲的竹马还在等她,她是一定要出去的。
因而琉璃比云容还盼着她能得宠,卯时三刻,送云容出府的时候,除了五姑娘准备的包袱,琉璃又给云容又塞了个小包袱。
“这什么呀?”云容晕乎乎地接过来。
琉璃扶她上了马车,暗戳戳地说:“包袱里是全套衣服,便是一时激动,脏了破了,姑娘也大可不必顾忌,别担心,还是要大公子尽兴才好。”
姜云容简直无语:“不是,你以为我干嘛去呀,不是你想的那样。”
琉璃一脸坚定:“祝姑娘得偿所愿。”
算了,不解释了。
不是说古人很含蓄吗?这脑补的功力可是又深厚又奔放。
姜云容挥挥小手,和琉璃还有琥珀道了别。
五福还有伤在身,便是六宝驾车,五福提着灯坐在一旁,马车踢踢踏踏转瞬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须臾,两个黑衣带刀的侍卫,从侯府对面巷子走了出来。
“看清楚了?”一人问。
“多半是,那天也是这马车,赶车的也是这小孩儿。”
“你去跟着马车,我回去秉告世子。”
两人黑衣人一个往前,一个往后,飞檐走壁,也消失在夜色中。
云容和五福,六宝三人,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谁也没那能耐,能听出有人跟踪。
五福透过帘子和云容解释:
“若平时倒不用这么早,只今日要去番市巷,隔着远在城西,从侯府去番市巷,马车也要一个时辰,姑娘你先眯会儿,到了我叫姑娘。
待番市巷的事了了,咱再去国子监,正好能赶上国子监散课,必误不了姑娘的大事儿。”
云容坐着眼睛都睁不开,不住地打哈欠:“五福,你们去番市巷这么早,是要买什么呀?”
五福道:
“若是平常买东西,自然不用这么早,但我们这次是要去找薛家买南珠,去晚了就怕被别的府给抢先了,我听人说,薛家这月已经接连沉了两条船了,也不知薛家三公子这次回京,有没有带回南珠来。”
五福又细细给姜云容讲了前因后果,姜云容这才知道,因本朝太后极爱南珠,所以每年太后的寿诞前,各家排得上号,够资格给太后送礼的公卿大人们,就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给太后送南珠。
有实力的公卿们,甚至会包船下南洋找南珠,比得就是谁家送的南珠是又大又圆。
因着这太后喜欢,这南珠在民间的价格也是一路水涨船高,一串米粒大小品像不佳的南珠,都能卖上一两银子,品相极佳的甚至价比黄金,民间嫁娶,新娘子的嫁妆里也必定会有南珠压箱底。
“往年这给太后诞辰的贺礼,都是严将军拔得头筹,严将军统管咱大魏朝海军,今年严家犯了祸事,没了严将军镇着,海上各路海寇都出来了,海上啊,不太平啊。”
“严将军犯了什么祸事了?”
“哎,扯进庆王案了嘛,这案子啊,真的,多少大人物都进去了,严将军和庆王又是儿女亲家,严家大姑娘嫁给了庆王世子,刚生了个大胖小子,哎,真是造孽。”五福叹道。
姜云容和五福正聊着,六宝忍不住在一旁搭腔:
“可我听旁人说,严家和庆王皆是因这严家大姑娘,庆王世子妃才惹出祸事来的,庆王世子妃在儿子百日宴那日,戴了串南珠出来见客,就因这串南珠,才惹得太后震怒,连累了两家满门抄斩。”
“啊,为什么呀?”姜云容好奇问道:“难道这南珠只有太后戴得,其他人戴不得?”
不是民间嫁娶都戴吗?戴串南珠,不算犯忌讳吧?
六宝神秘兮兮压低声音说:
“因为庆王世子妃的那串南珠,那是个个又大又圆,更难得的是金光灿灿,比黄金还闪亮,比严大人历年进献给太后的都要好,你说,太后自己都没有呢,能不嫉妒,能不生气嘛。”
五福喝到:“六宝,祸从口出,不得妄议!”
六宝嘟囔道:“我又不出去说,就私下说说嘛。”
“是啊,是啊,我保证不说出去,我也就随耳一听,听过就忘。”
姜云容保证道:
“五福你刚不是说严将军犯事了,海上流寇都出来了么?朝廷就没再派个将军去吗?”
“怎么没派,连派了三个将军,都不中用,没能有严将军半分神勇。”
五福愁得不行:
“现在这海寇大肆出没,各家船现在都不敢出海,这南珠价格,比起往年,真是一日贵过一日,拿着大把的银子,硬是买不着一颗象样的南珠,到时候侯夫人怪罪下来,哎,愁啊。”
什么太后,将军,王爷的热闹,都跟五福没啥关系,他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前程,会不会受此连累,丢了侯府采买的饭碗。
姜云容开解道:“若是连船都开不出去,也不单咱们买不着好的,满京城的人都买不着啊,想必侯夫人也能体谅。”
“但愿吧。”五福忧心忡忡道。
五福发愁,姜云容犯困,六宝又要赶车,三人都没心思长聊。
姜云容甚至半路还睡了一觉,正睡得迷迷糊糊做着梦,梦中有千军万马奔腾之声,吓得她以为自己到了战场,一下子醒了过来。
醒来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马车已停了,她扶着马车问道:“五福,是到了么?”
五福却是没有声音,窗外天已大亮,姜云容戴好帷帽,掀开帘子下了马车,就见侯府马车停在一处早点摊前,五福和六宝缩在一边,见她下来,朝她使了个眼色,没敢说话。
好几十号黑衣带刀侍卫四散围着马车和摊位,一个华服公子正大大咧咧地坐在摊位前,喝着面前的一碗汤。
姜云容走过去,朝那华服公子福了福礼:“见过殿下。”
静王世子见她过来,拿过手边鞭子,姜云容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静王世子得了暗探的消息,快马加鞭从自家庄子赶来,追上勇毅侯府的马车后,因担心扰了佳人清梦,愣是没叫醒她,默默跟了一路,直跟到番市巷来。
巴巴等了这一早上,佳人一个笑模样都没有,反而躲着他,静王世子心中吃味,皱起眉头:
“你躲什么?你以为我要打你?你当我是什么人,你去打听打听,本世子何时打过女人!”
那天静王世子用鞭子抽五福的情景太过深刻,姜云容还真是这么想的,但她却不敢这么说,只摇了摇头。
静王世子用鞭子点了点隔壁的桌子:“坐,我不喜欢你隔着帷帽和我说话。”
姜云容坐到隔壁桌子,取了帷帽,不知这静王世子要搞什么名堂,只静静地看着他。
静王世子朝后摆了摆手,几个黑衣侍卫捧了几个食盒上来,打开盒盖,大大小小好几十种吃食,在姜云容的桌上摆满了一桌,桌子太小,根本摆不下,侍卫又将隔壁两张桌子拼过来,才堪堪摆完。
“先吃饭,八珍楼的早膳,不知你想吃什么,就每样让他们都买了点。”静王世子道。
“谢过殿下。”
姜云容确实不知道该和这些古代公子聊些什么,万一聊的不对,犯了忌讳,她现在社会地位又低,分分钟都可能丢了性命。
因而她巴不得用吃的占住嘴,这样就不用说话了,从善如流地取过面前的一碗不知什么做的粥,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静王世子这几日朝思暮想,总算是见了佳人真容,想跟佳人坐一块儿,又顾忌着男女不同席,怕影响了佳人的清誉。
我现在又不是她什么人,怎么跟她坐一起。
静王世子委屈巴巴地想,出口的话甚至也带着几分委屈:“我娘不同意我们的婚事。”
姜云容喝着粥差点没被呛到,她被静王世子这不按常理出牌的话,完全搞懵了,婚事?什么时候的事?她是跳过了什么剧情么?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她跟他不过才见了两面,说话都不超过十句,如果不是他这独一无二的排场,路上碰到,她都不一定能认出人来,要说两人有什么情意,那是半丝也无的。
再说身份地位,一个静王世子,一个奴婢,谈婚论嫁?
静王妃又不是脑壳有包,能同意就有鬼了。
想到那天他问的话,想到一个可能性,姜云容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看着静王世子,认真澄清道:
“殿下约摸是搞错了什么,我不是勇毅侯的女儿,我是勇毅侯府的丫鬟。”
静王世子听了这话,笑了:
“你若真是小丫鬟就好了,小爷我也当一回强抢民女的恶霸,现在就把你抢回府去,勇毅侯府还有谁敢在我面前吱声不成?即便是勇毅侯来了也得巴巴把你身契给小爷送来。”
见佳人似乎脸都吓白了,又忙安抚道:“骗你的骗你的,随便说说怎就吓成这样,本世子难道是那种强人所难的人吗?”
姜云容心里嘀咕,你看起来就很像呀!
但世子这话问得,让她是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好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接着吃。
还是吃东西好了,安全。
吃完眼前这碗,再吃另一碗,每种都好吃,又不用说话,完美,不亏。
静王世子就见佳人吃了又吃,吃了又吃,根本停不下来。
他身边的堂姐堂妹表姐表妹们,无不是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每日吃得还没麻雀多,除了他娘静王妃,他还没见过这么能吃的女人。
静王妃贺夫人将门虎女出身,骑射精通,百步穿杨,一手绝妙枪法是当年跟着贺老爷子上战场,真刀真枪杀人练出来的,连他身边廿七都不是对手,每日的饭量,比他爹静王还多。
静王世子越看越喜欢,心想,真该让娘来看看,好好看看,娘常说能吃是福,这么能吃的姑娘,娘看了一定喜欢!
可是,为什么娘就是不同意我与白姑娘的婚事呀?
静王世子实在想不通。
那日他兴冲冲地回了庄子,冲到马场找到正在射箭的静王妃,拽着她就要去提亲。
听到自家这万年不肯娶妻,整日只知舞刀动剑的傻儿子竟对一姑娘一见钟情了,静王妃乐了:“哟,是哪家姑娘有这么大神通,能把你这泼猴给收了?”
结果一听是勇毅侯府,静王妃脸色一变,一口回绝:“不行!普天之下这么多名门闺秀,你喜欢谁家的姑娘不好,非得喜欢白家姑娘?我就是让你娶个厨房烧火的丫鬟,也不会让你娶白家的姑娘,死了这条心吧。”
“为什么呀!?娘!你是和乌家婶婶有过节?”
“乌明珠?没什么交情,也没什么过节。”
“那是我爹和勇毅侯有仇?”
“你爹一个闲散王爷,勇毅侯一个带兵的侯爷,饭都不是一个锅里捞的,能有什么仇。”
“那娘你是嫌弃勇毅侯府门坎不够高?”
“谁家门坎能有你们朱家高,你还能娶个朱家公主回来不成,反正都是低娶,我嫌弃这个做什么。”
“那为什么呀!娘!”
静王世子实在是不明白,静王妃就他一个亲儿子,平日对他也没什么要求,不求他读书科举,也不求他习武练兵,平日里要什么给什么,这还是他第一次,被静王妃这么干脆地拒绝。
“你回去好好想想,庆王是怎么死的,想明白了,就该知道,你能不能娶这白家姑娘。”
静王妃最后用这句话打发了他,把他赶出了庄子。
静王世子岂是轻易放弃之人,静王妃前脚把他赶出去,后脚他就又跑回去了,硬生生缠了静王妃三天,也没能把这事儿给办成。
静王妃让他想,他这三天,也认真想了,庆王叔是怎么死的?
要他说,庆王叔一家当真是死的冤枉,你说庆王叔一个大老爷们,哪能留意到自己儿媳妇戴的南珠,是不是比太后的南珠还要大的问题。
而太后婶婶呢,也真是小气,一串珠子而已,就罚这庆王叔再找串更大的来,不就完了。
都是自家亲戚,一串小小的珠子,竟要按谋逆罪论,杀了满门,何至于此啊!
庆王世子那个还不到一岁的小娃娃,香香软软,白白胖胖的,他还抱过呢!
太后婶婶之前还很喜欢这小娃娃,特意让抱到宫里去给她看过,赏赐颇多,结果眨眼间,连这么小的娃娃也不放过,杀了个干净。
太后婶婶也真是狠心。
静王世子觉得自己想通了,又去找静王妃:
“儿子想明白了,必以庆王叔为诫,待她过门,儿子必定好好教,就带些金银玛瑙得了,什么南珠北珠,一个都不准戴!
不仅如此,首饰上但凡是个圆的,都得给它敲扁了才准带,这样就可保无虞了。求母亲成全。”
静王妃赏了他一个大白眼:“滚!”
静王世子难啊,他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讲理了!
他静静地,沉迷地,看着佳人吃了会儿东西,不由自主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问完才觉唐突,女子闺名,本不该为外人知晓,是要成亲后,方能说与丈夫听的,他现在无名无份,凭什么如此问,怕是要被当成登徒子,当场打一顿。
谁知佳人拿帕子擦了擦嘴,竟对他浅浅一笑:“我是云容。”
静王世子只觉满天烟火在心头绽放,驱散了他这几日相思无望的苦楚黑暗。
她心里有我!
佳人心里有我,又如此勇敢,竟以闺名相告,岂非与我已私定终身!我又怎能怯懦退缩?!
静王世子蹭地站起来,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廿七离得最近,听得最清楚,扑通就跪下了:“殿下恕罪。”
静王世子恶狠狠地威胁道:“敢说出去,提头来见。”
廿七沉声答道:“小的不敢,小的什么都没听到。”
姜云容也不知怎么回事,她不过说了个名字,就好像打破了禁锢似的,刚刚一直规规矩矩坐隔壁桌的静王世子,居然走过来,挨着她坐下了。
姜云容寒毛都快竖起来了,但见静王世子一脸郑重,她就根本不敢乱动。
好在静王世子也没什么其他举动,只目光紧紧地盯着她看,似是在确认一般,伸出手来,找她要东西:“你的手帕,给我一张。”
因为出门在外,不能正大光明的用纸巾,所以姜云容之前买了一沓手帕,出门总要带几张,见静王世子要,就随手抽了张干净的手帕给他。
原来过来是借手帕呀,姜云容想,就跟现代出门忘带纸巾,借张纸巾一样,这没什么,借就借了,她手帕多。
却见旁边的静王世子更郑重了,静王世子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塞到她手里:“等我,我必不负你。”
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姜云容拿着那来不及推回去的玉佩,后知后觉地想,赠手帕,在古代难道是有什么特殊含义不成?
静王世子将定情信物小心翼翼地折好,贴身收入怀中,然后翻身上马,回头朝姜云容粲然一笑,随即整队出发:“去宫里!”
他决定了,他要去宫里,找皇上,他那亲亲好堂弟,就他们俩儿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交情,给他来个皇帝指婚,这不为过吧!
到时候他娘静王妃,难道还敢抗旨不成!
姜云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群黑衣侍卫也翻身上马,一群人转眼消失在远方。
现场只余狼烟滚滚,一片狼藉。
第24章 纰漏
待静王世子一行人走远了,五福和六宝才敢过来,他们刚刚离得远,又没敢看,压根就不知道刚刚这一连串的官司。
“哎呦,我的天,怎么就被这混世魔王盯上了,姑娘你没事吧?”
姜云容打了个饱嗝,有事儿,吃撑了!
“五福,咱们快去买南珠吧,不知有没有耽误你的事儿。”
“姑娘,放心,耽误不了,你看,薛家这聚珍斋刚好开门,咱刚巧赶上。”
五福指了指对面,一座精致典雅的三层小楼,正是闵州薛家在京城的产业之一,聚珍斋,卖的是天下珍宝。
三人进了聚珍斋,一个满脸和气五短身材,全身圆滚滚的掌柜忙迎了上来,拱手道:“哎呦!王管家,小王管家,真是稀客稀客。”
五福也拱拱手:“薛二掌柜,叨扰叨扰,听说薛三公子回京了。”
薛二掌柜引着五福三人往楼上走:
“是,是,要说这京城,还数您王大管家消息最灵通,三公子昨儿刚到,今儿您就得信了。
只是不巧,你也知道我们家三公子啊,身子骨不好,从闵州到京城,舟车劳顿,昨一到就病得是起不来床,否则贵客到了,定然亲自来迎,王主管您大人有大量,多担待,多担待。”
薛二掌柜将五福三人迎入二楼靠窗的雅间,请三人上座,雅间布置得典雅素净,焚着香,墙上挂着画,隐隐还传来丝竹之声。
几个小丫头鱼贯而入,端上清茶,点心,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寒暄一番,五福开始聊正事:
“薛二掌柜,五月间,我们侯府乌大总管在聚珍斋定的九分金珠十八子,不知现在是个什么章程?
当时你们薛大掌柜可是拍着胸脯保证,8月准有,这都10月了!
我这可都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这眼看时间要到了,再要拿不出来,耽误了大事,侯爷怪罪下来,薛掌柜啊,咱俩儿的脑袋,可都不够砍啊。”
薛二掌柜一脸惭愧道:
“是,是,这宽限的时日,都是多亏您帮忙通融,我薛某人,必不忘您王大管家的大恩啊,凭咱俩儿的交情,我是亏着谁也不敢亏着您王大管家,短了谁也不敢短了侯爷的珠子。
实在是,哎,咱都是自己人,我不怕给您透个底,自严大人犯事被抓,这泉州港,不止我们薛家,哪家不被海寇搅扰得不得安宁,血本无归。
乌大总管之前定的九分珠,不只薛家没有,整个泉州港都没有呀。不若您再瞧瞧别的,七分的南珠,我这倒有些存货。”
五福没好气道:
“侯爷往年都送八分的,今年突然送七分,薛掌柜,这要被太后治个藐视之罪,你说勇毅侯府几百个人头,够不够太后出气,闵州薛家这上上下下近千人,够不够侯爷出气?”
薛二掌柜全身一抖,也是怕的,但没有的东西,任凭五福如何威逼,薛家也是变不出来。
两人对坐聊了半日也没能聊出个子丑寅卯来,真是一个比一个愁眉苦脸。
五福最后不得不接受现实,薛家这里,是真的没有侯爷要的南珠了。
他起身告辞,至于薛家,收了钱却开了这么大一个天窗,闯出这么大的祸事来,乌大总管自会收拾,只怕闵州以后,再无薛家,
不过这也由不得他五福操心和可怜,差事没办好,主子责罚下来,他只怕也没有好果子吃,还是先可怜可怜自己吧。
五福出了聚珍斋的大门,肉眼可见地沮丧起来,对姜云容道:“姑娘,真对不住,这国子监啊,咱得晚些去了,薛家没有,我们得去其他家碰碰运气。”
姜云容刚听了半天,就知道他们在找又大又圆的珍珠,珍珠在古代是很难找,但在现代,珍珠就便宜很多了,养殖的小珍珠甚至能按斤卖,拼夕夕上是一抓一大把,多大多圆的都有。
但她不能就这么拿出来给五福,以她现在的身份,解释不清楚她为什么有。
“五福,这南珠若没买到,你会怎么样呀?大家都没买到,也不能单怪你吧,没这道理呀。”
“云容姑娘,咱这做下人的,哪能跟主子讲道理,乌大总管之前信誓旦旦跟侯夫人打了包票,如今说好的珠子没了,出了这么多的纰漏,定是要找人背黑锅的。
原本我还纳闷,这给太后准备寿诞的差事,一向是乌大总管亲自出马,今年怎么到了我头上,原来啊,是在这儿等着我呀。哎,说不定过几日,姑娘你就见不着我了。”
六宝刚刚听了半天插不上话,如今见哥哥这般说,急得是团团转:
“哥,番市巷外番商贾多,红毛鬼我都看到好几个,说不得他们手上就有,我们不若分头找找,先找他们一家家问问,总比等死强。”
五福看看姜云容,有些犹豫:“不妥,红毛鬼不讲究,做生意的地方,未免腌臜,带云容姑娘,怕是不太妥当。”
“我就待马车上等你们,保证不出来,你们别管我,正事要紧。”姜云容连忙道。
五福踌躇一会儿,终于咬牙道:“如此,真对不住了,云容姑娘,你且稍等片刻,我们去去就来。”
五福将姜云容送回马车,再三叮嘱她千万别出来,比要出门买胡萝卜的兔子妈妈还要紧张。
姜云容只差没赌咒发誓绝不下车绝不乱跑,这才把五福和六宝送走。
在车上呆了快半个时辰,姜云容闲得无聊,在拼夕夕系统里买了各式各样的珍珠把玩,大的小的,圆的扁的,白的粉的,金的紫的,多到拿出来打弹珠都足够了,五福和六宝还是没有回来。
看来他们的差事办的不太顺利。
平心而论,姜云容是不希望五福和六宝出事的,五福和六宝待自己一向友善,多有维护,古代这个环境,能有个朋友般相处的人,很是难得。
可是该怎么把南珠给五福交差呢?
直接给肯定不行,若是能先卖给别人,别人再卖给五福,那便可神不知鬼不觉,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第25章 家事
姜云容左思右想,倒手太多,怕出意外,这南珠最好还是卖给聚珍斋,那可更是雁过无痕,万无一失。
反正我戴着帷帽,他们也不知道我是谁,姜云容想着,我若再换套衣服,他们就更认不出了。
正好早上出门,琉璃给她准备了套替换的衣裳,姜云容快速地换上,撩起车帘左右看看,五福和六宝依旧不见踪影,便又重新进了聚珍斋的大门。
这次迎上来的是个年轻的小二,小二热情地把她往一楼大堂引:“姑娘好,里边请。”
姜云容不想去大堂,人多怕太张扬了,还是悄无声息没人看见就把交易完成比较好。
“我找薛二掌柜。”姜云容道。
小二笑咪咪地看着她,睁着大眼睛说瞎话:“哎呦,真不巧,薛二掌柜今日病了,不在,不然啊,定然亲自来迎贵客,姑娘您多担待。”
合着这是你们店的迎客话术啊,姜云容不由怀疑,薛二掌柜口中的少东家,病得起不来床的薛三公子,说不定也在哪个雅间招待贵客呢。
出师不利,没想到五福不在,待遇直线下降,她连二楼都上不去,连薛二掌柜面都见不着,更别说和薛二掌柜做生意了。
得找个东西吓吓他,先把薛二掌柜糊弄出来再说,比如,姜云容摸了摸之前静王世子塞给她的玉佩,看起来就很贵重的样子,上面还刻着一条四只爪子的龙。
姜云容把玉佩掏出来,在小二面前晃了晃:“你可看清楚了,薛二掌柜在是不在?”
闵州薛家的聚珍斋,卖得是天下珍宝,聚珍斋的小二,平日里见的非富即贵,眼力非同一般。
小二只堪堪瞟了一眼,一下子吓得脸色煞白,扑通跪下直磕头,大脑门砸在地砖上是邦邦直响:“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贵人,求贵人开恩,求贵人开恩。”
现代人姜云容实在受不得这场面,有心想叫他别这样,又不得不维持神秘贵人的人设:“你先起来,我问你,薛二掌柜在是不在?”
小二一骨碌爬起来,额间磕得一片乌青,不敢抬头污了贵人的眼睛,腰弯得跟虾米似的,背弓屈膝地给姜云容引路:“在的,在的,贵人,楼上请,楼上请!”
姜云容跟着小二的指引,一路到了二楼,小二却不入内,继续往上,到了三楼,将姜云容迎入了一间宽阔的,足有楼下四倍大的雅间。
又一群丫头上来,送茶的送茶,上点心的上点心,打扇子的打扇子,甚至还有两个丫头要给姜云容捏脚捶背,被姜云容拒绝了。
小二的腰就没直起来过,点头哈腰道:“贵人请稍坐片刻,我这就去叫二掌柜。”
小二躬着腰,背对着门后退出去,轻轻关上门,然后撒腿就跑,一路朝三楼深处的套房狂奔而去。
我的亲娘也!
四爪青龙!
不是郡主就是县主!
二掌柜哪能够,非得少东家亲自出马不可!
小二只觉后背都透湿了,庆幸自己警醒捡回了一条命!
正如姜云容猜想的那样,薛家少东家薛三公子虽是病着,但只是如他平日里那样寻常病着,并没有病得起不来床。
如今,在聚斋楼三楼深处的套房里,薛三公子正在处理一件不光彩的家事。
不过十月的天,这间套房,却已点起了好几个火盆,畏寒的薛三公子在室内也披着狐白裘的大斗篷,坐在书案前,翻看着眼前的账本,不时低声轻咳。
薛二掌柜立在少东家身后,四个持剑小厮立在书案旁,几人皆热得满头大汗,却是动也不敢动。
房间地毯上,捆着一男一女两人,皆是衣不蔽体,一看就是刚被人从床上扯下来。
男人正是聚珍斋京城分号的大掌柜薛文达,薛文达被反剪了双手绑在身后,正涕泪横流,拼命磕头求饶:
“少东家饶命,少东家饶命!是赵姨娘先勾引我的,我是一时鬼迷了心窍,被她迷惑,我这是第一次啊,求少东家饶命,文达再也不敢了。”
赵姨娘恶狠狠地瞪着薛文达,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只可惜她被破布堵着嘴,哼哼唧唧说不出话来。
薛三公子继续翻看着眼前的账本,未曾看赵姨娘,只对持剑小厮道:“兴儿,看看赵姨娘有什么说法。”
兴儿脆生生应了声是,拔剑将赵姨娘口中破布挑开。
破布一离口,赵姨娘立马大叫冤枉,梨花带雨悲泣道:
“求少东家为我做主,是薛文达这个狗东西他强迫我的,我是伺候老爷的,怎会看上这么个贼眉鼠眼的下人,都是他强逼我的。”
薛文达一听,立马破口大骂道:
“好你个臭婆娘,少在这血口喷人!明明是你说老爷一年都不到京城来,你受不了守这活寡,想要得厉害,脱光了钻我被窝里来,让我帮帮你,怎么反倒成了我强逼!”
赵姨娘往前爬了几步,想要去抓薛三公子的脚求饶,半路却被兴儿一脚踢开,顿时哭得更厉害了,呼天抢地道:
“苍天啊,怎会有如此歹毒的恶人,不仅欺我辱我,尽然还如此泼脏水毁我名声,既然如此,让我一头撞死算了!待老爷过几日来京城,必能明白我的冤屈!必然知道,你们是如何威逼死我的!”
薛三公子又翻过一页账册道:“兴儿,给赵姨娘松绑,别耽误了姨娘寻死。”
兴儿半点没含糊,一剑挑破了赵姨娘的绑绳。
赵姨娘忙扯着身上的衣裳将自己裹好,跪坐在地上,看着薛三公子,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
薛三公子收了账本,看看她:“姨娘不是要撞死么?天不早了,寻个柱子赶紧地吧。”
赵姨娘不过闹一闹看怎么把这事儿给闹没了,又怎会真的寻死,因而只哭求道:“少东家,求你为我做主呀!”
“赵姨娘不撞死了,是想换种死法?兴儿,给姨娘一把剑。”
赵姨娘提着被硬塞进手里的剑,颇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少东家到底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喃喃重复道:“我是清白的。”
第26章 李代桃僵
薛三公子这账本是看不下去了,索性合了账本问道:“赵姨娘怎的又不死了。你说他逼迫于你,那我问你,他今日可有得手?”
赵姨娘听薛三公子这话意思似有转机,忙道:“我拼死抵抗,未曾被这贼子得手。”
薛三公子又问:“薛文达说今儿这事儿是第一次,可是当真?”
“当真,当真!我平日见他忠厚老实,故而未曾提防,不曾想,今日倒着了他的道!”
“你放屁!明明是你先勾引我的!”这回换薛文达两眼似要喷出火来。
赵姨娘只嘤嘤哭道:“你为何要如此污蔑我,我是清白的!求少东家明鉴。”
“我明不明鉴无关紧要,你们一个是我爹最宠爱的姨娘,一个是我爹最信赖的大掌柜,我爹怎么看最重要。”
薛三公子一副根本不想管的样子:
“私通下人是死罪,奸淫主子也是死罪,横竖至少总要死一个,我爹三日后到,这三日,你们自行商量个子丑寅卯出来。
反正死人不会说话,谁活着我便信谁,若还商量不好,我便都杀了免得留着给我爹添堵。兴儿,旺儿,把他们一起关到柴房去。”
话音未落,赵姨娘突然一剑刺向薛文达,正中左胸,薛文达反应不及,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赵姨娘,口中呛出血来,倒地身亡,死不瞑目。
喜儿,寿儿两个小厮,忙将薛三公子护在身后。
兴儿,旺儿两个小厮,则连手夺了赵姨娘手中之剑。
赵姨娘既已除了心中隐患,便乖乖让兴儿夺了剑,装出一副柔弱模样来:“少东家要将我与这歹人关在一起,我太害怕了,害怕他再欺辱于我,才,才。少东家说谁活着便信谁,可是当真。”
薛三公子看着病弱,有人当场杀人却也面不改色,眉头也没皱下,轻描淡写道:“自然当真,今日之事,是这薛文达见色起了歹心,死有余辜。”
赵姨娘逃过一劫,面露喜色,还未曾说话,却见薛三公子话音一转:“既然赵文达是第一次,姨娘腹中这一个多月的身孕,姘头想必是另有其人。”
赵姨娘面色一变:“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胡说!”
薛三公子手指在书案上轻叩,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听了声音推门进来。
其中一个嬷嬷手里拿着一包药放于桌上。
赵姨娘一见那包药就想扑将上来,却被嬷嬷左一个右一个,几个大耳光抽过去,抽得赵姨娘脑瓜子嗡嗡疼,委顿在地。
嬷嬷抽完耳光,束着手说道:
“赵姨娘昨日乔装外出,看了三名大夫,诊断皆为有孕,公子请看,这是赵姨娘开的保胎药。
另,今日大厨房的柔菊在公子药膳中下毒,已被当场擒获,当场供认,是赵姨娘使了一百两银子,买她毒杀公子。”
薛三公子听闻有人下毒也毫不在意,只看了看那包药:
“保胎药?不是堕胎药?我爹的这诸多姨娘中,果然还是赵姨娘最为有胆识,难怪最得我爹宠爱。
有了孽障不想着毁尸灭迹,倒想着李代桃僵,杀了我,这野种姓了薛,以后便可顺理成章继承我薛家家产,这算盘倒是打得响。
嬷嬷,带她下去,找个大夫,开个药效好的堕胎药给她灌下去,她若要寻死便随她,她若未死成,待三日后老爷到了,交与老爷处置。”
两位嬷嬷口中称是,手脚麻利将赵姨娘拖绑了出去。
薛二掌柜见事已了,忙走上前来:“少东家,按您的吩咐,几个堵门的赌场的管事,已请到薛文达家中去了。”
薛三公子看了看薛文达的尸首,沉默片刻,突然问道:“富勋,你说,我薛家可有曾薄待于他?才让他干出此等污遭事?”
薛二掌柜听了,忙道:
“少东家何出此言,他本是个差点饿死街头,上门讨饭的小乞丐,老爷心善收留了他,赏他饭吃,养他长大,送他读书,还给他京城薛家大掌柜的脸面。
谁知人心不足蛇吞象,他竟干起私通主家姨娘的事儿来,这种黑心的中山狼,便是死一百次也不足息。”
“不管怎么说,薛文达都是我爹从小当亲儿子养大的,我爹疼爱万分,还差点过继到我薛家来。我爹耳根子软,心也软,富勋。”
薛三公子目光如炬地盯着薛二掌柜:“三日后,你可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薛二掌柜脑门汗一滴滴往下流:“小的驽钝,请少东家明示。”
薛三公子将一沓当票丢给他:
“确实驽钝,我问你,京城赌坊,十家里九家有薛文达欠下的赌债,硬被债主堵上门来,薛文达便偷盗当了聚珍斋的珊瑚和南珠去抵债,此事你敢说不知情?
如此还不过瘾,几个月前薛文达又拿聚珍斋的百年声誉做保,收了五个公卿之家的定金,要给人找九分的南珠,给薛家惹出个灭门之祸来。
薛富勋,这一桩桩,一件件,你这个薛二掌柜,敢说没有参与其中?没有暗中推波助澜?”
少东家不是昨日才到的京城吗,一天不到,怎么会调查得如此清楚?
薛二掌柜扑通跪到地上:
“少东家,小的敢以性命担保,小的绝无参与!我是嫉妒他薛文达,无德无能却能压我一头,但我绝不会拿薛家百年基业开玩笑。
少东家放心,薛文达的恶行累累,小的必会一五一十说与老爷,小的亲眼所见,他不仅私通赵姨娘,还怂恿姨娘给少东家下毒,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薛三公子见薛二掌柜认领了这人证的差事,便放缓语气道:
“富勋,我自然是信你的,老爷会不会信,便看你薛二掌柜的本事了。聚珍斋不能没有大掌柜,下一个大掌柜,我还是很看好你的。”
薛二掌柜两眼放光:“谢少东家赏识,小的必舍身为少东家效力。”
空气中传来血的腥味,薛三公子皱了皱眉,再次看向房间里的那具尸首,说道:
“喜儿,寿儿,把这脏东西丢出去,送去薛文达家里,富勋,你跟着去,跟那几个赌场的管事说,薛文达是个蠢东西,没看出他们的那套鬼把戏,他们薅走我聚珍斋多少好东西,我也不与他们计较了。
劝他们见好就收,若还不依不饶,再敢来闹,便只好请他们去阎罗殿找薛文达讨债了。”
第27章 薛三公子
待薛二掌柜三人抬着薛文达的尸首从后门出去后,说了许多话的薛三公子再也强撑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天崩地裂,几乎要咳断了气。
小厮兴儿和旺儿,一个拿水给他喝,一个拼命地帮他拍背,叫道:“少东家!少东家!”
许久,咳得面色潮红,双眼紧闭,嘴角带着血丝的薛三公子虚弱地撑著书案,终于慢慢平复了下来。
闵州首富,薛家,百年来,遇到最大的危机,便是子息不丰。
上一代,更是仅余一女娃,招了个落魄的秀才做赘婿,勉强延了香火。
而这一代,唯一的男娃薛三公子,是从娘胎里就带着的喘鸣之症,一热便咳血,一冷便喘不上气,从小到大,无论是看了多少在世的华佗,也是无济于事。
多少名医都暗示薛家,早做准备,这娃娃怕是养不大。
但薛三公子拖着病弱之躯,硬是这么一年又一年挺过来了。
薛三公子睁开了双眼,嘴角扯出一丝自嘲之笑,心道,人人虎视眈眈,恨不得我早死,好谋夺我薛家家产,连我亲爹都怕我早死了,背着娘亲偷偷搞出个野种来,还想着用过继的法子瞒天过海。
可惜啊可惜,你还是没能活过我呀。
兴儿拿帕子给薛三公子擦了嘴角血迹,焦急地说道:“少东家,我去请大夫。”
正说着,一个小二火急火燎地在外面叫唤道:“少东家,少东家,有贵客!你快去看看吧!”
兴儿朝旺儿使了个脸色,旺儿推门出去,朝那咋咋呼呼的小二叱道:
“瞎嚷嚷什么,少东家身体不适,什么贵客也不及少东家身体重要,你自去打发了他!”
小二都快给旺儿跪下了:“不成啊!旺管事,这贵客带着四爪青龙的玉佩,哪是我能打发的了的,不是小的不愿出力,只怕小的无能,连累整个聚珍斋。”
“旺儿,让他进来。”屋内传来了薛三公子的声音。
小二跟着旺儿进了屋,一五一十地把来龙去脉说了:
“是个带着四爪青龙玉佩的女客,独自一人,点名要找薛二掌柜,我已把人请到了天字阁,我寻思这么大贵客,薛二掌柜怕是不成,还得少东家亲自出马不可。”
薛三公子点头赞道:
“你很不错,很机灵。够资格用四爪青龙的年轻女贵人,整个大魏朝也不到二十人,不是县主就是郡主,不可怠慢。
只怕又是冲着九分南珠来的,兴儿,查清楚了么?薛文达都收了哪几家的银子,可有县主,郡主?”
兴儿为这事儿都忙活快两月了,里里外外都查得清清楚楚,皱眉道:
“没有啊,就五家嘛,一个侯府,一个伯爵府,一个尚书府,两个侍郎府。难道薛文达竟这般蠢,除此之外,还敢连皇族的银子也骗?
这就麻烦了,公子,这几个月,我们整个闵州都找遍了,连红毛鬼手里都来回翻了好几遍,根本找不到九分的南珠,若往年还能出海碰碰运气,如今严将军倒台,海寇横行,连船都开不出去,这可如何是好?”
薛三公子脱了狐白裘的大斗篷,对兴儿道:“取我的红衣来。”
兴儿虽不解,仍听话地去取了少东家的红衣大氅来,为少东家换上,又伺候公子洗漱。
薛三公子换上红衣,兴儿只觉眼前一亮,少东家果然适合红衣,他就没见过,穿红色能比得过少东家的人,不论男女。
但少东家最忌讳别人说他貌美,一个男人,穿红衣比女人还美,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因而薛三公子不到万不得已,极少穿红色。
“我去会会她。”薛三公子道。
兴儿有些担心:“少东家,若贵客真是为九分南珠而来,可怎么办,我们投的这么许多人,找了这么久,就没能找到九分南珠啊,一颗都没找到。”
薛三公子抬脚就往外走:“你可曾见过九分的南珠?反正公子我是没见过,本来就没有的东西,再怎么找也是白费力气罢了,把人都撤回来,不必找了。贵人在哪儿?带路。”
快到了天字阁,薛三公子吩咐道:“你们别跟过来,我单独去见见贵客。”
…………
天字阁里,姜云容都吃了一盏茶了,薛二掌柜都还没来,正等得无趣,却听到有人敲门叫道:“草民薛康,参见殿下。”
姜云容刚开始就没往自己身上想,只心里嘀咕道,这人声音还怪好听的。
直到门外人又秉了一遍,姜云容摸摸手中玉佩,才反应过来,这人说的殿下,可能就是自己?
姜云容忙整了整衣冠,戴好了帷帽,沉声说道:“进来。”
有人推门而入,艳丽的大红色映入眼帘,姜云容只觉呼吸一窒,心中闪过两个大字。
她竟不知,男人穿红色竟能如此好看。
一时竟看呆了。
薛三公子犹若未觉,关好门恭谨地拱手行礼道:“草民薛康,给殿下请安。”
行礼的姿势也很好看,完美地符合了姜云容对古代贵公子的想象。
不过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她是来卖南珠的,再不快点,五福他们就要找来了,就露馅了。
“你是何人?薛二掌柜呢?”
“请殿下恕罪,薛二掌柜有事外出,草民不才,乃聚珍斋的少东家薛康。”
原来是聚珍斋的老板,那就好办了。
姜云容高兴地指了指旁边的位置道:“你坐,我有个生意,要与你说。”
薛康看了看姜云容指的位置,那里靠着窗户,窗户未曾关严,留着一条两指宽的缝,冷风透过窗户缝,呼呼地刮了进来。
薛康畏寒,一冷就容易喘不上气来,天字阁又未燃火盆,本就有些冷,他进屋这片刻,已经觉得有些呼吸不畅,若坐到窗户边,只怕雪上加霜。
然而对于皇族来说,即使是他这样的闵州首富之家,也不过是星斗小民,贵人让他坐哪儿,他就得坐哪儿,哪有置喙的道理。
因而薛康拱手道了谢,在那窗户边坐下了。
时间不等人,姜云容也不想绕弯子,直接问道:“薛公子,九分南珠,可找着了?”
第28章 生意
薛康心道,果然,真是为九分南珠来的,今日除掉薛文达这个祸害,于公于私,当真是再对没有了,否则,以后这祸害还不知要给薛家惹出多少祸事来。
九分南珠这事儿如果处理不好,一家皇族,五家公卿,任谁轻轻动动小手指,于薛家都是灭顶之灾。
拖得越久事情越大,需得快刀斩乱麻,舍掉薛家几分产业,方能有一线生机。
薛康斟酌答道:
“不敢欺瞒殿下,海寇横行,难以出海,九分南珠,实在难寻。辜负了殿下所托,薛大掌柜为此,寝食难安,实在自责不已,已于刚才自戕谢罪。”
“什么!”
姜云容实在是没想到,惊诧道:
“不过几颗珠子罢了,竟连命也搭上了,何至于此!”
薛康听贵人语气,颇有些悲天悯人之意,便知事或有转机,这竟然是个视庶人之命为人命的贵人么?
真是有意思。
那么眼前这贵人可知道,世间贵人头上的每一颗南珠,都是多少采珠人用血泪性命换来的,又岂止这区区一条人命。
他语气中透露出悲意,拿出一封信呈到姜云容面前:
“薛大掌柜这么做,也是为了薛家,出了这么大纰漏,总要有人承担这罪责。这是薛大掌柜留下的绝笔信,请殿下过目。
薛大掌柜为我薛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失此忠仆,薛某实在是痛心万分,为着此事,才来迟了,请殿下恕罪。”
姜云容接信看了,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对薛大掌柜这种气节,只能说尊重但不理解,喃喃道:
“你是说他刚刚?他但凡能多等上个半刻钟,也不用自杀啊。”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命更重要,活着就有希望,死了那可就什么都没了。
一串珍珠,在现代随处可见的东西,在这里,却要了一个人的性命。
姜云容有些难受,掏出了一串金光灿灿的南珠,问道:
“你们要找的,是不是这样大的珠子?”
九分大的金色珍珠,她怕不够大,还特意按比九分还大点买的,因为是要送给太后的东西,又怕东西不够好给侯府惹麻烦,她花了重金足足上万块买了一串十八子。
上万块钱呀,拼夕夕上足足能买50两银条了。
刚刚姜云容还检查过了,十八颗,土豪金的爆发颜色,颗颗光彩夺目,圆的不能再圆了,一点瑕疵都没有,别说是给太后送礼了,就是给天上的王母娘娘送礼也够够的。
饶是见多识广的闵州首富薛三公子,此刻也被这串金光闪闪的南珠闪瞎了眼。
他竟不知,世间竟真有九分,不,看尺寸,起码有十分大小的南珠,更可贵的是,颗颗圆满均匀,不论大小,圆度,光泽,都是上上珍品。
那金色的南珠在贵人凝脂般的柔荑衬托下,更显贵气逼人,必得是天下间最有权势的女人,方堪匹配。
若薛家手上也能有此珍宝,不用舍弃薛家这诸多产业,此番危机,也可解了。
不止是解了此番危机,此次之后,聚珍斋必将名声大噪,天下珍宝尽出聚珍斋的名号必将传遍天下,薛家多少代想要走出闵州富甲天下的夙愿,或许也可在他手下实现。
窗外风声阵阵,刺骨的寒风一阵阵从窗户缝灌进来。
薛康一边内心火热,心跳得厉害,另一边又觉全身冰凉喘不上气,他抚住胸口,忍住心中激荡,问道:“薛某愚昧,不知殿下是何意?”
姜云容起身将那串金珠交到薛康的手上:“你需要九分南珠,我这正好有,卖给你,你买不买?”
的确是诱人的提议,薛康握着那串如千斤重的南珠,在如此诱惑下,依旧保持着清醒,世间哪会有如此好事?
隔着帷帽,看不清容貌,薛康不知这帷帽下是下凡的菩萨,还是个索命的恶鬼。
可以肯定的是,这贵人既然已有九分南珠,非买珠人而是卖珠人,那便并非薛文达惹来的祸事。
那会是冲着他来的吗?
因他病弱,又是家中唯一的男丁,故而总引来对薛家家财居心叵测之辈,每日睁眼所见,皆是算计。
那么这次,这看似从天而降的天大的馅饼,会不会是又一个给他下的套呢?
“薛某怎敢夺殿下之爱。而且只一串九分金珠,薛某也不敢买。”
薛康双手捧着金珠十八子,高举过头顶,又将金珠呈给了姜云容。
这就有些难办了呀!
薛康如果不买,五福就买不到,就没办法回去交差,那她这许多功夫,不就白费了?
“这是为何?”
姜云容没去接那串珠子,只问他:
“没有九分的南珠,你要如何交代,只一个薛大掌柜的命,能帮你解决眼前之事吗?”
薛康苦笑道:
“不敢欺瞒殿下,便是有一串金珠,也难解草民眼前之困。薛大掌柜之前收了五位大人府上的定金,若都没有还好说,只一串金珠,如何与五位大人分?
不论卖与谁,另外四家只怕是要把我薛家撕碎了,故而薛某不敢买。”
二桃杀三世,难道这就是贵人打的主意?
也不知这五位大人中,到底谁是被下套的那个。
薛家明明白白地把话挑明了,就是想告诉贵人,他薛家并不想当这炮灰。
姜云容有些傻眼,你们薛家这空头支票也开的太多了吧,简直就是赌徒呀,这当初开空头支票的时候,就没想过兑现不了吗?
行吧,来都来了,五个就五个,总不能无功而返吧。
姜云容沉默了片刻,斟酌说道:“五个啊?这不是巧了嘛,我本来要跑五个地方……”
姜云容说完又掏出几串南珠,白色的,粉色的,孔雀绿的,葡萄紫的,每种都又大又圆又不重样,一一摆出来给薛康看:
“这些看行不行,够不够?”
薛康握着各色的宝珠,声音都在发颤:
“敢问殿下?为何?我薛家要为此付出何种代价?”
“哎。”
姜云容开始叹气:
“你不是缺珠子吗?你缺,我又有。你听过庆王案没有,这珠子在我手里也未必是好事。咱们就当互惠互利了。
至于代价?
那你当然要花钱买呀?还想我白送给你不成。多的我也不收了,你就给我你卖价的八成吧,多出来的两成当你的手续费。痛快点,行不行?不行我就换一家,你猜隔壁洛玉阁喜不喜欢这珠子?”
第29章 仙子
薛康震惊地完全说不出话来,竟然不是为了算计,竟然是真的要卖南珠给薛家,还卖得如此便宜,自然也不是为了钱。
薛康还第一次遇到,这种不为算计也不为钱的情况。
不是天上掉下的毒馅饼,那到底为什么啊?
薛康心神震荡,不敢相信,他何德何能啊?竟能得贵人如此相助。
窗外灌入的冷风如潮汐般,一遍遍冲刷侵袭着薛康羸弱的身体,而这一次次的心神震荡,又瓦解着薛康一直以来紧绷的精神。
薛康意识到喘鸣之症发作时,已经晚了,他只觉头脑昏沉,心闷气短,呼吸不畅,渐渐甚至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身边似乎有谁的呼唤,但薛康已经完全听不清,他如一个溺水的人一般,完全被窒息的痛苦淹没。
薛康倒在了地上,手中南珠掉了一地。
这次,我只怕是真的要死了吧,薛康想,只怕神仙来了也救不得了,只可惜,还没看清贵人长什么样呢。
在迷迷糊糊中,薛康看见贵人俯下身来,焦急地抱住了他。
帷帽边缘垂下来搭在他手边,薛康无意识地拉住了它,将帷帽扯了下来。
那一刻,薛康觉得自己莫不是遇到了脱下了羽衣的仙子。
我是已经死了吗?
否则怎会看到瑶台月下的仙子呢?
来接我去黄泉的,居然不是阎罗殿的鬼差而是天上的仙子呀。
薛康一动不动地躺在仙子怀中,觉得死也没有那么可怕那么难以接受了。
仙子似乎在他身上找寻着什么,或许是在为他找药吧,他想对她说,没有用的,喘鸣之症,怎么会有药呢,只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仙子却似乎听到了他心中所想,放弃了要从他身上找药的打算,然后薛康就看到仙子拿起一个小小的东西塞进了他口中。
“深吸。”
薛康听到仙子说,然后有什么东西喷进了他嘴里,是药吗?
他本能地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喷进嘴里的药剂,随着呼吸,慢慢进入了他的身体,好像溺水的人被救出水面,窒息的痛苦随着药效远离了他,薛康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姜云容简直要被薛康吓死了,她不知道他哮喘,但他自己不知道么?
一个哮喘患者,还坐窗口吹风,真是,就不知道换个地方坐吗?
如果不是她大学室友也有哮喘,她见多了,也处理过多次这种场景了,否则她还没这么快反应过来。
因为大学室友药不离身,所以她几乎条件反射地就去薛康身上找药,找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她着相了,古代怎么可能会有哮喘的喷剂。
眼看薛康当场要挂了,又赶紧从拼夕夕上买了个喷剂,总算把他救过来了。
薛康醒了,但似乎还没有清醒,半坐在地上,眼睛不错地盯着姜云容看。
缺氧?傻了?
“缓过来了么,还知道自己是谁么?”
姜云容扶着他到背风的地方坐好,然后拿水给他喝,他也乖乖喝了,拿帕子给他擦嘴里溢出的药剂,他也乖乖接过帕子擦。
看起来就有些可怜。
姜云容忍不住数落他:“以后少在风口坐,你这病,不能吹冷风,你不知道吗?”
薛康似乎缓过神来了,虽然虚弱,依旧答道:“是殿下让薛某人坐那里的,薛某不敢不从。”
姜云容见他还敢顶嘴,忍不住一边去关窗户一边教训道:“那你没长嘴不会说吗?我让你去死你也去死吗?你真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薛康将仙子给的手帕和那个奇怪的药剂捏在手里,垂眸问道:“殿下因何救我?”
这如仙子般出尘脱俗的殿下,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么?我有什么是殿下想要的呢?
薛康迫切想知道。
这话当真是问得古怪,姜云容没好气地说:“你这人好生奇怪,你在我面前快死了,我当然要救你,难道让我见死不救么?”
薛康低头看着那帕子没有再说话,这世间真有这样的事吗?
有人对他好,不为算计也不为钱财,而只是单纯地想救他而已。
薛康一方面不信有这种好事,连他亲爹都对他满是算计,何况旁人!另一方面又贪念起,贵人焦急的抱住他的那一幕,在他心头过了一遍又一遍,或许这是真的呢?
姜云容去关窗户,顺眼就朝楼下看了一眼,一看,顿时待不住了,五福和六宝居然回来了,正围着马车急得团团转呢。
“我先走了!”
姜云容啪地把窗户关上,拿起帷帽就往外跑。
薛康甚至来不及问半个字,仙子转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满地各色的珍宝,手中还带着馨香的手帕,那只长相古怪的药剂,以及嘴里药剂残留的味道,证明着仙子曾经来过。
姜云容几乎是飞奔下了三层楼,马不停蹄地跑回马车那里。
五福都快急疯了,见到她归来,都快哭了:“哎呦,我的好姑娘,你到哪里去了?你可吓死我了。”
五福真的快被吓死了,找遍了红毛鬼那里,无功而返,一回来,云容姑娘居然丢了,该办的事儿一件没办好,他可怎么给侯府交代。
姜云容怕五福念叨,赶紧转移话题道:“五福,我刚刚听人说薛三公子来了,带了九分南珠回来,你快去看看吧,晚了就被别人买走了。”
听到姜云容这么说,五福也顾不得追究她到处乱跑的事儿,交待了六宝,务必守着姑娘,寸步不离,自己匆匆忙忙就往聚珍斋去了。
五福一走,六宝就一脸惊魂甫定的样子,将姜云容往马车上赶:
“姑娘你真的是快把我魂都吓飞了,大街上人多口杂,若是遇见歹人可怎么好,我们男人最多被打一顿,你们女孩子家家的,可是要吃大亏的,且快上车吧。”
姜云容乖乖上了马车,颇为忐忑,就担心又出什么纰漏,万一那薛公子不卖金珠给五福可怎么好?
过了好一会儿,听到五福敲车门的声音,她忙掀开帘子问道:“如何了?”
五福喜气洋洋又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盒子给她看:“姑娘你可真是福星,果真买着了!”
第30章 横财
姜云容接过盒子,打开看了一眼,确实是那串土豪金的十八子,没错了,又将盒子还给五福道:“恭喜你,这下可以交差了。”
六宝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一眼:“我的乖乖,世间竟真有这么大个这么闪的南珠,哥哥,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五福郑重地将盒子收好,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这我哪清楚,聚珍斋自会向侯府销账,不过我听乌大总管说,光定金就付了1000两银子,没个几千两银子怕是下不来。”
“我的老天爷啊,一套宅院不过几十两银子,几千两银子都能买条街了,用来买串珠子,我这一辈子都赚不了这么多钱,太后她老人家带手上也不嫌沉得慌。”六宝酸溜溜地说。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慎言,慎言!一天到晚嘴上就没个把门的,谁都敢编排,你这张嘴迟早给你惹出祸事来。”五福抬手给六宝的脑门来了一下。
六宝委屈扒拉地:“我就私下说说嘛,又没外人。”
五福瞪他一眼,又对姜云容拱手道:
“姑娘,对不住,这东西贵重不容闪失,早一刻脱手,我方能早一刻心安,骑马回府仅半个时辰,马车回府却足要一个时辰,期间还要去国子监等大公子散学,我这实在等不及。
前面有马行,我得先行租匹快马回府,六宝自会陪姑娘去国子监,姑娘这次,可千万别乱跑了。”
姜云容点点头:“放心放心,我给大公子送完东西就回,你快去吧,正事要紧。”
五福又再次对六宝叮嘱一番,吩咐他务必寸步不离,好好护着姑娘,这才往马市租那快马去了。
六宝便赶着马车,带着姜云容,往那国子监驶去。
姜云容坐在马车上,仔细算了算,她50两买的金珠,薛家转手就卖了个几千两,按八成来算,5家来算,也有上万两银子,上万两银子,换成人民币那可是好几百万啊!
好几百倍的毛利啊,奢侈品的生意,果然暴利,这个项目,姜云容评估下来,可以长期做!
就看以后还有没有合适切入的机会了。
虽然刚刚这银子没拿到手,以后这上万两的银子她一定要找机会再找薛家要回来。
发了横财,就得吃点好的,庆祝一番。
姜云容隔着帘子问六宝:“六宝,大中午的,咱们吃个饭再去见大公子吧,京城最好的馆子是哪家?今儿咱们下馆子去。”
六宝笑呵呵道:“京城最好的馆子,那必须得是八珍楼啊,就是这八珍楼可不便宜,普通的席面也得一两银子,姑娘,去吗?”
“去,咱们今天就吃顿好的。”
“好咧,姑娘。”
八珍楼开在京城最繁华的路段,装修得又大气又奢靡,姜云容要了个二楼包厢,叫了个店小二点菜。
店小二手脚麻利地给他们先上了茶点,说话也喜庆,满口吉祥话,张嘴就报了一溜的菜名。
姜云容听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问六宝:“六宝,你要吃点什么?”
六宝咽了咽口水:“姑娘,我要一碗素面就好。”
八珍楼最便宜的素面都要五十文一碗,要知道其他店里不过才卖十文钱一碗呀。
若不是为了陪姜云容,六宝是打死也不敢来八珍楼吃饭的,他要敢来,哥哥非打死他这个败家子不可。
“既然是我提议来的,这顿自然该我请,六宝你是不是为了给我省钱。”姜云容笑了:“那我点什么你就吃什么了,不合口味可不能怪我。”
姜云容点了几个店小二说的特色菜,待店小二出去了,姜云容忙将帷帽取下来透气。
她尝了尝八珍楼的茶,嗯,贵有贵的道理,是好茶,想着难得出来,便一边倚在窗边看街景喝茶,一边打趣道:“六宝,你这么节省,是为了攒钱娶媳妇么?”
本来只是玩笑,六宝竟然颇为正经地答道:“正是呢,哥哥让我攒钱买房子娶媳妇,不让我乱花钱。”
姜云容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真的呀?你才多大?竟要娶妻了?”
六宝被这么说,也有些脸红:“我已十四了,明年就该娶妻了。”
姜云容只知道古人娶妻早,竟不知会这样早,十五岁就结婚,这搁现代,才初中生吧。
而且六宝家和她一样都是奴籍,怎么可以买房子呢?
那她是不是也可以买房子?
姜云容委婉地问了问,六宝倒是很清楚:“虽说像我们这样的下人,在律法上确实不能置办房产,但若是主子开恩,也可买了记在主子名下,我们家现在的宅子也是这么买的。”
“那万一主子耍赖,贪了你们家房子呢。”
“姑娘你这话说的,我们人都是主子的,生死主子一句话的事儿,主子要我们的房子还需耍赖么,从律法上讲,本就是主子的东西。再说了,主子哪能看上我们这三瓜两枣的。”
行吧,看来这条路她也不能用,让乌明珠同意她买房子,想想都不可能。
姜云容叹口气,看向窗外街道上这熙熙攘攘的人流,这京城最繁华之地,不知什么时候,她才能正大光明地拥有其中的只檐片瓦呢。
谁知这么随意一瞧,竟然在楼下看到一个熟人,正是那日在田家坊见到的卖头花的钱婆婆。
可能是外出做生意的缘故,钱婆婆今日倒穿了件齐整点补丁少点的衣服,手里提着个篮子,头上带了朵醒目的大红花,正在朝路过的行人兜售头花。
两个八珍楼的店小二正在驱赶她,可能是怕她影响店里的生意。
店小二下手也没个轻重,一推,钱婆婆脚下趔趄,摔了一跤,篮子里的头花掉了一地,头上的红花也掉了,瞬间就被路过的行人踩了个稀巴烂。
钱婆婆慌忙去捡篮子,篮子却被一个店小二一脚踢飞。
姜云容看不下去了,对六宝道:“六宝,你帮我去把门口那个婆婆请上来,就说我要买头花。再帮我把马车里的小包袱拿上来。”
第31章 头花
六宝应声去了,很快就出现楼下门口,扶起钱婆婆,帮钱婆婆把篮子捡了起来,又帮着钱婆婆把满地的头花捡起来装好。
六宝跟店小二说了什么,店小二便不再拦着钱婆婆,领着她来找姜云容,六宝则去马车里拿姜云容说的小包袱。
钱婆婆跟着店小二上了二楼,本来还颇为忐忑,以前也有贵人专门找她,结果不过是为了戏弄她,看她出丑来取乐罢了,结果到了二楼包厢一看,要买头花的竟然是熟人,不由笑了:“姑娘好,姑娘的妹妹可找着了?”
姜云容不曾想,自己不过随口编了个幌子,钱婆婆竟然还记得这事儿,摇头道:“未曾,多谢钱婆婆惦记。”
钱婆婆双手合十,诚心说道:“姑娘心善,菩萨定会保佑你妹妹与你早日团聚的。”
姜云容请她坐,又倒了杯茶与她吃,说道:“那就谢钱婆婆吉言了,婆婆可是在卖头花?”
“正是呢。”钱婆婆将篮子中的头花给姜云容看:“有几朵刚刚弄脏了,姑娘可看看其他的。”
姜云容拿起其中一朵,上次她就发现了,钱婆婆做的头花手艺虽好,但材料实在粗糙,用的是寻常的粗纱,颜色也染的不好,深一块浅一块的。
妇人姑娘们买头花,最看重的一个就是颜色要鲜亮,钱婆婆的头花虽做的栩栩如生,但因颜色灰败老旧,看起来就如开败了的花一般,在八珍楼这样的地方,的确很难卖出去。
毕竟谁会愿意,带朵开败了的花在头上呢。
“钱婆婆,恕我直言,你不要生气,你手艺虽好,但要想把头花卖给八珍楼这里的客人,用料再讲究些更好,比如这花蕊,若换成南珠,花瓣换成绢,就会好很多。”
钱婆婆笑呵呵道:“姑娘一看就是福窝窝里长大的富贵人,我自然知道南珠和绢更好,但像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哪儿能用得起南珠和绢。”
正巧六宝敲门,姜云容去开门接了包袱,对六宝道:“六宝,你且在外稍等我一等,我与钱婆婆谈个生意。”
六宝点点头,帮姜云容关了门。
这包袱本是早上琉璃帮忙准备的,里面装着姜云容换下来的那套衣服,趁着关门的当口,姜云容悄悄从空间里,放了几样东西进去,然后提着包袱又坐回桌前。
“钱婆婆所说极是,但我也非玩笑,而是正正经经要与钱婆婆谈个生意。”
姜云容把包袱打开,摊到桌上,取出一包南珠道:“这是主子平日里赏给我,用来磨粉用的南珠,但我其实不爱吃这玩意儿,留着也是无用,这珠子虽小,品相也未必好,但用来做头花却是足够的。”
又大又圆品相好的珍珠虽然贵,但散养的淡水小米珠,在拼夕夕上都是论斤卖的,姜云容花了不到一百块买了一斤,起码有近千颗,够钱婆婆做一阵子头花了。
姜云容又拿出一包东西:“这是府中绣娘,平日给主子做衣服剩下的布头,都是极好的料子,虽然太小做不成衣服,但做头花,是顶顶够了。”
这种边角料在拼夕夕也是按斤卖,姜云容特意挑的好的料子,一斤也不过几十块钱,足足能做几千朵花。
珍珠加绢在一起,不到两百块钱,折合银子不到一两,但足够钱婆婆做出近千朵头花去卖了。
而且这可比钱婆婆之前用的材料高级多了。
钱婆婆拿了几颗南珠和几块布头细细地瞧,口中啧啧称赞:“确实是好东西,平常人家,便是新娘子出嫁,也用不上这样好的东西。”
钱婆婆称赞完,恋恋不舍地将南珠和绢放回去,苦笑道:“可惜要辜负姑娘的好意了,老婆子我囊中羞涩,即使再爱,也买不起啊。”
姜云容就没想着要这么卖给钱婆婆,她将珍珠和绢包好,笑道:
“钱婆婆你听我说,我虽处在深宅大院里,除了主子赏赐,却无半点进项,平日里就琢磨着怎么赚点体己银子,所以我找你,并不只是好心,也是为我自己。
但凡我有钱婆婆这手艺,我便自己做了,可惜我手笨,连件衣裳都不会迭,何况是做头花。”
说完这话,姜云容就见钱婆婆挺直了腰杆,颇为受用的样子:“不是老婆子自夸,这做头花,是我钱家祖传的手艺,家里出事前,连宫里娘娘戴的头花也是我钱家做的。”
姜云容顺势说道:
“正是,祖传的手艺怎可埋没,我信钱婆婆的为人,这南珠和绢,钱婆婆尽管先拿去,头花也放心大胆地做。
若卖出钱财,我出材料,婆婆出手艺,我与婆婆五五分账,若卖不出去,婆婆自可卖与我,我每朵给婆婆十文工钱,可好?”
钱婆婆听了,感动得几乎要落泪:
“姑娘真是心善,这是在拐着弯贴补我这老婆子啊,我也不是那不识好人心的蠢东西,若再扭捏,岂非辜负了姑娘的好意。
姑娘放心,这么好的材料加我钱家的手艺,头花不愁卖不出好价钱,且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钱婆婆收了东西,又正色问道:“姑娘身处高门,多有不便,平日里若有什么事儿不方便自己办,是需要我老婆子去办的,不必客气,老婆子我必义不容辞。”
姜云容还真有,说道:
“那我当真就不客气啦,请钱婆婆平日里帮我留意,这田家坊可有人典卖房产,若有,可与我来说,你到勇毅侯府西边角门,让门房传话给五福或者六宝,就说云容姑娘找你定的头花做好了,我必能知道。”
钱婆婆郑重点头,又将姜云容的话重复一遍,准备告辞,连姜云容留她吃饭也不吃了,着急回家做头花去,还笑道:
“没赚着钱,怎好吃姑娘的饭,待改日卖出头花赚了钱了,我老婆子请姑娘喝酒。”
钱婆婆走了,六宝便进来道:“我见这钱婆婆出去的时候眉开眼笑的,姑娘定是照顾她生意了。”
姜云容举起手中那朵头花,笑了:
“正是,这花做的精巧,和我包袱里的这套衣服正配呢。我找钱婆婆又定做了几朵,日后若做好了,送到侯府去,六宝你可要帮我收着。”
第32章 南平夫人
姜云容没准备跟五福和六宝说,她和钱婆婆合伙卖头花的事,关于田家坊房产的事儿就更不会说了。
五福和六宝虽好,但毕竟是侯府的人,姜云容担心他们无意说了什么话,被有心人听了, 惹出事端来。
六宝拍着胸脯道:“姑娘放心,到时候必帮姑娘好好地送到,绝不让门房贪墨姑娘的东西。”
六宝可是知道,门房那里有几个人鬼鬼祟祟,连五姑娘的东西都敢贪呢。
六宝话音未落,店小二敲门进来了,开始上菜,琳琅满目,摆了一桌。
“姑娘,这会不会点的有点多?”
“这不还有你吗?放开了吃,多吃点,你还在长高呢。”
就刚刚六宝这孩子点素面的拘谨样子,姜云容担心菜点少了,六宝不敢下筷子,小孩子还在长身体呢,好不容易出来吃顿好的,不吃饱怎么行。
凭心而论,八珍楼的菜对得起它这死贵死贵的价钱,真是样样都好吃。
姜云容和六宝都吃的肚子圆鼓鼓的,吃太撑了,靠在椅子上,喝着茶,都不想动。
六宝打了个饱嗝:“姑娘,嗝,咱们是现在去国子监吗?”
姜云容懒洋洋地答道:“上次你打探清楚了么?大公子一般什么时候散课,咱们现在过去,可赶得上?”
六宝按时辰算了算,信心十足,噌地站起来道:“姑娘放心,赶得上,咱们现在就走吧,在那儿等约摸一个时辰,大公子就该散学了。”
那干嘛非得现在巴巴赶过去等呢?这么冷,在这里暖和地方等不好么?
姜云容招招手:“先坐,不急,我们把茶先吃完。”
六宝一脸困惑地坐下了,府里都在传云容姑娘对大公子,那是爱的死去活来的,怎么他感觉,云容姑娘也没那么着急去见大公子呢?
这定然不是云容姑娘的问题,定是因为他年纪小,对情爱还未开窍,所以不懂吧。
两人又坐了会儿,因着时间还早,姜云容又问:“六宝,既然大大公子还未散学,我想先去趟上次那书坊买书,来得及么?”
“来得及,来得及。”
姜云容叫店小二结了账,六宝见这顿饭足足花了一两二钱银子,心中不由咋舌,这云容姑娘出手可真阔绰啊!
像六宝这样的下人,最喜欢跟着的,便是姜云容这样有前程又出手大方的主子。
以姜云容的才貌,六宝倒没担心过她当不成主子,这样的才貌还当不成姨娘,还有没有天理了,大公子是要上天娶嫦娥不成?
六宝是知道的,一开始哥哥帮着云容姑娘卖绣品,是打着结个善缘的念头,也没想着赚钱,哥哥对侯府里的大小婆子丫头都颇为友善,对这云容姑娘一开始也没什么特别的。
但这几次接触下来,六宝就感觉到了,哥哥,有点想靠到云容姑娘这边来。
云容姑娘眼见的前程远大,身边又没有得力的人,不趁这个时候靠过去,待到她成了洪姨娘这样的人物,他们这样的小虾米,那就靠不上了。
所以既然是打着出门给大公子送东西的名号,他们本该乖乖到国子监门口等着,吹个几个时辰的寒风,让主子看看他们做下人的诚意和真心。
苦情戏嘛,说不得大公子就吃这套呢。
像云容姑娘这般先吃好喝好,还有闲心去买个闲书,才去办正经差事的,按理说,颇有些不着调。
但能有好吃好喝的,又能少吹点冷风,六宝又不傻,自然愿意。
只要他不说,云容姑娘不说,又有谁知道呢?
他赶着马车,拢了拢衣袍,带着姜云容往那书坊去了。
到了书坊,还是上次那老板在,姜云容懒得自己找,对书坊老板道:“老板,南平夫人的书,都给我来一套。”
书坊老板乐呵呵地拿了一套婉娘传出来:“好咧,姑娘说的可是婉娘传?”
“婉娘传我已有了,可有其他的?”
书坊老板无奈摇摇头:“南平夫人仅有这一部作品,其他的,还没写呢。”
姜云容颇有些失望:“你可知,新书什么时候出?”
失了一棵摇钱树,书坊老板比姜云容还失望:“南平夫人身体抱恙,病得已起不来床了,一时半会儿写不得了,这几日已有好几个夫人小姐来问过,姑娘若有心,可为南平夫人买本祈福经文祈福。”
书坊老板拿出了一本祈福经文,打开给姜云容看,前面几页是一本佛经,后面几页是用来给人写祈福话的书页。
“姑娘有话若要对南平夫人说,可写在此页,南平夫人收到后,会亲笔给姑娘写回信。”
不用打榜,不用刷票,买本书就能拿到喜欢的大大的to签,听起来不错,这书店老板脑子很灵光呀!
姜云容挺感兴趣的,便问道:“多少钱?”
书店老板笑咪咪道:“不贵,十两银子,姑娘可先付五两定金,待拿到南平夫人的回信,再付另外五两。回信有南平夫人的印章,货真价实,绝不欺瞒姑娘。”
姜云容有想过可能会贵一点,不曾想竟如此贵,一本书才100文,这么薄薄的一本祈福经文居然要十两银子,这书店老板割粉丝韭菜割得也太狠了。
“告辞!”
姜云容拔腿就走,心里想着这家书店再也别来了,奸商!
等上了马车又开始犹豫,古代女人能认字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能写书就更不容易,如果南平夫人真的病了,古代看病贵,这个时候应该很缺钱吧?
十两银子,也就不到2000块人民币吧,给就给了嘛,再说了,给喜欢的大大花点钱怎么了,她又不是没钱,万一南平夫人等着用钱治病呢?
“六宝,你在车上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姜云容跳下马车,又去找那书店老板,书店老板见她回来,一张脸笑得跟花一样:“姑娘要再买点什么?”
姜云容把那本祈福的经文抽出来,问道:“我若花十两银子买了这书,南平夫人能得几两?”
“祈福经文,既然是为南平夫人祈福,所售银两自然都归南平夫人所有。”书店老板笑得无比真诚。
姜云容又问:“那写什么我说了算?”
“那是自然。”书店老板做了个请的动作:“里间有文房四宝,姑娘,里边请。”
第33章 不见
姜云容进了书坊里间,想了想,取了一支笔,靠着小时候兴趣班卷出来的功底,在祈福那页写下几行小字:
“南平夫人,我花十两银子买的此书,你若没有收到十两银子,不要盖章,祝早日康复,加油哦!喜欢婉娘传的小姜。”
看完自己写的字,姜云容很满意,不错不错,小时候的功底没有丢,还算工整。
写完出来后,姜云容将五两银子和祈福经文交给书店老板:“老板,我三日后来取南平夫人的回信,南平夫人的印章为证,讲好了哦。”
书店老板喜笑颜开,忙不迭答道:“放心吧,姑娘,三日后准有。”
待姜云容走后,书店老板美滋滋地想着:“南平夫人又不知我收了多少银子,我便是跟她说只有一两银子,她也必定坚信不疑,还要给我道谢呢。”
打开祈福那页,准备看看这姑娘都写的什么吉祥话,一看,脸黑了。
这姑娘不讲武德,让你写吉祥话,你写的什么鬼东西,你把十两银子写上去,还让我怎么赚差价!
书店老板差点把自己牙都咬碎了。
相比之下,姜云容心情好到飞起,三日后能收到喜欢大大的回信,想想就开心畅快甚至想要线下面基。
但是这一整日都在马车上颠来颠去,古代马车避震又不太好,颠得姜云容是晕头转向,实在是疲累得不行,只想赶快去国子监打完卡交差了事。
六宝卡时间的功力那真是杠杠的,到了国子监,找门房一问,还差半刻钟就是散课时间,找个人去通传,时间真是刚刚好。
果然没一会儿,青竹就出来了。
天寒地冻的,青竹又没穿厚衣服,冻得哆哆嗦嗦地走到马车前,对六宝说:“大公子说不见,你们回去吧,以后别来了。”
本以为送一次得了,居然三天两头来,这样大公子还怎么读书,没见大公子这几日天天早上自己起来洗衣服么?
大公子不说,青竹就当不知道这事儿,但这姑娘若隔三差五来影响大公子读书,青竹就不能袖手旁观了。
不管什么都得等大公子春闱结束后再说,她若真心为大公子好,就该知道这点,否则就是侯夫人派来给大公子捣乱的。
听到青竹说不让再来了,姜云容傻眼了,品尝了自由味道的鸟儿,怎会肯又回到闭塞的牢笼中,哪怕只是短暂的假像。
姜云容抱着一个大包袱,从马车上跳下来,说道:“这是按五姑娘吩咐,给大公子送的厚衣裳,五姑娘亲手做的。”
她特意把五姑娘几个字着重强调了一下。
果然有效,只是青竹脸色都变了:“五姑娘叫你来的?五姑娘可是出事了?”
“没有没有,五姑娘好着呢。”
姜云容又从马车里拖下来一个包袱:
“这是五姑娘做得斗篷,也是给大公子的。我们就不打扰大公子读书了,先告退了。”
姜云容把两个大包袱都塞给青竹,转身就往马车走,心中愁极了,大公子这个出门证不让刷了,那她怎么办?
看来只能再去刷刷五姑娘的路子,她心里衷心希望,五姑娘日日都有东西给大公子送就好了。
“哎,哎,等等。”青竹拦住姜云容不让她走:“五姑娘有让你给大公子带话么?”
“没有啊,五姑娘就让带衣裳,没让带什么话。”
“不行,你不能走,事关五姑娘,万一大公子要问你话呢。这样,你跟我进来,先到大公子书房等,待我秉过大公子再说。”
以青竹对大公子的了解,哪怕他刚刚明明白白说了不见,只要和五姑娘相关,他定是要亲口问一问的。
青竹将姜云容领到大公子的小院书房道:“你且在此等候,先生留了大公子讨论策论,待大公子出来,我便说于他听。”
姜云容见他冻得耳朵都红了,问道:“青竹,你是不是这次出府没带厚衣服?我下次给你带啊。”
青竹没好气地说:“跟你有什么关系。”
行吧,姜云容哦了一声,在书房里随便抽了本书,靠在窗前的美人塌上随意看了起来。
青竹看她不理人了,心想坏了,刚刚说话不过脑子,讲错话了。
这实在是没办法,青竹被大公子书房来来回回,想要爬床勾得大公子不读书的丫头给搞得都有应激反应了,越是好看的丫头,他越是想怼上一怼,杠上一杠。
久而久之,嘴上功夫了得,常常是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撵都撵不上。
但凭心而论,云容姑娘这么问也是好心,而且也没做什么对公子不好的事儿,之前还巴巴地给公子做衣服,又帮五姑娘送衣服来,都是真心为着公子好,而且五姑娘既然认她,想必她是个好的吧。
青竹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就想着怎么补救,但他直接说抱歉那是万万不可的,他便拐着弯想了个法子。
想着书房里冷,就给书房点了火盆。想着书房光线暗,看书伤眼,又在窗前点了盏灯。怕她看书渴了饿了,又特意给她拎了壶热茶,端了盘点心放桌子上,这才离开小院找大公子去了。
云容见青竹跟个小蜜蜂似的忙东忙西,三两下的功夫就将书房搞得又暖和又悠闲,心中想道,这原来是个面冷心热的人,说话虽不好听,但人不坏。
可惜大公子这个国子监小院书房里的书,和侯府书房的书,迥然不同,姜云容连抽了十来本,竟然只有四书五经这种圣贤书,一本闲书都没有。
圣贤书这之乎者也的,那她可看不下去呀,白瞎了这么好的看书氛围。
算了算了,看本论语打发时间吧,好歹学过几句,其他书她就更看不懂呀。
姜云容拿了本论语,看了几页就开始犯困,加之一整日舟车劳顿,有些晕马车,火盆烧得又暖和,大公子又久等不来,忍不住就靠着美人塌,打起瞌睡来,到后来,迷迷糊糊地,甚至整个人蜷缩在美人塌上沉沉睡去。
第34章 晚膳
白亭山与先生讨论策论,足足聊了一个多时辰,青竹在外面左等右等,直到日落西山,连晚膳的时辰都快过了,这才等到大公子出来。
他忙迎上去:“大公子,五姑娘……”
还未说完,白亭山已着急问道:“妹妹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没有没有,是云容姑娘……”
“她?不是说了不见么,人还没走?”
白亭山皱眉道:
“你是不是没跟人说清楚,这么冷的天,白白让一姑娘家在外面等这么久,这不折腾人么,快去跟她说清楚,让她快回去。”
“不是不是。”青竹忙一口气说完:“五姑娘派了云容姑娘来给公子送衣裳,我担心公子要问话,便请了云容姑娘到书房等,点着火盆呢,冻不着。”
“你下次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白亭山抬脚就往书房走。
青竹委屈:“是公子你一听五姑娘就着急,没给小的一次说完的机会。”
白亭山也跟青竹想的一样,担心妹妹是遇到了什么事儿,假借让云容送衣服在给他传消息,实在是幼时姨娘之死给他留下了惨烈的印象,让他不敢小瞧高门大宅里的任何一个女人。
在白亭山眼中,后院方寸之地,看似风花雪月,实则刀光剑影,处处杀机,不比战场来得安全。
若他能做主,只愿得一情投意合的妻子,三两活泼可爱的孩儿,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一旦有了什么妾室通房外室相好,那便夫妻做不成夫妻,父子做不成父子,家宅不和夫妻反目,再无宁日了。
酉时已过半,天色渐晚,白亭山进了自己的小院,整个小院就像往常一般冷冷清清,但和以往不同,书房亮着一点灯。
灯光打在窗户上,映出一个美人的剪影,美人坐姿慵懒闲适地靠卧在美人榻上,手上还拿着一本书。
就这一个剪影,整个小院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白亭山静静看了片刻,终于发现似乎哪里不对劲,过了这么久,一页书都没翻过?
他快步进了书房,果然,这贵妃榻上的美人,睡得正香呢。
怎么这么能睡呢?
在哪儿都能睡着,得亏青竹还知道给她点个火盆,不然非冻病不可。
姜云容实在睡得太沉了,不止白亭山进屋来没有发现,连手中书慢慢往下滑也没发现。
白亭山看着那本慢慢滑落的书,有些犹豫,要不要去拿,最终还是俯下身去,拿书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姜云容的手。
靠卧的美人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竟然还对他笑了笑,那浅然一笑,和这几日梦中活色生香的姑娘一下子重迭在一起。
“大公子?”姜云容笑,纯粹就是因为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地,一睁眼看见白亭山在,忙从贵妃榻上下来,行了个礼:“给大公子请安,对不起,我睡着了。”
白亭山觉得刚刚两人手指碰过的地方似乎在发烫,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五姑娘让你来的?”
姜云容点头答道:“是呢,天寒地冻,五姑娘忧心公子,命奴婢给大公子带的厚衣裳,请公子过目。”
白亭山打开两个包袱,两件大氅,一件斗篷,他穿了这么多年自家妹妹做的衣服,自然认得,这确实是白沐真的手艺。
看来确实是妹妹让她来的,她也未曾扯谎。
“五姑娘可好?可还有让你带什么话?”
“嗯,好着呢,五姑娘让大公子注意身体。”
那这么看来确实是没什么事儿,白亭山放下心来。
见事已了了,姜云容便准备告退:“不敢打扰公子读书,若无其他事,奴婢便告退了。”
白亭山叫住她:“等等,吃过饭再走。”
虽然他刚刚打定了主意不见,但她来都来了,又等到现在,这么晚,这个时辰回去,她一个做丫头的,大厨房里肯定不会给她留饭,那她就得饿一晚上。
她这么巴巴地来一趟,总不能让她饿着肚子回去。
白亭山叫了青竹进来,让他去拿晚膳。
姜云容确实饿了,但想着还有六宝在等,便道:“送我来的六宝也没吃晚饭,还在等呢,不若我和他还是赶紧回府吃吧。”
”放心吧,饿不着他。”白亭山又对青竹交代了句:“给六宝也带一份去。”
青竹点头称是,麻溜地就去大厨房拿了晚膳,先回小院给白亭山和姜云容把膳摆了,又去角门给六宝送饭,忙得是团团转。
而六宝这个小机灵鬼呢,靠着一张叭叭甜的小嘴,一声声哥哥爷爷的,居然混进了国子监门房,蹭着门房的火盆旁在烤火呢。
青竹一看,不由叹了一声,嘿,真是个人才。
六宝见了他,忙满脸带笑迎上来:“青竹哥哥好,云容姑娘可是要回了?”
青竹把装食盒的篮子打开,一份自己留着,一份递给青竹道:“且早着呢,云容姑娘在陪大公子用膳,怎么也得半个时辰后吧,这是大公子让给你送的饭,先吃饭吧。”
六宝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闻言忙取过道谢:“多谢青竹哥哥,还是云容姑娘好啊,还能惦记着我没吃上饭。”
青竹很难理解:“我说你小子,大公子让送的,没大公子,你能吃上主子吃的分例菜?你不谢大公子体恤,你倒谢起云容姑娘?这是个什么章程。”
两人围在门房火盆边一边吃一边唠嗑。
六宝嘴里包着饭,嘿嘿笑了:
“是是是,你看我这嘴,是我说错话,哥哥你别生气。我虽没亲耳听到,却猜也猜得出来,大公子这在云端的人物,哪能认得我这样的小人物,怕是连我的名字都叫不上来,若没云容姑娘提醒,哪能注意到我们这样的下人吃没吃上饭呢。
大公子对我等下人的体恤我自然是感恩戴德,但云容姑娘真心对我,待我如朋友一般,我也不能不记在心里呀。”
青竹听六宝如此说,又想起云容姑娘担心他受凉,说要给他带厚衣服的话,心想,看来这还真是个知冷知热的好姑娘。
大公子娶了个夫人也跟没娶一样,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总是要纳姨娘的。
青竹心思活泛起来,有云容姑娘这样的好姑娘给公子当姨娘,照顾公子起居,总比来个居心叵测的妖艳贱货好。
现在大公子大了,有些事儿青竹就使不上劲了,毕竟他再能干,也干不了大公子床上的事儿呀。
青竹边想边吃边发呆,六宝也不管青竹怎么想,三下五除二,几口就把晚饭扒完。
六宝见天色实在太晚,又催道:“劳烦青竹哥哥再帮我催催吧,我们这得赶在角门落锁前回去,不然误了时辰,没带马车回去销账点卯,报到侯夫人那里,可是要挨板子的。”
乌明珠治家规矩极严,这条规矩,青竹也是知道的,他也没想为难六宝,便也几口扒完饭,篮子一收,说道:“行,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问问。”
有了青竹这句话,六宝便乖乖在门房等着,本以为很快就能接上云容姑娘回侯府,哪知青竹竟一去不返,六宝左等右等,等到门房都换班了,青竹还是没回来。
这么冷的天,六宝楞是急得头发直冒烟,再不回去,若侯府当他们逃了,报了官,那事情就大条了。
反正云容姑娘在大公子这里,安全着呢,再说,能多些时间和大公子在一起,说不得云容姑娘还要谢他呢。
六宝把自己带入云容姑娘的角色,觉得自己若是云容姑娘,定然巴不得留下来,便给国子监门房留了话,让门房帮忙转告青竹,他这实在等不及,先回去了,明日再来接云容姑娘。
六宝一路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上侯府的点卯时辰,一到侯府角门,便被几个小厮按住给绑了。
其中一个小厮和他相熟,边绑他边悄悄给他递信:
“你怎的一人回来了?还有个丫头呢?你哥哥在侯夫人面前打了包票,说你们必回,现正在梵香苑跪着呢,不然啊,乌大总管说你们当了逃奴,要去报官呢。”
六宝点头谢过了他,被推搡着到了梵香苑。
乌明珠正在书房抄佛经,今日乌大总管办了个好差事,为她寻得了九分金珠十八子做太后贺礼,解了她心中一件大事。
因而她心里高兴,连对下人都宽容了许多,往日六宝和云容这种私逃的下人,就是打死也不为过,但今日,她因着高兴,便也愿意听他们为自己辩解一番。
她往下一扫,见磕地求饶的仅六宝一个,云容那丫头却是不见,便问道:“还有一个呢?怎的,还真逃了?”
六宝仰头看向侯夫人,一脸情真意切的惶恐:
“没有没有,云容姑娘在国子监侍奉大公子,大公子定要强留云容姑娘,小的实在没法子,只得自己回来,小的没办好差事,求侯夫人责罚。”
一听和大公子有关,侯夫人来了兴趣,让桂嬷嬷将其他人都赶了出去,又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好好说与我听,关于大公子的事,他说的话,你仔仔细细,一句都不得漏。”
六宝便挑挑拣拣,除了她们去八珍楼和书店这些不能说的,其他都一五一十的说了,说是一早就出门,千辛万苦买得南珠,为保南珠安全,哥哥先回,他和云容去国子监给大公子送东西。
乌明珠等着听大公子的事儿,有些不耐烦道:“说重点,你见着大公子了?”
六宝怕挨板子,不敢说没见着,挑着乌明珠喜欢的说:
“见着了,见着了,大公子见了云容姑娘高兴,便领了云容姑娘进国子监说话,小的在外左等右等,等了几个时辰也不见云容姑娘出来,眼看点卯时辰到了,小的请了门房去传话,请云容姑娘出来,结果云容姑娘没来,是青竹出来见了小的,说是,说是……”
乌明珠停下笔,追问道:“说什么?”
六宝一脸战战兢兢:
“青竹说,大公子正在兴头上,难道要为了我一个下人点卯的小事,扰了大公子兴致,说是今日云容姑娘便在国子监住下了,让我明日再去接云容姑娘。
我虽说了这不合规矩,没有侯夫人您的首肯,怎可外宿。可不论小的怎么的说,大公子就是不肯放人,小的实在没有法子,只好先回来了,虽紧赶慢赶,还是未能赶上时辰。小的没办好差事,请侯夫人责罚。”
乌明珠听了,不仅未曾生气,竟笑了,春风拂面和颜悦色道:
“此事也怪不得你,青竹说得也不无道理,怎可扰了大公子的兴致,下次若还有此种事,你得记住,一切以大公子尽兴为好。
念你初犯,你哥哥又为你求情,这次误了点卯之事,我便不追究了,下次可不许再犯,可清楚了?”
六宝听了,大呼感谢主子开恩,感恩戴德,不住磕头,千恩万谢地被桂嬷嬷送了出去。
桂嬷嬷送了六宝出去,回了书房,关上门,喜上眉梢对乌明珠道喜道:
“恭喜侯夫人,贺喜侯夫人,这大公子平日里看着正经,竟也能干出这种荒唐事来,真是被美色迷昏了头了!
堂堂国子监,是勤学苦读之地,他竟然在屋里藏了个娇滴滴的丫头,白日宣淫,真是有辱斯文,咱们告到国子监祭酒那里去,定能将他赶出国子监!”
乌明珠看她一眼,笑了:
“嬷嬷,你也忒沉不住气了,且不说国子监祭酒是大公子的开蒙恩师,会不会反而为他遮掩,便是大公子真被赶出国子监,然后呢?
可影响他科举了,明年会试他还不是大摇大摆就去考了,若老天不开眼,说不得就被他考上了。”
“那难道就这样算了?”
桂嬷嬷不解道:
“咱们费了这许多年的功夫,好不容易出了个云容能入大公子的眼,近了大公子的身,就怕这小妮子与大公子日久生情,陷进去了,到时候反水,反倒不听咱们的。”
乌明珠抄完一页佛经,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字,笑得高深莫测:
“反水?她身契在我手上,小命捏在我手上,还怕她翻天了不成?嬷嬷,且耐心些,等了这许多年了,不急这一时,打蛇要打七寸,待大公子情深意浓时,再给他致命一击。
我要的可不是他被赶出国子监这么无关痛痒,我要他身败名裂,不得好死,永远无法染指勇毅侯府的爵位。敢抢我儿子的东西,跟他姨娘一样,只是活着就让人生厌!”
桂嬷嬷看了侯夫人这又慈悲又渗人的笑容,不由打了个寒颤,点头称是,退了出去。
第36章 恩师
被乌明珠和桂嬷嬷两人念叨的姜云容,此刻正躲在白亭山的卧房里,一丁点声音都不敢出。
正如桂嬷嬷所说,国子监这样的地方,派个丫头送个东西没什么,但若留一个丫头住下,确实是不合适的。
所以白亭山本来只是想留姜云容吃顿饭,免得她饿着肚子回去,谁承想,吃到一半,国子监祭酒柳大人居然来了。
柳大人是白亭山的启蒙恩师,还曾在宫中教年幼皇帝读书,是帝师,德高望重。
这么多年来,白亭山在国子监住的时间,比在侯府要多得多,而侯爷长年在外打仗,很少得见,故而,听的柳大人的教诲,比听自己父亲的教诲还要多。
对白亭山而言,比起勇毅侯府,国子监才更像是他的家,比起勇毅侯,柳大人才更像是他的父亲。
白亭山对柳大人是极其敬重的,因而柳大人一来,他几乎想都不想,就将姜云容推进了卧房。
白亭山严肃地叮嘱道:“别出声,别出来,万一被老师误会了,我担心他会责罚你。”
“怎么责罚?”姜云容好奇问道。
“怕是会打你板子。”白亭山道。
国子监入读的监生都是官宦子弟,国子监的博士和教习们自然不会得罪这些大臣同僚们,因而监生犯错,都是身边人受罚,这是国子监约定俗成的规矩。
姜云容穿来后就看过一次打板子,印象极其深刻,顿时捂住嘴巴,当真是一动不敢动,一点声响也不敢出。
白亭山又回看她一眼,安抚地朝她点点头,到外间见柳大人去了。
柳大人正拿着白亭山的一篇文章看,扶着自己的胡子道:
“不错,不错,依老夫看,不出意外,明年状元非你莫属,三年前,我压着不让你上场,为的就是这个,十六岁的进士虽少见,但远不及十九岁的状元来得惊艳,考科举嘛,自然就要考状元,否则干嘛去。”
柳家世代书香,柳大人也是状元出身,他说话自有这底气。
白亭山给柳大人倒了茶,恭敬地递给老师,答道:
“老师曾说,我有一师弟,天资聪慧,无人能出其右,亭山驽钝,若想夺魁,必得老师按住师弟,不准他下场方可,若有师弟下场,亭山怕是要辜负老师的期望了。”
柳大人接过茶,指了指他:“你呀,你呀,我明明说的是你与他在伯仲之间,何况他这辈子,于科举是无望了。不说他了,老夫今日来是与你告别的,闵州天高水远,老夫怕是不能见你簪花批彩,骑马游街了。”
白亭山一听,忙问:“此事竟再无回旋余地了么?庆王案已了,怎的还牵扯上老师?”
柳大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庆王一案,太后是昏了头,痛失庆王和严将军一文一武两大臂膀,又让皇上找到机会成功亲政,太后垂帘听政十六年,吃了此等大亏,权柄旁落,如何能甘心。
我等既曾为皇上授课,太后自然迁怒与我。罢了,罢了,太后与皇上之争,这只是开始,以后不知还要填进去多少人命,老夫已近不惑之年,拖家带口的,不比你们年轻人,去闵州当个布政使,离京城这摊浑水远一些,也未必不是好事。
你也不必来送,你知道我这人随心随性,也就最近吧,不拘哪日,心情好便启程。”
白亭山一脸不舍:“是亭山无能,竟不能为老师分忧,闵州之地,瘴气丛生,海寇横行,与京城相隔几千里远,在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与老师相见。”
柳大人捋了捋胡子,玩笑道:
“你若真舍不得我,当初让你做我女婿为何不肯?勇毅侯也真是老糊涂,当初我去白府提亲,他却不肯,我还当他嫌弃我柳家门楣不够高,还当他要找个什么样的高门亲家,结果竟然给你娶了个五品官家的庶女,真是混账!”
子不言父过,勇毅侯的坏话柳大人说得,白亭山自然说不得。
他只得回答柳大人的前半句:
“我一直把师妹当亲妹妹看待,在我心中,师妹和沐真一般重要,师妹若有事,我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我与师妹,绝无半点儿女私情,老师还是不要再开此等玩笑,以免影响师妹的清誉。”
柳大人看了看他,叹道:“哎,青青若能如此想,我也不必如此头疼了,明日你师母带青青去皇觉寺上香,你去见一见。”
白亭山有些犹豫:“我已是有妇之夫,如此,怕是不太妥当。”
柳大人瞪他一眼:
“年纪轻轻,怎的如此迂腐,你师母也在,又不单是你们二人。你去见一见,跟青青讲清楚,让她死心,省得天天在家与我闹。
我给她相了门亲事,是闵州的一个同僚,这次她随我去了闵州,正好出嫁,结果她非说不嫁,连你师母给她准备的,祖传的嫁妆头面都给搞破了。
哎,这还是前朝宫廷匠人钱家的手艺,手艺早就失传,如今连补都没处补去,拿着银子满京城问便了,也没人能修。老师我家底薄,可禁不起这般折腾。”
老师既然已经如此说,白亭山只好答应。
因着即将远行,看不到白亭山入考场,也看不到他金榜题名,柳大人心中放心不下,又考教指点了白亭山半宿的学问,恨不得将自己半生所学,通通传授与他,直到窗外打更声响起,才惊觉已到三更天。
柳大人忙站起来:“坏了坏了,一讲起来就忘了时辰,你师母还在家等我信儿,我先走了,明日皇觉寺,别忘了。”
白亭山送走柳大人,立马叫了青竹进来:“快去看看六宝还在不在,送云容回去。”
青竹早看过了,愤愤道:“六宝这小子真不地道,为着自己能按时点卯,竟然抛下云容姑娘,先回侯府去了。”
都已是三更天,大街上也早没了车马,租都没地方租,这就意味着,白亭山今日没法把姜云容送回去。
摆在面前的问题就是,住哪儿?
白亭山望向青竹:“我卧房里可有多余的被褥?”
不用青竹答,白亭山也知道,多余的被褥自然是没有的。
国子监吃穿住行,买笔买纸,诗会集会,样样都要自己花钱,白亭山又把自己的月银给了白沐真,日常开销都靠着一些润笔费过日子。
因而白亭山和青竹主仆俩儿,过得是捉襟见肘,勤俭的很,连厚衣服都不舍得自己买一件,又怎么会花钱提前备一套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用的上的被褥。
青竹疑惑地看着白亭山:
“大公子因何如此问?云容姑娘既是公子的丫头,伺候公子安寝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云容姑娘想必也是求之不得,不然她为何隔三岔五便来找公子。”
再说了,公子你不是日日早起洗衣裳么,如今人都来了,岂不正好?
担心卧房的姜云容听到,青竹又压低声音道:
“食色性也,人之常情,公子不是喜欢她的容貌吗?或是公子担心云容姑娘居心不良,有所顾忌?小的倒觉得,云容姑娘不像是这种人,对公子也是真心实意的。”
白亭山也压低声音道:
“我是觉得她容颜出众,也自然知道她是个好姑娘,但我既然不准备纳妾抬通房,就不该为自己一时的舒服痛快,耽误了她。像她这样的好姑娘,就该给她寻个靠谱的亲事,干干净净地送她去做个正头娘子,才是正理。”
青竹听了,大受震撼又着实不懂,我的天,我家大公子,何时倒成了这普度众生的菩萨了。
但大公子既然说了,必然有他的道理。
“那,小的伺候公子安置吧,云容姑娘那边,公子准备如何安排?”
白亭山看了看窗边的贵妃榻,青竹会意,又有些担心:”白天还好,窗边夜里寒气重,没有被褥,只怕染上风寒。”
两人嘀嘀咕咕半天,也没商量出一个合适的章程出来。
还是青竹觉得奇怪问道:“云容姑娘呢?说这么会儿话,怎不见人?”
两人对视一眼,白亭山快步走进卧房,一看,得,白商量了,姜云容和衣卧在白亭山的床上,早睡熟了。
这姑娘心可真大呀,每每这么能睡,白亭山心里想, 就对公子我这么放心么。
青竹看看大公子:“这,这,大公子。”
“算了,就这么着吧。”白亭山道。
青竹伺候着白亭山洗漱,期间倒水声音大了点,都被白亭山飞了一眼:“小点声。”
青竹忙点头称是,轻手轻脚,伺候着白亭山洗漱完,又自行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白亭山穿着中衣,来到床前,见姜云容躺在正中,占了大半个位置,便想着将她往里挪一挪,谁知刚抱起来,温香软玉一入怀,便有些丢不开手。
原来女孩子这么软,这么香呀。
白亭山从小被乌明珠安排的各路别有用心的丫头给搞怕了,一向避女子如虎,这还是第一次,和一个姑娘挨这么近。
怕吵醒了她,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里侧,刚扯开被子,姜云容一个翻身,又睡到正中间,还抱着他的枕头,满意地蹭了蹭。
白亭山丢开被子,又将她重新抱回去,刚放手,姜云容又咕噜咕噜滚了过来。
如此三四次后,大冷的天,白亭山愣是搞出来了一身的汗。
他又将她重抱回去,按住她,说道:“你再敢过来,我可要欺负你了。”
姜云容像是听懂了,梦中也微皱了眉,识时务地蜷缩在床角,再不敢造次。
白亭山这才扯开被子,给她盖上,熄了灯,上了床,自己也扯过被子一角,卧在床边,两人互不干涉,各自睡去。
姜云容睡到半夜,迷迷糊糊中有些断片,竟记不得自己昨日是怎么从这国子监回来的,看了看窗外,有些蒙蒙亮的微光,看了看头顶的帐子,总觉得有些陌生,四处摸了摸,硬邦邦的,不知是什么。
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别摸了。”
然后她的手就被人抓着从被子里扯了出来。
她刚刚在被子里摸到的竟然是一个男人!
有男人跑到她屋里来了!
钻她被子里来了!
姜云容吓得大叫一声,一脚朝那男人踢去,却被那男人一把抓住脚踝,说道:“是我。”
管你是谁!
姜云容缩回床角,嗖地从空间里抽出一把匕首,喝道:“走开!”
这把匕首是她之前在拼夕夕买的,锋利无比,削铁如泥,提前准备在空间里,为的就是危急时候防身用,现在可不就用上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有人问道:“云容姑娘,怎么了?”
是青竹的声音!
姜云容听到这声音,跟遇到救星似的,都快哭了,叫道:“青竹,快进来,有歹人,救我!”
白亭山见她睡迷糊了,闹得实在不象样,便翻身起来,点燃了灯,然后对门外说:“青竹,无事,退下吧。”
青竹在门外,提着盏灯,左右看了看,也没个人能商量,他挠了挠头,这到底是要进去还是要退下?
大公子这是反悔了?
云容姑娘这是不愿意?
青竹一时之间是进退不得,进去是使不得,退下又有些不忍心。
好在云容姑娘很快为他解了困惑,只听云容姑娘疑惑的声音响起:“大公子?怎的是你。”
哦哦,行吧,那看来没事了,青竹默默地退下了。
白亭山目光聚集在姜云容手中的那把匕首:“匕首不错。”
气氛就很尴尬,姜云容将匕首收回刀鞘里:“我不知是大公子,冒犯了公子,请公子恕罪。大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白亭山抬抬下巴:“这是我的卧房。”
哦哦,气氛更尴尬了。
姜云容想起来了,她之前在里间白亭山的卧房等,哪知外间白亭山和他的老师这么能聊,她根本找不到机会出去。
可怜她一个卯时就起床的人,哪能撑住这般久,到后来是哈欠连着哈欠,眼泪一串串往下流,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她当时想的是,我就眯一会儿,就一小会儿,等他们聊完我就起来。
现在看来,因是她鸠占鹊巢,害得正主没地方睡,两人才不得不这么挤一挤。
”奴婢告退。”
姜云容悄摸摸就想溜走。
“大晚上的,你不睡觉要去哪儿?”
“不敢打扰公子,我看外间美人塌也能休息……”
“外间没有火盆,没有被子,窗口漏风,你不嫌冷就去。”
白亭山也不拦她,自行上了床,盖上被子,闭目睡觉。
青竹是个勤俭持家的小能手,外间既没人,他就把火盆撤了,省碳火,省钱。
京城昼夜温差大,白日里还好,夜间没有火盆,当真不行,姜云容去外间美人塌上感受了一下刺骨的寒冷,没过几秒,又默默退回了里间。
虽说她随时能买条被子,但她解释不清她为啥有,刚刚拿出匕首就已经很突兀了,再弄条被子出来,她担心白亭山起疑心。
但是就这么在这么冷的地方睡一晚,还是不要逞强了,古代感冒可要命了,反正都挤了半个晚上,再挤挤,也没什么的吧。
姜云容走到榻前:“大公子,外间果然好冷啊,能不能再挤挤,我睡觉很规矩的,只需要一丢丢的地方就行,谢谢大公子。”
白亭山睁眼看了看她:“上来吧。”
姜云容熄了灯,摸黑上了床,缩到最角落里,用行动表示自己真的只需要一丢丢的地方。
两人又像一开始那样,相安无事,泾渭分明。
没过一会儿,白亭山能感觉到,旁边的人又睡着了,他却睡不着,已经睡不着一晚上了。
只因那号称睡觉很规矩的某人,一睡着便胆大包天,睡得四仰八叉,小手这摸那摸,非要抱着什么睡才肯老实。
什么只需要一丢丢地方,是公子他被挤得只剩下一丢丢地方了。
第二天一早,睡眠品质好得不得了的姜云容一觉醒来,只觉神清气爽,精神极了。
白亭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卧房仅她一人,她爬起来,溜达出去,发现大公子竟然已经早起在外间看书了。
“大公子早,给大公子请安。”
一夜未曾睡着的白亭山翻过一页书,头也未曾抬地问道:“今日你有什么安排?”
姜云容一个闲人,又不用读书又不用下地干活,能有什么安排,左不过是等六宝来接回侯府,然后去给五姑娘回话,给大公子的衣裳已经送到了云云。
但是大公子这么问,定是有什么缘故,精通职场向上管理的姜云容秒懂。
“大公子可是有什么吩咐?”懂事的姜云容问道。
“陪我去趟皇觉寺。”
白亭山开始给她派活:
“你今日是我新婚妻子洪家九娘,婚后与我琴瑟和鸣,如胶似漆,你我今日去皇觉寺,为的是烧香求子,到了皇觉寺,你务必记住,跟在公子我身边,便是天塌下来了,也不准离开半步,记住了么?”
姜云容昨日睡着前,也零零碎碎听了这么几句,大体也知道,今日是个什么路数,好奇问道:“公子何不直接带少夫人去?倒要奴婢演这场戏?”
而且姜云容老早就觉得奇怪了,大公子日日住在国子监,她穿来这么久,大公子就回过一次侯府,怎的新娶的夫人连理都不理呢,直如陌路一般。
“你若不愿意,那便算了。”白亭山避过问题说道。
“愿意的,愿意的!”姜云容当即丢开那都没见过面的少夫人,保证道:“放心吧,奴婢定然护着公子,让柳家姑娘知难而退。”
古代的寺庙呢,她还没去过呢,好期待!
白亭山是知道自家师妹的,因而不敢大意,又再三叮嘱:“其他都无妨,只记住,务必跟在我身边,不准离开半步。”
”晓得了,晓得了!寸步不离嘛,记住了。”姜云容答道。
皇觉寺地处西郊西山上,是皇家寺庙之一,最出名的就是求姻缘和求子。
除了大的节日,平日里皇觉寺只接待达官贵人,不接待平民百姓。
西山虽不高,路却远,来回路上要三四个时辰,今日是赶不回来的。
姜云容便在国子监门房给六宝留了话,意思是她跟着大公子去皇觉寺烧香去了,今日回不来,不必等她。
青竹租了辆马车,三人吃过早膳,便向西郊驶去。
一路枫叶正红,姜云容跟个要去秋游的小朋友似的,兴奋极了,只要不待在侯府那巴掌大的地方,好似被关起来一般,她就高兴。
到了皇觉寺,已是正午,姜云容正想下车,白亭山按住她,先跳下去,伸手要扶她,口中说道:“夫人小心。”
姜云容往皇觉寺大门望去,就见门口果然站着一个穿着紫衣的姑娘,正往这边看来。
哎呀呀,这就来了!
姜云容心领神会,将手递到白亭山手里,对白亭山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被白亭山半扶半抱地扶下了马车。
下了马车,姜云容假装站立不稳,一头扑倒在白亭山怀里,被白亭山抱了个满怀。
“怎的连站都站不稳?”白亭山笑她。
“我是忧心郎君先走了,故而着急,我是半步也不愿与郎君分开的。”
白亭山被这肉麻话搞得抖了抖,用眼神示意她:“这就有点过了哈,受不了。”
姜云容也用眼神示意他:“你不懂,重症需下猛药,不给柳姑娘来个刺激的,她怎能清醒。”
都是有妇之夫了,还惦记什么呀,难道你还指望大公子和离不成?
姜云容和柳青青不熟,不然就该直接问她了。
也不知这个朝代,和离容不容易。
哎?不会吧,姜云容突然灵光一闪,柳姑娘不会真这么想的吧?
柳青青原本还真是这么想的。
师兄很不满意这婚事,婚前就不同意,她是知道的。
师兄大婚第二日便回了国子监,三朝回门都没回去,至今快两月,期间仅回过侯府一次,摆明了就不喜欢这新婚的夫人。
这些柳青青都找人打探出来了。
那,有没有可能,就如她一般,师兄心里根本就还惦念着她,在为她守身如玉,终有一天,待他脱离了侯府的种种辖制,终究是会和这不喜欢的夫人和离的。
只要师兄心里有她,哪怕一时不能在一起也没什么,她愿意等他,她等得起,如果她不用跟着父亲去闵州的话。
但她就要去闵州了呀,父亲还给她在闵州定了门亲事,她没有时间了!
京城和闵州相隔几千里远,下次再见,不知是何时,所以她必须得亲自问一问师兄,要一句准话,方能安心。
柳青青在门口等了半天,见师兄与他那新婚妻子在大门口,旁若无人,腻腻歪歪,心已凉了半截。
这才短短不到两月,怎的一切就变了?
师兄的妻子本该是她,师兄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深意厚,门当户对。
哪里是一个小地方来的,商人小户出身的,五品官家的庶女能比得过得。
是因为容貌吗?
柳青青竟不知,这洪氏容貌竟如此出众,她虽不甘心,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被完全比了下去。
可是,师兄,不该是这种,沉迷美色之人呀?
柳青青一咬牙,一跺脚,再见不得他们在一起恩爱腻歪,提着裙子,跑了。
见人被气走了,姜云容忙自己站好,和白亭山拉开距离:“人都气跑了,咱还去烧香么,大公子?”
没成想这么简单,那今天这活儿是干完了?
白亭山却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将她往怀里一带,然后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不准离开半步,可是忘了?”
那耳边似有似无的触碰,让姜云容只觉耳朵痒痒的,她看了看门口缩头缩脑的一个嬷嬷,不自在地用手捂住耳朵:“晓得了。”
这柳姑娘也真是心眼子多,走都走了,还留个嬷嬷听墙角,玩的是一明一暗的把戏,若非白亭山了解她,这一照面,那可就要穿帮。
青竹去停马车,找寺里的小沙弥给马喂水喂料。
姜云容和白亭山两人便按原计划,到主殿去拜菩萨求子。
一路上,白亭山对她是无微不至,过门坎怕她摔了,太阳大了怕她晒着,过堂风一吹怕她冻着,烧香怕她烫着,连拜菩萨的时候,都怕蒲团不够软磕坏了她的膝盖。
姜云容一一受着,有人却受不了,只听殿外一阵嘤嘤嘤的哭声,姜云容往后一看,只看到一片似曾相识的紫色裙角飘过。
哦豁,搞哭了可咋办?
姜云容双手合十,还跪在蒲团上,转头用眼神示意白亭山:“自家师妹,不心疼么?”
白亭山也用眼神看回去:“不是你说的么,需下猛药。”
“那这次是不是差不多了?”
“不确定,且等等,不急。”
柳青青透过门缝,看着师兄和他那新婚夫人洪氏,眉目传情,好不恩爱,如对神仙眷侣一般,更觉伤情,一时悲从中来,哭得是不能自已。
姜云容听着耳边的哭声从嘤嘤嘤嘤变成了哇哇哇哇,真心不忍,感觉自己和白亭山真是作孽啊,这么刺激个小姑娘。
拜完菩萨,一个小沙弥便领着姜云容和白亭山去后山厢房休息,皇觉寺做为皇家寺庙,代表着皇家威严,占地面积颇广,平日里又不对平民开放,真真是地广人稀。
走了老远,到了一个岔路口,小沙弥指了指左边道:“今日有贵客到清波渡,禁军把守,戒备森严,两位施主千万注意,务必不要误闯进去了,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姜云容朝小沙弥指的地方看去,不禁想问,在皇家寺院这种本身只接待达官贵人的地方,还能被称为贵客的,能是谁?
贵重到连一个侯府公子都不能擅闯的地方,又是什么地方?
白亭山却心知肚明,小沙弥特意让他们避讳的,自然只有皇族。
他朝小沙弥拱拱手道谢道:“多谢小师父提醒。”
小沙弥又指了指另一条路道:“施主,这边请。”
两人跟着小沙弥又行了许久,总算是到了香客们住的厢房,皆是带围墙的小院落。
小沙弥指了指旁边的一处院落:“女施主,此为你的住处,男施主的住处在前面,请随我来。”
“啊?还不在一起么?”
姜云容有些傻眼,那怎么能行呢,她都答应了大公子寸步不离的,分开住,还怎么寸步不离?
“佛门圣地,男女不同住,这是规矩,前方多有不便,女施主请留步。”
“以前怎的没这规矩?小师父,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莫不是在诓骗我们?”白亭山问道。
他来这皇觉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的不知还有这种规矩。
小沙弥避开白亭山的视线,不自在的说道:“小僧怎敢扯谎,确实是这规矩。”
姜云容见他这可疑举动,更觉奇怪,自然不肯跟白亭山分开,说道:“那我就不住,我就跟去看看,看看总行吧。”
小沙弥没有法子,只得又带着两人再往前行,进了一处偏僻院落,院落中栽种着翠竹,布置着流水和游鱼。
上了二楼,厢房内早已点上了火盆,燃着香,桌上摆着茶壶和点心。
让人一进门就觉进了温柔乡似的,又暖和又舒适。
想必是寺中师父已提前布置好的,果然是皇家寺庙,行事妥帖。
青竹去归置马车还未回来,姜云容见白亭山大大咧咧坐下连茶都没倒一杯,突然意识到,自己作为他的贴身大丫头,是要给他端茶倒水,照顾起居的。
实在是,这一个多月来,她担了这名,还拿过一次月例,却从来没有真真正正干过大丫头的活,一时就没反应过来。
“大公子,请喝茶。”
姜云容给白亭山倒了茶,问道:“奴婢今日表现,可合大公子的意?如此怕是差不多了么?柳姑娘该是信了吧?”
小姑娘都哭成那样了,再刺激下去,可别出事了。
白亭山接了茶:“差不多了,等待会找机会见过师母,明日一早我们便回去。”
边说边喝了一口茶,喝完只觉奇怪,又皱眉放下了。
因太后尤爱白茶,皇觉寺中,一向只供应白茶,茶色淡雅清新,今日这壶中,怎是红茶?
煮茶师傅手艺还不过关,茶中竟还有些微酸涩味道,不太像是皇觉寺应有的水平。
且这香气也不太对劲,皇觉寺中一向只燃檀香,香气温暖醇正,细致圆滑,但今日这香却霸道至极,好似要往人身体里钻似的,直勾起人身体最深处,那一阵阵酥麻和痒意。
白亭山在侯夫人为他安排的脂粉陷阱中摸爬滚打多年,见多识广,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凡此种种,皆只有一种可能,有人要下药捣鬼!
不管是谁,为着什么,当务之急,先走为上。
白亭山一下子站起来,拉住姜云容就要往外走。
门外却走进一个穿着紫色衣裙的姑娘,正是柳青青。
柳青青眼角还带着泪,双目含情地望着白亭山,又哭又笑道:
“大公子?奴婢?这是什么?师兄啊师兄,你骗得我好苦啊!师兄,你亲口所说,要娶我为妻,可是忘了?你又曾说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先娶娇妻,又纳美婢,便将青青全然忘了么?”
“师妹,我早说过了,几岁小儿过家家的戏语,当不得真,我只当你是妹妹,和沐真一般无二。”
白亭山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真有对师妹说过什么,娶她为妻的浑话。
白亭山为什么非要拉着姜云容演戏呢?皆因只当她做妹妹这话,他起码和柳青青说了百八十遍了,却根本就没有作用,不得不出此下策。
谁能知那小沙弥竟也是师妹的眼线,转头就把他与姜云容说的话传给了师妹。
他喝了茶,又闻了香,只觉气血翻涌,四周百骸都浸染着一种急欲舒缓的痒意,他知道这茶和这香里,都是什么药了。
单是茶是没有毒的,单是香也没有毒,但两个加在一起,就是顶顶药效的情药。
曾经有个丫头就想给他下这个药,被青竹识破后,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这里的东西都是你安排的?”白亭山指着那壶茶和那香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柳青青不住垂泪:“我自然知道这是什么!”
两人在那打哑谜,只姜云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这是什么?既你们都知道,也跟我说说呀。
白亭山看着那壶茶,真是要被莽撞的师妹气死了,茶加香,合到一起,即成九香引,一等一的情药,每两刻钟发作一次,会让人失了理智,只欲沉沦情欲之中,解了也就罢了,若是一次未解,下一次便会发作的更厉害,足足发作九次方可罢休。
“胡闹!”白亭山叱道:“你一个大家闺秀,如何会有这些东西,师母可知道你如此胡闹?成何体统!让开!”
“我不!我早该这么做了,就是因我顾东又顾西,瞻前又顾后,一再顾忌,一再忍让,这才把你让出去了!母亲如何不知道,母亲定会帮我!”
柳青青不仅没让开,反而反手把门关上了,门外甚至还有人在锁门。
柳青青心一横,看了看白亭山,颤着手,甚至开始解自己的腰带:“师兄,让我帮帮你好不好?”
姜云容完全看傻了,不是吧,你们要玩这么大么?我还在这里呢!
柳青青解完腰带又开始解外衣,甚至一边解一边朝前走去。
她知道只要自己抱定决心,师兄对她是没有办法的。
的确,柳青青是恩师的女儿,白亭山打不得骂不得的,多是忍耐迁就,总不能去找老师告状嘛,因而很多时候确实拿她没办法。
但这次的她要做的事儿,实在太大了。
白亭山动了怒,喝问道:“柳青青!让开!你可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柳青青见师兄已连名带姓地叫她,知道师兄已经生气了,但她孤注一掷,既然开始了就没有回头见,事已至此,若是不成,以后师兄定不会肯再见她。
柳青青脱得已只剩中衣,甚至开始取钗环,决绝说道:“师兄,我绝不会让,你大可打开门,让人看看我此刻模样,看看旁人会如何说你我之事。”
姜云容却由不得她,她来之前可是打了包票的,必定护住公子,让柳姑娘知难而退,怎能打自己的脸。
她拦在白亭山面前:“大公子让你让开,你到底让不让?好,好,你不让的话……”
姜云容拉起白亭山就往里屋跑,然后关门放门闩一气呵成,弄完还不忘向外放嘲讽:“你不让的话,有本事你进来啊!”
这次换外屋的柳青青傻眼了。
里屋是通铺的迭席禅房,姜云容脱了鞋子,在迭席上席地而坐,对白亭山说:“放心吧,大公子,门我死锁了,她进不来。”
白亭山忍着满身躁动,颇无奈地问她:“那你可曾发现,你也出不去了?”
“我为何要出去?”姜云容奇怪道:“我若出去,只怕柳姑娘会气得打我,自然还是在这里安全。”
姜云容想的是,青竹待会归置完马车,就该来了,有其他男人在,她就不信,这柳姑娘还能对自己这般狠,当着青竹的面也敢解衣裳。
不过当真奇怪,姜云容说道:“青竹怎还没来?不过归置个马车,怎这般久?”
“师妹既然安排了这个场面,自然会找个法子把青竹绊住,此事不了。他过不来。”
白亭山满身热得发烫,靠坐到墙角,又朝另一个角落一指:“你先到那里去,离我远一点。”
姜云容仔细一看,却见白亭山面色不太对劲,她靠近了些,半跪在他身旁,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这才发现他额头滚烫,竟然在发烧。
“大公子你病了!你在发烧呀。”
却被白亭山一把握住手腕:”茶里和香里有东西,我现在不太清醒,听话,到那里去,离我远一些。”
白亭山陷入了一种如在梦中的状态,眼前的姑娘和梦中的姑娘重迭在了一起,手下的触感却比梦中的还要鲜活,又与梦中一样的让人放不开手。
他一时想着,不该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害了她,一时又想着,既然是梦中,放纵一次又何妨,何况既然在梦中,也不差这一次。
九香引第一引,发作了。
姜云容眼见白亭山的眼神变得炙热而可怕,而正是这可怕的眼神让姜云容秒懂了他所谓的不太清醒是指的什么。
她忙往后退想站起来,白亭山却拉着她的手腕不放手,拉扯间,姜云容一个重心不稳,仰面倒在了地上,白亭山顺势压了上来。
贴得太近了,更近了,有什么明显的触感正紧紧地顶着她。
姜云容知道那是什么,怕刺激他,一动也不敢动:“大公子,你先起来,我定然躲得远远的。”
白亭山一手拉着她的手腕举过头顶,一手抚上她的脸,用拇指摩挲着她的唇角,声音沙哑的说道:“你一次次来找我,为的不就是这个?今日便如了你的愿,你高不高兴?”
“不是不是!”姜云容矢口否认:“大公子你先放开我。”
白亭山皱着眉,却是不曾起身,他的手指抚过她的脸,想要抚平她紧皱的眉头,:“你笑啊,怎么不笑了?你不愿意?”
姜云容哪笑的出来,都快哭了:“大公子你别这样,你别吓我。”
白亭山不解,今日这梦中的姑娘,怎的哭了?
“你不要哭啊。”
白亭山手指又抚过她眼角的一滴泪,这滴泪烫得他心口生疼:“原来你真的不愿意呀。”
那手指又滑到她的嘴角,捏着她的嘴角往上提:“我不喜欢你这样哭,你笑笑,好不好。你再这么哭,我可要欺负你了。”
姜云容被白亭山压的动弹不得,又被他这诡异的行动,吓得哭得更惨了。
完了完了,她知道刚刚柳青青和白亭山打哑谜说的药是什么药了,就她是个傻的,居然羊入虎口,自己把自己关了起来。
姜云容找准时机,含住他递在嘴边的手指,一口咬了下去,咬得是又狠又准,简直要咬出血来。
大公子你快清醒点呀!
十指连心,这锥心之痛一下子唤醒了白亭山,白亭山看着她满脸哭意,这哭着的姑娘和梦中笑着的姑娘终于区分开来,直给了白亭山当头一棒,顿时灵台清明。
是了,白亭山环顾四周,这不是在梦中,而原来,她是不愿意的。
白亭山起身放开她,姜云容忙爬起来,躲到门口去。
到底要不要开门出去呢?
姜云容扶着门闩,有些犹豫。
大公子中毒了,又不太清醒,开了门让那柳姑娘进来,被那柳姑娘攀扯出什么,怕是会出事。
但自己留在这里,感觉也会出事。
这时柳青青在门外叫道:“师兄,你出来吧,我刚刚都是唬你的,你出来吧,我不这样了。”
姜云容看向白亭山,轻声问道:”你师妹的话,能信么?”
白亭山摇摇头,看着食指上小小的牙印,照着那牙印又咬了自己一口,直到咬出血来才罢休。
姜云容惊呆了,大公子对自己也太狠了。
她见他嘴角带着血,又举着个鲜血淋淋的手指,实在可怕,掏出一条干净的手帕,团成一团丢给他:“大公子。”
白亭山接过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又用手帕将食指包好,靠着这痛楚,白亭山勉强稳住心智,朝门外问道:
“师妹,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已娶妻,听老师说,你也已经定亲。你我之间已无可能,你又何必如此?”
“怎么没有可能!师兄,只要我一日没嫁人,我们就还能在一起,你明明就不喜欢你那新夫人,一个靠着花钱,捐了个不入流官位的商贾之家的女儿,怎堪与你匹配。
你骗不了我,我认识的师兄,可不是会任由家中摆布之人,你定会与她和离的对不对,你和她和离,和我在一起好不好?师兄。”
柳青青说着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
白亭山听她哭的真切,劝道:
“师妹,你好好听我说,我也许会和离,但绝不会是为了你,便是和离,也不会娶你。一直以来,我与你保持距离,是因为我一直只当你是我妹妹,对你从无儿女私情,对你也从无非分之想。我可以是你娘家,而非你夫家,我如此说,你可明白。”
“我不明白!你骗我。”柳青青哭道:“不是为了我,那是为了谁?你不娶我,还想娶谁?”
“我若和离,必是因为我与洪氏夫妻不睦,一别两宽,而非为你,我若再娶,也定是娶一个两情相悦的姑娘,而不是娶你。”
白亭山颇为无奈道:
“师妹,我实在是不明白,世间青年才俊何其多,以你的才貌家世,何愁找不到?我何德何能,不值当你如此。
你我一起长大,我家的情况你也清楚,我虽住在侯府,但侯府爵位和家财于我是没有半分关系,我不过就是个两手空空无官无爵的读书人罢了,待我离开侯府,更是一无所有,全要重头再来,哪家姑娘跟了我,都得过苦日子。
你到底看上我哪一点,值当你花这般诸多功夫?你说出来,我定当好好改了。”
这话当真诛心。
柳青青听了,抽抽噎噎半天,竟结结巴巴讲了个故事:
“师兄,你还记不记得,前年周师兄新婚不久,与你酒后抱怨,说家中妻妾不和,好好的家非得每日闹得是,乌烟瘴气,鸡飞狗跳。
他烦闷得是连家都不想回了,问你知不知道有什么法子,可以让妻妾和睦,不嫉不妒。还邀你一起去怡红院找个温柔体贴的姑娘,喝喝花酒,解解烦闷。你可记得,当时你说了什么?”
白亭山在国子监和周家公子合得来,关系好,哪日不说话,哪里还记得某日的闲聊,可能说了些什么。
但那日白亭山的话,在一旁听墙角的柳青青却记得清清楚楚。
那日,听了周师兄的抱怨,白亭山笑着对周师兄说:
“要想妻妾和睦,仅有一个法子,那便是只娶妻,不纳妾,没了妾,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妻妾不和。
要想女子不嫉妒,也仅有一个法子,那便是让她不要爱你。周兄,又要她对你死心塌地,又要她不嫉妒,世间没有这样的女子,除非她是在骗你。”
周师兄笑骂道:
“好好让你出主意,你却尽出馊主意,瞧你说的什么浑话,让我只娶妻,不纳妾,一辈子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换你,你能做到吗?”
“你当时对周师兄说,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求之不得,是不是,师兄?”
柳青青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师兄,你说世间青年才俊何其多,像你这样一心一意的,我却只见过一个,你且告诉我,除了你,我要上哪里再找一个这样的呢?”
白亭山竟不知还有这等官司在,叹道:
“青青,你可真傻呀,男人醉酒时说的戏言,竟也相信,我虽如此说,但我也做不到呀,如你所说,先娶娇妻, 又纳美婢,昨夜正是这丫头与我一起过的夜,像我这样言而无信的混账,你且把我忘了吧。”
门外的柳青青没有说话,甚至连哭泣声都停住了,许久才说道:
“真的吗?我不信,师兄你惯会骗人,我才不信你。你愿意躲起来不出来,也没关系,反正我爹和我娘马上来了,到时候,爹娘见我衣衫不整,你猜爹娘会怎么问?你猜我会怎么说?”
见白亭山总不出来,柳青青也不想再等,对门外吩咐道:“雪燕,去请我爹娘过来,该如何说,可还记得?”
雪燕匆匆去了,听到柳青青吩咐的白亭山环顾四周,问姜云容道:“你的匕首呢?可带着了?给我。”
姜云容背过身去,假装从身上,实则从空间里取出匕首,然后放到迭席上,朝白亭山推去。
匕首滑到白亭山面前,白亭山取过匕首,在迭席上的矮桌随意一挥,如切豆腐般轻易就削掉了半个桌角,不由赞了一句:“好刀。”
自然是好的,姜云容为了防身用,特意买的军用合金匕首,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坚硬无比,削铁如泥,放在这个朝代,说是神兵利器也不为过。
“我们若再不出去,师妹安排的人就怕是要来了。我试试从窗户能不能出去,你且在此处等我。”
“是,大公子,你手指受伤了,千万小心,你是担心柳姑娘诬陷你轻薄于她么?”
“不至于此,她只会说与我在此幽会,或说我与她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让我和离娶她罢了。虽然总能掰扯清楚,但又何必非得在老师和师母面前闹这一场。”
白亭山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直接就跳了下去。
这可是二楼呀!这么直接跳么?
姜云容忙扑到窗边,只见白亭山正借助匕首插入墙体的支点,慢慢踩着往下爬,很快就到了地面,然后伸出双手示意她下来。
二楼,说高不高,说矮不矮的,姜云容有些犹豫,万一白亭山接不住她呢?
白亭山似是知她在犹豫,又朝她挥挥手,还用口型对她说:“放心,我定能接住你。”
算了算了,也就二楼,死不了,姜云容心一横,跟着就往下跳。
白亭山一下接了个满怀,馨香扑鼻。
安全着陆,姜云容高兴道:“嘿,真想看看,待会儿柳姑娘叫了人来,开门想要唱大戏,结果却发现没有人,会是个什么表情。”
说着说着,只觉得不对劲,大公子怎么越抱越紧,不放手呢。
姜云容推推他:“大公子,我好了,可以放开了,你是不是药效还没过,这什么药呀,这么霸道,我们要不要赶紧去找个大夫?”
好像真的药效没过,贴得紧了,就感觉到了,那什么,还在。
白亭山放开她,后退一步,轻轻咳了一声:“不必,大夫治不了这个,忍忍也就罢了,走吧,老师和师母要来了。”
两人从后面绕路离开,姜云容琢磨着问道:“大公子,你说柳夫人当真不知情么?刚刚柳姑娘说柳夫人知道,会不会是真的?”
白亭山也在想此事,老师特意叫自己来,说是为了断师妹的念想,按理说师母自会好好看着师妹才对,怎么还让师妹搞出这样的事来?
“不会,师母爱女如命,我都已成婚,就算和离吧,也终究不是原配,师母怎会让师妹受这种委屈。”
委屈么?
和这个比起来,和别人共享一个男人,才更委屈吧。
“大公子,柳大人家里,也有姨娘么?”
“怎的问起这个,自然是有的。”
和大公子接触久了,姜云容就觉得他挺平易近人的,也敢跟他开玩笑了,笑道:
“大公子,刚刚柳姑娘说的故事,可是真的?说不得,柳姑娘也给柳夫人说了这个故事呢。我若是柳夫人,必不觉得这是委屈。
你看柳大人说你是状元之才,必前途无量,跟着你当个诰命夫人总不过分吧?
况且侯府现在还没立世子,说不得侯爷就是要把这位置留给你呢!嫁给你,将来说不得还能当个侯夫人。
你人也是风神俊郎风度翩翩,更妙的是还是个只求一心一意的痴情郎。这样万里挑一的男子,我若是丈母娘,我也喜欢,必要给我女儿争来这个香饽饽。”
“什么香饽饽,你现在胆子大了,倒会打趣你家公子了,公子我若真这般好,你怎么不来争一争。”白亭山也玩笑道。
两人绕过一座假山,上了大路,大路一边连着厢房,是去厢房的必经之路。
远远地,几人正往此处而来,正是柳大人,柳夫人及柳姑娘的几位丫鬟。
白亭上不愿与恩师和师母当面对上,拉住姜云容便躲进了假山。
但弗一进去,白亭山便后悔了,假山内幽暗寂静,仅有容两三人躲避的狭窄的空间,两人挤在这小小的空间里,衣赏压着衣赏,腿挨着腿,胳膊碰着胳膊,脸对着脸,呼吸纠缠,再近些,怕是都要亲到一起了。
刚刚被他靠疼痛强行逼退的药效一下子卷土重来,白亭山觉得一股股热气蒸腾而上,他如身处烈火灼心的酷刑中一般,每一处轻微的接触,都在他心头燃起炙热的火焰。
这火焰在他身上横冲直撞,找寻着一个出口,这火焰在他体内,汇聚成一条欲望的巨龙,因为得不到舒解,正在疯狂地咆哮,咆哮着想要,想要。
简直就如走火入魔一般。
两刻钟到,九香引,第二引,发作了。
姜云容突然被拉进这假山里了,而且这么面对面,实在太过尴尬。
她不自在地转过身体,想要避开这尴尬,却一下子被白亭山按在了假山墙上,背对着他。
白亭山压住她,一手从背后捂住她的嘴,一手抓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
他喘着粗气,在她耳边哑着声音说道:“乖乖的,别乱动,别招惹我,不然,我可不保证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柳大人和柳夫人说话的声音已经从空中飘来。
白亭山捂得太紧了,姜云容被捂得喘不过气来,在他怀里,动得更厉害了。
我,要,被,闷,死,了!
快放开,真的喘不过气来了!
第43章 沉沦
姜云容因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挣脱他右手的辖制,取出一只手,伸手去掰他捂住她的手,却哪能掰得动,整个人如被捞上岸缺氧的鱼一般,拼命地扑腾摆动。
白亭山本就被这情药催动得堪堪在失控边缘,靠着仅有的理智苦苦支撑着,哪里受得了此等撩拨。
“安静些,你再如此胡闹不乖,我可就真要欺负你了!”
柳大人和柳夫人说话的声音已经到了耳边,柳大人问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响?”
如此时刻,姜云容竟未曾收敛,竟还用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心。
姜云容实在是没有法子,她快要被这大公子给闷死了,说又说不出来,再不给他来个狠的让他放开,她说不定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随着她的这舔舐,白亭山理智的大门轰地被欲望的巨龙撞开了,撞得粉碎。
白亭山放开捂住她嘴巴的手,就着这将她抱在怀中的姿势,狠狠地亲了上去。
就如梦中无数次发生的那样。
啊,就是如此这般,这次的梦,甚至比以往来得更加的香甜。
姜云容连吸一口气地功夫都没有,就被白亭山堵了上来。
姜云容缺氧缺得是眼冒金星,分不清东西南北,哪还管得了这么多,只将白亭山渡过来的这口气当成了救命稻草,主动迎了上去。
白亭山被那情药搞得是神志不清,又见她如此主动,哪还有什么理智可言,什么不可为自己一时冲动害了她,什么要送她清清白白去嫁人,通通忘得是干干净净。
既是在梦中,什么送她去嫁人,见鬼去吧。
既是在梦中,且让他放纵沉沦一回,他要的是任由他予取予求,任由他肆意妄为,任由他要她的全部。
两人顿时亲得是干柴烈火,天崩地裂。
被这声响引来的柳大人,目瞪口呆地发现,假山中竟然有对悱恻缠绵欢好的野鸳鸯,其中之一竟是自己最得意的门生白亭山。
看不出啊,看不出,自己这学生平日里看起来不近女色,再正经不过,背地里竟还有如此放荡不羁的一面,倒有几分他年轻时候风流公子的真传。
柳大人推着跟过来看热闹的柳夫人往外走:“别看了,别看了,这哪是夫人你该看得。”
柳夫人也发现那对野鸳鸯了,更是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拉着柳大人的手问道:“我没看错吧?那是亭山?”
柳大人呵呵笑笑:“年轻人嘛,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好了,不管他们了,青青不是有事要跟我们说嘛,我们走吧。”
柳夫人完全理解不了,哼,男人!
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青青与她说的时候,她竟然信了,还为青青谋划,就为了青青可以留在京城,不用嫁到闵州那蛮荒之地去。
如今看来,什么一心一意的痴情郎,还不是一丘之貉!她那傻女儿啊,只怕是被蒙蔽了。
她可再不能让女儿与这白亭山见面,想都不要想。
可是既然白亭山在这里,那么雪燕来传女儿的暗号,让她去堵门的事是什么情况。
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想到这一点,柳夫人急得不得了,不用柳大人催,已快步往厢房找女儿去了。
这边白亭山和姜云容根本就没发现有人来过,就更没发现人已经走了。
姜云容靠着白亭山渡过来的那口气,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她感觉自己跟喝酒断片了似的,被亲得是一头浆糊,她上辈子卷了一辈子,还未曾尝过这般滋味,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拼命摇头想要挣开,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却怎么也推不开,她心一横,张嘴就在他递过来的舌尖上咬了一口,一丝丝血锈味在两人唇舌间蔓延开。
清醒点啊!大公子!
姜云容唔唔唔唔哼唧道。
大公子中毒了,再不清醒,这么搞下去,醒来不会杀了她吧。
她可是还牢记得自己的身份,她可是侯夫人安排给大公子的丫头,而大公子只是想演戏给侯夫人看。
他若醒来发现自己因为中了情毒,假戏真做了,肯定会杀了她的!
但是大公子白亭山被她咬了,不仅没有清醒,甚至反而更兴奋了,他甚至一边亲她,一边拉着她的一只手往身下探去,隔着衣裳,蹭着她的手心,另一只手甚至开始解她的衣裳。
白亭山喘息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姜云容急得快要疯掉了!
完蛋,完蛋,今天不会交代在这里吧!
她抽出好不容易自由的一只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这巴掌终于把白亭山打醒了。
我都做了什么啊!
白亭山猛地推开她,退出假山,看着假山中被他亲的嘴角红肿,揉得一团糟的她,说不出话来。
姜云容忙背过身去,将被他扯开的衣裳收拾好。
“你不愿意的,是不是?”白亭山看着她,忍不住问道。
姜云容整理好衣服,避开他的眼神,说道:“大公子,你中毒了,我们找个大夫看看吧。”
毋庸置疑,她确实是不愿意的。
如一桶冷水迎头浇下,白亭山清醒了,理智也回了笼:“今日是我的不是,冒犯了你,你有什么想要的,我可以补偿你,只要我能做到的,定不会推脱。”
姜云容看看他,见他虽面色铁青,但语气郑重,虽不是最好的时机,却是难得的机会,便试探说道:“什么都可以?公子此话可是当真?再出格的都可以?”
白亭山见她如此问,不由又升起一丝希望,一个女子,还能有什么是出格的呢?觊觎自己不该有的身份,即是出格。
她不愿意,是否是因为担心他不肯给她名分?
若她真向他求那不该求的身份,他该给吗?他会给吗?他能给吗?
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态,明知此时,不问就是最好的,依旧温柔的问道:“再出格的都可以,你要什么?”
通房?姨娘?甚至,妻之位?
你要的是什么呢?
“奴婢却有一事,想请公子开恩,若公子明年高中,能否请公子以朝廷命官之名,为奴婢恩免,放奴婢出府,还奴婢良籍身份。”
第44章 太后
听到姜云容如此说,白亭山一时间只觉自己是何其可笑,她不仅是不愿意的,她甚至想要走。
白亭山眼中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拿了良籍之后呢?你要去哪里?”
姜云容笑笑:“京城繁华,我自然是留在京城啦,开个胭脂铺什么的吧。”
“好,我答应你,不论我是否高中,必为你拿回良民身份。”
白亭山说着转身就走:
“不要再和我待在一起,药效两刻钟发作一次,我会忍不住伤害你。你去找青竹,我们定了厢房,你去那里等我,我解了药效便回来。”
姜云容追出去:“那我们去哪里找你呀?”
白亭山已朝着后山的方向而去:
“后山有个瀑布,我去清醒一下。”
这么冷的天,冬日寒潭深不可测,冰冷刺骨,他又中了毒,神志不清的,姜云容怕他出事,跟了上去:
“大公子,咱们还是下山找个大夫更安全吧!”
白亭山已然走远,腿长脚长,走得飞快,姜云容在其后,紧赶慢赶,初时还能追上,待追过了几个岔口后,便是连半片衣角也寻不见了。
姜云容看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已身处一片芦苇地中,四面八方都是差不多的一人多高的芦苇,让人完全分不清东西南北。
“大公子?”
姜云容又唤了几声,无人回应。
所以,她这是迷路了?
不怕,不怕,只要有指南针,顺着一个方向,肯定能出去,她立马从拼夕夕上买了个指南针,想着后山嘛,一般都在北边,便顺着北边的方向,一路寻去。
寻了一阵,突然一支利箭射到她面前,堪堪离她的脚面仅有几公分远。
一个穿着铠甲的禁军侍卫从芦苇丛中跳出来:“来者何人?”
姜云容还未曾答话,一个黑衣侍卫也跳出了出来,疑惑地问道:“白姑娘?”
姜云容认识这侍卫,上次五福被静王世子抽鞭子,还是这侍卫给治的。
“廿三?”姜云容记得好似是叫这名。
“我是廿七。”廿七说道:“白姑娘因何在此处?前方世子殿下正陪着太后及皇上在钓鱼,白姑娘还是不要擅闯的好。”
“我要去后山瀑布,只是迷路了。”
姜云容实话实说:
“不是要硬走过来的,我是不知道如何出去。还有,你叫我云容吧,我不是白家姑娘,我姓姜,跟你们世子说了,他只不信。”
廿七目光一闪,前朝皇族的姓?
前朝都灭了一百年了,还总有姜姓余孽死灰复燃,扯着大旗造反,姜这个姓,在太后和皇上面前,可不是什么好姓。
这时,真正的廿三陪着一个拿着拂尘的公公也往此处走来。
廿三陪着甘公公正要去勇毅侯府宣旨传白姑娘,却见白家姑娘竟然已经到了,不由叫道:
“真是神了!白姑娘,你怎知太后要宣你觐见,是了,定是世子殿下提前与你约好了,甘公公,这便是白姑娘。”
甘公公笑咪咪地看着姜云容:“咋家这趟差事办得可真是轻巧,白姑娘,请吧。”
姜云容不知自己这么个无名小卒怎的会跟太后扯上关系,正想说搞错了,自己不是白家姑娘,廿七却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瞬间便闪到她身边。
姜云容只觉眼前一花,廿七已到了她身边,覆在她耳边道:
“白姑娘,欺君乃是死罪,世子找太后,为的是请太后指婚,姜为前朝皇族之姓,太后和皇上面前,可不得如此扯谎,给世子招祸。”
廿七说完,又掏出什么塞到甘公公手中:“白姑娘年轻,未曾面过圣,劳公公受累,请多多看顾。”
甘公公收了银子,笑得和气极了:“好说,好说,白姑娘是有大造化之人,以后咋家说不得都得仰仗白姑娘。白姑娘,请吧,太后可还等着呢。”
清波渡神女湖边,太后坐在一个临时搭起来的帷幕中,看着皇上和静王世子一人一杆鱼竿,果真有模有样,比起钓鱼来,笑得是前俯后仰,吩咐道:
“谁都不准帮他们,让他们自己弄,且看凭他们自己的本事,能不能赢了比赛,娶上媳妇。”
周围的奴婢侍卫皆凑趣笑了起来,现场一片欢笑声,好似围观世子和皇上钓鱼,是世间一等一的趣事儿。
静王世子是势在必得:
“比读书写字,我自然比不上五弟,但比骑马射箭钓鱼打马球,那整个京城,可没几个人能比得上我。婶婶,你可要说话算话,我若赢了,你就为我和白姑娘指婚。”
太后垂帘听政十六年,赫赫权势在手,作为全天下最有权势之人,却没有自己的亲生儿女,常有高处不胜寒,孤家寡人之感。
人人皆惧她怕她,叫她太后,只静王世子这孩子,作为皇上的陪读,自小在宫里长大,从小到大,却不怕她,不叫她太后,却叫她婶婶,小时候一口一个婶婶,还敢拽着她的裙子找她撒娇要糖饼吃呢。
对着比自己小的皇上呢,静王世子也是不管什么皇权君恩,不叫皇上,只叫他五弟,小时候两人一起逃课爬树淘气这么叫着,如今两人皆大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依旧这么叫着。
就像是真当太后和皇上是自家亲戚处着似的。
因而对静王世子,太后就比对旁人要宽容些,笑道:
“哀家可没这么说过,此事还得看勇毅侯是什么说法。勇毅侯在外打仗,为国效力,哀家还能背着他把人家闺女偷偷卖了不成。
哀家说的是,你们谁若赢了,我便去找勇毅侯爷问一问,可看得上我朱家这几个不成气的小子。
若你们运气好,能被勇毅侯爷看在眼里,那是最好。若是勇毅侯爷没看上,哎呦,那此事哀家可做不得主。”
“婶婶去说,勇毅侯还敢不答应,我可不管,我就当婶婶你应下了。”
静王世子又对一旁的皇上道:
“五弟,君无戏言,我若赢了,你可不准耍赖,白家姑娘可就得嫁给我。”
第45章 皇上
小皇帝朱岳一岁登基,在位已十六年,今年十七,刚刚亲政,还未曾大婚,虽比静王世子小了好几岁,但却比这静王世子稳重多了。
小皇帝朱岳只看着自己的竹竿道:“三哥,噤声,你吵得连鱼都不敢来了。”
此话有理,静王世子朱星扬顿时不说话了,两人默不作声,比得就是谁先能钓上这第一条鱼,谁就能让太后为自己和白家姑娘指婚。
朱星扬确是钓鱼的行家,但今日不知为何,足足钓了两刻钟,湖里半点动静都没有。
太后看得犯困,问道:“甘公公去勇毅侯府请白姑娘没有?”
侍立一旁的秋嬷嬷忙凑上来答道:“回太后,已经去了,按皇觉寺和侯府的路程看,快马加鞭的话,晚膳时分,当能回来。”
晚膳时分,那还得等大半天呢。
看人钓鱼呢,等着有些无趣,太后便想回去了。
太后打着哈欠道:“你们兄弟俩儿先比着,哀家先回去午睡了,待到白姑娘到了,哀家倒要好好瞧瞧,能让你们两兄弟争抢的,到底是何等天仙。”
见太后要回去,朱岳忙舍了鱼竿,站起来道:“儿臣送母后回去。”
太后笑道:“哀家不要你送,你且好好钓你的鱼,若是为了送哀家输了,丢了媳妇,回头可别来找哀家哭鼻子。”
秋嬷嬷凑趣道:“皇上这是孝顺太后呢。”
朱岳也笑着过来扶着太后:“就是让三哥半个时辰也无妨,儿臣定不会输,自然是送母后回去午睡更重要。”
朱星扬往椅背上一靠,哈哈大笑道:
“五弟,你是不是怕输,故意用这法子耍赖,我跟你说啊,我可不会让着你,待会儿我钓上了鱼,可不管你在是不在,那都是我赢了。你是皇上,全天下的女人都可着你挑,我就只要一个白家姑娘,你就不要跟我争啦。”
朱岳也道:“三哥,全天下的女人,你要哪个都行,朕都为你指婚,但白家姑娘是朕的皇后,不行。”
太后听得,连瞌睡虫都乐跑了:
“你们啊,你们啊,看看,看看,这都急上眼了,比什么钓鱼多没劲,就该如那村野蛮汉一般,比打架,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小时候你们不是常这么打架么,哀家瞅着,这才有些意思。”
朱岳扶着她,无奈极了:“母后,都是小时候的事儿,就不要再提了吧。”
太后顿时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那怎能不提,你们那时候,打得难舍难分,还相互薅头发呢,被柳大人告状到我这里来,淘气得很呀,真真是每日都能被你们俩儿这魔星气的胸口疼!”
朱岳和朱星扬两人被揭穿了黑历史,皆红着脸忍不住捂额,求太后不要再说了。
太后被这俩儿宝气逗得,哈哈哈大笑起来。
任何人见了这一幕,都不得不说,真是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端的是一片祥和,融洽极了。
这时甘公公正巧带着姜云容来复命,现场氛围正好,笑声一片。
甘公公见时机合适,便将姜云容悄悄往前一推,朗声禀道:“回禀太后,白姑娘到了。”
“这么快!”太后看向皇上和静王世子,满脸探究地笑道:“老实交代,你们谁安排的?”
朱岳看看朱星扬,朱星扬看看朱岳,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不解。
朱岳想的是:
“三哥如何能猜到太后会宣白家姑娘?还提前安排了人,若白姑娘真如他所说与他两情相悦,两人现场述衷肠,说不定真能求得太后指婚,这可不像是三哥这脑子能办出来的事儿。难道三哥一直以来都是装出来的?”
朱星扬想的是:
“五弟居然提前把白姑娘请来了,不要紧,我有白姑娘的定情信物,便是皇上又如何,还能生生拆散我们,强取豪夺不成?今天定要让太后指婚,断了五弟对白姑娘的念想。”
太后见他们俩儿不说,朝姜云容招招手道:“不说是吧,那哀家可要好好审上一审,来,白姑娘,到哀家身边来。”
姜云容知道见太后和皇上是要跪的,但她不知道怎么行跪礼,也不想跪,正在那犹豫呢,已被甘公公推着到了太后身前。
太后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当真是无一处不美,就连当年先皇的后宫,她也未曾见过此等绝色的人物。
太后满脸惊艳道:
“乖乖,我的乖乖,竟当真是天仙下凡不成,难怪这两兄弟能打起来。白姑娘,哀家问你,皇上和静王世子,都来求哀家的旨意,要娶你为妻,你更中意哪一个?”
姜云容被太后拉着手,全身僵硬地想要抽出来,却又不敢,太后的问题她更是不敢答。
她又不是白沐真,她哪里知道,白沐真更喜欢哪一个呢?
她心中念头一转,想着先糊弄过去,便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全凭父母做主。”
太后含笑道:“若让你自己选呢?你别怕,哀家定为你做主,便是侯爷,也得听哀家的。”
姜云容见躲不过去,只得答道:“若民女自己选,便是一个都不选。”
“为何?”
朱岳本来扶着太后要送她回去,因太后拉了姜云容过来,为了避嫌,便退坐在一旁的座位上。
他之前未曾见过白家姑娘,也未曾对她的容貌有什么遐想,他想娶白家姑娘做皇后,为的不是别的,只因她姓白。
所以她是美是丑是高是矮是瘦是胖,他根本不在乎。
但如今,见了白姑娘的真容,朱岳只觉上天果然眷顾真龙天子,他贵为天子,为自己选的皇后,果然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美人,无人能及。
只有如此容貌,才堪匹敌,他为她选的,宠冠后宫之路。
朱岳虽贵为天子,但他亲娘兰贵人在他一岁登基那年便病逝,他登基起,便在太后身边长大。
太后垂帘听政这些年,只想把他养成一个听话的傀儡,自然不肯放下手中权柄。
要想获得权柄,自然不能靠人施舍,朱岳靠着一手策划的庆王案,让太后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并趁机让文官中忠于皇权的保皇党发难,顺势亲政。
但亲政只是开始,朱岳现在手中最缺的是忠于他的兵力,而整个大魏朝,若要说到兵,南边便数严家海师,北边便数白家铁骑。
严家是太后铁杆,朱岳容不得他。
若要斗倒太后,剩下的勇毅侯府白家,朱岳必要牢牢握在手里。
第46章 垂钓之趣
昨日三哥跑到宫里来找朱岳,说要娶白姑娘,让他指婚,见他不肯,又硬拉着他来皇觉寺找礼佛的太后评理,朱岳虽意外,但其实并不放在心上。
亲王和带兵的重臣联姻,是嫌命长吗?
庆王是个蠢东西,但静王和静王妃是一等一的聪明人,有庆王前车之鉴,绝不敢染指军权。
三哥与白姑娘绝无可能。
但这白姑娘说,一个都不选,是怎么回事?
普天下,居然还有拒绝皇后之位的女子!
朱岳担心她没搞清楚状况,又问道:“你为何一个都不选?朕许你的是皇后之位,而非妃位,你竟然也不要?”
姜云容答道:“白姑娘或许会选皇后之位,但我不会,我最仰慕的是读书人,若让我选,我便选明年的状元。”
一口气支棱到明年去了,皇上是殿试考官,不能参加科举,自然当不成状元,而静王世子,怎么看都不像是爱读书的样子,就算参加科举也当不成状元。
她先用这个借口忽悠过去再说,反正她说了,白姑娘可能会选嘛,等先过了这个坎,全须全尾地回去,她再去问问五姑娘,看她怎么选。
太后听了,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哎呦呦,这俩儿傻小子在这里争了这大半天,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白忙活。我大朱家,也就太祖是状元出身,其他人啊,那可没这个命。
两个傻小子哟,白姑娘这可是一个都没看上你们。行了,哀家要回去午睡了,甘公公,好好送白姑娘回去,别让这两个傻小子,搅扰了白姑娘。”
太后没让皇上送,坐上步辇,起驾便回了清波渡,秋嬷嬷紧赶慢赶跟上,太后要午睡,她便紧随着进太后卧房为太后梳洗。
秋嬷嬷进了门,却见太后铁青着脸,坐在梳妆台前,再无半点刚刚的笑模样。
旁边伺候的几个奴婢皆是战战兢兢,一个小丫头太过畏惧,抖着手为太后取耳边的南珠耳环,手下不稳,便弄疼了太后。
太后一个眼神过去,小丫头吓得立马扑通跪下了,抖得如筛糠一般:“太后恕罪。”
“拖下去,这个混账东西!”太后骂道,也不知是骂这手下没个轻重的小丫头,还是在骂旁人。
几个公公立马进来将这小丫头提走,秋嬷嬷挥挥手,便将剩余的几个丫头也赶出去,告了罪,亲自为太后拆首饰,卸妆容。
“太后可是心里不痛快?”
秋嬷嬷为太后取下满头的头饰,又拿出一个木梳子,一下一下给太后通头发,一下一下,好似把所有烦忧都梳走一般。
太后长嘘了一口气:“孩子大了,翅膀硬了。”
秋嬷嬷跟了太后这许多年,是太后嫡系心腹,和太后有着几分与旁人不同的情分,有些话别人不敢说,她却能说上一说。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白姑娘美若天仙,皇上喜欢,也是常理。”秋嬷嬷劝道。
“哼!”
太后冷哼一声:
“他若看上的是一姑娘,就是天上的嫦娥哀家也给他弄来,他看上的,分明是白姑娘她爹,勇毅侯。
皇上小时候是多么乖巧可爱的一个小娃娃呀,虽不是哀家亲生,但哀家自一岁把他养到这般大,他小时候病了,哀家几宿几宿不睡觉陪着他照顾他。
我们俩孤儿寡母地把大魏朝撑到现在,多不容易,谁承想,长大了,翅膀硬了,就敢跟哀家作对。还是小娃娃好啊,若是小娃娃永远长不大就好了。”
秋嬷嬷取了温热的帕子给太后擦手:“皇上还是孝顺太后的,小娃娃虽好,但毕竟有自己的亲娘,和太后未必一条心。”
是啊,不仅仅不是一条心,还妄想着自己做太后取而代之呢。
皇上大了,不听话了,怂恿着群臣要亲政,要逼她交权退居幕后。
太后见了庆王家那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便起了换一个皇上的心思。
谁当皇帝不是当,反正只要是姓朱,她便算是对得起朱家列祖列宗。
庆王和严将军都是太后嫡系,太后便向庆王透露了半分这意思。
谁曾想,不过是给他们一个脸面,倒勾起了这帮子人图谋不轨大逆不道的心思。
安排在庆王府的密探传回密语,严家大姑娘,庆王世子妃,在儿子百日宴上,和自家母亲严夫人笑谈,待自己儿子做了皇上,她便是太后。
哼,一个黄毛丫头,她也配!
连太后自认为绝对忠心的庆王和严将军都能起异心,何况旁人。
太后因此也绝了再去其他宗亲家搞个小娃娃做傀儡皇上的心思。
秋嬷嬷伺候着太后梳洗完,扶着她去上床午睡,又说道:“太后喜欢小娃娃,也不只宗亲家有,若太后开恩,准了皇上今年大婚,祖宗保佑,明年太后也该抱孙子了。”
太后扶着秋嬷嬷的手突然抓紧,她看向秋嬷嬷,眼神锐利得简直能将她看穿。
秋嬷嬷迎着太后的目光:“太后,可是老奴说错了话?”
太后拍拍她的手,一直皱着眉头的脸舒展开来,笑了:“没有,秋嬷嬷,你说的对极了。”
也是,她之前怎么没想到,何必舍近求远,孩子大了,虽不听话,但也到了能再生个小娃娃的年纪了。
秋嬷嬷伺候着太后睡着,出了太后卧房,叮嘱着几个大丫头好好伺候着,她要亲自去药房,为太后准备午睡后吃的珍珠粉。
秋嬷嬷出了清波渡,去药房的路上,路过一个偏僻的厢房,厢房门口几个大缸种了几株睡莲,养了几条游鱼,她便忙里偷闲,停了片刻。
秋嬷嬷一边赏鱼一边自言自语道:“幸不辱命,主子交代的事,老奴已办妥。”
说完又起身继续往那药房去了。
四周寂静无声,仅剩那游鱼自由自在,在大缸中游来游去。
又过了片刻,一个小沙弥从隔壁角门推门出来,往着神女湖的方向匆匆而去。
神女湖畔,甘公公领着太后的旨意,护着姜云容回去,静王世子朱星扬自然也没了比钓鱼的心思,抛下皇上,也跟着去了。
湖边便仅剩禁军护卫一班人陪着皇上一人还在钓鱼。
小沙弥到了近前,跪地行礼,对皇上说了什么,皇上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小沙弥便行礼告退,又悄悄隐没而去。
朱岳又坐了片刻,收了鱼竿,笑道:“垂钓之事,果真有趣,有趣极了,四虎,你说是不是?”
第47章 掳走
禁军护卫首领谷四虎上前来为皇上拿了鱼竿,见那鱼竿下仅有鱼线,别说鱼饵了,连鱼钩都没有,也不知这皇上说的钓鱼有趣,有趣在哪里,便笑着挠挠头道:
“皇上说有趣,那定是有趣,四虎是个粗人,不懂这些。”
“鱼儿上钩了,你说有没有趣?”朱岳起身拍拍他的肩膀,笑道:“白姑娘和三哥呢,去哪儿了?”
谷四虎回道:“甘公公本要送白姑娘回去,半路却被静王府的侍卫给围了,静王世子强掳了白姑娘,说要带白姑娘去山下马场骑马。皇上去吗?”
朱岳摆摆手:“不必,先回宫,宣钦天监监正和礼部尚书来,为朕选个黄道吉日。”
禁军护卫们侍奉着皇上回宫,留下来的小太监们便开始收拾东西,一个小太监避开众人,直留在最后,潜入湖中,捞出两包布裹着的药包。
药包内是上好的驱鱼草,有这东西在,方圆百米内,都没有鱼敢来。
小太监将这驱鱼草藏在身上,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点了个火盆,烧了个干干净净。
而姜云容呢,正如谷四虎所说,当真是被静王世子强掳了去,半点没有夸张。
姜云容本是想跟他讲清楚,自己真真切切是白家的丫头,姓姜名云容,不是侯府的姑娘,此话绝无虚假,真的不能再真了。
谁想静王世子听了,竟然当场发了疯。
“好极,好极,妙极,妙极,你既不是侯府姑娘,这岂不是说,小爷我也不用等那劳什子的指婚,现在就可掳了你去做我的夫人。”
常言道,先入为主,静王世子第一次见她便认准了她是侯府姑娘,自然将她那些什么丫头的话都当成哄骗。
廿七为朱星扬牵了匹通体雪白的大马来,朱星扬拦腰抱住姜云容,翻身上门,大笑道:“你会不会骑马?我带你去骑马玩。”
几十个侍卫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群人簇拥着大笑着的朱星扬,快马加鞭出了皇觉寺,路过的沙弥香客们是慌忙避让,一时间尘土飞扬,搅扰得佛门清净之地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姜云容快吓死了,她不会骑马,被掳上马背才发现这马怎么这么高,跑得这么快,这样颠,眼见就都快被颠下去了!
这么高的地方颠下去,后面又好几十匹马正奔驰而来,定会被踩个稀巴烂。
朱星扬发现她吓得在抓马背上的马鬃,忙将她的手拢起来收在怀中,在她耳边大笑道:“你真的不会骑马呀?别抓踏雪的马鬃,马儿吃痛,便会生气,踏雪一生气就把你摔下去了。你抓住我,抓稳了。”
姜云容叫道:“世子你别跑这般快,撞到人可怎么好?”
朱星扬笑道:“那你可小看我了,我是谁呀,论骑马,京城就没人能比得上我,连我娘都不是我的对手,我骑马连只蚂蚁都没踩死过,何况是撞到人。”
姜云容也不知他哪里来的自信,说道:“他们跟我说你跑马打死过人呢!”
朱星扬听了,顿时气得大叫道:
“你可别听他们乱说,都是帮乱嚼舌根的瞎说,那是刺客,刺客,来杀我的,他要杀我,我自然要杀他,难道我还不能还手吗?没这道理,是不是,其实我最是携老扶幼,从不仗势欺人。”
姜云容又道:“那我们第一次见,你还打五福了呢。”
“谁让他不长眼挡我路了。”
朱星扬说完也有些气弱:
“是是是,给你赔个不是,我又不知那是你的下人,我若早知道他是你的下人,定然对他客客气气的,好不好,我答应你,以后你的陪嫁,我都好好对他们,绝不打骂他们。”
不是这个道理,不过算了,姜云容也知道要跟个皇亲国戚讲道理,那是讲不通的。
她着急去找白亭山,担心他出事,只是这静王世子,讲道理又不听,她该怎么脱身呢?
需得想个法子才行。
美人在怀,朱星扬本还很快活的,可是过了一会儿,美人突然不说话了,朱星扬觉得奇怪,问道:“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了?”
一颗眼泪滑落到他的手上,朱星扬被这眼泪烫得差点从马上掉下去,他勒停了马,掰过姜云容的脸看,两串珍珠般的眼泪从姜云容脸颊滑落,看起来,凄美极了。
朱星扬被这两串眼泪搞得,心都快碎了,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高兴不舒坦?”
姜云容不擅长哭,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这辈子的伤心事都想了一遍,才挤出这么两串来,趁着氛围正好,抽泣说道:“你要带我到哪里去?你是不是想欺负我?”
朱星扬慌慌张张,赶忙拿出帕子给她擦眼泪,哄道:“不是不是,你想哪里去了,我是那种人吗?我就想送你个礼物,不是要欺负你,看完礼物,我就送你回去好不好?保证一根头发丝都不碰你。”
姜云容又哭道:“男未婚女未嫁,孤男寡女,共乘一骑,你这样做,可是想要坏我名声?”
朱星扬就差指天发誓了:
“没有没有,我见了你一时高兴,太高兴了,就没想这么多,我想着是,你我都互换过信物了,又在太后面前过了明路,共乘一骑怎么了,清清白白光明正大,好了好了,你不喜欢,结婚前,我便不这样了,你不要哭了,再哭我真是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两人这么说着,朱星扬的爱马踏雪已经带着他们进了山下的一个庄子,庄子里有个巨大的马场,朱星扬带她下了马,进了马场。
一个养马奴牵了一匹栗红色的小矮马出来,小矮马身上两侧各长了几排排列有序的白色斑点,简直就跟梅花鹿一般。
小矮马到了姜云容面前,温柔的眸子看着她,这小马真好看哇,姜云容眼睛都亮了,见它实在太可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
“这是马还是鹿哇?”
小矮马温顺极了,被摸了也不生气,还用头温柔地蹭了蹭姜云容的手心。
“这是寻梅,我一看就觉得你会喜欢,送给你,好不好?”朱星扬道。
第48章 骑马
朱星扬从马奴手里接过一个袋子,取出一棵胡萝卜给姜云容道:“寻梅很喜欢吃这个,你喂喂它。”
姜云容把胡萝卜给寻梅吃,寻梅怕咬到她,轻轻试探着咬了胡萝卜的一头,见她无恙,这才咬下一口,咔嚓咔嚓吃起来。
一边吃还一边用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她,好似在笑一般。
啊,太治愈了,姜云容觉得自己能看寻梅吃东西看一天。
“你想骑一下吗?寻梅比一般马儿矮,性子也很温和,你不会骑马,学骑马的时候,先从这样的小矮马开始比较好。”
朱星扬将寻梅的鞍绳交给她:“你试试。”
寻梅这么可爱,来都来了,要么就试一下?
“那我试过了,世子就让我回去么?”
朱星扬也不说死:“你先试了再说。”
姜云容试探着要上马,朱星扬扶着她,细细地教她骑马要领,待她上了马,先牵着她走了半圈,让她适应了骑马的感觉,这才试探问道:“我要放手了,你可以么?”
“可以可以!”
寻梅这高度,姜云容自信心爆棚,想着骑马也没这么难嘛。
朱星扬便放了手说:“你慢慢地……”
姜云容却一夹马腹,拽了拽手上的绳子,叫道:“驾!”
寻梅收了指令,如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
朱星扬不知她看起来柔弱,竟这么莽,吓得叫道:“小心,坐好,拉好绳子!”
寻梅却闻若未闻,越跑越快,朱星扬口中吹着口哨,踏雪应声嗖地窜了出来,朱星扬翻身上马,立刻追了过去。
寻梅虽小,但姜云容也不重,一人一马跑得是轻快极了,真如小鹿一般,速度快得惊人。
朱星扬心里焦急,担心姜云容一个不稳就摔下来,寻梅虽然不高,但这么快的速度,摔下来还是很可能受伤的。
又不由心中懊悔,真是,好好的带个女孩子骑什么马,喝个茶赏个花不好吗?
踏雪比寻梅高大,脚程也快,很快追上了寻梅,朱星扬叫道:“你别怕,我来了!”
正想去拉寻梅的绳子,却听到耳边传来姜云容欢快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
姜云容转过头来,笑着看他:“哈哈哈哈哈,原来骑马这么好玩呀!”
这笑容明媚灵动,比以往的她都要鲜活,比以往的她都要不一样,平常的她美则美矣,但好似裹在一层纱中,用着别人的模子在活着。
现在的她,让朱星扬感觉,好似才是丢掉了束缚,才是真正的她,美得有血有肉,更甚从前,朱星扬一时看呆了。
“是啊,骑马是很好玩的。”
朱星扬无意识地附和道,再不敢放她一个人骑马。
踏雪陪着寻梅绕着马场跑了两圈,姜云容骑马极有天赋,虽是初学,却骑的是又快又稳。
姜云容只觉畅快极了,是来古代这么久,第一次感觉如此畅快。
是那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天高地远,辽阔畅快的感觉!
她决定了,等出了侯府,她也要买个马场,每天都能骑马玩。
又跑了两圈,姜云容下了马,由衷地对朱星扬说了句:“谢谢你,殿下,我今天真快活,但我该回去了,白家肯定在找我呢。”
朱星扬舍不得她走,心中想着,还是要赶紧地让婶婶指婚才行,这样便是日日在一起,也不用分开了。
“等以后成婚,我带你去塞外骑马好不好,那里草场极大,牛羊成群,落日孤河,美不胜收。”
姜云容往马场外走,朱星扬紧跟着她,絮叨叨地说着家常,又问她:
“你是不是真的喜欢状元,文状元我不行,武状元非我莫属,论武艺,整个京城无人是我敌手,明年春天,我便去考个武状元给你看,好不好?”
姜云容不知他哪里来的自信,多半是日常比试,侍卫们都让着他,倒让他真觉自己武功天下第一,无人能敌了。
“我不过随便说说,刀剑无眼,世子殿下还是不要以身涉险的好,我先回去了,世子还是忙正事要紧。”
姜云容进马场前,见山下有揽客的牛车,马场走过去也不远,便想着去雇辆牛车回山上皇觉寺。
朱星扬看她去找牛车,也不拦着,只口无遮拦道:
“我都是亲王世子了,还能有什么正事,造反当皇帝吗?像五弟那样三更才睡,五更就起,那多累人,我这样的身份,自然是寻一天下第一好的妻子,与她神仙眷侣,吃喝玩乐便是我的正事。”
明明来的时候还看到很多牛车,不知怎的,回的时候竟然一辆都不见了,姜云容见了四散在周围的黑衣侍卫,便也想清楚了缘由。
怕是牛车都被黑衣侍卫们赶跑了。
“世子殿下,能否借我匹马回皇觉寺?”
姜云容又只好折回去找朱星扬。
朱星扬眨巴眨巴眼睛,滑黠一笑:“我问你,你当真是勇毅侯府的丫头呀?”
姜云容点头:“不敢欺瞒殿下,千真万确。”
“姓姜?前朝皇族的那个姜?”
这个姓氏这么敏感么?
前朝皇族,廿七也这么说,静王世子也这么说。
姜云容犹豫了一下,觉得以后自己得改个姓,但如今既然已经说了,自然不能改口。
“是,姓姜,所以世子殿下还是送我回去的好,免得给世子殿下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麻烦,从来只有我是别人的麻烦,还没有人能给我惹麻烦。”
朱星扬笑意更深:
“那我为什么要送你回去,我既然掳了你来,你便是我静王府的丫头了,当静王府的丫头不比当侯府的丫头好?你且看白侯爷和乌家婶婶敢不敢来找我要人?说不得明儿就巴巴把你身契送来了。走,我让他们弄了个锅子,上好的小羊羔,这个日子吃再适合不过。”
“世子殿下,你说试过骑马,就让我回去的。”
“你若是白家姑娘,我自然让你回去,但你既然已是我静王府的丫头,本世子在哪儿,你自然在哪儿,你先陪我吃个羊肉锅子,吃完就送你回去。”
“世子殿下这次可是说话算话?”
“那是自然!”
好吧,姜云容没了法子,姑且信他一回。
第49章 醉酒
朱星扬带着姜云容到了马场里的暖房,果然已经有个铜锅煮上了,桌上摆着切着薄薄的羊羔肉,以及白的绿的各种配菜。
两人挨着坐下,暖房外虽有几个侍卫在,暖房里却连一个伺候的小厮和丫头都没有,姜云容看着朱星扬居然自己拿了个筷子在那里涮肉,吃惊极了。
朱星扬涮好一片肉放她碗里,见她一脸新奇样,问道:“怎么,没见过?侯府不会连锅子都不给你吃吧?”
她说她是个小丫头,朱星扬却是半点没信过,就每次见她,她身上那穿的戴的,都是好东西,哪家会给个小丫头用。
只这乌家婶婶对庶女也太苛责了,按理说,乌家这么大个世家,怎么会如此小气。
表现太明显了,姜云容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以为以世子殿下的身份,吃饭怎么也得有十个八个奴婢伺候吧,怎的一个都不见呢?”
朱星扬夸张地哈了一声:“世子我是手断了还是残废了,吃饭都需要人伺候?吃锅子,自然自己涮得才有趣儿。”
没人伺候涮菜,姜云容吃得也轻松多了,否则每吃一口菜都要先指,然后有个人在你旁边涮,涮好放你碗里,再盯着你吃掉,再盯着你再要吃什么,想想都可怕。
“辣不辣?玫瑰露,喝不喝?解辣。”朱星扬又拿了一个水晶杯给她,里面盛着一杯瑰红色的饮料。
姜云容接过,尝了一口,甜甜的饮料,跟果汁似的,有玫瑰的味道,好喝!
咕噜咕噜,咕噜,几口就喝光了。
朱星扬真是对她刮目相看,不仅很能吃,很会骑马,还很能喝酒!
嘿!那他娘静王妃还不喜欢死她呀!
那句:“这是果酒,后劲儿大,慢点喝,别喝醉了。”就默默咽了下去。
“再来一杯?”朱星扬就又给她倒了一杯。
实在太好喝了,姜云容边吃边喝,边喝边吃,一连喝了三杯。
朱星扬又给她倒了一杯,心道,好酒量!以后我娘就不愁没人陪她喝酒了。
姜云容吃着吃着就开始头晕,晕乎乎地说:“我头好晕,你是不是下药了呀?”
朱星扬一见,呵,原来不是真的能喝,纯粹就是莽,于是就想逗逗她:“是啊,我下药了,你怕不怕?”
姜云容抬眼看他,媚眼如丝,妩媚一笑道:“你骗我。”
朱星扬看得口干舌燥,心扑通扑通直跳,心想,哪里是我给你下药,分明是你给我下药了,否则我怎会从第一次见你开始,就对你朝思暮想,魂牵梦萦,好似连魂都丢了一般。
“我要睡了。”
姜云容突然站起来,边脱衣裳边到处找床。
朱星扬吓一跳,见她小脸喝得红扑扑的,眼神迷离,便知她是喝醉了。
他见过喝醉了闹事的,没见过醉酒了就脱衣裳的,若是成亲后自然是一件闺房趣事,但现在还没成亲呢,如何是好?
朱星扬忙按住她不准她再脱:“你别,你干嘛,世子我定力可不好啊,你再这样我要犯错误了。”
被制止了,姜云容便委屈巴巴地抬脸看他:“我要睡了,你因何不让我睡觉?”
离得近了,朱星扬这才发现,她嘴角红红的,仔细一看,还破了,便上手摸了摸道:“你这是怎么搞的?你吃不得辣?”
姜云容避开他的手,后退一步道:“大公子咬的,啊,我不能睡,我得回去找大公子。”
说完就往外跑。
朱星扬饭也没法子吃了,只得跟着她往外跑:“大公子?你哥哥呀?你是小娃娃吗,还你哥哥咬你。”
算了算了,跟个醉酒之人讲不清楚。
朱星扬拉住她:“下次像这种,吃不得辣,喝不了酒什么的,就提早跟我说,别乱跑,你喝醉了,乱跑出事。”
“你因何不让我回去?不是说吃了锅子就让我回去?”
姜云容醉得晕乎乎地,越想越委屈,不曾想静王世子居然还耍起赖来,这一样样的,骑完马还要吃锅子,吃完锅子又不知还有什么花样。
她掏出手帕,努力挤出几滴眼泪,呜呜咽咽,掩面而泣:“我就知道,你就是想欺负我,你不要欺负我,你说要留我下来给你当丫头,是不是真的?”
哎呦哎呦,怎么搞哭了!
朱星扬手忙脚乱,围着她转圈圈:“哎呀,哎呀,我开玩笑得,骗你的。谁让你老是想骗我,什么侯府的丫头,什么还姓姜,你这么骗我,真的气死我了,只许你骗我,还不许我骗你么?好了好了,你不要哭了,我送你回去。”
姜云容接着哭:“你把牛车都赶跑了,我怎么回去,你去叫辆牛车回来好不好?”
“不好!”朱星扬脸都快黑了, 他堂堂静王世子,居然让一姑娘坐牛车去皇觉寺,说出去,他的面子往哪里搁。
他让人将寻梅牵过来道:“送你的礼物,你自然要带回去,你既然喜欢骑马,我和踏雪陪着你,你骑寻梅回去吧。不行不行,你喝醉了不能骑马,我让人找辆马车来,寻梅直接给你送侯府去。”
姜云容很喜欢寻梅,如果能养寻梅,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可是她现在都不算一个拥有独立权利的人,哪有资格养它呢。
“可是我没地方养它呀,我住的地方太小了。”姜云容哭得更伤心了,恋恋不舍地摸了摸寻梅的马背。
她记得前院书房就没有马厩这样的地方。
朱星扬真是服了,一个堂堂侯府姑娘,又是坐牛车,又是住的地方小,连马都没地方养,而且她之前出门坐的马车也是,实在不像是主子该坐的马车,她在侯府到底过的什么日子,他简直怀疑乌家婶婶在虐待庶女。
他找人查过了,勇毅侯府的姑娘都是庶出,三姑娘和四姑娘都已经出嫁,待字闺中的,唯一一个五姑娘,再后面的八姑娘还是个小娃娃。
庶出还是嫡出,他倒不怎么在意,但一想到她因为是庶出就过着磕磕巴巴的,他就心疼。
“好好好,寻梅我先替你养着,你放心,我定然让太后婶婶早日给我们指婚,待你过门,别说一匹寻梅了,就是千军万马,我们也有地方养。”
第50章 酒疯
喝醉了的姜云容真是又娇气又不讲道理,朱星扬没得法子,只好让人找了辆马车,送她回皇觉寺。
到了皇觉寺门口,姜云容跳下马车,再不肯他送。
朱星扬把人拐跑了这半天,自知理亏,虽在太后面前过了明路,但指婚旨意未下,在侯府面前,就名不正言不顺,不敢乱造次。
若只是他,他是不怕的,他连皇上都敢打,此生就没怕过谁,怕的只是连累了她被人非议,在侯府过得艰难。
廿七去找了个小沙弥,让小沙弥带姜云容去白府的厢房。
朱星扬眼巴巴看着她要走,忍不住说道:“我让我妹妹给你下帖子,你来静王府赏花呀!”
姜云容喝得懵懵的,听到有人请自己去赏花,也想不起这帖子自然是送不到自己手里的,只想着又能出侯府了,便一边跟着小沙弥走,一边笑着回眸答道:“好呀好呀!”
她答应了,这样就又能得见了!
朱星扬一直目送她走,直到伊人已经远去,都不肯走。
廿七实在看不过去,在旁提醒道:“世子,这人都走远了,要么我再给你请回来?”
“请什么回来,快快回府,看看府里在开什么花!世子我要办个百花宴!”
他都等不及要回家找妹妹去写帖子了。
这大冷的天,这个季节,荷花都败了,梅花又太早,能有什么花,也就勉强菊花看能不能凑凑,凑出世子要的这一百种数。
好在,廿七老早习惯了自家世子这想着一出是一出。
廿七愁得是怎么能在这么个季节,给世子找出一百种花来,但也没谁要跟世子来一句,如此是不是太费事了。
要不然呢,皇亲国戚之家,只要不造反,可不就每日尽操心各种吃喝玩乐之事嘛。
同是皇亲国戚,白亭山就没这么悠闲了,朱星扬是变着法子的要把吃喝玩乐玩出花来,白亭山是变着法子地看要怎么把这柴米油盐应付过去。
他裹着床被子靠在床头看书,在听青竹絮絮叨叨抱怨:
“小的今日出门,定是没看黄历。不过是去归置个马车,马给跑了,那我能让它跑嘛?铁定不能呀,一匹马值三十多两银子,把我卖了,把大公子的私房都抵上,那也不够啊!
好不容易把马归置好,好嘛,一口水都没喝上,又有个小沙弥说大公子你在后山瀑布,我以为大公子和云容姑娘是去赏景,好嘛,这么冷的天,公子跑里头去游泳!我要不到,公子你不得交代在里头。
然后云容姑娘呢,居然不见了,不见了还不让我找,我的天,我这一整天,都遇到的什么事儿!我待会儿就花200钱银子,去找大师做个法。”
青竹真是太难了,这个家没了他得散!
白亭山以手握拳,轻咳一声:“云容还没回来?”
青竹道:“没呢!这么大个人,不会丢了吧,我要去找,公子怎么不让我去找。这一天真是要疯。”
这么久没回来,白亭山也不由担心起来,他之所以不让青竹去找,是因为担心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云容这丫头是在躲着他。
他有些酸溜溜地想,她明显是不愿意的,躲着他不想回来,也是理所应当,何必再巴巴去找她,让她不自在。
正想着,门外传来姜云容地叫声:“青竹,青竹!”
“哎呦,云容姑娘回来了。”青竹忙迎出去,见了来人,先皱了眉:“你喝酒了?”
姜云容抱着门口的柱子看着他:“没有呀,青竹,是不是地震了,地在动呀。”
佛门圣地,不仅喝酒,竟还喝醉了耍酒疯!
青竹真是要被她气死了,他在这里为她担惊受怕,怕她出事,她呢,竟然背着主子偷偷跑出去喝酒。
哪儿有这样当丫头的!
青竹有心想说她,又怕伤了她的颜面,强行把要说教的话憋了回去。
青竹生生改口道:“大公子在里面,进去给大公子请个安吧,他刚刚还惦念着你没回来呢。”
姜云容抱着柱子,不肯动,又生气又委屈地说:“我不去,他咬我!”
青竹简直以为自己耳朵坏了:“什么?你喝醉了,在说着什么胡话。好端端地,大公子咬你做什么。”
怎么是胡话呢!
他明明就咬了!
醉酒的姜云容还非得较这个真了。
她指了指自己嘴角,给青竹看白亭山的罪证:“他就咬了,你看,是不是都咬破了!”
竟然是真的!
青竹眼睛瞪得溜圆,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这是谁昨晚说,要送她清清白白去嫁人,出去做个正头娘子的!
真是信了你的鬼哦!
“他咬我,我不跟他玩了,我要去睡觉。”
姜云容问过青竹,知道白亭山已经安全回来了,便放下心中一件大事,放心大胆地跑到对面的厢房补觉去了。
青竹见她乖乖歇着去了没乱跑,又重回了大公子在的厢房,干巴巴地呵呵了两声:“呵呵,呵呵,公子你说搞笑不搞笑,云容喝醉了酒,非说公子咬了她。”
白亭山翻过一页书,没有否认,只问道:“她喝醉了?”
她不愿意,自然憋闷,去借酒消愁,也是常理,白亭山想道,不由心里就闷得慌。
大公子这关注点,有奸情有奸情!
青竹凑近了些:“真的呀?我就离开了这么会儿功夫,这就,既云容姑娘已伺候过公子,那过段日子,可是要叫云姨娘了?”
白亭山把书合上:“不,我要送她出府。”
他既然已经答应了她,必为她做到,只她身契在乌明珠那里,是个麻烦,需得好好筹划一番。
青竹却是完全搞不懂了,但还是不由地想帮云容说说好话:“大公子既已收用了她,不给她名分也就罢了,因何又把她赶出府去,她这个容貌,没了侯府庇护,真要出去了,可怎么活呀,不知会沦落到什么地方去呢,一日夫妻且白日恩,大公子你这,也太狠心了。”
简直就是渣男呀!
这句话,青竹也就心里想想,只不敢说。
第51章 惹恼
青竹提醒得对,白亭山想,她这个容貌,不仅仅是要给她恢复原籍这么简单,若不给她找个好去处,一般人家,怕是护不住她。
正筹谋着该怎么给她安排个安全的路子,九香引的药效卷土重来,白亭山叫道:“青竹,守住门口,谁也别让进来。”
“是,大公子。”
青竹关了门,守在门口,听里面哗哗之声响起,就知道大公子又去泡那凉水澡了,自从瀑布回来,大公子这都泡第三回了,也不知是有什么趣味。
如此只搞到了傍晚,最后一次药效过去,白亭山等了半个时辰,确认这九香引是千真万确解了,这才松了口气。
“把这撤了,摆膳吧。云容呢,去看看她酒醒了没有。”
等膳的功夫,白亭山又习惯性地随手拿了本书来看,科举之路,既靠天份,更靠勤勉,白亭山自五岁开蒙,日日苦读,一日未曾懈怠,久而久之,一日未曾看书便觉浑身不舒坦。
只今日这书,拿起翻开倒颇觉奇怪:“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这就不是他的书,他就从不爱看佛经,准确来说,他都不怎么愿意在科举之外的书上花时间,连那书房的戏本子,也是他为写婉娘传买来做参考罢了。
不过这是佛门圣地,有佛经也不奇怪,反正都拿起来了,他也就没丢开手,顺便又看了看。
倒是青竹回来,见他在看佛经,便笑了:
“大公子,这是书坊老板今儿一早送来的,早上出门急,便没找着机会跟公子说。书坊老板说,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大傻子,硬是要花十两银子买南平夫人回一句吉祥话,他便为南平夫人接了这趟生意。
那人说了,后日就去书坊取。大公子你看什么时候空,给这大傻子写句吉祥话,咱把这十两银子赚了?就最后一页你瞅瞅。”
“书坊老板会这么实诚?说十两就十两?”
白亭山翻到最后一页,乐了:
“难怪,竟写在这儿了,我花十两银子买的此书,此人倒是有趣,只是这字……”
他在国子监多年,也就启蒙时候见过这种,如幼儿习作一般的字体,圆滚滚的,倒是有些天真童趣。
白亭山交待青竹:“此书我收下了,明日你让绿松,去回了书店老板,让他将银子退给此人,还有再不可用南平夫人的名义做此事。”
青竹不解:“写句话就能赚十两银子呀公子,怎的不赚?大公子不是在愁给柳大人准备的送别仪程还差些银子么?这可是送上门来的银子!”
白亭山指着那句“祝早日康复”给青竹看:
“此人为的是买句吉祥话么?此人是担心南平夫人病重,给的是治病的银子,怎可利用别人的善心,赚这种昧着良心的银子。不行,你让绿松后日去书坊盯着,务必让书坊老板给她退钱。”
大公子说得也有道理,青竹也不坚持,点头称是,应下了。
佛门之地,青竹领回的都是素斋,青菜豆腐,白米馒头,白亭山未见着姜云容,便问道:“她呢?”
“你是说云容姑娘,还睡着呢,可要叫她起来?”
“不必,给她留些晚膳,她既不愿意出来,便随她吧。”
一直没见着她人,约莫是在躲着他吧。
发生了这样的事儿,女孩子家脸皮薄,不愿意见也是常理,白亭山也不愿勉强她。
但白亭山却是误会姜云容了,静王世子给的果酒后劲太足,姜云容是真真切切醉着便没醒。
一直到第二天,姜云容头痛欲裂地醒来,天已大亮,厢房内却是一点人声都没有。
姜云容担心大公子他们先走了,忙慌慌开门就往外跑,一开门,就和正在门外犹疑要不要敲门的白亭山撞了个满怀。
白亭山被她这么直接地脑门撞胸口,闷哼一声,稳住身形,牢牢接住了她:“这么着急跑什么,慢点。”
“我以为你们走了,所以着急,大公子……”姜云容说着说着,脸蹭的红了。
这个姿势,和昨天在假山里,两人亲亲的时候,何其相似。
一联想到昨日之事,姜云容就条件反射地捂住嘴,从白亭山怀中挣脱出来。
白亭山只觉怀里一空,连心也跟着空落落地,他收回还举在半空中的手,尽量自然地说道:“昨日之事,你我二人……”
“昨日之事都是意外,大公子你中毒了嘛,不必放在心上。”姜云容忙说道。
白亭山盯着她看了好几秒,这才问道:“你的心愿,还是以良籍之身离开侯府?不改?若你想要的是其他的,也可说与我听。”
姜云容忙摇头道:“没有其他的,改回良籍,离开侯府,是奴婢唯一的心愿。”
白亭山品味着这个唯一二字,然后道:“好,我答应你的事儿,自会为你办成,但你要记住,从此以后,千万不可再来国子监找我,若是有人问,你便说你惹恼了我。便是我回府,你与我之间也要如陌路一般,你可明白我在说什么?”
姜云容明白,她的身契在乌明珠手里,若让乌明珠误以为,大公子被她迷住了心智,奇货可居,那她要出侯府就再无可能了。
白亭山观她神色,便知她明白,是个聪明人,自然无需多言,便只说道:
“你明白便好,昨日我已派人去侯府传了话,六宝一早便来接你,已在门外等着你了,你且梳洗用过早膳,便随六宝回去吧,保重。”
白亭山说完,深深看她一眼,毫不停留,转身而去。
姜云容忙追出去,想问问看,大公子是准备怎么办这事,她要如何准备,只让她在府里等着吗?不用再准备些什么?
白亭山却越走越快,到了门口,便上了青竹的马车,说道:“青竹,走。”
青竹有些想问,这是怎么了,昨日不是还好好的么?这一大早的,怎么是吵架了么?但却不敢问。
白亭山在马车内又叫了声:“青竹!”
青竹不敢停留,一扬鞭子,马车扬长而去。
六宝在一旁看着,目瞪口呆,见了奔出来的姜云容,忙问道:“这是怎么了?姑娘?”
姜云容目送着马车离去,轻声说道:“我惹了大公子生气,大公子他,恼了我了。”
第52章 皇后
自从从皇觉寺回来,已十来天了,姜云容便没再出过侯府,她也无处可去,只每三五天,白沐真会叫她过去一起说说话。
勇毅侯府栖梧院内,姜云容坐在一个绣凳上,有气无力地将下巴放在桌子上,不住地叹气。
“哎!”
“哎!”
“哎!”
白沐真在正在一旁绣东西,听她连叹了三次,不由笑道:“就这么喜欢?”
自从哥哥不让她再去国子监找他后,这云容姑娘每日便如丢了魂一般,无精打采,长吁短叹的。
“是啊!超喜欢的!”姜云容答道。
她喜欢八珍楼的好吃的,喜欢去书坊买闲书,喜欢皇觉寺的风景,喜欢骑马自由的感觉,就是不喜欢被关起来!
白沐真见她这得了相思病一般的模样,实在可怜,给她出主意:“我再给哥哥做身衣裳,你给他送去?”
“我惹大公子生气了嘛,他都恼了我了,我怎么能再去。”
也不知大公子答应帮她恢复良籍,需要多久,这几日她老实待在府里不出去了,连侯夫人都觉奇怪,派了桂嬷嬷来敲打过她,说什么侯府不养闲人,又有几个书房的丫头被发卖出去,让她警醒一些,若再拢不住大公子的心,可别步了那几个丫头的后尘。
可别还没等大公子想出法子,她就又被卖掉了吧。
两人正说着话,彩霞一脸喜色拿了个帖子进来道:“五姑娘,静王府的帖子,长宁郡主请您去参加百花宴。”
姜云容惊得差点从绣凳上掉下来,她记起来了,静王世子好像是说了要给她下帖子请她去赏花来着,她当时喝醉了,竟然答应了。
静王世子这居然来真的。
如果白沐真去了,那静王世子不就马上能发现她不是白家姑娘了!
咦,岂不正好,她正愁不知该怎么让静王世子相信,自己只是一个白府丫头,不是什么白家姑娘。
白沐真一出现,真相大白,如此,静王世子就定不会再纠缠于她了吧。
白沐真接了帖子,只觉奇怪:“我与长宁郡主从无交情,她怎会请我?”
打开贴子看了,确是长宁郡主,写的邀她本月十六,到静王府一叙,赏百花。
彩霞脸上笑意完全控制不住,甚至能说是狂喜也不为过,明显有什么话想对白沐真说,又碍于姜云容在,不敢说。
白沐真是再知道她不过,因而说道:“看你这模样,这是又从哪儿听了什么闲话回来?云容姑娘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得了白沐真许可,彩霞忙冲到两人中间,压低声音颤着声说道:
“五姑娘,我刚刚去梵香苑拿帖子,听到桂嬷嬷的女儿红儿在与人闲聊,说是太后昨日宣侯夫人进宫,为的是给姑娘指婚,太后好像是要将姑娘许给皇上,做皇后!”
真是好大一个馅饼当头砸来,白沐真喝住她:
“住口,彩霞,你现在胆子也忒大了,连皇家的闲话也敢编排,也不怕招祸。此话不准再传,院子里的丫头也看好她们,不准她们出去乱说。”
彩霞得了这个消息,激动得不得了,见自家姑娘不为所动,急得不得了,又说道:
“五姑娘,这可是皇后之位呀!多半是真的,否则静王府的长宁郡主怎么这个时候邀您去赏花?赏花是假,和您攀关系才是真。我亲口听红儿说的,绝错不了!”
白沐真按住她:
“彩霞,稳重些,红儿是玉皇大帝么,她说的话你就信?你可还记得年初的时候,你听红儿说,爹爹要将我许配到洪家去嫁给洪大人的儿子,你气她乱嚼舌根坏我名声,还和她大吵了一架,怎么那个时候她说的话你不信,如今就信了呢?”
“那怎么能一样,洪家怎配娶我们家姑娘,可这次,是皇后之位呀!”
彩霞还欲再说,白沐真突觉一阵心悸,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撑在桌上,皱着眉头不住喘气。
姜云容离她最近,忙扶住她问到:“怎么了这是?”
彩霞也跑过来,给白沐真拍着胸口顺气道:“也不知怎的,五姑娘这几日,总是时不时的心悸难受。”
“可有叫大夫来看过?”姜云容见她脸色惨白,满头大汗,又拿手帕给她擦了擦汗,说道:“彩霞,快去请个大夫!”
白沐真看了看桌上的水壶,姜云容忙给她倒了一杯,喂给她喝。
一杯水喝完,白沐真慢慢缓过来道:“不必麻烦,没什么大事,也就这么一下子难受。”
“还是找个大夫看看吧,可别落下什么病根。”姜云容劝道。
白沐真摇摇头:
“前几次也叫大夫来看过,也看不出什么,我这日日叫大夫来,又看不出什么病,侯夫人那里,面子上就过不去了。
昨日已叫了桂嬷嬷来提点我,说姑娘若有什么地方不爽利,过得不舒坦,有什么想要的,大可直说,不必这么变着法子的折腾,不知道的,还当侯夫人苛待庶女呢。
昨日才来说过,今日我又请大夫,何必巴巴地讨人嫌。”
深宅大院,规矩就是多,但病最忌拖,一拖,小病便成了大病。
姜云容给白沐真出主意:“也不是非通过侯夫人请大夫不可,咱们也可以自己出去看大夫。”
白沐真笑道:“出去?我哪里能出得了门呢?”
“为何不能?”姜云容觉得白沐真就是这么多年被关傻啦,所以太乖了。
她指了指那张静王府的帖子说:
“本月十六,不就三天后,你就说你要去静王府赴宴,侯夫人总不能不给长宁郡主面子嘛,咱们早点出门,先去趟医馆看看大夫,再去静王府也不迟嘛。”
白沐真一怔,确如姜云容所说,她确实是没想过还有这种法子。
但她还是有些担心:
“可我出门少,出了侯府大门,连东西南北也分不清,哪里知道医馆在哪里呢,而且京城医馆如此多,我也不知哪家是妙手的华佗,哪家是充数的庸医。”
“怕什么!不知道咱们就问嘛,五福和六宝天天在外采买,哪能不知道这些呢,姑娘若信得过我,就交给我来办,必帮姑娘打探得清清楚楚。咱们早治早好,病这种事,可拖不得。”姜云容说道。
白沐真听了,颇有些感动,拉着她的手道:“多谢你为我谋划,三日后,你陪我出门可好,以后若我哥哥对你不好,我必护着你,为你出头。”
姜云容红了脸:“哎呀,我又不是为着这个,那我先去找六宝问问看,你等我信儿啊。”
第53章 买房
姜云容这便回了前院,还没去请六宝,六宝先来找她:“姑娘,上次那钱婆婆来了,她说姑娘你定的头花,她有些拿不准,要再与姑娘商量商量,正在西边角门等姑娘,姑娘可有空去?”
“有空的,有空的,现在就去吧。”
姜云容便跟了六宝去角门,在路上跟六宝说了打探医馆之事:
“六宝,我想找个大夫看看,买些美容养颜调理的方子,但在府里看大夫只怕是动静太大,外面看大夫呢,我又不知哪家医馆好,要大夫高明,又不宰客的,你可知道?”
六宝想了想道:
“达官贵人么,大多去太医署下的济世堂,但济世堂惯会看人下菜碟,以我们的身份去了,既看不上好的大夫,也买不着什么好药,姑娘若不嫌弃,倒是可以去刘家医馆看看。
刘家医馆虽小,但刘大夫确实是在世的华佗,隐世的名医,但他只给平头百姓看病,故而名声不显,且刘大夫无子,仅有一独女,一身医术尽数传给了刘姑娘,你们姑娘家家的,若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有刘姑娘,便是方便许多。”
六宝说的有理,且这种口口相传的,应该就错不了了。
姜云容点头道:“行,那就刘家医馆,明日劳烦你帮我画张图,跟我说说要怎么从侯府去那刘家医馆,下次我若有机会出府,便去看看。”
六宝只觉奇怪:“何必这么麻烦,姑娘你去见大公子的时候,我顺便带你去就是了,哎,说起来,姑娘你怎么不去见大公子了,上次我去给青竹送厚衣服,他还问呢。”
上次姜云容在皇觉寺走的前一天,青竹抗不住这天寒地冻,扭扭捏捏地便问了句,能不能帮他从侯府带点东西,姜云容便应了,后来便帮他整理了衣服,让六宝出门采买的时候,顺便送去。
姜云容将说辞摆出来:“大公子恼了我,不肯见我了。”
失宠这种事情,六宝也帮不上忙,只好安慰道:“姑娘也不必过于担心,以姑娘之才貌,大公子必会回心转意的,去刘家医馆的路线图,我明日便为姑娘画好送来。”
到了西边角门,六宝将姜云容领到一个会客的小房间。
姜云容拿了银子,让六宝去请门房们到别处说说话,门房便留了她二人独自说话。
钱婆婆正在里面坐着等她。
也就半个月不见,姜云容只觉钱婆婆真是大变样,都快认不出来了。
钱婆婆今日不仅穿了身簇新的衣裳,换了双鞋帮子都是雪白的新鞋,而且头上竟然还带了一只钗,满脸喜气,连脸上褶子都少了,整个人看起来起码年轻了十岁。
见了姜云容,钱婆婆马上站起来,激动着上来就抓住姜云容的手,眼中两行热泪巴巴就流下来了。
“钱婆婆,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姜云容拉着她坐好,问道。
钱婆婆擦了擦眼泪,笑道:“姑娘,老婆子我是高兴呀,老婆子是积了什么德,本来都快饿死了,竟能遇上姑娘这样的女菩萨。”
姜云容笑道:“我看婆婆气色颇好,莫非头花生意还可以?”
钱婆婆骄傲地拍了拍胸脯,说道:
“那是自然,有姑娘那样好的南珠和绢,又有我老婆子的手艺,我那样好的头花又仅卖100钱,你去问问,像什么聚彩阁,还没我手艺好的都要卖300钱呢!
我第一天做了30个拿出去卖,还没到晌午就被小媳妇大姑娘们给抢了个空。后面几日根本不用出门,客人们口口相传都来买,直到昨日,姑娘给的材料都用光了,共卖了500朵出去,赚了足足50两银子。”
钱婆婆夸伸出手掌,炫耀地晃了晃,手上竟还带了个簇新的银镯子。
姜云容也是没想到,当时给钱婆婆珍珠和绢,本是抱着日行一善的想法,而钱婆婆竟能把她不到200块也就是不到一两银子的材料,卖出50两银子来,当真是厉害。
她由衷地朝钱婆婆竖了个大拇指:“钱婆婆威武!”
钱婆婆呵呵地笑道:
“按照当时说好的,50两银子,我与姑娘55分,各25两。这次本该给姑娘带来,不过上次姑娘让我留意田家坊可是有人典卖房产,也是巧了,我隔壁的王嫂子正巧要卖房。
王家是个二层的小院,王嫂子着急卖,价格低,做价25两银子,因我是隔壁街坊,按大魏朝律法,便可优先买,姑娘可要去看看?”
钱婆婆家隔壁,姜云容有印象,好像是个卖成衣的小店,当街有个小铺面,院墙还爬着红红绿绿的,不知是什么花。
“不必看了,钱婆婆便帮我买下来吧,就写钱婆婆您的名,我信得过钱婆婆。”姜云容道。
反正她现在的奴婢身份,也买不得房子,只能先记在钱婆婆名下。
钱婆婆年纪大了,感情也充沛,听了又要感动得落泪:
“老婆子我何德何能,能得姑娘如此信任。那我回去,今日便与王嫂子将过户办了,办完后,房契自当放姑娘这里保管,姑娘哪日得空,来看看房子。”
姜云容想着自己三日后要跟着白沐真出门,她又不想去静王府见静王世子,怕他又发疯,中途去找钱婆婆那里看房子,在房子里等白沐真回来应当也可以,便道:“三日后吧,我必来。”
又想着钱婆婆材料都用完了,又道:“我这还有些南珠和绢,三日后我也给您送来。”
钱婆婆笑了:“那感情好,老婆子我还有事儿请教,姑娘在高门,见识广,可见过暹罗的孔雀羽?”
孔雀在古代,好像算是神鸟,确实不太容易见,不过好端端地,钱婆婆怎么问起这个?
姜云容奇怪道:“自是见过,不知钱婆因何如此问?”
听到姜云容如此说,钱婆婆两眼放光道:
“老婆子我接了个修头面的生意,那是当年我们钱家老祖宗给前朝柳贵妃做的头面,后来柳贵妃赏给了柳家媳妇做新婚的贺礼。
这样传家的宝贝,不知怎得,竟被柳家给搞破了。柳家有个小丫头买了我做的头花,被柳夫人看出了我钱家的技法,便找到我家来,让我帮着修,说做成了,可得100两银子辛苦费。
只可惜老婆子门路窄,四处也找不来这孔雀羽,这生意怕是要黄。姑娘若有门路找来这孔雀羽,你我连手,也是55分这一百两,可好?”
原来如此,孔雀毛嘛,拼夕夕多的是,姜云容便打了包票:“是要怎样的孔雀羽,要多少?钱婆婆你且写下来,我帮你找找,也是三日后,给你带来。”
钱婆婆给了姜云容写了孔雀羽的要求,便欢天喜地地离了侯府,去找王嫂子办买房子的手续去了。
第54章 毒药
姜云容便回了前院书房,反正也无事,刚进屋准备摸出本戏本子看,琉璃就给她送了盒点心过来,还给她塞了个暖炉在手上。
“过几日大公子就回府了,姑娘可得养好气色,可不能饿着了冻着了病着了,那还如何伺候大公子。”琉璃道。
自从琉璃来了身边,姜云容就快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人,明明都是丫头,也不知琉璃怎的,竟然真的把她当正主子对待,感觉比她还盼着她得了宠爱。
姜云容捧着暖炉,不忘营造人设:
“琉璃,你就别为了我耽误功夫了,大公子已经恼了我,便是回来,也不会让我伺候的。我看院里又来了几个丫头,个顶个的水灵漂亮,有了新人在,大公子眼睛里更不会有我了。”
琉璃倒是对她信心十足:“她们?她们也配跟姑娘比?那是一根头发丝也比不上你,你等着吧,你看到时候大公子可会正眼看她们一眼?”
姜云容心想,哎,让琉璃去散布她失宠的消息看来是行不通的,这都这么多天了,不论她怎么暗示,琉璃就是认定了大公子必会回来找她。
也不知琉璃哪里来的信心,看来还是指望琥珀靠谱,琥珀年纪小,好骗。
那日姜云容说她自己被大公子厌弃了,琥珀便信了,一整日都小心翼翼地,怕说错话让她难过。
琥珀是家生子,她娘也在侯夫人那里当差,姜云容便找了个借口,让她去她娘那里一趟,算是把她失宠的消息透了出去。
想到这里,姜云容这才发现,今日一整日,她都没看到琥珀,便问道:“琥珀呢?”
琉璃叹气:“侯夫人昨日从宫里回来就气不顺,大发雷霆,梵香苑的人好多人都触了霉头,挨了板子,琥珀她娘也被侯夫人打了板子,有些严重,琥珀回去照顾她娘了。”
此刻的梵香苑,静得如坟场一般,桂嬷嬷提着食盒,撩开帘子,进了堂屋。
乌明珠眉头紧皱,正靠在贵妃榻上假寐。
昨日从宫里回来,她眉头就没松开过。
她千防万防,就担心儿子的爵位旁落他人,一直防着的都是那个学业出众的庶长子,家里的庶女,她其实一直没放在心上。
一个庶女,就是侯府的又如何,每月十两银子月钱养着,到了岁数,找个差不多家世的不成气的庶子嫁了便得了,又不分侯府的产业,本也碍不着乌明珠什么事儿。
可是,怎么会是,皇后?
她也配!
若白沐真做了皇后,作为白亭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会向着谁,显而易见。
到时候,侯府的爵位自然就是白亭山的囊中之物了。
到时候,白沐真成了天底下最有权势的女人,白亭山又夺走了侯府的爵位,难道要让她和她那不成气的儿子,仰他们兄妹俩儿的鼻息过日子吗?
乌明珠恨得,几乎要把自己的牙咬碎了。
桂嬷嬷将一碗梨汤递到她面前,轻声说道:“侯夫人,喝碗梨汤,润润喉咙吧。”
却被乌明珠伸手就打翻,骂道:
“没用的蠢东西,我问你这小蹄子什么时候和太后搭上的,你竟然不知道?我要碗梨汤竟然一个时辰才送来,怎么,连给我要的东西厨房都不想伺候了?现在这侯府,是她白沐真当家了不成?”
桂嬷嬷是乌明珠的奶嬷嬷,乌明珠平日里还是有几分尊重的,少有像这次被这么劈头盖脸地骂的时候,可见这次是当真气极了。
桂嬷嬷当场就跪下了,忙为自己辩解道:“夫人息怒,在大厨房,遇到个官司,和五姑娘有关,这才耽搁了。”
听到和白沐真相关,乌明珠坐起了身:“你详细说,仔细说。”
现如今,在乌明珠心里,白沐真已远远超过白亭山,成了头号假想敌。
桂嬷嬷不敢耽搁,说道:“前几日五姑娘的大丫头彩霞,在大厨房闹过一场,只因连着几日,彩霞从大厨房领回去的食膳里都带着苦味,彩霞便怀疑大厨房是在故意刁难五姑娘。”
一个不受宠的庶女,不使银子的话,被下人刁难,不是斯通见惯嘛,乌明珠不耐烦道:“怎的,你这是当包青天,给咱未来皇后撑腰去了?”
桂嬷嬷忙道:
“非也,是大厨房被彩霞闹过后,面子上过不去,也怀疑有人捣鬼,便安排了人暗中专门盯着五姑娘的菜,结果今日还当真抓着了这鬼,居然是少夫人的丫头绿藻,偷偷在五姑娘的食膳里加东西。”
“洪氏少夫人?”乌明珠疑惑道:“她怎的跟白沐真杠上了?可问过她了?”
桂嬷嬷垂首道:“未曾,我叫人把绿藻绑了,偷偷放的东西也收了,准备禀了夫人后,先去找个大夫来验验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再说。”
乌明珠沉思片刻道:“不用去找大夫,你去找人从湖里捞几条小鱼儿来,把绿藻给白沐真放的东西也拿来,莫要声张,悄悄地去办。”
桂嬷嬷应了声,便出门去办这捞鱼的差事。
乌明珠依旧在贵妃塌上坐着等,直等着过了片刻,等到桂嬷嬷又从门外进来,才猛地从贵妃塌上起来,盯着桂嬷嬷手中的东西看。
桂嬷嬷端着一个小盆进了屋,盆内有几尾小鱼游得正欢,她将小盆放到桌上,又从怀里取出一个药包给乌明珠看。
乌明珠打开那药包,是一些褐色的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有些香苦的味道。
桂嬷嬷见了她这举动,忙叫道:“侯夫人小心!万一这是毒药呢!”
乌明珠面无表情,拿了个小勺,先试探着往那鱼盆里洒了一些,几条小鱼毫无异样,依旧游得欢畅极了。
乌明珠没了耐心,便直接拿着那药包往盆内倒,小鱼儿们以为是主人投食,便都往水中的药粉聚来,没过一会儿,便纷纷在水中翻腾,翻了肚皮,一命呜呼了。
“侯夫人,这这这,少夫人为何要如此?”
桂嬷嬷吓得脸色都白了,高门大院龌龊事情是多,但像这么明火执仗地,给一个侯府姑娘下药,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乌明珠看着那群小鱼儿翻着肚皮惨死,竟不由笑出声来:“一个疯子,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你说前几日,白沐真总觉得心悸,叫了好几次大夫?”
桂嬷嬷一脸后怕:“是,想来便是这个缘故,只不知之前的大夫为何什么也诊不出来。”
“绿藻偷偷摸摸,胆子小,剂量放的不够吧。”
乌明珠笑了,笑得畅快极了,她就说当初留着这疯子,定能捅出个大窟窿来,没想到没应到白亭山身上,倒应在了白沐真身上。
“放绿藻回去,就说搞错了。”
乌明珠道:
“再去让乌大管家备马车,夫人我明日要去皇觉寺礼佛三日,为太后诞辰祈福。通知侯府上下,这三日,少夫人当家,一应事情,都报到少夫人那里,由她做主。”
胆子不够大是么?
那么,便给你这机会,让你放开胆子去做,洪氏啊洪氏,你可莫要让我失望呀。乌明珠暗暗想到。
乌明珠发了话要出门,侯府众人皆不敢怠慢。
乌大总管当即张罗起明日侯夫人要用的马车,桂嬷嬷则第一时间去了少夫人洪冰双那里,传达了侯夫人让少夫人管三天家的意思。
绿藻一去不归,洪冰双本还暗自惴惴,哪曾想,先是绿藻安然无恙被放了回来,自己竟然还能捞着个管家的差事当当。
侯夫人不在,她本就是整个侯府最大的女主子,现在又有侯夫人的尚方宝剑在手,整个侯府,除了前院她还是不敢碰,后院那她还不是横着走。
之前还有所顾忌有所遮掩,如今,她倒要看看,谁敢拦她!
洪冰双叫了绿藻来,说道:“你去与那牛鼻子老道说,他给的药不中用,让他另换好药来,再敢拿那不痛不痒的药胡弄我,小心我烧了他那破道观。”
绿藻被抓了一次,已是被吓破了胆,哭求道:“少夫人,且收手吧,这要出了人命可怎么好?”
洪冰双一鞭子打过去:
“让你去你就去,这么多废话,那牛鼻子老道不是说了么,死不了人,最多心口疼上一疼,谁让她这么能扛,硬是不去给表哥传话,非逼着我不可。”
绿藻惨叫一声,再不敢还嘴,抱着头弓着腰,溜去找那道士去了。
洪冰双甩着鞭子,满脸希冀,眼睛闪得发亮,口中喃喃自语道:“表哥啊表哥,这次你总该回来了吧,你是不是在外风流快活,可曾有想过家中还有个双儿在等呢?”
白亭山自然是没在想的,在他看来,与洪氏的婚事,不过是一笔交易,为的是不让妹妹嫁到那洪家去。
年前洪家托了媒人,又托了洪姨娘吹枕边风,以二十万两聘礼,向侯府求娶五姑娘,一个商贾之家,虽花钱买了个官职,终究仍是商贾之流,竟敢奢望侯府的姑娘!
白亭山出奇地愤怒,更愤怒的是,勇毅侯居然已经收了银子答应了。
当白亭山问到勇毅侯面前时,勇毅侯道:
“这二十万两,我已花了,若你真舍不得沐真去洪家,便娶个洪家姑娘回来,反正洪家要的不过是个姻亲的名分,或是你自己拿出这二十万两来填这窟窿。”
若是两百两,两千两,白亭山还能想出法子,二十万两,让他如何能拿的出来。
堂堂侯爷,竟然干起卖儿卖女的勾当,当真是可笑!
白亭山用自己的婚事换了白沐真留下来,他给了洪家一个侯府正妻之位,也仅是这一个位子,再无其他,如此便是银货两乞,两不相欠了。
白亭山如今正在作画,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个姑娘,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落在笔尖,跃然纸上,惟妙惟肖。
礼部尚书王大人的嫡出独子王平之围在一旁,不由惊呼:“白兄诚不欺我,此乃真洛神也!白兄画艺超群,王某甘拜下风!”
王平之也是白亭山的同窗,白亭山醉心科举,日日苦读,王平之却是个画痴,对科举不感兴趣,尤爱丹青。
两人平日里来往不多,不过是点头之交。
今日却是一言不合,言语中起了冲突,只因王平之与人聊到前朝某个皇帝,虽皇帝当得一塌糊涂,但于作画上,是天下第一,尤其是其名画《 洛神》,画中洛神超凡脱俗,真如下凡的天仙一般。
白亭山平日里从不凑这些热闹,今日不知怎的,竟然回了句:“洛神画艺虽好,画中女子着实普通,担不得洛神名号。”
如此两人三言两语便顶了起来,最后发展成一人说,你说洛神画的不行,你行那你上呀,另一个说我上就我上,这就露一手给你看看。
简直和三岁孩童拌嘴一般。
于是王平之便跟着白亭山来了他这小院,白亭山现场取纸研墨,画起这下凡的洛神来。
画痴王平之左看右看,爱不释手,拱手问道:“好一个洛神下凡,王某唐突,不知白兄能否割爱,将此画赠与我,我家中藏画千余,不乏名家之作,可与白兄交换。”
白亭山摇摇头,竟将画作丢进了火盆,火舌一下子就冒了起来。
王平之慌忙去抢,却哪里还来得及,只匆匆抢下半幅,打掉了火苗,洛神已经烧没了,只剩半幅水波粼粼还在。
“白兄!你这是作甚!作甚啊!”
画痴王平之抱着这烧的只剩半幅的洛神下凡图,瘫坐在地,心痛无比,恨不能捶头顿胸,泪洒当场。
白亭山抱歉道:
“实在是对不住王兄,此番却是我的疏忽,我画的是我府中一个丫头,闺阁女子,还未嫁人,被我如此画出来,不妥不妥,王兄你受累,且当未曾看过吧。”
“白兄啊白兄,你若未曾让我看到也就罢了,你既已让我看了,我如何还能放得下,如何能当未曾看过?如此仙子一般的人物,竟然屈尊降贵,成了一个丫头!仙子下凡历劫,当真是暴殄天物,天妒红颜,天妒红颜啊!”
王平之想到什么,突然从地上跳起来问道:“白兄,白兄,既然是一个丫头,能否请白兄割爱,卖与我,容我能再画一副,洛神下凡图。”
白亭山犹豫片刻:“这个,这个……”
王平之见他犹豫,急得要死,问道:“白兄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银子方面,白兄莫要担心,王某愿出一千两银子买这丫头,绝不让白兄吃亏。不,两千两,可好?”
白亭山见王平之一再坚持,这才有些汗颜道:
“不瞒王兄说,此事却是我考虑不周,今日不该与王兄生这场闲气,却扯出此等官司来,只因,哎,我便直说了,此丫头乃是我嫡母房中的丫头,我却是做不得主。也请王兄只当没有今日这场官司,万莫说出去。”
一个庶子惦记着嫡母房中的丫头,说出去,确实不好听。
王平之虽是画痴,却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书呆子,听完顿时明白了白亭山的难处。
“白兄放心,王某定然守口如瓶,不知这丫头叫什么名儿?”
王平之又拱手问道。
美人落难,王平之怎可袖手旁观,待救出这美人,便可由着他画洛神下凡图了吧。
“云想衣裳花想容,云容,她叫云容。”
“多谢白兄,王某自当信守承诺,绝不提起白兄。”
第56章 暗潮
王平之得了这画中洛神的名讳,抱着这半幅残卷,匆匆忙忙便出门而去,差点与那进门的青竹迎头撞到一起。
好在青竹机灵,忙躲开了,还未曾给王家公子问好,这王家公子已跟那赶路的炮仗似的,一下就窜出老远,一溜烟就不见了。
“王公子这是怎么了,跟火上房似的。”
青竹只觉好笑,进了门来,对白亭山道:
“大公子,绿松来传消息,二公子救下婉晴姑娘后,将婉晴姑娘藏在了胭脂胡同,绿松已将那地方打探好了,请公子示下。”
白亭山看着火盆里那残缺的一点纸片,问道:“侯夫人呢?有什么动静?”
青竹道:“怕是不知道婉晴姑娘的事儿呢,绿松打探到,侯夫人明日起要去皇觉寺烧香三日,今日乌大总管在备车。”
“三日?这倒不像是她的作风。”
白亭山与乌明珠打了多年交道,清楚得很,乌明珠其实不信佛神,日常礼佛抄佛经,为的都是装装样子,并非真的信,让她放下家中一应大小事,去礼佛整整三日,实在不像是她。
白亭山今日早起右眼就在跳,心中隐隐不安,如今听说乌明珠要离府三日,更觉不对劲,只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大公子,我们可要把婉晴姑娘的事儿透给侯夫人?”
就让她去操心二公子的乌七八糟的事儿吧,可别再一天到晚盯着大公子了,青竹想。
只是奇怪,之前公子明明是准备,春闱前才将此事透给侯夫人,好牵扯了侯夫人的心神,免得她春闱的时候捣乱使坏,也不知怎的,如今这步棋,竟然提前用了,还让绿松这步暗棋冒险下场。
大公子一向讲的是润物无声,潜移默化,如此冒进赶时间,实在也不是大公子的作风。
“不,相反,让绿松找个合适的机会,把侯夫人的行踪透给婉晴。让绿松跟婉晴说,二公子还未娶正妻,侯夫人必容不下生出个庶长子来。”
青竹懵得很:“啊?可是没听说婉晴姑娘有孕呀?”
白亭山重起一张纸,再次慢慢勾勒起下凡的洛神来,笑道:“是否真的有孕有什么打紧,皇觉寺求子最为灵验,让绿松跟婉晴姑娘说,若去那里还愿,必能得偿所愿。”
青竹是仗二也摸不着头脑,想不明白,只好又回去找绿松,将大公子的话,原样告诉了绿松。
绿松又重复一遍讲与青竹听,确保自己记住了,临走前又与青竹说:“那花十两银子找南平夫人买吉祥话的大傻子,一直没出现,你且告诉大公子一声。”
姜云容不知自己花了十两银子还被叫做大傻子,否则定然不会当这冤大头。
因这几日侯夫人出门去了,少夫人当家,少夫人又老爱去找五姑娘玩,姜云容现在身份尴尬,五姑娘担心她若是与少夫人撞上,被刁难,便让彩霞传话与她,让她这几日便别过去了,待十六出门去静王府那日,再去找她。
姜云容这几日,便缩在前院书房闭门不出,只将去刘家医馆的线路背熟了,心里一直惦记着钱婆婆为自己买的房子不知买的如何了,如此终于到了十六那日。
想着今天能看房,能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姜云容激动,一早就睡不着觉,干脆起来梳洗打扮,收拾妥当,便溜达着去找白沐真。
走到前院和后院那个门,却见白沐真的丫头朝月在那儿和守门的侍卫嚷嚷,不知在吵什么。
姜云容叫道:“朝月?一大早,你干嘛呢?”
朝月已奔波了一晚上,终于见到了姜云容,腿一软,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道:“云容姑娘,你快去看看我们五姑娘,五姑娘快不行了!”
朝月这惨叫般的哭声,姜云容听得心都揪起来了:“昨儿不是还好好地么?怎么突然就?你别慌,大夫呢,大夫叫了没有?”
姜云容将朝月扶起来,朝月头发凌乱,面色仓惶,边哭边说边嚎:
“姑娘昨晚开始就突然腹痛,心悸,头疼,侯夫人不在家,我便去找少夫人请大夫,结果少夫人院里的人说,少夫人睡下了,叮嘱了认谁也不能打扰。
后来姑娘四更天竟开始咯血,彩霞姐姐又去求少夫人,竟被少夫人院里嬷嬷打了一顿,说是任谁也不能扰了主子休息。”
姜云容扶着朝月快步往那栖梧院而去,到了后面,两人也顾不得府中不可奔跑的破规矩,一路跑起来。
姜云容来侯府里这些时日,疏于锻炼,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跑一边问:“少夫人院里不肯请大夫,咱们便自己出府去请呀!”
朝月哭着抹眼泪:“门房说,侯夫人说了,她出门这几日,一应事情交由少夫人定夺,少夫人不发话,没有出门的牌子,他们不敢放我们出府。”
真真是急死个人,一个侯府的姑娘,外人看是金枝玉叶,尊贵无比,谁知,在自己府里,病得快死了,竟然连个大夫都请不上。
姜云容拉着哭哭嚎嚎的朝月跑到栖梧院门口,几乎快跑断了气,门口有个丫头鬼鬼祟祟从栖梧院跑了出来,和姜云容及朝月撞个正着。
朝月定睛一看,见是绿藻,忙扯住她:“绿藻!绿藻!你可算来了,少夫人可起来了,可是给五姑娘请大夫了!大夫呢!来了没有!”
绿藻满脸见鬼一般的表情,也不答话,口中只喃喃说道:“不是我,不是我!”
然后拼命扯着朝月手中的衣裳,撒腿就想跑。
朝月还欲拦她,院内却传来彩霞凄惨的叫声:“姑娘!”
姜云容与朝月对视一眼,顾不得再与绿藻纠缠,忙进了栖梧院白沐真的卧房。
姜云容进了卧房,见白沐真半躺在床上,床边地上有一摊血,不知是地板的关系,还是怎的,那血竟是黑红色的。
彩霞扶着白沐真,手中端着个杯子想要给她喝水,白沐真有气无力地推开那杯子,一口血又喷了出来,倒在彩霞身上,已是昏迷。
姜云容皱了眉,这次她没有看错,白沐真吐的,却是黑红色的血。
第57章 毒发
彩霞昨晚先是去求少夫人的时候,被嬷嬷们以打扰主子休息为由,按着打了一顿,本就带着伤,又不眠不休照顾白沐真这一晚上,已是身心俱疲,强自撑着。
如今见白沐真之前是咳血,现在竟开始吐血,彩霞更是两眼一黑不知如何是好,见了姜云容进来,下意识就将她当成了主心骨,哭叫道:“云容姑娘,这可怎么办?”
朝月也跟了进来,见了白沐真这模样,腿一软,扶着墙道:“大夫怎还没来,我再去求少夫人,就是拼着被嬷嬷们打死,也得把少夫人叫起来,去请了大夫来!”
姜云容拦住她:
“来不及了!我们直接去西边角门,今日五姑娘本就要出门,府里本来就给五姑娘备了车马,咱们自己出门找大夫去,现在就走。
朝月,五姑娘昨日生病前吃了什么,可还有剩,带上给大夫看。彩霞,你带上银子,再叫几个壮实的嬷嬷进来,帮着背着姑娘,快!”
有人拿主意,彩霞便从那六神无主中恢复了一丝清明,忙叫了几个嬷嬷进来,几人也顾不得太多,给白沐真穿上厚衣服,披上大斗篷,一群人便轮流背着白沐真往那角门而去。
绿藻一路是跌跌撞撞回的少夫人院里,因少夫人未起,院里一片寂静,无人敢聒噪,以免惹恼了少夫人,那可是要挨鞭子的。
绿藻摸黑进了少夫人的卧房,卧房内,众人以为未起的洪冰双却是穿戴整齐,手中拿了个鞭子无意识地甩来甩去,在屋内焦急地等着,见了绿藻进来,忙拉住她,小声问到:“如何了?”
绿藻满脸被吓破胆的模样:“少夫人,五姑娘已开始吐血了,可怎么好?”
昨日半夜栖梧院刚闹起来的时候,洪冰双可畅快极了,只担心又跟之前几次一样,白沐真只是小病小痛,大夫来了病就好,白沐真定然也不会去给大公子传话叫他回来。
因而就想着拖她一拖,待严重些,再去请大夫,待去请了大公子回来,她呢就去栖梧院张罗张罗,好在表哥面前表表功,说说自己是如何忙前忙后,好让表哥领自己的情。
谁成想,后半夜白沐真却一下子病得严重起来,开始咳血,现在竟然开始吐血,都吐血了,人还有的活吗?
这个大夫,她却是不敢再给白沐真请了。
她是想让白沐真缠绵病榻引着白亭山回来,但她没想过真要白沐真的命呀!
还是那句话,她惜命的很,识时务的很,置死个把丫头无所谓,没人能把她怎么样,但置死了一个侯府姑娘,很可能就得把她的命搭进去。
“白沐真也真是不中用!不过两包药,怎就开始吐血了!”洪冰双不住抱怨:“这牛鼻子也是,怎么什么虎狼之药都敢给我!不是吃不死人么!”
绿藻哆哆嗦嗦:“少夫人,真不给五姑娘请大夫吗?晚了,可就要出事了。”
洪冰双一鞭子打过去:“没用的蠢东西,连下药都不会,现在若请了大夫来,那你给五姑娘下药这事儿,姑娘我可就给你瞒不住了。既然如此,不如。”
洪冰双眼中精光一闪:“不如死无对证。”
绿藻被抽到脸上,顿时半边脸肿得老高,她捂着脸躲到一边,心中惊惶一片,什么叫她给五姑娘下药?听少夫人这意思,若真被人看出端倪,少夫人是准备把她推出去当这替罪羊么?
洪冰双又问:“门房那边呢?可都安排妥当了?”
绿藻捂着脸闷声道:
“昨日已传了少夫人的令,少夫人管家这几日,没有出门牌子的人一律不得外出,要外出需得先来少夫人这里领了牌子,门房谁要敢私自放了人出去,就要打板子。”
“那便不打紧,反正她也活不成了,我看谁敢放他们出去找大夫!”
想到这里,洪冰双突然两眼放精光道:
“若白沐真死了,表哥啊表哥,你是定然会回来的,那我不是就能得见了!哎,表哥啊表哥,你妹妹就快死了,你可真可怜,你若回来,我定然会好生安慰你的,不让你难过。”
角房的门房正如绿藻所说,没看到少夫人的出门牌子,不敢随便放人出门。
昨日才有人撞虎口上,被少夫人发现了,一通乱打,现在还躺床上没起来呢。
因而虽看到姜云容一群丫头婆子火急火燎地过来,却根本就不敢给她们开门。
“出门牌子呢,没有牌子,我可不敢开这个门。”
朝月上前理论:“大胆,这可是五姑娘,你不开门,耽误了五姑娘看病,你担待得起么?”
两个守门的门房都是下人,得罪不起五姑娘,但更得罪不起少夫人。
因而一个说道:“你们伺候主子没伺候好,给主子伺候病了,跟我们有什么干系,既然病了,就赶快去找少夫人请出门牌子,出门请大夫才是正经。”
另一个说道:“你们这么着急忙慌要带主子出去,说句不好听的,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要把五姑娘带出去卖了呢,谁敢放你们出去。”
朝月与彩霞急得吹鼻子瞪眼睛的,又去拉扯那门房:“你们让开,我们自己开门。”
“干什么,干什么!反了,反了,再这样,我可要叫侍卫了!”
四人在那里推推搡搡,姜云容站在几米外,叫了一声:“且慢,你看我这里的是不是出门牌子?”
两个门房,一个帽子被彩霞打飞了,一个头发被朝月扯歪了,听了怒道:“既有出门牌子,怎的不早点拿出来!”
姜云容后退几步,一边给彩霞和朝月使眼色,一边摊开手道:“我不确定,你们且看看。”
“一个出门牌子,还怎么能不确定,出门牌子都不认识么!”
捡帽子的门房抱怨道,捡了帽子起身,却见另外一个门房已经朝姜云容走去,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姜云容的手心看,他顺着看过去,顿时两眼放光,叫道:“金子!是金子吗?”
“是吗?”姜云容收拢了手,高举过头顶,做势要扔道:“我怎么觉得是出门牌子呢?”
走前面的门房已围到姜云容面前,伸手就要抢:“姑娘说的是,这定是那出门的牌子!绝对错不了!我来帮姑娘看看!”
虽说少夫人说了,没有出门牌子不得出门,否则就要打板子,但这可是金子呀金子。
一大把金灿灿的金瓜子!
若是金瓜子能到手,挨打便挨打吧,反正做下人的三天两头,哪有不挨打的,一顿打换一把金瓜子,值了!门房想道。
姜云容引得两个门房离开角门,彩霞收了姜云容的眼色,趁着门房都在那里惦记着金瓜子无暇顾及,便偷偷打开了门,护着五姑娘和嬷嬷们出了门去。
见人都出了门,姜云容便将手中金瓜子往远处花木中狠狠一洒。
花木茂盛,金瓜子一把看起来多,四散开来却如沙子入了大海,那可怎么找!
“啊啊啊啊!我的金子!”
角门大开,两个门房也全然顾不上,忙跑到远处的花木中,趴在地上,找起金子来。
姜云容拍拍手,顺着大开的角门,大摇大摆,出了侯府。
侯府外,正如姜云容所料,的确有车马准备妥当,等着接上五姑娘去静王府。
侯府姑娘出行,标配便是一辆马车,一个车夫,若干丫头嬷嬷,加八个骑马的侍卫。
彩霞已带着嬷嬷们将五姑娘背上了马车,姜云容跑过去,对车夫说:“去最近的医馆。”
车夫看起来老实巴交地,眨巴眨巴眼:“啊?”
“啊什么?你不认识路么,那便去刘家医馆,我认识路,我跟你说怎么走。”
姜云容提着裙子跳上马车,坐到马车旁边,回忆着六宝画的路线图,指路道:“先直走第二个路口右拐。”
车夫眼巴巴地看着她:“姑娘,出门牌子呢?”
“我这都出门了,怎的还要出门牌子?没看五姑娘都病成这样了吗?快走快走!”
姜云容当真是无语,这一个个的,这么个大活人病得快死了,看不到么?
五姑娘平日里在府里就是个小透明,没钱没权没宠的,车夫还当真不认识五姑娘。
五姑娘病了是可怜,但既然侯夫人说了少夫人这几日代为管家,那少夫人的话便是规矩,其他人说的都不作数。
五姑娘病了,是她的下人没伺候好,跟车夫可八竿子打不着,没有关系。
但车夫若不按规矩来,被少夫人责罚,挨了板子,丢了差事,甚至被发卖出去,那可就是车夫自己的事情,到那时候,五姑娘且不说会不会帮他,便是想帮也使不上力气。
因而车夫不肯动身,执拗说道:“姑娘,没有出门牌子,这可不得行哦,姑娘既然着急,还是赶紧去找少夫人请出门的牌子吧。”
车夫在这纠缠,马车内却传来朝月哭嚎的声音:“五姑娘!五姑娘!你怎么了!”
此时白沐真再次毒发,彩霞掀开帘子,衣裳上一大滩血,对车夫哭求道:“求求您了,求求您了,五姑娘真的快不行了!”
车夫见彩霞这满身的血,更不敢走了,这五姑娘若死在他的车上,那他可就说不清了,这整车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跟着陪葬!
车夫跳下马车,叉着手,跑回门口道:“主子出事儿跟我没关系啊!我这车都还没走呢!”
此时那俩儿门房也发现了有人私自开门,嚷嚷着跑出来道:“麻的!居然敢拿黄铜当金子糊弄我等!你们没有出门牌子,不准出去,给我回来!侍卫呢,侍卫快把她们抓回来!”
眼看俩儿门房要来抓人,车夫指望不上,侍卫们面面相觑蠢蠢欲动,五姑又危在旦夕,姜云容心一横,抓过马车的缰绳和长鞭,长鞭一甩,大叫一声:“坐稳了!驾!”
姜云容鞭子挥得用力,马儿得了指令又吃痛,撒丫子就往前跑。
两个想要围上来的侍卫躲闪不及,被马车撞得是东倒西歪,众人这还没回过神来,马车已经跑远了!
姜云容这迫不得已,赶鸭子上架当了回车夫,马儿依着惯性往前跑,忽左忽右地,虽有些莽撞,但也算能跑。
可偏偏去刘家医馆的路不是直线,跑过第一个路口,快到第二个路口的时候,前面赫然是一道院墙。
要么往左,要么往右,要么撞墙。
去刘家医馆要右转,可姜云容悲催地发现,马儿直愣愣就往前冲,不听她使唤。
她使出浑身解数,仍不知道怎么才能让马车拐弯!
天色渐亮,路两边的行人也多了起来,马儿横冲直撞,眼看就要撞上在院墙下闲聊得正欢的一对老婆婆,姜云容死死拉着疆绳,却是无用,不由大声叫道:
“让开!让开!快让开!”
不行了,快撞上了!
两个老婆婆终于发现了这迎面冲来的马车,却已经躲不开了,只能惊恐地,眼睁睁地看着这马蹄子已经踢到了眼前。
姜云容感觉自己的心都快揪成一团,有那么一瞬间,在这颠簸的马车上,她甚至觉得自己心脏都已经停止跳动,连血液都要被冻住了!
此时只听左边高处有声音传来,有人叫道:“云容!”
姜云容下意识看去,只见一人如天神下凡一般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车头,一只大手从她手中抓过疆绳,使劲地往后一拉,口中说道:“吁!”
马儿硬生生被拉停在空中,两个马蹄下的婆婆得了这片刻空隙,忙一左一右,连滚带爬,逃了出去。
“世子殿下!”
看清来人,姜云容顾不得其他,忙问道:“殿下你可会赶马车?五姑娘病危!我要去刘家医馆!”
朱星扬只觉她这话说得好生奇怪,她不就是五姑娘么?还是说别的府上还有一个五姑娘?
但性命攸关,他便多的一句话也未曾多问,只问道:”朱雀街的刘家医馆?”
六宝给她画的路线图,刘家医馆确实是在朱雀街,姜云容也顾不得想,朱星扬他一个皇亲,怎么知道这么一个小小的医馆,只连忙点头应道:“对!正是!”
“廿七,前方带路,去找老刘。”
“是,殿下!”
廿七首当其冲,十来个黑衣侍卫紧随其后,十几匹马在这大马路上,疾驰而过,黑衣侍卫们边纵马边高呼:“静王府办事,闲人速速避让!”
声势浩浩荡荡,顿时便把这大街清了个干干净净,连只耗子都不敢出来。
第59章 厉害
朱星扬也不管以他一个静王世子的身份,来做这车夫的差事,会不会有失体面,跌了身份。
他没有半分迟疑,驾驶着马车,沿着黑衣侍卫们的方向,一路奔驰。
在他身后,又有十几个黑衣侍卫紧跟着马车,寸步不离地保卫着静王世子的安危。
因廿七在前方清场,朱星扬的驾车技术也是出乎意料的高超,原本按六宝的说法,马车也要半个时辰才能到的刘家医馆,竟然只花了不到两刻钟就到了。
廿七办事利落,不过先到片刻,刘家医馆内已经清了干净,一个闲人都没有。
因着知道病了的是个姑娘,又是静王世子亲自送来的,刘家上下不敢怠慢,刘家姑娘,甚至连自家绣房都让了出来,好给病人看病。
彩霞朝月和几个嬷嬷,将白沐真送进了刘家姑娘的卧房,刘大夫和刘姑娘也开始给白沐真诊治。
静王世子不方便进姑娘家的卧房,便在外间问道:“老刘,如何?”
刘大夫老神道道:“幸亏殿下送来得及时,若是再晚半刻钟,便是神仙也难救啰。”
“别卖关子,如何了?”
“殿下放心,不是老夫自夸,若是旁人只怕束手无策,但既殿下将人送到了老夫手上,便是阎罗来了,也休想从老夫手上抢人。”
“好,一并好药,不必吝啬,若有缺什么,叫人去静王府取。”
听得白沐真性命无忧,姜云容悄悄从卧房退了出来,到了外间,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一早上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
“嘶,好痛!”
放松下来后,之前没有察觉的事情顿时鲜明起来,姜云容摊开手,双手有些脱力,手心纵横着好几条深深的血痕和血泡,看起来特别可怕,应当是刚刚马儿乱跑,拉缰绳太用力造成的。
朱星扬见她这一双惨不忍睹伤痕累累的手,不由心疼,他实在是想不通,这勇毅侯府到底是怎么回事!
堂堂侯府之家,有人病了,不赶紧把大夫请家里去,出门看大夫也就罢了。
出门看大夫,也不安排个正经车夫,竟然让一个未出阁的侯府姑娘驾车出门找大夫!
这勇毅侯府的人是死光了么!简直就是乱七八糟!门风非常有问题!
下次遇到白侯爷,他真的要好好说道说道他,你自己闺女既然不心疼,那就把人早日嫁到我静王府来好不好,我自会心疼!
如果不是他今日想着百花宴又能见她,实在是太高兴了,在家里实在是待不住,干脆来她府里接她,否则,今日那马撞了人,撞了墙,翻了车,后果不堪设想。
他想找人给她看看手,但刘大夫和刘姑娘都围着病人不得闲,便让人去拿马鞍里随身带的药包来。
“咳咳,把手伸过来,我给你上点药,女孩子家家的,别留疤了。”
朱星扬拿了药包,在姜云容身旁椅子坐下,叩了叩桌面,说道。
姜云容乖乖将两手摊在桌上,由衷地道谢道:
“多谢世子殿下,今日都多亏殿下了,若没有殿下,云容今日真不知如何是好,殿下对云容的恩情,云容铭记在心。殿下不仅骑艺高超,连驾驶马车也不是一般的厉害,真是云容见过最厉害之人……”
姜云容是真的对朱星扬心存感激,这好听的话跟不要钱似的,一箩筐一箩筐往外冒。
认识的这些时日,她还未曾像今日与我说这么多话呢!朱星扬听得,心里如泡进了蜜罐子一般,甜得呀。
朱星扬被夸得脸都红了,他打开药包,先取了干净的布,握住她一只手,细细为她清理伤口,一边清理一边说:“大街上驾个马车这也没什么,也就一般般厉害吧,打仗的时候,我还上阵驾驶过战车,锤死过敌人呢。”
厉害吧!
快夸我,快夸我,再多夸我几句。朱星扬得意洋洋地想。
姜云容捧场地叫道:
“ 殿下真真是厉害极了!殿下千金之躯,竟然还亲自上阵打仗,亲自锤杀敌人,殿下如此会打仗,保家卫国,普天之下,定然找不出比殿下更厉害的人啦!”
朱星扬从那一堆子瓶瓶罐罐中取出金疮药,被夸得都快找着北了,整个人都快要飘起来了,说道:“这也没什么,我外公会打仗,我娘会打仗,我舅舅会打仗,贺家人都会打仗,我虽姓朱,也算半个贺家人,自然就要会打仗啦。”
姜云容不知贺家是哪家,也不知贺家人是不是真的会打仗,只满脸星星眼道:“是呢,贺家真的太厉害了,定是天底下最会打仗的人家。”
朱星扬呵呵傻笑:
“最厉害不至于,贺府和勇毅侯府,只能说在带兵打仗上,是伯仲之间吧。只可惜,自我娘嫁给我爹,我外公就卸甲归田,自我出生,我舅舅也辞官归隐,否则呀,我便可带你上战场,亲自看看贺家人的威风。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看打仗呀!”
廿七跟在一旁伺候,越听越不对劲,这都哪儿跟哪儿呀,贺家人会打仗那是众所周之,但带一个姑娘家上战场?有哪个姑娘家会喜欢上战场?世子这是被哄傻了吧。
哪知姜云容满脸崇拜憧憬的模样:“好啊好啊,好棒呀,我最喜欢看人打仗了,居然可以带我去,世子你真厉害!”
看着自家世子这呵呵傻笑的模样,廿七暗暗给这云容姑娘竖了个大拇指,怀疑这姑娘都不用换花样,仅凭“厉害”二字,就能拿捏自家世子一辈子。
朱星扬被夸得全身畅快,从头到脚,从头发丝到脚指头,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快活,真是快活极了!
他拉过姜云容的手道:
“我要给你上药了,这是军中用的,药性虽大,效果却好,保你一丝疤都不会留下, 我动作轻点,你疼便说,想叫就叫出来,我是不会笑话你的。”
姜云容点点头,心想能有多疼,我自是不会乱叫,哪知这金疮药一涂上,天啊,天啊,简直就像是被割了一刀再浸在盐水里一般的疼!
疼死她了,疼得她灵魂都快出窍了!
再疼,她也不敢乱叫怕丢脸,便将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全身疼得一颤一颤的,连脚指头都疼得在发抖。
朱星扬见她疼得实在厉害,便想与她说说闲话分散她的心思,这样或许就没那么疼了。
于是便问道:“里面那人是你什么人?”
姜云容嗡声嗡气的地说:“就是五姑娘呀。”
第60章 贴身
朱星扬无奈极了:“你不就是五姑娘,哪里又来一个五姑娘?你要不想说,便不说。何必拿这显而易见的胡话来糊弄我?算了,既不方便说,我也就不问了。其他姑娘家的事儿我也不想知道。”
姜云容也无奈极了:“我又没骗你,每句话都是真的,只你偏不信我,我有什么法子。里面的才是真真正正的侯府贵女,勇毅侯府的五姑娘,我只是个小丫头罢了。”
朱星扬看看她这一身价值不菲的行头,调侃道:“哦,你们勇毅侯府就这么体恤下人,小丫头穿簇新白狐皮的大氅,五姑娘却穿个半旧的棉斗篷?”
姜云容看看自己穿的白狐皮大氅,这是琉璃新给她做,用的是之前侯夫人赏给她的料子,侯夫人为了让她能拢住大公子的心,赏赐的确实都是鲜亮的好料子。
最近白亭山不在家,书房无事,琉璃便带着琥珀,使劲地给她做衣裳。
而每次她出门,琉璃都会使出浑身解数,务必让她从头美到脚不可,确实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个小丫头。
因而朱星扬误会了,也不是全无道理。
至于五姑娘怎么穿得这么不好,姜云容也不知道,只好嘟囔着说:“早上着急忙慌的,许是彩霞早起拿错了,拿成她自己的给五姑娘穿了呢。”
算了,也不必问她,朱星扬想,待会儿等老刘医治完,随便找个她的丫头来问问,便知道了。
朱星扬动作轻柔又麻利地快速帮她包扎好伤口,说道:“好了。”
姜云容看看自己被包成粽子一般的两只手,觉得这包的有些太夸张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手断了呢。
她举起两只被包得白白胖胖的手,苦笑道:“世子殿下虽包扎也很厉害,可这样我便骑不得马了。”
朱星扬看她跟螃蟹举着两个大钳子一般,实在有趣,笑道:
“这么爱骑马?怎不来找我,寻梅这段日子不见你,也想你的很呢。不过你现在可不能骑马,想骑马,过些日子吧,先把伤养好了。”
“不行呢,我得去趟国子监给大公子传消息,世子殿下能否借我匹快马。”
白沐真吐的血居然是黑红色的,姜云容怀疑她不是病了,是中毒了。
到底是五姑娘不小心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还是有人要毒杀五姑娘?
姜云容有些拿不准,但不论是哪种,都需得赶紧告诉大公子,让大公子赶紧查一查。
若真是有人投毒,晚了,被人毁灭了证据,就查不出来了。
眼见姜云容站起来就要走,朱星扬忙拦住她,说道:“你且好好坐着吧,就你这骑马的功夫,手又受了伤,等你到了国子监,得到什么时候,说吧,要传什么话,我给你安排。”
姜云容听了,觉得静王世子说得对,她自己去,说不得还耽误时间,误了大事儿。
因而她也不再坚持,对朱星扬扶了扶礼道:“多谢殿下,劳烦世子殿下派人去国子监,找勇毅侯府的大公子白亭山,就说五姑娘病重,请大公子速来。”
朱星扬也是第一次见螃蟹行礼,眼底带笑道:“行,廿七,你去办,要快。”
廿七沉声答是,正要出发,又被朱星扬叫住。
“等等!”
朱星扬给廿七派了这差事,又想道,他与勇毅侯府日常也没有往来,这白家大公子也不认得廿七,只怕廿七去了,但白亭山不信,白白耽误功夫。
因而朱星扬又道:“拿我的玉佩去。”
四爪青龙,整个京城也没几个人能用,也没几个人敢用,不怕白家大公子不信。
他转头对姜云容说:“上次给你的玉佩,先借我用用,待请了白家大公子来,再还你。”
姜云容连忙点头:“什么还不还的,本就是殿下的,这么贵重的东西,我这日日贴身带着,就怕磕了碰了摔了丢了,那我可赔不起,殿下可别再给我了!”
朱星扬其他都没听进去,耳中只有几个大字来回盘旋:日日贴身带着,日日贴身带着,日日贴身带着……
人高马大的静王世子,脸更红了,飞快地看了旁边的廿七一眼。
自上次不小心误听了白姑娘的闺名,差点被提头来见,廿七现在脑子警醒得很,比朱星扬反应还快,一个闪身就到了墙角,面壁思过,捂着耳朵,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姜云容自然不是贴身放着的,这么贵重的东西,当然是放空间里呀,保准丢不了,她这么说只是为了背着朱星扬拿东西,不显得突兀。
她背对着朱星扬,从空间中取了东西出来,之前为了应付这种场景,用的时候方便,她特意买了个素色的小香囊,将里面的香料都取出来,只将玉佩放了进去。
又用同色的线做了绳子,这样拿出来的时候,看的人就会误以为,之前这玉佩香囊是被她挂脖子上带着的。
姜云容用两只螃蟹手,将玉佩香囊捧着给了朱星扬:“世子殿下,玉佩在此。”
朱星扬接过香囊打开,里面果然是自己的四爪青龙玉佩,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还带着她温热的体温。
想到这里,朱星扬不由自主地又去看她,想到这香囊之前是挂在她细嫩的脖子上,顺着衣领往下,隐没在她交迭的衣襟之下,挨着的是……
现在这香囊又在他手上,那不就等于……
啊!打住,打住,不能想了,不能想了!
再胡思乱想下去,分明就是对她的亵渎。
太后婶婶到底什么时候才下指婚的指令啊,朱星扬实在是忍不了了,想想他已二十一了,还未娶妻,多么的可怜。
明儿他就要再入宫,再去好好闹一闹太后婶婶,拿出他小时候撒泼打滚要糖饼吃的架势来,非得求得这指婚的旨意不可。
姜云容用过的香囊,朱星扬自然不会再给别人碰,他打开香囊,取了玉佩出来,又从自己腰间取了个荷包,将玉佩装了进去。
这才又叫了在墙角面壁的廿七过来道:“速去!”
廿七领了荷包,拱手答是,一个闪身便到了院子里。
日常负责护卫朱星扬的侍卫,共三十二人,一半归廿七管,一半归廿三管,两人轮流,一个负责大公子的贴身护卫,一个负责外围的警戒。
廿三见廿七往外走,便知世子定是给他派了差事,也不多问,两人眼神交汇,便是做了交接。
廿三闪身进屋,替了这一轮廿七贴身伺候的差事,廿七便出了刘家医馆,招了个好手道:“与我去国子监走一趟。”
两匹快马很快离开朱雀街,往那国子监而去。
国子监内,今日沐休,白亭山在自己的小院书房里,拿了本论语,好似在看。
但青竹进了门,却一眼看出,公子又在发呆了。
公子这几日,不知怎的,时不时地拿着本论语发呆,青竹却是不懂,这不是公子小时候启蒙的书么?公子七岁就能倒背如流了,如今都要考进士了,怎的还要日日看。
他到了近前,轻声说道:
“大公子,绿松来传消息,桂嬷嬷派人从皇觉寺一路跟踪,发现婉晴姑娘的住处了,今日侯夫人只怕会发难于婉晴姑娘。”
“知道了。”白亭山道:“你与绿松说,盯着侯夫人,看她什么时候派人给礼部尚书府王家送帖子,速来报我。”
“好的,大公子。”
青竹又巴巴等了一会儿,见白亭山另无吩咐,疑惑道:“大公子,婉晴姑娘那边,我们不用提醒么?”
白亭山合上论语,细细抚平书上褶皱,回道:
“婉晴特意去皇觉寺,好让侯夫人撞破她与二弟的私情,为的就是把台子搭起来,唱一出好戏。
青竹,你且记住,剧本写好了,台子搭起来了,剩下的便要靠名角发挥,我们作为观众,便要耐心等待好戏,万不可自己下场,你去提醒,反倒会坏事。”
青竹只是着急:“万一侯夫人抓了婉晴姑娘,远远发卖掉,那我们之前的功夫不就白费了么?”
白亭山笑了,拿书敲了敲他的脑袋:“真是木头脑袋,你可知我为何让绿松,盯着礼部尚书府?婉晴的乐籍在教坊司,教坊司归礼部管,除非礼部或者皇族点头,否则任谁也不能从教坊司提人。”
青竹恍然大悟,终于懂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挠头笑道:“公子英明,那我去和绿松说啦。”
青竹走后,白亭山又打开论语,想要看看书,静静心。
这几日不知怎的,心神惴惴,总觉有事发生,无论什么书都看不下去,晚上睡觉也睡不踏实。
上次他有这感觉,还是十年前姨娘走的时候。
晚上实在睡不着,他想起上次云容那丫头来这里的时候,看本论语都能看睡着,便也想试试看,看看论语是不是能平心静气。
只是对他却是无用,孔夫子的话句句真言,常看常新,怎么能看睡着呢?
白亭山实在是不明白她怎么能看论语也看睡着,反而每次拿起论语,看到那空荡荡的贵妃榻,又想起她在烛光下,躺在那榻上,突然睁开眼,对着他笑的样子。
这么想着,多日不见的她,在他心中,不仅未曾淡忘,反而越发鲜明,好似此刻真的有个她,便在那贵妃榻上,睁开了眼,对着他甜甜一笑,又从榻上下来,款款而来,到了近前,凑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唤道:“大公子。”
“大公子。”是她又唤了声。
白亭山觉得自己定是魔怔了,只这臆想中的一句话,竟然让他半个身子都麻酥酥地。
走火入魔,说得便是此情此景吧。
“大公子!”
“大公子!”
青竹连叫几声,大公子都没反应,又是大白天地拿本论语就在那里睁着眼发呆。
事情紧急,青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凑到他耳边,大叫道:“大公子啊啊啊啊啊!”
这种叫法,便是鬼都能给叫活过来,何况是白亭山。
白亭山拿书遮了耳朵,无奈道:“听到了,青竹,这么快回来了,何事?”
然后他就看到了门口的两个黑衣带刀侍卫,既不是侯府的侍卫装束,也不是国子监的侍卫装束。
定然是有事发生了!
白亭山心中震动,面上却未显,看向来人问道:“何事?”
廿七一个闪身到了近前,掏出四爪青龙的玉佩说道:
“公子可是勇毅侯府白家大公子?我等乃静王府侍卫,受静王世子之命,白姑娘所托,前来传话,五姑娘病重,此刻在朱雀街刘家医馆,请白家大公子速去。”
白亭山立马站了起来,连带着桌上的东西都掉了一地,他看得真切,确实是四爪青龙的玉佩,只有皇亲能用,来人说是静王府的人,应当是真的。
只是妹妹平日里深居简出,怎会和静王世子扯上干系?且病了不在侯府,又怎么会跑到朱雀街去?
白家和静王府几乎没什么交情,勇毅侯是掌兵权的侯爷,为了避嫌,平日里和皇亲们都不来往,有意识的,白亭山便几乎也不和亲王府郡王府打交道。
但他此刻也来不及细想与静王府的这其中的官司,脑海中只萦绕着这侍卫的那句话:“五姑娘病重……”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病重!
又偏偏是在勇毅侯在外打仗,而乌明珠又离府不在的时候!
简直和十年前一模一样,乌明珠因事不在府上,侯爷在外打仗,他在国子监读书,洪姨娘代为管家,平日里好好的兰姨娘,突然就暴毙身亡,一尸两命,肚子里还有个他未能出生的弟弟。
可不要让他发现是有人捣鬼!
否则,十年前是他人小力微,杀不得人。
如今,白亭山眼中杀机一片,抬脚就往外走,拱手说道:“这位壮士,多谢!烦请带路。”
青竹紧跟着他,要同他一起去。
白亭山却从胸口取出一个信物,交由青竹道:“去京郊大营,找周副将,他知该如何做。”
事态紧急,又有外人在,青竹不方便多问,拿了信物,便往那京郊大营去了。
白亭山随廿七出了国子监的大门,廿七将其中一匹快马交由白亭山道:“白公子,请。”
白亭山拱手再次谢过,翻身上马,随着廿七,便往朱雀街而去。
到了朱雀街的刘家医馆,白亭山随着廿七进了医馆后院,一路走来,里里外外,只明里的,竟然有不下二十人的侍卫,戒备森严。
而看这屋子的制式?
白亭山眯了眯眼,停下脚步并不上前。
拜乌明珠所赐,他在这方面,非比一般人的敏锐和在意,只怕一不小心就着了道。
廿七见他停了脚步,疑惑问道:“白公子为何不走了?”
白亭山指了指这屋子道:“此乃姑娘家的绣房?我等如此,当是不妥。五姑娘呢?烦请壮士带我去见五姑娘。”
姜云容在屋子里面听到白亭山的声音,忙跑出来,说道:“大公子!五姑娘在这里!”
第62章 柿子
见了姜云容,白亭山终于放下戒心,问道:“云容,怎的是你?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姜云容边引着白亭山进屋,边把早上的事儿挑重点简要说了。
听到她说起早上的凶险,又见她双手包得严严实实,必是驾车受了伤。
难为她一个弱女子,又不会骑马,也没学过驾车,若不是为了妹妹,哪里会做这样的事儿。
白亭山摸了摸她的头:“今日多亏你了,待此事了了,我再赏你。”
“不用不用,我也没做什么。还是五姑娘福大命大,刘大夫说无性命之忧,大公子先看看五姑娘吧。”
因朱星扬就在外间,姜云容又引了他见了朱星扬道:“这次多亏了静王世子殿下出手相助。”
白亭山拱手给静王世子行了个大礼:“世子高义,白某感激不尽。”
朱星扬冷眼旁观,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虽说是兄妹,但这白家大公子摸她头的样子,看她的神色,实在不像是一个哥哥对妹妹。
倒像是一个男人看女人。
“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朱星扬按下心中疑惑,淡淡回道。
白亭山心中着急见妹妹,朱星扬呢跟白亭山也不熟,两人便也未过多客套。
谢过静王世子,姜云容便带白亭山去了刘姑娘的卧房,见白沐真。
刘大夫的确有两下子,在他的诊治下,白沐真确是不吐血了,只还是昏迷,未曾醒来。
白亭山看着白沐真,心痛极了。
上月见时,明明还是能跑能笑的小姑娘,现如今,却是面色灰白,昏迷不醒,身死未卜。
他看着她病中灰败的模样,心中想到,妹妹,你可不要像姨娘一样出事呀,不要独留我一人,你若出了事,我便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看过白沐真,白亭山拱手朝刘大夫行了礼,问道:“劳烦大夫,不知舍妹如何了?”
刘大夫捋了捋胡子道:“幸亏世子殿下送来的及时,命是捡回来了。只毒物伤了心脉,什么时候能醒,便要看这姑娘的造化了。”
毒物!当真是有人下毒!
白亭山只觉耳边嗡地一声,心神震荡,当场便有了提剑杀人的心思。
他强自忍耐着杀人的冲动,问道:“敢问大夫,这心脉之毒,可有解法?”
刘大夫微皱着眉头:
“给老夫些时日,倒是能解,只是怕时间久了,这姑娘身体熬不住。这毒药成分颇为复杂,要搞清楚每种成分再做解药,颇费功夫,若你们能找到这毒药的来源,那便能快些。”
“毒药之事,白某这就去办,今日之内,必有说法。烦请刘大夫,全力为舍妹救治,事后必有重谢。”
“好说,好说。”
白亭山将白沐真的丫头一个个叫出来单独问了话,然后便来找姜云容。
因白亭山在外间找白沐真的丫头们问话,为了避嫌,也不想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姜云容便躲到了外间院子里。
刘家医馆后院子里有一棵柿子树,正是柿子成熟的季节,红灿灿一片挂满了果,只不知为何如此多的果子,刘家也不收,连地上都掉满了摔坏的柿子,看着就觉可惜。
姜云容眼巴巴地看着,满是羡慕,今日本来要去找钱婆婆看房子的,现在看来怕是看不成了,待她有了自己的房子,她也想种棵果子树。
刚刚大公子和刘大夫的话,她都听到了,竟然真的是毒药。
按说五姑娘平日里又低调,性子又好,也没得罪谁,不知道是谁,竟然给她下毒。
高门凶险,连五姑娘这样的高门贵女都朝不保夕,何况她这样一个什么都做不得主的丫头。
离开侯府的想法,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强烈过。
她看着这挂满枝头的柿子树,想着,若她真能安全地离开侯府,有了自己的房子,她想种什么种什么,什么都由自己做主,该有多好呀!
许是她看着这柿子树的目光太过热烈,有人从身后靠近她,伸出手,摘下了一颗红彤彤的柿子。
挨得太近了!
姜云容忙转身退了几步,一颗柿子就伸到她眼前。
朱星扬举着柿子,看着她,却不说话。
姜云容观他神色,没有接那颗柿子,只试探问道:“世子殿下,你都听到了?”
朱星扬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白亭山那句“舍妹”一出,不用再多说什么,朱星扬便全然明白了。
姜云容又试探道:“殿下可是生气了?我可没有骗你呀, 是殿下你一直不信的。”
“嗯,是我魔怔了。”
朱星扬点点头,见她一直不接,便将手中柿子分成两半,拨掉四分之一的皮,将果肉凑到她嘴边道:“你刚刚眼巴巴望着,可是想吃?尝尝。”
姜云容小心翼翼地看他,朱星扬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想想也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想要娶为正妻的姑娘,居然是个丫头,古代阶级分明,可没有什么平权的想法,对静王世子这样的统治阶级来说,恐怕会是个耻辱。
要是他恼羞成怒,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果肉都怼到嘴边了,姜云容不敢惹他,顺从地咬了一口。
吃完这一口,姜云容便知这满树的柿子为什么没人摘了。
看着红彤彤一片,喜庆又美好,但真的摘下来,下口一吃,却是满嘴苦涩。
“不好吃吗?”
朱星扬见她小脸皱成一团,便自己也咬了一口。
他动作太快,又吃得太自然太顺口了,姜云容已是阻挡不及,叫道:“不好吃!你不要吃,而且那个我都咬过了呀!”
朱星扬忍着满口的苦涩,硬是将那口柿子吃掉了,才道:“我原先答应你的事儿,怕是要办不成了。”
姜云容很是想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两人的婚事。
姜云容忙道:“世子不必放在心上,我本也没有当真。我一个丫头,哪里敢肖想静王世子妃之位呢。”
朱星扬突然走近了几步,用手抬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敢想?还是不想?”
第63章 喜欢
姜云容看朱星扬的神色,和往日里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他全然不同,不由有些害怕,挣脱开来,又退了几步:“殿下,你别这样,我有些害怕。”
他步步紧逼,姜云容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刘家医馆的院墙,再无退路。
朱星扬一手撑在院墙上,将她整个人圈起来,再无处可逃,这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说道:
“你可知这百花宴,我为何隔了这些时日才办成?只因我想着你第一次上门,总该将静王府归置归置,否则你若嫌我家中寒酸,不肯嫁了可怎么办?
连我妹妹都笑话我,哥哥,你这又是给大门刷漆又是搭戏台子的,恨不能连门口的石狮子都换成金光的,知道的是你要办百花宴,不知道的还当我这是要娶嫂嫂了。”
这个被圈起来的姿势侵入感太强了,姜云容有些不自在,侧着头避开他灼灼的目光,说道:“我明白,让殿下失望了。”
“不,你不明白。”
朱星扬掰过她的脸,硬要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这才说道:“你不明白,我想要娶你为妻,你说你未曾当真,但我却是真心的。”
他的眼中一半真诚,一半痛苦,以他的身份,愿意为她一个丫头解释这些已是颇为不易。
姜云容一时之间,有些动容,不知该说什么好。
朱星扬见她眉眼似有松动,又期待地说到:
“但我如今要食言了,若我只是朱家三郎,想娶哪家姑娘便可娶哪家姑娘,但我不仅仅只是朱家三郎,还是静王府的世子,静王府的世子,不能娶一个丫头做正妻。我给不了你世子妃的名分,侧妃之位,你可愿意?”
静王府世子侧妃之位,虽是侧妃,却也能进皇家玉碟,行正式的册封之礼,正二品的诰命夫人,享朝廷俸禄,多少女子梦寐以求也求不来。
以一个丫头的身份,能一步登天当上静王府世子侧妃,那是连话本子里都不敢想的事儿。
然而姜云容却道:
“多谢殿下赏识,但我不愿意,侧妃之位虽尊贵,也非我这等卑微身份敢肖想和奢望的,但侧妃也是妾。我虽家道中落,如今沦为奴婢,但我娘临死前曾让我发毒誓,绝不为妾,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朱星扬忙捂住她的嘴:
“什么不得好死,呸呸呸,说什么胡话!又想骗我!什么你不敢想,什么你娘说的,我看你就是不想!
世子我忍够了,我管你想不想,管你愿不愿意,我喜欢你,第一次见你就喜欢,我现在就想把你掳回家去,今晚就纳了你,与你洞房花烛,生个十个八个大胖小子,我看谁敢拦我!”
姜云容被他捂住嘴,说不出话来。
朱星扬刚刚正经克制的时候,颇有些风雨欲来之感,姜云容是怕的。
但如今朱星扬开始凶巴巴地说浑话,姜云容反而不怕他了,她只两眼弯弯,眼中带笑,唔唔唔唔想要说话。
朱星扬也好奇她会说什么,便放开手让她说话。
姜云容笑着看着他:“世子殿下是在唬我呢,我知道,殿下是个守礼的正人君子,不是这样强取豪夺的人。”
朱星扬气道:
“你少给我戴高帽子,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世子我今日就想做这样的人!我才不要做什么君子,我要做一个为所欲为强抢民女的恶霸!
用在你身上,想想就快活!啊,可恶,你笑什么,你以为我不会?你就仗着我喜欢你!你就想拿这点拿捏我!”
到最后,朱星扬自己也觉得如此没了意思,放开了她,又看了她一阵,说了句:“好,我知道了。”
说完,朱星扬转身就走。
姜云容忙叫道:“世子殿下是要走了么?既殿下已经知道了,之前都是误会,且玉佩我也已还给了殿下,殿下可否把我的手帕还给我!”
姜云容也是前几日和琉璃聊天才知道,在这个朝代,女子赠手帕是定情的意思,手帕这种东西是不能随便送的,也不能随便给人用。
在大魏朝送手帕,和现代送情书基本就是一个意思吧。
但她之前真的不知道哇,她这手帕一打,是当纸巾用的,都送出去好几条了,朱星扬找她要了一条,上次给大公子包扎手指给了他一条,还有上次薛三公子病发,她好像是也留了条手帕在那里?当时太忙乱,也实在是记不清了。
但她之前真不是故意的哇!
朱星扬本要走了,听她如此说,倒回来,一手垫着她的头,一手把将她推按在墙上,低头就要亲。
姜云容怎知他还会杀个回马枪,吓傻了,忙侧过脸躲避,朱星扬见她当真是不愿意,也没强求,但又实在气不过,气得牙痒痒,抓过她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
“痛痛痛痛!”
姜云容抽出手,撸起袖子,见自己胳膊上一个明显的牙印,气道:“你怎么咬人呀!”
朱星扬哼了一声:“还治不了你了!得寸进尺,欺人太甚,给我的东西还想要回去,再敢如此,世子我不仅要咬人,我还要吃人,哼!”
说完想起什么,把她那个装玉佩的小香囊拿出来,把廿七还回来的玉佩又装回香囊,然后给她挂在脖子上,说道:“还给你,给我好好贴身带着。”
姜云容担心他真的发疯吃人,只好认怂,只小声嘀咕道:“我不要,我不做妾的,你把我手帕还给我。”
朱星扬拿她没办法,摸了摸她的头:“知道了,我来想办法。”
啊?她不需要他想办法呀,既然误会都清楚了,她与他之间,身份地位相隔十万八千里,如天堑一般,相忘于江湖不好吗?
但很明显,朱星扬不想跟她相忘于江湖,丢下一句:“等我消息。”便离开了刘家医馆。
一众或明或暗的侍卫,纷纷从各处冒出来,护卫着朱星扬而去。
热热闹闹的小院一下变得安静,姜云容抱着被咬得生疼的胳膊,准备去看看大公子审完人没有,抬头却见白亭山站在门口,正看着她,不知已看了多久。
不知为何,姜云容有些心虚,看着大公子面无表情的神色,甚至都不敢过去。
心里想着,完了完了,也不知他看了多少,转念又想,我有什么好心虚的,我也没干什么呀!
姜云容走过去:“大公子,你问完话啦?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白亭山声音暗哑地说道:“从他给你摘柿子开始。”
那不是什么都看到了。
白亭山知道,现在不是过问这些的时候,妹妹在医馆内生死未卜,下毒的凶手还逍遥法外,解毒要用的药源要马上着手去打探,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比他的丫头,可能跟别人有了首尾来得重要。
他现在,应该赶快出门。
但他心中又是震惊又是愤怒又是疼痛,被一种叫做嫉妒的东西全然塞满了,让他移不开脚步,动不得身。
他想起当初冒犯了她,想要补偿于她,便问她,她有什么想要的,她说她唯一的心愿,便是离开侯府。
原来如此!
她对他无所求,只因她心中求的是另一个男人。
他这几日为她筹划,担心以她的容貌出了侯府没了庇护被人欺负,想着怎么给她一个正大光明不被欺负的身份,却未曾想,她老早已经找好了退路。
可笑啊可笑,白亭山,你可当真是可笑!
她想要离开你,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
而你被蒙在鼓里,还巴巴地为她想办法,好把她拱手相让,亲手把她送到另一个男人手上。
她想要的是旁人,不是你。
白亭山只觉嫉妒化为一把利剑,一片片划在自己身上,让自己饱受凌迟的苦楚。
痛啊!真痛啊!
痛得让他想发疯,想杀人,想要毁了这一切。
她明明就是他的丫头,一开始就是。
他可以为她忍耐,但是他为什么要忍耐,凭什么要送她走!
只要他想,他大可以把她关起来,让她哪儿都不能去,谁都不能见,只能看他一人,只能爱他一人,只能钦慕他一人。
她本就是他的丫头,他想对她做什么都可以!想要对她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无数恶劣的想法层出不穷,占据了白亭山的头脑,扰乱着他的心神,将那理智二字老早挤到天边去了。
明明白亭山一言不发,脸上也看不出什么,但姜云容就是觉得大公子好像跟平时不一样了。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实在是太可怕了,气氛压抑得让姜云容想跑。
大公子那眼神,分明是要杀人的眼神呀!
所以是不是大公子审出了毒害五姑娘的凶手,所以在生气?
既然如此,还是不要在他眼前乱晃的好,姜云容小心翼翼地挪着小碎步,想要离开白亭山的视线。
白亭山的视线却像是粘在她身上一般,问道:“你喜欢他?你们到哪一步了?”
“啊?你说谁?静王世子吗?没有没有。我们清清白白,什么事儿都没有!大公子你误会了!”姜云容急忙否认道。
可不能让大公子误认为自己与人私相授受,这个朝代,她又这个身份,被大公子误会了,怕不是会被乱棍打死吧。
误会,白亭山想,没有误会,她不懂,静王世子看她的眼神,就是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想要占有,想要独占,想要得到的眼神,和他,一模一样。
一目了然,清清楚楚,绝无误会。
他内里想要对她做些什么的乌七八糟的想法,层出不穷,愈演愈烈,几乎要冲破皮囊。
但表面的他却仍然耐着性子,不想露出真面目将她吓跑,他如一个捕兔子的猎人,对着这懵懵懂懂不自知的兔子,说着些诱骗又冠冕堂皇的话:
“你怎会认识静王世子?你喜欢他?想要出府就是为了他?你若想跟他,我也可以帮你安排谋划。
但你要想清楚,静王府是亲王府,普天下,除了皇上,便没有人比他们更尊贵,你若进了静王府,是生是死,是富贵还是劫数,便只能听天由命,我便都看顾不到了。”
白亭山紧紧地盯着姜云容看,不放过她脸上任何微小的表情,心中想着,说吧,你是不是喜欢他,你若敢说喜欢,若敢说你想跟他,我非要,非要……
姜云容全然不知大公子心中所想,只觉得大公子人还怪好的咧,当得起那句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是个大大的大好人。
想她不过一个小小的丫头,当时他们在假山里那样那样,也不能全然怪他,他被人下药了嘛,也不是故意的。
这个朝代,丫头既是奴婢,就没有人权,就算被主子强占了,也讨不了说法,只能磕头谢恩。被主子打死了,也找不了人偿命,只能一卷草席,埋了就了。
所以相比之下,白亭山为了补偿她,不仅答应帮她以良籍身份出府,还处处为她考虑,担心她遇人不淑,去了静王府被欺负,那真的是一个好得不得了的主子了。
姜云容连忙否认:“不是不是,没有没有!没有喜欢,没有想跟他!”
身份地位不平等的两人,怎么能谈喜欢呢?
以姜云容现在的身份,连命都不是自己的,她就根本不会和任何人谈喜欢,喜欢是个奢侈品,不是现在身份的她该考虑的。
或许等她安然离开侯府,一切安顿下来,她也会找个年轻俊郎的小哥哥谈喜欢吧。
上辈子当卷王,耽误了,连亲亲都没试过,这辈子她想开来了,人生苦短,就该及时行乐,亲亲也挺好的,上次亲亲虽然场景不对,但亲亲本身也挺刺激的,现在不行,但等她离开侯府,也要找个相互看对眼的小哥哥再试试。
白亭山却由不得她如此敷衍糊弄,穷追不舍,又问道:“那他是喜欢你?”
啊,这个怎么说呢,大公子都看到了,说不是好像有点睁眼说瞎话,说是又好像有点太自大了。
姜云容支支吾吾道:“可能有一丢丢丢丢喜欢吧,但他之前以为我是五姑娘,静王府和勇毅侯府,门当户对,自然可以喜欢一下,如今知道了不是,应该不会再喜欢了吧。”
第65章 审问
虽然朱星扬走之前说他会想办法,但就跟之前他说要娶她一样,姜云容就根本没当真。
静王,是先皇一母同胞,双生的胞兄,就比先皇早出生个半刻钟,和先皇情意深厚,尊贵无比。
静王府,是天底下,除了皇宫,最尊贵的地方。
当年如果不是先皇的儿子还剩当今皇帝一个一岁的奶娃娃,说不得这皇位是谁的呢。
静王府这样的地方,选一个身在贱籍的丫头做世子正妃,说出去,不知天下人还要如何耻笑呢。
白亭山还欲再问,一个身穿盔甲的将军闯了进来,朝白亭山拱手行礼道:“大公子,属下周长齐,府中已安排妥当,请公子示下。”
周副将周长齐是勇毅侯离京前,留给白亭山的一步棋。
勇毅侯长年在外打仗,白家铁骑威名赫赫,勇毅侯白宁臣更是大魏朝人人心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神。
战神不怕打仗,战神就怕朝中政敌捣鬼构陷,扯他后腿,害他妻儿。
所以他留给白亭山的这些兵,为的就是关键时刻,让白亭山能有能力护住一家人的性命,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步棋下得隐蔽,连乌明珠都未曾知晓。
白亭山见了周长齐,知自己再也耽搁不得,该去查那毒药之事了,便对姜云容道:“今日府中不太平,你且留在此处先不要回来,你陪着沐真,若有情况便派人来报我。沐真,便托给你了。”
“是!大公子,我定会好好守着五姑娘。”姜云容福礼称是,一抬头,白亭山和那周副将已经不见了。
白亭山和周长齐,快马加鞭,赶回了侯府。
周长齐之前接了青竹的信物,听了青竹说的前因后果,第一件事儿,就是派了兵,进了侯府,先把侯府从里面给围了,交代了人,只许进不许出,连只耗子都不能放出去,若有敢硬闯的,格杀勿论。
第二件事儿,就是把大厨房从管事到烧火的丫头,一个不剩,近三十来号人,全给绑了,口中塞了破布,看管起来,一个都不准说话串供。
青竹去找周副将的时候说的清楚,五姑娘病了,周副将一下子就想到了关窍,若真是病了,大公子定不会来让他出马,只怕不是病了,是有人捣鬼下毒。
病从口入,毒药也从口入,下毒一般都下在吃食里,先抓厨房的人,准没错。
白亭山回了府,先让人把厨房一干人等,都提到了前院演武场,口中破布取了,要审他们,演武场开阔,三十来号人也放得开。
青竹给白亭山摆了张太师椅坐,三十几号人,不明所以被绑,又不明所以被拉来跪下,见了大公子,纷纷呼嚎喊冤。
冤枉!哼,你们也敢称冤枉?
白亭山审白沐真的丫头,审得清清楚楚。
彩霞和朝月听刘大夫说五姑娘是中了毒,老早吓破了胆子,本来主子没伺候好,她们就是要挨板子的,主子要丢了性命,她们更是要跟着陪葬。
所以虽门房惧怕少夫人打板子不肯开门,白沐真院里的丫头们却跟着姜云容强闯出去的原因就在此,比起挨板子,她们更怕丢了命。
听说五姑娘是中毒,白沐真的丫鬟嬷嬷们纷纷回忆各种疑点,好洗通自己的嫌疑。
几日前,因五姑娘的菜总是有苦味,彩霞疑心厨房怠慢,大闹厨房的事情,白亭山自然也知道得清清楚楚。
“给五姑娘下毒的人是谁?”白亭山看向众人,问道。
厨房众人纷纷称不知,纷纷说冤枉。
白亭山也不跟这些心怀鬼胎的下人们费口舌,也不再问话,只说道:“打!”
特地被白侯爷选出来,作为暗棋,跟着周副将办事的,那可都是上过战场杀过人,凶神恶煞的铁血汉子,和侯府中的下人更是毫无瓜葛,不怕他们放水。
听了大公子的吩咐,这帮凶悍的兵们,便一人一个军中的杀威棒,啪啪啪啪,实打实地,打得厨房众人是鬼哭狼嚎,不住求饶。
大公子铁石心肠,不管众人如何求饶,一言不发,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军中的杀威棒,威力非同一般,只打了十来下,就有人受不了了,大叫道:“我知道我知道,是少夫人的丫头绿藻!”
怎会是她!
白亭山却是不太信,洪氏和妹妹,无冤无仇,可以说是毫无瓜葛,她为何要给妹妹下毒?
在白亭山心中,洪氏只是一个符号,是洪家为了提升自身家族地位,嫁进白家的工具罢了。
就如他的正妻之位,只是为侯爷赚那二十万两银子的一个买卖罢了。
所以对于洪氏,他虽不曾亲近她,但也未曾为难她。
但她为何要给妹妹下毒?
而且她下毒,手段怎会如此粗鄙,毫不遮掩,派自己的大丫头,明晃晃地在大厨房下毒。
这会不会是有人栽赃?特意推给洪氏的?
白亭山一个眼神,打人的军汉会意,继续打。
被打的那人被打得实在受不了了,满地乱爬道:“是真的!前几日,桂嬷嬷亲眼所见,她还绑了绿藻回去审,桂嬷嬷可以作证!”
桂嬷嬷,乌明珠!
白亭山一下子站起来,往后院走。
周副将先派了十几个兵士打头阵,将少夫人的院子给围了,然后进门还未待洪冰双反应过来,就把她所有的丫头都绑了。
洪冰双本来就正惶恐不安,如今身边丫头都被绑了,只剩孤家寡人一个,更是怕极了。
是不是绿藻下药的事情被发现了!
是不是绿藻招了供把事情都说了?
万一绿藻这小蹄子把事都推到我身上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洪冰双一个人在屋里急得团团转,却是一个法子也想不出来。
不行不行,若被表哥发现是我,表哥定是会厌弃我的!
一定得把这事儿推到绿藻身上不可!对,就说都是绿藻做的,跟我没关系!
本来就是,药是绿藻买的,绿藻放的,跟她就没关系,她可不能等绿藻反水,她得先下手为强!
可惜这不知哪里来的兵,动作如此快,不知把绿藻绑到哪里去了,否则她就不会给绿藻开口说话的机会!
第66章 荒唐
早上门房派人来报,五姑娘的丫头们强闯带五姑娘出门去了,侍卫也来问洪冰双,是否五姑娘的丫头们起了歹心,要害主子,要不要报官?
洪冰双心中有鬼,不敢报官,但她头脑简单,平日里除了仗着势,横冲直撞,也想不到其他法子。
白沐真已经出了府,洪冰双想用不给她请大夫的法子治她,来遮掩下药的事情,就不管用了。
而且,说不得白沐真就死在外面了呢,那就跟我没关系了!洪冰双也曾侥幸想道。
谁知表哥竟然会来得如此快,还把她的院子围了。
白亭山进了洪冰双的院子,这是他成婚后,第二次见到洪冰双。
好歹是侯府的少夫人,为了给洪冰双留一丝颜面,白亭山独自一人来见了洪冰双。
成婚那日,他挑了盖头,算是走完了流程,帮侯爷赚到了那二十万两银子,便丢开手,回了前院。
洪氏其人,他更是鼻子眉毛都没看清楚。
今日见她,只觉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姑娘,这姑娘满脸惧意,见他进来,甚至莫名抖了抖,看起来害怕极了。
到此时此刻,白亭山都还不相信是洪氏下毒,洪氏和妹妹没有利益冲突,又无冤无仇地,没有动机,不合理呀。
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或者是什么人做的什么局,故意把她推到面前来,来让她当这个替死鬼。
直到此刻,白亭山还是愿意相信,洪氏大概率是无辜的。
所以他是愿意给洪氏一个解释的机会,让她为自己辩一辩的。
但他还未开口,洪氏突然扑过来抱住他,声泪俱下道:“表哥,真的是你,你总算回来了,你听我说,给五姑娘下药的是绿藻,买药的也是绿藻,你可不要听她胡说,这事儿跟我没关系,你可一定要相信我呀!”
竟然真的是她!
白亭山竟不知,这侯府内,居然还有这等不打自招的蠢人。
他推开洪氏,问道:“表哥?我姨娘姓兰,嫡母姓乌,你姓洪,我是你哪门子的表哥?”
洪冰双惊呆了,喃喃道:“表哥,你是什么意思?我是双儿呀,洪姨娘是我姑姑,你自然是我表哥呀。我从小到大都叫你表哥的呀!”
白亭山当真无语,你我从来都不认识,哪里来的从小到大?
既知道是她下的毒,白亭山便不耐烦再与她玩这什么表哥表妹的把戏,只问道:“毒药从哪里来的?”
洪冰双见他对自己横眉冷目,如见仇人一般,哭泣道:
“表哥,你怎的如此狠心,把双儿在这后院一丢就两个月,一次都没来看过双儿,好不容易来一次,又凶我!你妹妹病了,你难过我理解,但你不该凶我!
我是你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侯府来的妻子,我是侯府的少夫人,你本该敬我爱我,结果你却对我不闻不问,还凶我!你再这样,我不要理你了!”
白亭山听了这一堆乱七八糟地,试着从她的处境入手,问道:
“你不想嫁到侯府来,被逼着嫁,心里不痛快,便想报复我,我不在府里,你找不到正主,便把气撒到我妹妹身上,是不是?你若想和离,自可跟我说,不该行下毒之事。”
洪冰双不曾想,表哥竟然是这般看自己的,大声叫道:
“不是不是!表哥,我嫁与你,是我千求万求求来的!我不要和离,表哥,我喜欢你!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
你喜欢我,不对我好,不对我妹妹好,却给我妹妹下毒?
这是哪门子的喜欢?!
白亭山觉得自己,怕是遇到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这时周副将在外敲门:“大公子,绿藻招了,毒药是从永乐观一个姓陈的道士那里买的。”
白亭山丢开洪冰双,任她在身后呼嚎哭泣,只让人将她看管起来,立马去审绿藻。
绿藻一五一十都说了,她知道洪冰双必定不会保她,平日里又对她非打即骂,反正她也活不成了,因而也不想给洪冰双遮掩。
她昨日用的药没用完,也一并交代了,在兵士的看管下,从自己的房间被褥下面,把藏起来的毒药交了出来。
白亭山将这毒药一分三份,一份派了两人拿去朱雀街给刘大夫验毒配解药,一份让周副将派了队人马,去那永乐观抓陈道士对质,一份留在了自己手上做证据。
“你为何给五姑娘下毒?”
到了如今,白亭山已经确信,这下毒之人确实是洪氏无疑了,只她的动机他还是想不明白,他懒得去跟洪氏纠缠,便来问绿藻。
绿藻一被抓,还没开始用刑就招了,没受太多罪,缩在地上怯懦地说:“少夫人想让五姑娘生病,这样大公子就能回来了。”
竟是为了这等儿戏的理由!白亭山简直要被洪氏这荒唐行径给气笑了。
“就为这个?就要五姑娘的命?前几日你在厨房下药,被桂嬷嬷抓了,她可曾审过你?”
绿藻心灰意冷,有问必答,摇摇头道:
“未曾,桂嬷嬷那日抓了我,我本来就想招的,我知少夫人如此下去,终有一天会出事,本来想趁没筑成大错,对桂嬷嬷说了,也是一种解脱,谁曾想,桂嬷嬷说搞错了,又把我放了。”
以乌明珠眼里容不得沙子,府内大小庶务都要亲自过问的性格,会这样轻飘飘地,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问清楚就放人?
而且就这个时候,就这么正好不在府里,把自己撇了个干干净净。
白亭山不信乌明珠与此事没有关系,但若他问到面前去,她只怕会拿张帕子出来哭一哭,辩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而他一个庶子,也不能去嫡母房内抓人。
况且他到现在还是没有想通,若真是乌明珠布的局,那么沐真到底碍着了乌明珠什么事,让她要在此刻发难?
“周副将,去京兆府,报官。”
他得趁这个机会,找个乌明珠手伸不进的地方,把桂嬷嬷与她分开,从桂嬷嬷这里,撕开一个口子,好好审一审今日之事,以及十年前之事。
第67章 颠倒黑白
周副将领了命令就要去报官,到了洪冰双小院门口却被洪姨娘拦下了:“周大人,不知大人要去何处?”
周副将是认识洪姨娘的,侯爷颇为宠爱洪姨娘,十几年不改,洪姨娘地位稳固,因而侯爷的属下对洪姨娘都颇为客气。
但大公子新娶的少夫人又是洪姨娘的娘家侄女,少夫人毒杀五姑娘,这事儿就比较尴尬。
周副将吞吞吐吐地说:“这个,大公子让我去报官。”
洪姨娘已经在门口等了许久了,今日突然侯府被围,厨房的人又尽数被抓,到后来连洪冰双的院子都被围了,洪姨娘便知,定是出事了!
而且这事儿还跟洪冰双脱不了干系。
洪姨娘偷偷摸了锭银子给周副将,问道:“不知大人因何事报官?”
周副将不怕得罪少夫人,但却不敢得罪洪姨娘,这可是侯爷心尖尖上的人,他哪里得罪的起呀!
因而周副将便收了她的银子,卖她一个好,轻声说道:“少夫人指使丫头绿藻,给五姑娘下毒,已经招了,因而大公子要卑职去报官。”
洪姨娘听得是匪夷所思,这段时日,洪冰双老是去找白沐真,她还当她是听进了劝,要好好与五姑娘搞好关系,这样自然能笼络住大公子。
谁曾想,她居然胆大包天,干出这投毒的勾当!
她怎么敢!她到底是为什么?白沐真能碍着她什么事?她是不是有病!
只能说疯子的思维,让同为洪家出身的洪姨娘也跟不上。
洪姨娘娘家侄女多,她也可以不管洪冰双,随她去死。
但是洪冰双干的事儿太大了,大到同为洪家人的洪姨娘必定会受牵连,甚至整个洪家人都会受牵连。
洪姨娘必须把这件事儿摁下来,让它悄无声息地过去,这才不会牵连到自己和洪家。
否则,若这事儿真的抖出去,旁人才不管洪冰双是谁,在外人眼中,她们都是洪家的姑娘,都是洪家的人,洪家姑娘的名声,洪家老爷的官声,就全完了。
洪姨娘又摸出一锭银子,对周副将说:“大人可否容我与大公子说两句话,再去不迟?两句就好,必然误不了大人的事儿。”
见周副将有些迟疑,洪姨娘又道:
“堂堂侯府之家,少夫人毒杀侯府姑娘,若报了官,传出去,闹得满城风雨,让侯爷的脸面往哪里放?
周大人,也该为侯爷考虑考虑,这朝堂上,有多少人眼红侯爷战功赫赫,若是被政敌借机弹劾,被皇上问一个治家不严之罪,周大人,你可担得起这责任?”
周副将自然担不起这责任,也不想担这责任,只说道:“那姨娘,你快着些。”
拦住周副将后,洪姨娘便进了洪冰双的小院,洪冰双透过窗户纸看到洪姨娘进来,忙大叫道:“姑姑,姑姑,姑姑救我!”
闭嘴!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有你这么个讨债鬼的侄女!
洪姨娘心里恨洪冰双恨得牙痒痒,并不理她,先去见了大公子。
“大公子可是要报官?”
见了白亭山,洪姨娘开门见山道:
“洪氏确实有错,死不足惜,但未必要报官,也可用家法处置,大公子春闱在即,也要为自己的前程想一想,闹将出去,惹人非议,后院不平,私德有亏,怕是会影响大公子的科考。”
白亭山知洪姨娘口齿一向伶俐,冷笑道:
“倒劳烦洪姨娘如此费心为我考虑,只是不过一科举,便是影响了又如何?我一堂堂侯府公子,还单指着科举这一条路吃饭不成。
洪姨娘既然来了,倒让我想起来,洪氏进门不到两月,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怕是有能言善辩者在幕后教唆挑拨。
我想请洪姨娘帮我想一想,这幕后教唆之人是谁?今日我非好好查一查不可。”
十年前兰姨娘暴毙之事,与这洪姨娘也脱不了干系,他还没去找她麻烦,她倒先自投罗网,撞了上来,既然如此,不如趁这个机会,侯爷不在京城,一并绑了,一并审问。
洪姨娘一噎,白亭山长年在国子监读书,她又是女眷,为着避嫌,和他也几乎没打过交道,今日这一照面才知这也是个硬茬子。
因而洪姨娘话头一转,又说道:
“大公子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五姑娘的前程考虑考虑,闹将出去,旁人必然揣测,好端端地,少夫人为何要毒杀五姑娘,难道五姑娘就一点错没有?
我知大公子和五姑娘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但架不住人心恶毒,恶意揣测之下,若是传出什么不干不净的话来,可如何好?让五姑娘如何在京城立足?”
白亭山真是要给洪姨娘这颠倒黑白,信口雌黄的本事给气笑了,回道:
“洪姨娘真是好口才,你们洪家,杀人下毒的事儿都干得出来,都不怕人说,我与沐真怕什么?你这下毒之人的姑姑都好好地站着,都有地方站,沐真如何就不能立足?
洪姨娘有这闲工夫关心他人的前程,不如关心关心自己的前程吧。
青竹,帮我请洪姨娘下去,找个清净之地,再请京城府尹帮我好好问问,是不是洪姨娘平日里也这般能说会道,是非不分,唆使挑拨,才教出洪氏这般大逆不道的混账东西!
如若洪姨娘不是同谋,为何要一再为洪氏遮掩辩驳?”
青竹刚就在外面站着守着,听白亭山如此说,拿了根又粗又长的绳子就闯了进来,便要将洪姨娘绑了去。
洪姨娘不知这白亭山竟如此油盐不进,全然说不通还敢动手,袖子一甩,朝要上来抓她的青竹喝道:
“大胆!放肆!你敢碰我!若被侯爷知道,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青竹可不管这么多,他是白亭山的下人,他就听白亭山的,侯爷远在天边,一年都见不到几回,怕他做甚,于是上手又要抓洪姨娘。
洪姨娘真是要被这不按常理出牌的两主仆给气死了,转头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周长齐!周长齐!快拦住他!”
青竹在后面紧追不舍,不依不饶,也叫道:“周将军,大公子有令,你可是要抗令不成?”
两人竟然围着洪冰双的院子转起圈来。
第68章 勇毅侯
大公子是侯府的长公子,洪姨娘是侯爷的贴心爱妾,周副将一个都得罪不起,一个都不敢帮,真是巴不得自己不在现场,默默地一步一步倒退着往后想溜,没几步,踩到个人。
如今侯府里,周长齐是知道的,侯爷和侯夫人都不在,二公子整日里泡在秦楼楚馆不着家,五姑娘病了,少夫人被关起来了,洪姨娘和大公子又在斗法,整个侯府,排得上号的主子都捋一遍后,剩下的都是不防事的人。
周长齐便没什么好脸色地转头喝道:“没长眼睛吗你!……哎呦,侯爷,侯爷您何时回来的?”
这日是阴历十一月十六,天气晴,白家铁骑带着北虏王的项上人头低调入京。
勇毅侯白宁臣在自家大儿子大婚当日,就被兵部八百里加急给催去了边关,连儿媳妇的改口茶都没喝到一口,好不容易花了快两个月,终于把这狡兔三窟的北虏王给堵住宰啰。
勇毅侯不爱在那苦寒之地久待,把善后,谈判,献囚之事,全然丢给了副将和督军后,带上亲信,提着这北虏王的项上人头就回京。
本来想的是,老子在外,提着脑袋给侯府赚前程,回到家中,那还不得娇妻美妾,嘘寒问暖,围着他伺候,围着他转。
哪曾想,回来一看,不说十里相迎吧,侯府连一个到城门口接的都没有。
这也全然不能怪侯府之人,实在是一点风声都没有,没人想到侯爷这两日会回京,又因乌明珠这几日都在外面,侯爷的信到了也没人看,自然没人知道侯爷要回来。
勇毅侯便自己回了府,回来一看,顿时更为火大,这是要造反吗?
自己府上被自己的兵给围了?他给白亭山留的兵,是用来保命用的,可不是用来抄自己家用的!
又因大厨房一个不剩全员被绑,侯府只剩冷锅冷灶,堂堂侯爷,回到自己家中,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这还不算,到了后院,自己的爱妾洪姨娘扑将过来,抱着他就哭:“侯爷救我!”
而他那大儿子的下人,竟然真的拿了条又粗又长的绳子要绑人。
怎的,他是已经归天了么?
这勇毅侯换人了不成!
白侯爷气得喝道:“大胆!逆子!滚过来!”
白亭山给青竹一个眼神,让他躲远处,这才慢慢地走出来,朝白侯爷行礼道:“父亲大人。”
看着抱着白侯爷痛哭的洪姨娘,白亭山知道,时机已过,白侯爷在的时候,要想动洪姨娘,无疑是比登天还难。
他的父亲,白侯爷,平日里有两个爱好,一爱美人,二爱钱财,而他的爱妾洪姨娘,为侯府和洪家牵线搭桥,由勇毅侯府庇护洪家的生意,源源不断的孝敬银子,又通过洪姨娘流到侯府。
洪姨娘就是白侯爷的摇钱树,小心肝,聚宝盆,只要洪家还能大把大把赚银子,就是到八十岁,白侯爷也会宠爱洪姨娘,自然不会让人动她一根寒毛。
白侯爷抱住洪姨娘,拍拍她的背,安抚道:“月儿,不怕,怎么了?你告诉我,我为你做主。”
洪姨娘也抱着白侯爷,珍珠般的眼泪一串串往下流,抽抽噎噎道:“侯爷,你不要怪大公子,双儿做错了事,我是她的姑姑,大公子一时生气,迁怒于我,也是理所应当的。大公子应该不是故意为难我的。”
“你是你,她是她,她做错事,罚她便是了,跟你有什么干系!”
白侯爷安慰完洪姨娘,又骂道:“混账,和月儿有什么关系。你自己的媳妇不教好,怎么还迁怒于旁人!”
白亭山看着白侯爷,说道:“沐真生死未卜,父亲就不想查一查这幕后之人吗?”
洪姨娘半靠在白侯爷怀中,梨花带雨停不下来:
“侯爷,大公子说的这幕后之人,是在说我呢,我啊,不过是喜欢五姑娘,担心影响五姑娘的前程,好心才说了一嘴,劝大公子,家丑不可外扬。谁知为这个,大公子居然恼了我了,认定了我是教唆洪氏之人。
侯爷你说,我这是何苦和五姑娘过不去,五姑娘吉人天相,前程远大,福气还在后头呢。
大公子可以不在意流言蜚语,皇上却未必不会在意,皇后是母仪天下之人,容不得半点德行有亏,即便五姑娘白玉无瑕,怎能抵挡外人悠悠众口,万一为此丢了皇后之位……”
“皇后?什么皇后?”
白侯爷和白亭山听到这里,突然异口同声地问道。
洪姨娘有些吃惊,她以为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谁曾想侯爷和大公子居然不知道么?这个消息乌明珠就牢牢捏在手里竟然未曾对侯爷说么?
为什么?
洪姨娘决定待会儿定要好好想一想这个因果,但既然已经说出来了,就不好再收回去,于是便将太后想要把五姑娘许配给皇上的事儿给说了。
皇后之位!
白亭山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为什么乌明珠非要趁这个时候出门做局。
她是定然不会愿意一个庶女当了皇后,威胁到她的地位。
要是乌明珠以后进宫,还得给自家庶女行礼下跪,只怕比杀了她还难受。
但什么皇后之位,白亭山根本就不稀罕,也根本不想让白沐真趟这趟浑水!
太后和皇上的权柄之争,只会愈演愈烈,皇后之位是风暴的中心,自家妹妹,如此柔弱,怎么能做得来,只怕会为此丢了性命!
而此事成与不成,白亭山看了看父亲,还得看白侯爷,若他不愿女儿嫁,以他如今的地位,太后和皇上也不能强逼他答应。
白侯爷听了洪姨娘关于太后要让自家闺女做皇后的话,倒是没说什么,而是拍拍洪姨娘道:“月儿,你说得对,家丑不可外扬。”
听了此话,白亭山心中一沉,洪姨娘却是心中一喜道:
“是是是,家丑不可外扬,何必闹得满城风雨,洪氏犯了错,大可将她关在家庙,看管起来,命她每日吃斋念佛,为五姑娘祈福,抵消自身所犯的罪孽。
对外就说洪氏在家庙修行,为侯府祈福即可,如此也不会有人说嘴,坏了五姑娘的大好事。”
白亭山观父亲神色似有松动,冷笑道:
“洪姨娘真是打得好算盘,吃斋念佛?好一句轻飘飘的吃斋念佛,洪家在我侯府行下毒之事,却是不用惩戒,今日杀这个,明日便敢杀那个。
今日杀个侯府贵女只用吃斋念佛,明日杀个侯府侯爷是不是也只用吃斋念佛?沐真受了这一番苦现在还昏迷不醒,生死未卜,你一句吃斋念佛就想抵消?”
洪姨娘听他说什么杀侯爷的诛心之语,忙道:
“五姑娘确实是无妄之灾,怎敢让五姑娘白白受苦。洪氏既进家庙,一概身外之物都已用不上,洪氏嫁妆,共有千亩上好的水田,并一个庄子,十几个铺面,五千两白银,我可为她做主,都献给五姑娘,为五姑娘谢罪。
再则,此次之事,皆因我洪家未曾教好女儿,实在是愧对侯爷,我洪家愿再为侯府进献五万两银子……”
洪姨娘一边说一边看着白侯爷的神色,见白侯爷面有不虞,忙改口道:“不,不,是十万两银子,向侯府谢罪。”
之前为了侯府的正妻之位,洪家筹措那二十万两银子,现银就有些周转不开了,如今短短几月,再加十万两现银,只怕要再卖些产业,颇动些筋骨。
但洪姨娘知道,这银子非花不可,否则侯爷怪罪下来,以后还有没有洪家都不好说,便是洪家当家人在,也不会怪她擅作主张。
听了洪姨娘这番话,白侯爷叹口气:“如此也好,沐真此番受苦了,是该好好补偿她。”
白亭山听了,怒极反笑道:
“十万两银子就买了侯爷的既往不咎,侯爷那二十万两花完了,是又缺钱了不成?侯爷还打什么仗,不如改行做买卖,那才是一等一的厉害。”
“逆子,住口!我是你爹,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白侯爷喝问道:“你说洪氏下毒,毒药呢?我看看。”
白亭山看了看白侯爷:“父亲就这般缺钱,为了十万两银子,女儿的命也不要了,竟要帮着洪家毁灭证据?”
“混账!混账!混账!你这忤逆不孝的逆子!”
白侯爷被白亭山这一句句直戳心窝子的话,气得是火冒三丈,噌的一声,拔出手中佩剑,拿起手中剑鞘,直直向白亭山砸去。
剑鞘差点就砸到白亭山的脑门上,却被白亭山抬手抓住,又给白侯爷丢了回去,砸到白侯爷脚下的青石板砖上,发出一声脆响,直将青石板都砸出一个坑,若真是砸到脑门上,后果不堪设想。
青竹见这都开始真刀真枪动起手来了,忙跑出来,拉了拉白亭山的衣裳,急急唤道:“大公子,你快少说两句吧。”
副将周长齐也不敢在一旁装死了,忙将剑鞘从地上捡起来,双手捧给白侯爷,然后又掏出一个药包道:“侯爷息怒,毒药在此,侯爷请过目。”
之前白亭山让周长齐去报官,自然需要物证,便将最后一包药给了周长齐。
白侯爷拿了那包药看了看,闻了闻,又问道:“她们给五姑娘吃了多少?”
周长齐审问绿藻的时候,问得清清楚楚:“少夫人的丫头绿藻招供说,大概用了二钱,陈道士卖药给她时一再强调,不可超过五钱,否则必有性命之忧虑,故而绿藻未敢多放。”
侯爷颠了颠手中的药包,大概二两吧,想着也够了,便朝身后紧跟过来的长随招了招手道:“既然是少夫人亲手选的药,平安,拿这去,安排几个手脚稳当利落的嬷嬷,伺候少夫人上路。”
洪姨娘眼睁睁看长随平安拿了药包走,却不敢拦,只扒着白侯爷,哭诉道:“侯爷,侯爷,你这是做什么?你是要双儿的命吗?侯爷,双儿虽有错,罪不致死呀!”
洪冰双被关在屋子里,透过窗户纸,贴着窗户缝正在那里听墙角,只隔得太远了,听不真切。
突然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们闯将进来,一个嬷嬷手中还提着一个水壶,笑嘻嘻地对洪冰双说:“给少夫人请安,奴婢奉侯爷之命,伺候少夫人上路。”
洪冰双心中警铃大作,厉声叫道:
“上路,什么上路!滚开!你们这些卑贱的奴婢,我是侯府少夫人,谁敢碰我!侯夫人命我管家,你们都得听我的,都给我退下,退下!听不懂吗?给我滚!”
几个嬷嬷任她叫唤,只不理她,嬷嬷们按胳膊的胳膊,掰脑袋地掰脑袋,提着一壶茶水就往洪冰双嘴里灌。
壶中水又酸又苦,洪冰双连呛了好几口,吓得魂飞魄散,濒死之际,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推开几个嬷嬷,夺门就逃。
洪冰双跑出房间,冲着洪姨娘而去,边跑边大喊道:“姑姑!姑姑!姑姑救我!”
毕竟是自己娘家姑娘,又是从小看着长大的,洪姨娘下意识地就想去接,结果却见白侯爷在一旁,正一脸耐人寻味地看着她。
“家丑不可外扬,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月儿,你觉得呢?”白侯爷摸了摸洪姨娘风韵犹存的脸蛋,问道。
洪姨娘只觉全身寒毛都竖起来了,她跟着白侯爷多年,知道白侯爷这是在警告她。
在五姑娘中毒这件事上,白侯爷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生气。
她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她之前只想着她娘家侄女多,死了一个洪冰双,随时可以有另一个洪家姑娘补进来,但却未曾往自己身上想过,同样,死了她一个洪月儿,也同样随时可以有另一个更年轻更听话的洪家姑娘替代她。
侯爷恋旧,愿意怜惜宠爱她,是因她听话知好歹,但勇毅侯府的洪姨娘,并不是非她不可。
大公子胡乱攀扯,说洪氏下毒是她指使,侯爷虽没说什么,但难道心中不会嘀咕揣测?
如果她这个时候为洪冰双求情,被侯爷认定她有参与此事,一起上路的就是她了。
于是洪冰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姑姑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姑姑!救我!救我!”
洪冰双叫唤着,连洪姨娘的边都没有碰到,就被几个嬷嬷硬按在了青石板上,又被一个嬷嬷扯过头发,硬生生地往嘴巴里灌药。
第70章 噬人
几个嬷嬷真是气极了,侯爷面前,差事没办好,连个小姑娘都收拾不好,真是太丢人了。
如今非得好好发挥,让侯爷看看她们的本事不可,再不能让人挣脱咯。
洪冰双被死死压着,喉咙中呵呵作响,拼命挣扎却只挣扎不开。
过了片刻,嬷嬷们确保最后一滴毒药都已灌进去了,这才丢开了洪冰双。
洪冰双又惊又惧,涕泪横流,立马半跪在地上,手指伸进嘴中,想要将那毒药抠出来,只毒药已入肚,却哪里还抠得出来,反倒有什么从鼻子里流了出来。
洪冰双一摸,一手的血,她懵懵地看着那一手的血,没忍住,一口血又喷了出来,再一口血喷了出来,她看了看姑姑,伸手想要让姑姑救命,却见姑姑满脸惊恐地看着自己,连连后退。
姑姑,救我呀!
药量过猛,毒性发作太快,洪冰双想叫却叫不出来,想跑却跑不动路,她心中有恨无悔,再多的咒骂也没有机会说出口,就这么瘫倒在地,七窍流血而亡。
洪姨娘便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洪冰双死在面前,却连求一求侯爷开恩都不敢,怕得全身都在发抖。
想他们洪家,为了一个侯府正妻之位,这几个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前前后后搭进三十多万两银子,又折进去一个姑娘,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白侯爷是个见惯了生死的人,洪冰双死了,他连个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收了剑,吩咐长随平安道:“平安,把这些脏东西都收拾干净了,侯夫人呢?怎这么久还未见着人。”
长随平安正安排了嬷嬷们,抬尸首的抬尸首,擦洗地面的擦洗地面,闻言忙道:“侯夫人去皇觉寺礼佛,明日便归。”
“ 还礼什么佛!让她速速回来料理少夫人的后事,我可没功夫管这一摊子烂事。”
白侯爷说完揽过洪姨娘道:
“月儿,我乏了。嗯,月儿?”
洪姨娘强自忍耐住全身的颤栗,不去想洪冰双死前惨状,花费毕生功力,展出一张又温顺又柔美的笑颜,轻言细语道:“侯爷一路辛苦,小厨房有新做的乳鸽汤,侯爷来吃吗?”
白侯爷摸摸她的小脸蛋,大笑道:“既是你请的,侯爷我怎么也要尝一尝,不过侯爷我想吃的,可不止什么乳鸽汤。”
“哎呀,侯爷!”洪姨娘娇俏地嗔了白侯爷一眼。
两人旁若无人,黏黏糊糊,就要相拥回南苑。
白亭山看了看洪冰双的尸首,又看了看你侬我侬的二人,没忍住叫道:“父亲,沐真病重,你也不去看一眼吗?”
白侯爷摆摆手道:
“我便不去了,我又不是大夫,去了反而让大夫们束手束脚,你便代替为父去吧。平安,去账上给大公子支五百两银子,看病哪有不花钱的,不够再回来取。
对了,月儿,你刚刚说的洪氏的嫁妆,什么田契地契银票的,都收拾收拾给大公子带去,沐真见了银子,兴许就能高兴些,病也能好的快些。”
洪氏尸骨未寒,流的血都还在青石板上,湿漉漉明晃晃一团一团,白侯爷居然就开始惦记起她的嫁妆。
洪姨娘却不敢流露出半点不高兴的样子,温柔而顺从地答道:“是,侯爷,我待会儿就安排人收拾好,给大公子送去。”
她是说了千亩水田,一个庄子,十几个铺面,五千两银子。银子虽然做不得假,但水田也分好的水田和不好的水田,铺面也分位置好的铺面和位置不好的铺面,庄子也分大的庄子和小的庄子。
为了匹配自家姑娘侯府正妻的高贵身份,洪冰双手中的,都是她姨娘亲手为她挑的压箱底的嫁妆,都是好东西。
她们洪家如今都人财两空了,凭什么给白沐真这么好的东西!
洪姨娘心中愤愤不平,并不想痛快给东西,便想做些手脚,调个包。
谁曾想,白侯爷却看着她:“月儿,现在就去,你亲自去,平安,你也去,去帮姨娘搭把手,抬个东西什么的。”
洪姨娘看向白侯爷,见他直直地看着她,那锐利的目光,好似能看穿她内心的各种小九九。
白侯爷最爱钱财,这些小小伎俩,的确骗不过他。
洪姨娘再不敢搞小动作,忙去洪冰双卧房内,开了洪冰双存细软的箱子,又拿了个盒子出来,将田产地契银票一股脑全装进了盒子里。
洪姨娘关了箱子正想走,却被眼尖的平安叫住:“哎,姨娘,这是什么?”
平安重又打开箱子,从箱子的夹缝中抠出一张银票,笑嘻嘻道:“姨娘你瞧,得亏我看得仔细,不然啊,这可还有漏网之鱼。”
平安和他主子白侯爷一脉相承,爱财如命,这么大一张银票,怎能逃过平安的一双利眼。
洪姨娘铁青着脸,将那银票也放进盒子里,问道:“行了没有,还要不要再翻一遍!”
平安一拍脑袋:“姨娘提醒得对啊,是该再好好翻翻。”
说着便将那箱子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硬是又找出三四张不知是田契还是地契来。
平安高高兴兴地捧着给了洪姨娘:“姨娘放心,这次保准无虞了。”
洪姨娘深吸一口气,张张嘴想说什么,试了两次,终究泄了心气什么也没说出来。
算了,我与个下人计较什么。
洪姨娘默默收过来装进盒子里,临出门前,又摆出个贤良的笑模样,这才出门去,将盒子交给了白亭山。
“都在这里了,大公子。”洪姨娘说道。
白亭山接过盒子,左看右看,只觉这里面就装着两个字:荒诞。
一个姑娘,死于非命,虽死有余辜,但她的亲姑姑竟然连眼泪都没为她掉一滴,还惦记着要给主子喝什么乳鸽汤。
一个姑娘,受无妄之灾,生死未卜,但她的父亲却连去探望一下都懒得去一趟,而要去喝那什么劳什子的乳鸽汤。
两个姑娘的命加起来,都没有一碗乳鸽汤来得重要,也远远没有这一个小小的盒子来得有分量。
做完了白侯爷吩咐的差事,洪姨娘便领了白侯爷去南苑,要给侯爷洗尘接风。
白亭山去账上支了给白沐真治病的银子,再不肯在这噬人怪兽一般的侯府多呆,骑着匹快马,便往朱雀街的刘家医馆而去。
刘家医馆里,姜云容正在药房给白沐真煎药。
大公子先是命人送了毒药来,过了阵子,又有个军爷送来一份口供,说是制毒之人交代的,制毒时具体用的东西。
有了这两样东西,刘大夫动作就快多了,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药方,分了好几个小药炉,分批给白沐真煎药。
第一剂药下去,白沐真发了汗,竟然开始发起高热,彩霞等人急得都快哭了。
刘大夫却捋了捋胡子,笑道:“不错不错,这次确是对症了,药性需得发出来,便可好得快些,否则郁积体内不得解,才是要糟。你们每两刻钟用热水给病人擦身散毒。我再添几剂药进去,再试一贴。”
嬷嬷们忙着给五姑娘烧水,彩霞和朝月忙着给五姑娘擦身,姜云容便领了这煎药的差事。
煎药这差事说起来难也不难,简单也不简单,需得要有耐心,守着炉子不能擅离,及时添药添水添碳,不让药煎糊了,也不让火灭了,到了时辰倒出来就行。
有味药,刘大夫交代了,要先煎够半个时辰再单独加,加早了,煮过了头,便会失了药性。
所以姜云容便卡着时间,半个时辰到了,她左手取了药炉盖子,右手准备去拿药,有人却伸手过来拿了药炉盖子道:“我来。”
姜云容转头一看,见是大公子,便放了手,问道:“大公子何时回来的,可去见过五姑娘了?”
白亭山点点头,他已经去看过白沐真了,只丫头们每两刻钟就要给妹妹擦身,病房内他不方便待,见过刘大夫后,便来找姜云容。
“你的手怎么样了?手受伤了,便不要做这些粗活,我再安排几个丫头过来就是了。”白亭山加完药,重新将药炉盖子放了回去。
姜云容举起自己那圆胖却不失灵活的螃蟹手,握了握道:“彩霞和嬷嬷们都不得闲,我手沾不得水干不得别的,但煎药还是能做的,其实呢没那么严重,只静王世子包得太夸张了……”
讲着讲着突然噤了声,心中想到,哎呀,哎呀,哎呀呀,在古代躺平这两月,脑子也跟着躺平了,这个时候,提什么静王世子呀。
好在白亭山没什么太大反应,只又给那药炉子里加了碳,没有看她,嗯了一声。
姜云容便开始转移话题:“没想到公子还会煎药呀,可真厉害,我以为像公子这样的读书人,都做不来这些事情呢。”
白亭山又嗯了一声,喃喃自嘲道:“百无一用是书生,便是我这样的读书人吧。”
好吧,看来“厉害”大法也分人,对静王世子管用,对大公子不太管用。
姜云容观白亭山神情低落,便说道:“大公子可是心里不舒坦?刘大夫说五姑娘应无大碍,大公子也不必过于忧心,忧心过度,难免伤身啊。”
白亭山看看她,突然笑了笑:“你这是在担心我?关心我?”
姜云容猛点头:“自然啊。”
“为何?”白亭山心中突然升起一丝隐秘的期待,又问道:“你唯一的心愿不是离开侯府吗?为何要离开了还要担心我,关心我?”
姜云容奇怪道:“为何不能,这也不冲突呀,做不成主仆,也能做朋友呀。”
白亭山叹了气,笑着对她说:“我可不想要和你做朋友。”
公子我想要的是别的,可你并不稀罕,是不是?白亭山想问,却又问不出口。
姜云容听了白亭山如此说,心想是了,是她脸大了,古代可是阶级分明的,即便她恢复良籍,也是一个星斗小民,白亭山一个侯府公子,怎会愿意和她这么个升斗小民做朋友。
而且待她离开侯府后,两人的生活圈都不同了,说不定从此以后连见都见不到,更不要说什么做朋友这种胡话。
因而姜云容只好道:“是奴婢高攀了,但既你现在是我的公子,我关心你,担心你,也是理所应当呀。”
原来如此,白亭山想,只因我是侯府大公子的身份呀。
若在离开刘家医馆前,白亭山听了这话,说不得要发疯,但如今,白亭山却想,我又凭什么发疯呢?我能给她什么呢?
他离开刘家医馆前,本还是满身戾气,一想到她要离开他,为着另一个男人,就恨不得将她锁起来,关起来,这样那样,让她除了他,再见不得旁人。
但从这噬人的侯府回来,他又后悔了,心软了,舍不得了。
高门之中,连侯府贵女的命都这么不值钱,连堂堂的侯府少夫人都死的这么潦草,何况她一个丫头的身份。
他现如今,不过是一个还未出仕,百无一用的书生,想想他如今不事生产,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得主,连自己的亲妹妹都未曾看顾好,又哪里能百分百保证看顾得好她呢?
他若拉她下水,强留她在身边,说不得还会连累她丢了性命。
还是要送她出府去,离这噬人的侯府远远的才行。
待他明年出仕,沐真出嫁,离了侯府掣肘,他才能无后顾之忧。
白亭山想得明白,说得却艰难:“静王府,你当真想去么?若你真想去,我……”
姜云容听了,忙道:“不想去,不想去的!我都良籍身份出府了,当然要好好过自己的好日子,干嘛还巴巴地上赶着再去当什么丫头,不去不去。”
白亭山长舒了一口气,又问道:“那你要去哪里?即便放你出府,你在京城可有去处?可还有亲人可投奔?”
亲人嘛,姜云容想,她肯定是没有的,当初鬼差送她来的时候,说的清楚,说她六亲死绝,家里一个不剩。
但是去处嘛,她是有的,钱婆婆帮她买了房子嘛,等她搬进去,有个小院,关起门来自由自在,谁也管不着,想想就美滋滋。
只是若她说没有亲人,又担心白亭山不肯放她走,因而扯谎说道:“有的有的,也是巧了,前几日正好遇到我远房的表姨婆也在京城,还说要攒银子帮我赎身呢。”
第72章 安排
表姨婆,还是远房的,这样的远亲,突然冒出来说要给姜云容赎身,白亭山怎么听怎么觉得不靠谱。
先不说乌明珠会不会放人,便是乌明珠吃错药了愿意痛快放人,到侯府赎人,赎身银子可不便宜,一个远房的表姨婆,花这么大代价这么多银子,图什么?
白亭山担心她这是遇到了图谋不轨的人牙子,见她貌美,奇货可居,便以赎身为由,要将她卖到那烟花之地去。
她这样一个绝色的弱女子,便是将她送离了侯府,他也不敢放她独自一人生活,放她一人,以她的容貌,引人觊觎,恐怕要被人啃得连渣都不剩。
“怎么突然就冒出了个表姨婆,你还是慎重些,别被人骗了。”
白亭山越说越觉不放心,担心她为了离府反而把自己陷进更大的麻烦中。
他之后的有些盘算本不打算与旁人说,但为了让她安心,不要急中出错,轻信他人,便细细说与她听:
“你听我说,你出府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你莫要轻举妄动,跟着什么不明不白的人走了。
待会儿,你便回侯府去,好好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妥当,贵重东西,能卖的就卖,能处置的便处置了,到时候侯夫人必不会让你带走。就这几日,必有音信。你可信我?”
哇!居然真的能出府啦!大公子是怎么做到的?大公子也太厉害了吧!
虽然“厉害”大法对大公子不管用,但是没有关系,姜云容还另有“夸夸”大法可用。
“信的,信的,大公子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呀!你怎么这么好呀!你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了!我可真是太喜欢你了!……”
姜云容由衷地感谢道,眼中亮得好像落满星辰一般。
一串串赞美的话咕噜咕噜从姜云容口中冒出来,白亭山旁的都听不到,那一大串话,最终落在他耳中的,只剩两个字:
她说,喜欢!
白亭山只觉头脑嗡嗡的,看着姜云容张嘴一张一合,好像又在说些什么,她在说什么呀?
是了,她在说喜欢呀!
然后是她扑了过来,白亭山下意识地就张开了手,软软的香香的她就扑到了他怀里。
女孩子真的,好软,好香啊!
白亭山觉得全身都僵硬了,心跳如鼓,咚咚咚咚如春雷滚滚,整个人又麻酥酥地,如喝醉了一般,慌极了,甚至还有些手足无措,连张开的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她说喜欢!她还抱我!
那我该说什么呢?
啊,我也该说喜欢啊!
可还未等白亭山将喜欢说出口,门口有人怪叫一声:“哎呦!哎呦!哎呦呦!”
是青竹的声音。
姜云容立马放开了手。
姜云容纯粹就是太高兴了,太激动了,她日日处在侯府那随时可能被卖掉的心理压力下,突然有人承诺她,不用担心,你很快就能出去了,让她如何能不欢喜呢?
被青竹这一打岔,姜云容的理智也回了笼,撤得比兔子还快。
“大公子恕罪,奴婢只是想着能出府,便太高兴了,一时激动,冒犯了公子,请公子恕罪。”姜云容忙道。
白亭山还保持着伸着手的姿势,身上还残留着她身上香香的味道,软软的触感,和那句甜甜的喜欢。
你说的喜欢是哪种喜欢?
是和我的喜欢是同样的喜欢吗?
白亭山想问,但有青竹在场,又让他如何问得出口。
白亭山收回手,瞪了青竹一眼,这个没眼力见的蠢货,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真是蠢笨,蠢笨极了。
青竹被白亭山这么看一眼,只觉脖子上凉嗖嗖地。
青竹真冤啊,他哪里知道大公子和云容姑娘在这里卿卿我我,搂搂抱抱呀,若他知道,打死他也不敢打扰,不仅不敢打扰,还要帮他们把门放风,把其他不相干的人赶得远远的。
他苦着张脸说道:“大公子,绿松来报,侯夫人带了许多人,气势汹汹已去了婉晴姑娘的住处,绿松问公子,我们可要做什么安排?”
若不是因为这个,他怎敢这个时候跑来!扰了大公子的好事。
白亭山道:“不必,婉晴她既安排了这场戏,自会想到有这糟,自会安排后手,我们静观其变就好。”
乌明珠这人,一天到晚,隐在幕后,给这个做局,给那个做局,可曾想过有这一日,她与她那看得比眼珠子还要重的亲儿子,也会陷入别人布的局中呢?
青竹又道:“侯爷还安排了人去皇觉寺,请侯夫人回来主持少夫人的丧事呢,看来要白跑一趟了。”
姜云容听他俩儿当着她的面打哑谜,完全跟不上思路,只一脸懵。
前面什么绿松,婉晴,她皆不认识,侯爷是哪个侯爷,勇毅侯不是在边关打仗么?
少夫人又是哪家的少夫人,白亭山的夫人洪氏昨日还在找白沐真玩,好端端的,这丧事,总不至于是她吧?
“少夫人怎么了?”姜云容眼巴巴问道。
既然是一起聊天,带上我呀!
在姜云容震惊的表情中,白亭山简明扼要,几句话就交代了侯爷回京和洪氏身死的前因后果,又让青竹送她回府道:
“趁现在乌明珠自顾不暇,你且速速回府去,按我说的,把东西收拾妥当。”
事关自己出府的大事,姜云容不敢含糊,也顾不上震惊少夫人居然给五姑娘下毒的事儿了,这便跟着青竹,回了侯府。
而正如白亭山所说,侯夫人乌明珠现今可没空管洪氏丧事这摊子烂事,她与侯爷果然是心意相通的夫妻,侯爷被白亭山气的一口一个逆子,乌明珠则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气得,一口一口混账。
“忤逆不孝的混账东西!我是你亲娘,为了这么个卑贱的娼妓,你竟敢杀我不成?!”
乌明珠看着拿剑挡在婉晴面前的白兴英,肺都要气炸了。
若是平日里,勇毅侯府白家二公子白兴英也就退了,但在婉晴面前,他怎能退,他可是拯救婉晴于水火的英雄,是婉晴唯一的依靠,他若不站出来,婉晴这么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弱女子,还能依靠谁呀?
他看了看婉晴身下那一滩血,只觉一阵阵头晕目眩,他的亲娘,居然杀了他未出生的孩子!
他连自己的孩儿都保不住,还算什么顶天立地的男人!还算什么英雄!
第73章 婉晴
“母亲!我可是你亲儿子,这可是你亲孙子,你因何要杀我孩儿!若不是我今日临时有事过来,你是不是就要瞒着我,连婉晴一块儿杀了!”
白兴英双目赤红,拿剑的手都在抖,他不敢对自己的母亲乌明珠动手,见桂嬷嬷站立一旁,一脚踢在桂嬷嬷胸口,怒骂道:
“你个狼心狗肺的的老虔婆,我娘最是慈悲心善,是不是你这刁奴怂恿挑拨的?你好大的胆子,竟还敢跟踪我,否则我娘哪里会知道这里!”
桂嬷嬷被一脚正中胸口,一把年纪摔了个够呛,连头都撞到了门坎上,一摸一头的血。
也不怪二公子拿她开刀,二公子和婉晴姑娘在皇觉寺还愿,感谢菩萨赐了他们孩儿,是她暗地里撞上,然后报给侯夫人的,婉晴姑娘的住处也是她派人跟踪发现的。
为保万全,婉晴姑娘喝下的那碗堕汤药也是她亲手去抓的药,亲手煎的,又和几个嬷嬷,刚刚亲手强灌给了婉晴姑娘喝。
只未曾想到,明明被侯夫人设计调走的二公子,居然半路又回来了,竟然当场撞破她们给婉晴姑娘灌药之事,让她们便是想遮掩辩驳,也来不及。
而这堕胎药的药性竟然如此之大,婉晴姑娘刚喝下去,就痛得打起滚来,下身很快就见了血,衣裳被褥都血淋淋一片。
二公子平日里流连花丛,只管风花雪月,浓情蜜意,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当场就拔了剑,发了疯。
二公子是侯夫人的命根子,桂嬷嬷哪里敢跟他对着干,被这么踢了一脚也不敢说什么,见二公子那明晃晃的长剑就要刺来,吓得是连滚带爬逃到乌明珠身后,抓着乌明珠的鞋子哭嚎道:“二公子,饶命!侯夫人,救命啊!”
乌明珠气得简直想把这不成气的儿子打一顿,喝道:
“混账东西,你是要做什么,把剑给我放下!什么你的孩儿,我的孙儿,你连正妻都还未娶,哪里有什么来路不明的孩儿!
你还未曾娶正妻,就先搞出个私生子出来,若传出去,哪个好人家敢把自家姑娘嫁给你!难道你要娶这个肮脏卑贱的娼妓做正妻不成!?你就不怕脏了白家百年的门楣,被你爹逐出家门!”
娶为正妻,那倒还不至于,白兴英也没这么想过,他最多想的是让她当外室,或者给她赎身纳她做个妾罢了。
白兴英虽喜欢婉晴,喜欢她将他视做全部依靠的感觉,喜欢在她眼中他无所不能的感觉,喜欢她满心敬仰他爱慕他的感觉,但还没有荒唐到要娶她做正妻。
他是侯府嫡出公子,未来的勇毅侯爷,还是要脸面的,自然要娶一个名门贵女为妻,但是娶妻嘛,也不妨碍他多认识几个红颜知己呀。
这点白兴英明白,婉晴同样明白,乌明珠看了白兴英的神色,也明白了。
还好,还好,她这傻儿子还没有昏庸到如此地步,那就还有得谈,有得说。
乌明珠想,今日也真是气昏了头了,操之过急,才让这事儿拧巴成这样,竟然动起刀剑来。
她的儿子她还是了解的,再浓的情,过几日也就淡了,今日解决了这个未出生的孩子,没了隐患,她也就愿意装模做样,掉几滴眼泪,给她这傻儿子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比如允了她这傻儿子,让这娼妓进侯府做妾的要求,不过要在他娶了正妻之后,到那时候,他若还能记得这女子,那她乌明珠倒要赞她一声有本事。
可惜,婉晴根本没给她掉眼泪惺惺作态的机会。
婉晴突然怯怯地叫唤了声:“二公子!”
白兴英听了这声呼唤,一时也顾不得回答母亲的问题了,婉晴受了这番苦,又刚刚失去了两人的孩儿,正是需要他温言安慰的时候,这个时候说什么他根本没想过娶她为正妻,不是戳她的肺管子,伤她的心吗?
白兴英回过头,安慰道:“婉晴,你莫怕,我今日,必能护住你的安危。”
婉晴眼泪扑簌簌往下流,一边流泪一边眼中却还带着笑:
“二公子,婉晴请二公子千万不要因我和侯夫人起了龃龉,二公子是侯府的谦谦君子,不是这等忤逆父母之人,否则若伤了公子的名声,婉晴真是万死莫辞。
婉晴蒲柳之姿,之前就该死了,是二公子从歹人手中救了我的性命,老天爷可怜我,容婉晴多活了这些时日,能与二公子再共度这些时光,已是婉晴此生的幸事了。今日我们的孩子没了,是婉晴没有福分,怪不得旁人。”
白兴英听得,只觉得她又可怜又可爱,便丢了长剑,俯身抱住了她:“婉晴,你别难过,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乌明珠也掏了张手帕出来,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叹道:“哎,好孩子,原来你竟是如此懂事的好孩子,今日真是错怪你,委屈你了,待来日……”
未待她说完,婉晴推开白兴英,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站了起来,理了理凌乱的鬓角,整了整衣服,往前走了几步。
桂嬷嬷忙从地上爬起来,护住乌明珠,喝道:“你做什么?”
婉晴回头看向白兴英,满脸笑意,裙子上却血迹斑斑,甚至还有鲜血顺着她的腿往下流,连白色的罗袜都染得鲜红。
白兴英心中一股不祥的预感,问道:“婉晴,你要做什么?你别做傻事!”
乌明珠的嬷嬷们也觉气氛古怪,纷纷将乌明珠围了起来,不准婉晴靠近,以免婉晴因失了孩儿发疯,伤了乌明珠。
婉晴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小腹,温柔笑道:
“今生陷入那样吃人的地方,本非我所愿,二公子,若有来生,婉晴只有一个心愿,只求能干干净净遇到公子,和二公子做一对恩爱夫妻,若有来生,二公子可要记得来接我们母子俩呀。”
说完朝着房中柱子一头撞去,哐当一声巨响,倒在房中,额头鲜血流出,加之原本裙袜上的鲜血,交相辉映,惨烈至极,生死不明。
在场众人皆是吓了一跳,谁知婉晴看着柔弱,竟然是如此刚烈的女子!
嬷嬷们下意识护着乌明珠连连后退,却被乌明珠喝道:“让开,桂嬷嬷,去看看人怎么样了?”
乌明珠紧皱着眉头,只觉当前当真是棘手,棘手极了。
她就没想过用这种方式要婉晴的命,还让婉晴用这样惨烈的方式和那样决绝的告别死在白兴英面前。
普通的情情爱爱,你爱我我爱你,山盟海誓,摘星星摘月亮,就是要把心剖出来比一比,都没什么打紧。
但若有一个姑娘,为了自己的傻儿子居然真的甘愿去死!且还当真死在他面前,那她那多情的傻儿子还不得刻骨铭心,记一辈子呀!
若真的死了也罢了,怕就怕,居然还没死成!
一段情爱,一旦掺杂了生死,用性命证明过真心,那便如被火炼过的真金,真的不能再真,非得付出昂贵的代价才能得到。
乌明珠眼中起了杀机,哪怕将来被自己儿子埋怨,她也得做这个恶人,这个婉晴,留不得了!
当桂嬷嬷准备去探婉晴的气息时,却被白兴英一把推开。
白兴英扑到婉晴的面前,抱住她大叫道:“婉晴!婉晴!我的婉晴!你可真傻呀,想什么劳什子的来生,你睁眼看看我,看看我,我许你今生,恩爱夫妻,我今生就给你,好不好!婉晴!我的婉晴!”
白兴英抱着婉晴,哭得简直快断了气。
怎么会这样啊!怎么会这样啊!
他本就是个多情的公子,是个戏痴,每每看到戏中的生死离别,都会落泪。
又每每会爱上戏中女旦,直到下一部好戏开场,又会爱上下一部的女旦。
他爱的时候是真心的,不爱的时候也是真心的,他爱过这么多女子,却没有一个女子爱他爱得愿付出自己的命。
而现在,有人居然真的爱他,爱的愿意为他去死!
如今那戏台子上才会有的生死离别居然发生在他身上,他怎能不动容,怎能不动情,甚至有刹那,想要效仿那戏中的痴男怨女,与她共赴黄泉。
她为何突然就要寻死呢?
是了,是了,是母亲一口一个娼妓,伤了她的心啊!
可她也是被逼的啊!母亲也真是狠心。
她本就刚失了孩儿,正是心灰意冷的时候,又怎能禁得起母亲如此羞辱。
她虽沦落风尘,但却品性高洁,如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即使被母亲如此对待,却连一句恶语也未曾对母亲说过,一句怨言也未曾对我说过。
若有来生,她所求的也不过恩爱夫妻四字。
她是真的好爱我啊!
白兴英好像一个上了台的戏子,一旦入戏,便停不下来,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动情,每想一分,只觉自己和婉娘的情意又深厚了一分,而母亲便是那拆散他们二人又逼死婉晴的大恶人!
“母亲!如此你就满意了吧!”白兴英抱住婉晴,嘶吼道:“杀了我的孩儿,又逼死我的爱人,你可满意了吗!”
乌明珠上了前去:“兴英,当务之急,是快找个大夫,或者还有救。”
乌明珠朝桂嬷嬷使了个眼色道:“嬷嬷速去,务必要请一个好大夫,快去。”
桂嬷嬷秒懂了乌明珠的意思,口中称是,跑得也是风风火火,但到了大门外,找了个背风的地方一蹲,就不走了。
桂嬷嬷跟了乌明珠多年,两人默契十足,侯夫人让她出来,一是给二公子做做样子,假装让她去请个大夫,拖延时间,这样像二公子这种只会抱着人哭嚎的公子,自然想不到根本就不会有大夫来。
侯夫人要这小蹄子的命,桂嬷嬷心知肚明。
第二层意思,侯夫人是在保她,待会儿若那小蹄子真死了,二公子发起疯来,只怕会找人陪葬,而这个人很可能会落在她这个亲自给婉晴姑娘灌药的人身上。
白兴英对桂嬷嬷的离去充耳不闻,还沉浸在自己脑补的生死大戏中,甚至开始回忆起两人如恩爱夫妻般的一点一滴来。
想他刚刚出门前,婉晴还好好的一个人,他出门前,婉晴还在和他商量着要给腹中孩儿做什么样的小衣服,小鞋子,小虎帽子。
“也不知他生下来,会像我多些,还是像二公子多些,若是他能长得像二公子多些,就更好了。”
“待他生下来,便是夏日了,和二公子的生辰也很近呢,若是父子俩都生在同一天,那才有趣呢。”
“待他启蒙,也不知是像二公子这般聪慧,还是如我这般笨手笨脚,到时候二公子可要多教教他呀。”
“母子连心,虽然他才只有一点点大,但我就知道他是个小小的男子汉,二公子给他取个名字吧?”
一桩桩一件件,如今回想起来,婉晴句句都是暗示,是有多么期望和他做夫妻呀,而她自知不配,到死才敢说出来。
白兴英正撕心裂肺地哭着,突然怀里的婉晴动了动,眼睛微微睁开,手也艰难地抬起来,好似想帮他擦眼泪。
白兴英忙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欣喜地说:“婉晴,你没死!婉晴,你不要死,我们今生便做恩爱夫妻,我们的孩儿也会再回来的,你不要死,听到没有!”
婉晴嘴角扯出一丝微弱的笑:“二公子,虽然知道你是哄骗我的,但我还是当真啦。”
白兴英还在戏中,尤不能自拔,忙赌天发誓道:“我白兴英对天发誓,此生非婉晴不娶,否则天打雷劈……”
誓言还未发完,又被乌明珠强行打断道:“混账东西,你在说什么胡话!是不是当真要被逐出家门,赶出侯府才罢休!”
婉晴被这么一吓,眼皮子一翻,又昏了过去。
“婉晴!婉晴!你醒醒!”白兴英看向乌明珠,双眼中几乎能喷出火来:“母亲,你是不是定要逼死我才罢休!”
乌明珠没想到这小蹄子竟如此难缠,而自己的儿子又如此执拗,只好强压着火气道:“你这是什么话!我是你娘还能害你不成,既你如此舍不得她,不如先带她回府吧,这里东西药材样样不全,回府东西全些。”
白兴英还未答话,桂嬷嬷先连滚带爬滚了进来,一脸慌张地说:“侯夫人,不好了,教坊司带了京兆府的兵来抓人了,说是二公子窝藏教坊司的逃奴婉晴,要来抓二公子和婉晴姑娘!”
“白兴英,你救她出来,居然没给她赎身?窝藏逃奴是重罪,你可知道!”
且教坊司的逃奴还不是一般的逃奴,这是官妓,是官家的奴婢,窝藏官婢,更是罪加一等。
此罪若证实,轻则会给白兴英留下污点,以后仕途只怕无望,重则会有牢狱之灾,若被勇毅侯府的政敌盯上,拿此事做文章,不知会闹出什么腥风血雨来。
白兴英被乌明珠问到头上,也是慌了,只说道:
“这里如此隐蔽,教坊司是怎么找来的!教坊司本就在抓婉晴,我若去给她赎身,岂不是不打自招,明明白白告诉他们婉晴在我这里。
他们同意也就罢了,他们若不同意我为婉晴赎身,岂不是又把婉晴送回那火坑里去!我本想的是,我把婉晴藏严实些,他们必然找不着呀!”
白兴英担心的也不无道理,且他自认为以自己侯府公子的身份,以勇毅侯府如今在大魏朝的地位,就算真被找着了,又如何?
大不了,他躲回侯府去,躲个一阵子,教坊司还敢真的上侯府抓人不成!谅他们也没这个胆子!
教坊司的打手和京兆府的衙役们自然是没这个胆子的,侯府他们当然不敢去,但是胭脂巷只是一般的民居,他们自然敢来。
乌明珠真是要被自己的傻儿子给气死了:
“你若想正大光明收了她,便该去想法子给她赎身,你若想将她藏严实了,便不该带着她到处乱逛,还明目张胆跑到皇觉寺去,你啊!你啊!我怎么会有你这样蠢得冒泡的傻儿子!”
正说着,教坊司的李嬷嬷,带着一群气势汹汹的打手和衙役,已经闯了进来。
怡红院是教坊司的产业,李嬷嬷是婉晴的管教嬷嬷,因而李嬷嬷一进来,就认出了,那躺在地上的不知生死的是婉晴,抱着她满脸泪痕的是勇毅侯府的白家二公子,怡红院的常客。
李嬷嬷闯进来的气势虽凶猛,说话却客气极了,笑呵呵道:
“哎哟哟,这唱的哪出呀?白二公子,你若喜欢婉晴,大可常来,我怡红院上下必不敢怠慢贵客,只你这非把人给绑走了,现今还把人给弄死了,这让老身可如何给朝廷交代呀?
少不得得请白二公子屈尊到京兆府讲讲道理,说道说道此事。各位衙役老爷们,请吧。”
衙役来之前收了李嬷嬷的银子,积极的很,这就要上前动手绑人。
却听有人喝道:“且慢!”
乌明珠喝止住蠢蠢欲动的众衙役,给桂嬷嬷使了个眼色。
桂嬷嬷便上前拉住李嬷嬷的手,将一张银票塞进了李嬷嬷的袖子里,问道:“这位老姐姐,不知如何称呼?”
李嬷嬷看了看桂嬷嬷,又看了看一身贵气的乌明珠,笑得更客气了:“老身姓李,乃教坊司的管教嬷嬷,恕老身眼拙,不知这位贵人是?”
“我们夫人乃勇毅侯府当家主母,侯夫人。”桂嬷嬷道。
李嬷嬷听了,并不惊慌,怡红院是朝廷开的,平日里接待的都是达官贵人,来闹事的达官贵人的夫人们,她也没少见。
一个侯夫人的身份可吓唬不住李嬷嬷,便是再尊贵的夫人,在怡红院,那也拿她的姑娘们没得法子。
这产业是朝廷的,姑娘们赚的银两都进了户部,进了国库,没有皇族和户部尚书大人发话,管你是谁,也不能动怡红院的姑娘。
你若来怡红院消遣玩乐,不管要玩什么花样,李嬷嬷都能给你找来合适的姑娘,将你伺候得舒舒坦坦,快活似神仙。
但你若想将姑娘给掳走,或是要将人给治死了,断了官家的财路,那就得看下你的身份够不够硬了。
李嬷嬷慢条斯理给乌明珠行了礼道:“原来是侯夫人,却是老身失礼了,如今此事闹得如此地步,老身不带婉晴和二公子回去,却是很难交差,还请侯夫人行个方便。”
行什么方便?让你们抓了我的儿子进大牢吗?
乌明珠内心恨不得骂人,面上却还维持着高门主母的气度,云淡风轻道:
“李嬷嬷,此事,怕是有什么误会?这人明明是我勇毅侯府的丫头紫烟,是我三日前从礼部尚书府王夫人处买来的,怎么却成了你教坊司的姑娘婉晴?
此乃我侯府私宅,你们竟敢如此擅闯,如此不将勇毅侯府放在眼里,是何居心?是何道理?”
李嬷嬷简直要被乌明珠这信口雌黄的话给逗笑了:
“侯夫人莫要说笑,老身是婉晴的管教嬷嬷,和婉晴朝夕相处的,哪里能不认识自家姑娘,便是化成灰,这也是我怡红院的姑娘婉晴!”
乌明珠被如此质疑,依旧答得笃定:
“那么我便要请李嬷嬷去问问尚书府了,去问问王夫人,为何要将怡红院未脱籍的姑娘卖到我侯府来,亦或是这真是婉晴,王夫人为她赎身后,又给她改了名字叫紫烟?”
李嬷嬷见乌明珠说得如此镇定,不由也心中打鼓,尚书大人确实是每年在太后千秋前,都会以朝廷开恩为由,恩免一些姑娘,让她们由恩客赎身或者自赎自身,放她们离开教坊司,以此来彰显太后老人家的慈悲之心。
但尚书大人放出去的,都是年纪大又染了病的过气的姑娘,这种姑娘病得都快死了,没有客人愿意光顾,赚不了钱还要让教坊司倒贴花钱养着,就是一堆赔钱货,不如丢出去任她们自身自灭,还能给朝廷赚个好名声。
只是像婉晴这样的当红名角,那可是一颗金灿灿的摇钱树,礼部尚书王大人怎么会舍得放她出去?
但若是礼部尚书王大人要和勇毅侯府交好,又见白家二公子痴迷婉晴,如此,便将婉晴送给了白家,做个人情,倒也说的过去,否则这侯夫人怎么会这么胸有成竹。
乌明珠见李嬷嬷眼珠乱转,便知自己赌对了,像李嬷嬷这种在风月场打滚的人精,惯会察言观色,见风使舵,轻易不会得罪人,只要今日先把人唬走了,她再速速去找王夫人补了那赎身的手续,便可将她那傻儿子窝藏逃奴之事,遮掩过去了。
第76章 棒打鸳鸯
乌明珠之所以敢张口乱扯谎,只因以勇毅侯府的地位,王家和白家,虽不是什么至交好友之家,但买个姑娘赎个身,也不算什么难事。
待这婉晴到了她手里,那是圆是扁,还不是她说了算。
乌明珠正想再说点什么把李嬷嬷给唬走,哪知那不知死活的婉晴突然就醒了!
“李嬷嬷!”
婉晴醒来见了李嬷嬷,第一件事,居然是半跪在地上,张开双手,像个护崽的老母鸡一般将白家二公子护在了身后。
“李嬷嬷,此事都是我的罪过,和二公子毫无干系,是我钦慕二公子,再不肯跟旁人,这才硬要跟着二公子的,二公子是一时心软,受了这无妄之灾,被我连累,要罚就请李嬷嬷责罚我吧!
求李嬷嬷开恩,我这就和嬷嬷回去,一切罪责都由我承担,绝无怨言,只求李嬷嬷,千万不要迁怒于二公子,不要抓二公子!”
乌明珠听了这话,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她这都快把人给唬走了,婉晴这三言两语,又坐实了白兴英的窝藏之罪。
白兴英听了,却更感动了,婉晴真的好爱我啊,为了帮我脱罪,居然甘愿回到那吃人的地方去!
“婉晴!”
“二公子!”
一对苦命的鸳鸯顿时抱头痛哭起来。
“二公子保重,婉晴去了。”
哭到一半,婉晴突然推开白兴英,朝着李嬷嬷,决绝而去。
“不!婉晴!”
白兴英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去拉婉晴。
李嬷嬷顿时眼睛都亮了,勇毅侯府的侯夫人在这里,硬要绑一个侯府公子走,她还是有点压力的。
得罪人不是,何必呢,先把婉晴带回去,其他的,自有教坊司的其他大人来处置。
但若是这白家二公子自愿跟着去的,这大大的功劳非要落到她头上,那可就怨不得她了。
乌明珠见白兴英居然还想跟着去,顿时气得青筋爆出,大喝道:“还干看着做什么!赶紧给我拉回来!”
原本护在乌明珠身边的嬷嬷们,忙围成人墙,将二公子团团围住,不让他过去。
“婉晴!婉晴!”
白兴英冲不过去,凄惨叫着,眼睁睁看着婉晴被李嬷嬷拉扯着,消失在眼前。
这一对苦命的鸳鸯,就如那牛郎与织女般,如此硬生生被拆散了。
白兴英又哭又喊,悲从中来,不可断绝,生生把自己哭晕了过去。
“没用的东西,给我抬回侯府去,关起来!”
乌明珠真的是觉得,自己也要被这不争气的儿子气晕了。
李嬷嬷将婉晴拉扯进了马车,婉晴蜷缩在马车角落里,紧紧抱住自己,紧闭着双眼,好似已经死去一般。
好歹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李嬷嬷见她一身的伤,不由又是心疼又是埋怨:
“你这是怎么搞的,居然连孩子都搞没了?你怎么这么傻,你说你这是何必,他无官无权的,就有个好爹,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你看他刚刚,连推开那群嬷嬷都不敢,你还指望他能来救你不成?”
婉晴似是不想听,将头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李嬷嬷叹了口气:“王大人看重你,你不要不知好歹,钻了那牛角尖,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婉晴没有说话,只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似乎伤心过头,居然全身发起抖来。
“哎,过去了,过去了,这教坊司里,我见多了你这样的傻姑娘。”
李嬷嬷安抚地拍拍她的背:
“以后紧守本分,可别再做傻事了。”
李嬷嬷在那里温言劝慰,婉晴却并不感动,教坊司一向是胡萝卜加大棒,待会儿她免不了受刑,李嬷嬷先稳住她,为的是怕她受不住,去寻死。
寻死?我为何要寻死?
婉晴紧紧地抱住自己,才勉强压抑住自己的笑声,她真的是憋的不行了,真想大笑出来。
什么孩子,从来就没有什么孩子,那不过是她为今天这场面,放的一个饵罢了,连她裙子里的血,都是今天早上现杀的老母鸡的血,早上的鸡汤,二公子还说好喝呢。
指望他救我?
那可指望不上,她从来指望的不是二公子,但他的母亲侯夫人,却是必定会为她赎身的。
否则这么大个窝藏逃奴的把柄在,侯夫人只怕晚上睡觉都要睡不安稳了,不把她从教坊司弄出去,侯夫人怎么会罢休啊!
当家主母侯夫人,这个称呼她也很喜欢呀,今天见了侯夫人的一身气派,奴仆环绕,她就更喜欢了。
侯夫人呀,且让你再当一阵子侯夫人,待我过门,这侯夫人可就要换人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婉晴再也忍不住,在这马车里哈哈哈哈大笑起来,简直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李嬷嬷看了却不住摇头,哎,又是一个被情伤搞疯的姑娘!
婉晴想的不错,乌明珠现在焦头烂额,就想着怎么把白兴英私藏逃奴的这个罪名给摘干净。
这就是个随时会爆的大雷,乌明珠是不会放任婉晴在教坊司不管的,非得把她弄出来不可。
而要从教坊司提人,就得去找礼部尚书王大人,太后千秋在即,反正礼部尚书王大人本来就要放一批官妓归良,加一个婉晴进去,也不算突兀。
乌明珠一路想着,回了侯府,下了马车,却见侯府大门的红灯笼已变成了白灯笼,府中门房等人,都已换了白色丧服。
难道洪氏竟然如此能干,难道白沐真竟然已经被她治死了!
她这几日为了自家儿子,四处奔波,忧心思虑,心力憔悴,实在是没这闲工夫管白沐真的事儿。
没想到啊,没想到,天助我也,老天将洪氏这个疯子送到我身边来,一口气就除了白沐真这个祸害。
乌明珠忍住心中狂喜,面上还是波澜不惊,看着乌大总管一脸悲意迎了上来。
乌大总管张口就道:“侯夫人,少夫人殁了!”
乌明珠一时精神恍惚,震惊得平地里差点摔了一跤:“你说什么!”
乌大总管和桂嬷嬷忙一左一右扶住她,口中惊叫道:“侯夫人小心!”
乌大总管心想,原来侯夫人和少夫人感情这么深厚呀,平日里还真看不出来。
乌明珠一时经历大喜大悲,只觉胸口发闷发痛,都快喘不上气来。
无用啊,无用啊!
一个两个,都是无用!
第77章 报丧
乌明珠日日盯着白亭山,就恐他抢了侯府的爵位,未曾想,却让白沐真冒了个皇后之位出来,她放了洪氏这条疯狗出来,结果洪氏却被反杀了。
白亭山和白沐真啥事儿没有,她却后院起火,自家亲生的傻儿子,不过是听个戏,为着个娼妓,居然惹出个窝藏逃奴的大罪名出来。
得亏侯爷不在京城,否则若被侯爷知道了,不知要如何生气,震怒呢,说不得就舍了兴英,反将世子之位给了那庶长子。
需得快刀斩乱麻,趁侯爷不在,尽快了结了此事。
乌明珠正想着,乌大总管又开始放大雷:“侯爷回来了,让侯夫人主持少夫人的丧事。”
最后一根稻草压下,乌明珠被硬生生气得,一口血喷了出来!
到晚膳的时候,被洪姨娘伺候得,吃饱喝足舒坦够了的白侯爷,终于舍得从那南苑温柔乡里出来,来看看据说因少夫人殁了,伤心得都吐血了的侯夫人。
乌明珠靠在床头正在歇息,见白侯爷来,便想要起来给白侯爷行礼,白侯爷忙按住她:“你我夫妻之间,不必在意这些虚礼,可好些了?”
乌明珠红着眼,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眼泪,柔声说道:
“多谢侯爷体恤,都是我无能,未能看顾好家里,竟然出了这档子事。也不知现今五姑娘如何了,若五姑娘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兰妹妹呀!”
白侯爷坐到她床边,拉了她的手,安慰道:
“这怎么能怪你,知人知面不知心,洪氏进门才两月,你哪能知道她是这样一个为人呢。本来就是晚辈,洪氏的丧事,不必大操大办,只邀亲朋来悼念即可。
只既然人已死了,该给的体面还是要给,府里该收拾的你都收拾好,别闹出什么风言风语来。”
乌明珠想说,既然怕惹出风言风语,侯爷处置洪氏的时候,怎的又不知遮掩,累得她得又再花这许多的功夫来收拾善后。
且她虽和洪姨娘不睦,但想到洪姨娘亲侄女刚死,还是当着她面杀的,侯爷也不体谅她受不受得了,就要洪姨娘伺候。
说好听点,是侯爷一个大老爷们儿,不知体谅别人的难处,说难听点,就是侯爷根本就没拿别人正经当人。
娇妻也好,美妾也罢,在侯爷眼中,只怕都是一样的。
但侯爷是一家之主,整个侯府都是侯爷的,只有侯爷要求别人的,哪有别人要求侯爷体谅的道理。
乌明珠在侯爷面前又立的贤妻的人设,便是再烦闷,再不高兴,也只好摆出一个温良贤淑的模样来,柔声答道:“是,侯爷,妾身必定处置妥当。”
白侯爷本来是准备歇在梵香院的,乌明珠是他的正妻,她的体面他还是要给的,因而每次出征回来第一晚,他定是歇在乌明珠这里。
作为侯爷,他也从不委屈自己,乌明珠在他面前,既有侯府夫人的端庄,又有小女子的柔顺娇俏,也从不装腔作势,便是他想玩些什么花样,她也时常由着他胡闹,故而侯爷在乌明珠这里,每每歇得也很是畅快。
只他见乌明珠今日小脸惨白,病得厉害,今晚怕是也没这心力伺候他,因而便道:“今晚你先好好歇着吧,后面几日还得劳烦夫人费心把这丧事办妥帖。”
乌明珠见他要走,忙道:“侯爷,这次,是不是礼部尚书府王家也该请一请?”
勇毅侯和礼部尚书王大人交情说深不深,说浅不浅,属于可请可不请的人,但既然乌明珠特意提了,必定是有什么缘故。
因此白侯爷听了,便会意问道:“夫人特意提王家,可是有什么典故。”
乌明珠想尽快解决婉晴之事,可侯爷在府里,侯府又在办丧事,她在这个节骨眼上,抛下一众的客人,特意登王家的门,只怕明眼人都能看出有古怪。
因而她便想着将王夫人请到侯府来,私下与她说,如此便不会有人觉得突兀了。
只她定不能这么跟侯爷说,需得找个借口,而借口都是现成的。
五姑娘没死成,按惯例,明日宫里就会宣侯爷进宫,也就是说,明日侯爷就会知道太后要将五姑娘许给皇上之事。
反正侯爷早晚要知道,不如由她来说,方显得她没有私心,为着五姑娘好。
看着又重坐到她床边的白侯爷,乌明珠说道:“前几日,太后宣了妾身进宫,透露了想将五姑娘许给皇上做皇后的意思,妾身给侯爷写了封信,侯爷可收到了?”
白侯爷眯了眯眼:“我回得匆忙,未曾,不过这和王家有什么关系?”
乌明珠嗔了白侯爷一眼:
“侯爷,你怎的就不多为五姑娘想一想,皇上若真要大婚,真是要娶五姑娘为皇后,我们府上就得赶紧准备起来了,五姑娘现在的嫁妆,那都用不上,可都得重头采买呀。
皇上大婚,定会让礼部选吉日,侯爷不如和王大人打探打探,看看皇族对这个婚事,是个什么章程,我们也好早早应对,免得到时候忙忙慌慌,闹出笑话,平白让五姑娘受了委屈。”
白侯爷听到这里,拉了她的手,摩挲叹道:
“还是夫人想得周到,那明日便派人去王家报个丧,往上数几代,白家和王家也有姻亲,和王家便按亲戚之礼走动起来吧。”
有了白侯爷的首肯,乌明珠第二日一大早就派人去王家报丧,到了下午,第一波客人便陆续到了。
乌明珠作为当家主母,忙得是团团转,门房突然来报,礼部尚书王大人和王夫人到了。
乌明珠很是吓了一跳,停灵三日,一般第一天到的,都是最亲的姻亲,像王家这样隔了好几代转折亲的,一般都是正式出殡那日才到。
但王家既然来的早,也正和她的意,婉晴之事,始终横亘在她心头,让她不得安寝,昨晚她翻来覆去,就没睡着过。
今日早上,白兴英的小厮又来报,白兴英昨日回来后,就不吃不喝,竟为了那婉晴,开始绝食。
一个大男人,为了点情情爱爱,居然绝食!
若非这是她亲生的,她非掐死他不可!
礼部尚书府王夫人这么早便来勇毅侯府悼念,也实在是没了法子。
只因她家独子王平之,自从几日前见了一女子,便如丢了魂一般,已在家中失魂落魄好几天了。
这是画也不看了,国子监也不去了,整日里茶饭不思,就对着幅残画发呆。
而这女子呢,王平之一开始就说得清楚,是勇毅侯夫人的丫头,是他无意中看到的,美若天仙,让他一见就放不下。
王平之求王夫人,为他去买了这女子回来,被王夫人一口回绝了。
王家世代书香清流,最看重脸面,而王大人又是礼部尚书,代表的是大魏朝的礼法。
这丫头若是在人牙那里的也就罢了,王夫人也就买了,偏偏这丫头是有主的,这跑到别人主人家里去,张口要买别人在用的丫头,这跟上门挑衅有什么区别!
怕是会被人大棒子打出来。
王夫人是个要脸面的人,干不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来。
可是现在,再是丢人,王夫人也顾不上了。
只因这王平之竟然给了她一个承诺:“娘,你若帮我把这丫头买回来,我就去参加下次的科举。”
苍天啊!
王夫人这么多年苦口婆心,好说歹说,都没能说动王平之去参加科举,如今,他竟然想通了!
这么多年,这都成了王夫人的一块心病,现在她的好儿子愿意去参加科举了,那她还管什么丢人不丢人,脸面不脸面,再丢人能有自家儿子是个白身来得丢人吗?
要知道他们文官清流之家,可比不得什么亲王侯爷,亲王侯爷们只要不造反,世代袭爵,一块牌匾便可保子孙世代荣华。
文官清流之家,靠的就是子孙们一代代科举奋进,金榜题名,王家这样的百年清流之家居然出了一个白身,王夫人每每回乡祭祖都抬不起头来,感觉自己简直就要成了王家的罪人。
因此只要她的好儿子愿意去参加科举,别说一个丫头了,就是别人家的当家夫人,王夫人也得给他搞来。
也是巧了,王夫人正愁用个什么合适的名目上侯府的门,今日一早,少有来往的勇毅侯府居然来报丧,真是天助我也!
王夫人再也等不及,抓着王大人便来了。
只能说,人要顺了,那真是顺得不行,她跟侯夫人乌明珠说完节哀,周围又围了各家来悼念的夫人,她一时还在踌躇该怎么跟乌明珠开这个口,一个毛毛躁躁的丫头上茶的时候,不知怎的平地里摔了一跤,一壶热茶就浇到她身上。
乌明珠连忙致歉,便要带着王夫人去收拾换套衣裳。
“家中丫头没调教好,出了这纰漏,实在是对不住,我观王家姐姐和我身形差不多,我有几套还未上身的素净衣裳,若是不嫌弃……”
王夫人怎会嫌弃,王夫人都要乐死了,总算找到机会,能跟侯夫人单独说说话,讲讲她这丢人的要求。
虽然已经打定主意要丢人了,但比起在众人面前丢人,还是私下丢人来得体面些。
王夫人换了衣裳,又有丫头给她捧了热茶来,这次这个丫头就稳当多了,一滴水都没漏。
王夫人端了茶,默默观察,心中想到,侯夫人的丫头里,也没见着绝色的呀,平之说的那叫云容的丫头,总不至于连进屋伺候的资格都没有吧。
粗使丫头的话,以后调教起来,可有些费功夫,罢了,罢了,只要儿子愿意参加科举,便是他想要个粗使的丫头,也无妨,她慢慢教便是了。
她在那边正踌躇,该怎么开这个口才不显得突兀。
乌明珠先开了口:“王家姐姐,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请王家姐姐受累帮个忙。”
王夫人一口茶差点呛住,忙拿帕子掩面咳了几下,才将这口茶顺下去。
老天爷真是善解人意,今日果然是,想什么来什么,顺得不行!顺得不行!
王夫人看向乌明珠,特别温柔地问道:“白家妹子,你有什么事儿,但说无妨,都是自家亲戚,不必客气。”
乌明珠自然地就掉了几滴眼泪,拿帕子擦了擦道:
“我们家少夫人,真的是可怜,年纪轻轻便这么没了,她生前也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爱听戏,上次也不知在哪家府上,听了一个教坊司的名角唱戏,心中心心念念好几日,临死前都在念叨,就想再听一场,过几日本来是她生辰,我便想……”
请个名角来府上唱戏,也不算什么不请之请呀,教坊司的姑娘们,人人唱得一首好戏,除了接这些上门来的公子们的生意,也常接这些达官贵人家上门献艺的生意。
这些也都是常事,因循可依的,到教坊司花银子提前定她们的时间便是了。
王夫人也不知这侯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顺着话题也拿帕子擦了擦眼泪道:“哎,真是可怜,不知是哪个名角,白家妹妹便请她来府里唱一场就是了,可是这时间筹措不开?才让你为难?”
乌明珠叹道:“正是呢,少夫人最爱的是婉晴姑娘的戏,我想请婉晴姑娘来府里唱个三十年,好好了了少夫人的心愿。王家姐姐,能否帮帮我了却了此事。”
三十年?不是三天,不是三个月,是三十年?
王夫人眨巴眨巴眼,看了看一脸正经的乌明珠,懂了。
什么请来唱戏,分明是想给这婉晴赎身。
什么给死去的少夫人请的唱戏的名角,分明是给这侯府里不知哪位男主子请的姨娘。
瞧瞧,瞧瞧,别人这话说的,多么自然,多么有艺术。
王夫人决定学学,好好学学,既然侯夫人给一个妓子赎身,让妓子进侯府的门当姨娘都不嫌丢人,那她买个丫头怎么了,也很应当呀。
王夫人清了清嗓子,说道:
“说道心愿,我其实也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请白家妹妹帮帮忙,咳咳,我这个人,也没什么爱好,就爱看美人,刚刚在白家妹妹府上看到一个绝色的丫头。
额,这个,一见我便放不下,心里喜欢的很,我想借这丫头到我府中伺候些时日,不长,也就,嗯,咳咳,三十年,白家妹妹,能否帮帮我,了了这个心愿?”
哎,这睁着眼说瞎话的功夫,果然还是需要些本事的,王夫人心中遗憾,她就是太要脸面了,磕磕巴巴地没发挥好,回家定要好好练练,以后定能用得上。
第79章 交换
乌明珠看看王夫人,王夫人又看看乌明珠,两人的神色都正经极了,好似那胡说八道之人,根本不是自己似的。
不过一个丫头,能换了婉晴来,乌明珠也没什么舍不得的,但王夫人说到绝色,乌明珠隐隐约约便猜到了是谁。
按理说,云容在前院书房,王夫人在后院悼念,应当碰不到才对,但今日王大人也来了,保不齐是王大人碰到了云容,便让自己夫人来开这个口。
如此,也算顺理成章。
乌明珠这几日诸事不利,对那无用之人便没了宽容,她本来还对云容寄予厚望,结果这也是个没用的,没几日便被大公子丢开了手,失了宠。
枉费她花了这么多银子,赏了她如此多好东西,真是废物!
乌明珠因此便没了耐心,本来就想等手上得闲了,找个人牙子将她卖出去,卖到烟花之地去,以她的容貌,必能卖个好价钱。
如今王夫人想要,拿这无用的丫头来换了婉晴,岂不是正好。
而且这王大人管着教坊司,待玩腻了,说不得这丫头还会沦落到教坊司去。
一想到他白亭山的女人,哪怕只是曾经的女人,沦为娼妓,一点朱唇万人尝,一双玉臂万人枕,乌明珠就莫名的快活,快活极了。
好似这样就能生生往白亭山脸上抹灰,让他难堪似的。
乌明珠叫了桂嬷嬷来,交代了几句,然后对王夫人说:“既是绝色,我心里便有数了,王家姐姐说的可是云容这丫头?”
王夫人点点头:“隐约听到别人叫她,好似是这么个名。”
桂嬷嬷捧了个盒子过来,乌明珠取了云容的身契出来,交给王夫人道:“王家姐姐,我的事儿可就托付给你了。”
前院书房,姜云容发现自己被关起来了。
她昨日低调地回了侯府,因白亭山说这几日就会有音信,让她尽快收拾,因而她昨天晚上就激动地睡不着觉,除了几件旧衣服,其他的东西都收进了空间。
侯爷归家,府中在办丧事,前院客人来来往往,人多口杂,乌大总管实在担心,大公子书房的这些个丫头都年轻貌美,若被哪个不长眼的客人看上了,拉拉扯扯做出丑事来,侯府的脸那可就要丢光了。
因而乌大总管一早就给她们下了禁足令,让她们都老老实实待在自己屋子里,没有吩咐不准出来。
连琥珀和琉璃都没法子出来找她了,姜云容今日就见过一个送饭的厨房老妈子一人。
正想着不知要被关到什么时候,厢房的门突然被推开,桂嬷嬷带着两个嬷嬷闯了进来。
桂嬷嬷这次对她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凶巴巴地说道:“可得搜仔细了,一根针也不准她带出去!身上带的穿的用的,都给我捋下来!”
姜云容一看这架势,这都要抄家了,那是不是说,大公子成功了,她要被放出去了。
大公子真是厉害!
因而她赶忙站出来配合桂嬷嬷的抄家工作,以期尽快离开侯府,积极得不得了。
“嬷嬷,嬷嬷,不必费事,你看,除了一根木钗,我什么都没带。”
桂嬷嬷看了看她的身上,手上,脸上,果然是什么首饰都没有,而那木钗也真是个光秃秃的木钗,连个点缀都未放。
“你倒是识相。”桂嬷嬷满意地点点头,朝两个嬷嬷指了指那梳妆台上装首饰的盒子,又指了指姜云容的箱笼道:“两位,开始吧。”
桂嬷嬷眼红姜云容的东西已经很久了,因前段时间侯夫人看中,时常让她赏赐姜云容,桂嬷嬷便多了一个心眼,给姜云容的都是好东西。
特别有几个玉镯子,那是上好的和田玉,还有那成匹成匹的好布料和冬天的皮子,特别是那块簇新整块的白狐皮,那可是侯夫人库房里,都没几块的上好货色。
桂嬷嬷干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存着的是自己的小心思,如果姜云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得了大公子看中,引了大公子沉迷女色,便不算辜负侯夫人的期盼。
但若姜云容没这福分和本事,又被发卖出去,侯夫人可记不得给某个丫头赏过什么东西这些小事,也看不上这三瓜两枣,那这些无主之物就是她桂嬷嬷的了。
这些年大公子书房的丫头来来去去,虽未必有人有姜云容这么多的赏赐,但积少成多,用这法子,桂嬷嬷也发了一笔不小的横财。
这两个嬷嬷也是特意跟着桂嬷嬷干这事儿的,桂嬷嬷送姜云容离开,两个嬷嬷便留下来抄家找东西。
姜云容就这么除了身上穿着的一套衣裳,什么都没带,两手空空地离开了侯府。
桂嬷嬷将姜云容送上王家的马车,手上差事了了,忙忙慌慌就往前院书房赶去。
发财了,这次真是发大财了!
姜云容留下的那堆东西,起码能值好几百两的银子!
桂嬷嬷欢天喜地折回去大公子的书房西厢,推开门大笑道:“怎么样!可都盘算清楚了?值多少银子!”
整个西厢翻箱倒柜,好似被打劫了一般,乱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其中一个高个嬷嬷将手中的衣服一摔,怒道:
“值个鸡毛银子,就几件破衣裳,旁的什么也没有!连个破铜板都没有,耗子窝都比这里值钱!”
另一个矮个嬷嬷阴阳怪气道:“我说桂嬷嬷,不会是你提前把好东西都藏起来了吧?还演了这场戏来诓骗我等,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一个人吃独食,不地道吧?”
高个的嬷嬷和矮个的嬷嬷都是负责给侯夫人看库房的嬷嬷,桂嬷嬷想在给丫头的赏赐上做手脚,就必须得有库房的嬷嬷合伙才行。
所以矮个嬷嬷所谓的一条船上的,那真是再对不过。
桂嬷嬷被如此阴阳,哪里受得了,骂道:“什么吃独食!吃错药了,嘴巴放干净点!”
桂嬷嬷复又自己亲自翻查了一遍,果然如高个嬷嬷所说,毛都没有!
桂嬷嬷当场拍了桌子:“跟我玩监守自盗是吧,东西呢?是不是你们想要独吞藏起来了!然后跑到老婆子这里唱大戏,我跟你们说清楚,我桂嬷嬷可不是吃素的,吞了我的东西,给我一五一十吐出来!”
三个嬷嬷你也不信我,我也不信你,都觉得对方有古怪,你一言,我一语,越吵越凶。
为了不翼而飞的几百两银子,吵到你薅我的衣服,我扯你的头发,从西厢打到东厢,又从东厢打到门口,打得是难分难解,头破血流,在一众宾客惊诧的目光中,好好展示了一下乌明珠当家下,勇毅侯府的家教和门风。
第80章 当街拦车
三个嬷嬷在侯府引起的这场闹剧,姜云容是不知道了,她坐进王家的马车,等了一会儿,便等来了王家夫人。
王夫人见了姜云容,便知自家儿子为何如此茶饭不思,失魂落魄了。
这样的绝色美人,哪怕通身上下不施粉黛,一点首饰皆无,依旧如那出水的芙蓉般,我见尤怜,美得让人心神荡漾。
不仅男人喜欢,她一个女人看了也喜欢,她要是男人,她也想给自己找一个这样的美人,金屋藏娇,日日娇宠。
她拉了姜云容的手,啧啧叹道:“果然是个从天上来的美娇娘,你的名儿不错,云想衣裳花想容,以你的才貌,也担得起此名,不用改了。”
姜云容低着头,低眉顺眼道:“是,夫人。”
王夫人见她模样好,性子也好,心里喜欢,连平日里说话的大嗓门都温柔了许多:
“你也别怕,我们王家,家风正,不是那等乌七八糟苛待奴婢的人家,你只需好好伺候平之公子,劝他读书上进,让他好好去参加科举,我必赏你。”
王夫人已经想好了,人还是不能放儿子屋里,若就这么给了他,平之日日沉迷,还怎么读书。
到时候,她既舍不得罚自己的儿子,也不舍得罚这个娇滴滴的小丫头,那可如何是好。
就先放自己屋里,让自家儿子心里有个念想,知道读书上进才好。
什么时候考上秀才,什么时候才给他吃。
什么时候考上举子,再正正经经把人给了他做通房。
若是老天有眼,让平之考上进士,那她可得风光大办一场,给这丫头抬了姨娘,让她也能生个一儿半女在身旁,比生也算有了依靠。
姜云容可不知,这短短几息,王夫人已经把她这一生的kpi都排好了。
姜云容心中正想着,也不知大公子接下来如何安排,总不能真的去王家当丫头吧,便听马车外有人朗声问道:“请问可是礼部尚书府王夫人?晚生白亭山有要事求见,烦请一见。”
白亭山?勇毅侯家的大公子?白解元?
王夫人只觉奇怪,白解元怎会找她?白解元大抵是和她没有交情才对。
但王夫人确是知道白亭山的,不止知晓,还曾经为着自己家里几个未出阁的闺女细细打探过。
十八岁的解元,不止本朝没有过,连前朝几百年都少见,虽是庶子,却是正而八经的侯府公子,长相俊朗,人品端正,既不流连什么秦楼楚馆烟花之地,也没传出过什么外室红颜的闲话来。
这样优质上进的年轻人,谁家丈母娘不喜欢,王夫人就很喜欢!
只是可惜,王夫人还没来得及找媒人去说和说和,这白解元就娶妻了,这娶妻完才两个月,新娶的娇妻居然就病殁了。
哎,这白解元的姻缘运也着实太差了些。
王夫人一边狐疑为何白亭山会来拜见自己,且还不是正式下帖子登门拜访,而是大马路上拦马车,一边忽觉马车里这新买的丫头突然好似换了个人似的。
美当然还是美的,但原本的美只是皮相,加一个斯通见惯的低眉顺眼,两者加到一起,也只是一个特别美的丫头。
而如今,听到这白家大公子的声音,这姑娘突然就抬起头,期待地看着车窗外,眼神中都是期待和笑意,眉目中都是春情,整个人都灵动鲜活起来。
明明这姑娘一句话都没有说,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但就是不一样了。
这自然而然的笑意和春情,让王夫人懂了,刚刚的那低眉顺眼,只是这姑娘拿了一个丫头的模子往身上套,装出来的罢了。
再联想到白解元拦车的这古怪举动,和这丫头的身份,王夫人突然悟了。
一个庶长子和嫡母房中的丫头,丫头被卖掉就这么着急忙慌来追,为的什么,不是显而易见吗?
除了为了情,还能是什么呢?
王夫人让车夫停了车,掀了马车帘子,问道:“白公子,有何指教?”
白亭山拱手行礼,作了个请的动作:“王夫人,恕晚生冒昧,能否借一步说话?”
也是巧了,白亭山拦马车的地方就在一个茶楼旁边,下车就到门口,店小二以为王夫人是到茶馆喝茶的,已经热情地迎了出来,要帮着车夫栓马车了。
让王夫人那一句,大街上人来人往,地方不合适生生咽了下去。
罢了罢了,王夫人想,都是过来人,她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且让这一对小情人道个别吧。
免得心中老是挂念,伺候平之的时候也是三心二意的,反倒不美。
但若待会儿白解元要让她放这丫头走,她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天大地大,都没有她的好儿子考科举这件事儿大。
谁要拦着,让她的好儿子考不了科举,谁就是她的仇人,你是解元又如何,你这解元又不分给我儿子当当,我凭什么把我买的丫头让给你。
王夫人打定了主意,不管他们待会儿在她面前闹出什么动静来,哭也好,求也罢,绝不答应。
如此想着,王夫人带着姜云容,随着白亭山,上了二楼雅间。
“白公子,什么事儿,这里没有外人,且说罢。”
王夫人喝着茶,不咸不淡地说着。
白亭山自姜云容进来就一直紧紧盯着她看,那神情要多隐忍有多隐忍,要多深情有多深情,声音暗哑地问道:“云容,孩子可还好?可有闹你?”
姜云容还没说话,王夫人先一口茶喷出来,震惊地看着白亭山:“孩子?什么孩子?哪里来的孩子?谁和谁的孩子?”
姜云容也很震惊,她不知道大公子这演技居然这么好哇!
看他说得那么笃定,姜云容也配合着他,捂着腹中那无中生有的孩儿,凄凄切切地说道:“他很好,睡得很安稳呢。”
王夫人却不好,很不安稳,她都坐不住快跳起来了,为了儿子的科举,她是连别人家的当家夫人也愿意搞来,但不代表,王家还愿意给别人家养孩子呀!
这要真生出来,姓什么,算谁的?
买个丫头罢了,居然还买一送一,送了个孩儿,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买卖!
王夫人看看白亭山,又看看姜云容,头疼地说道:
“既已有孩儿,怎么侯夫人还将你卖与我,你们怎的不与她好好说清楚?”
是啊,怎么回事?问你呢。
白亭山看向姜云容,姜云容心领神会,哦哦,到我发挥了是么?
好的,好的,你看我这就给你编哈。
姜云容酝酿着,先红了眼,再掉了眼泪,半跪着说道:
“夫人,求夫人开恩,我一见夫人,就知夫人是在世的菩萨,最是人美心善,能遇到夫人,实乃云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王夫人此人,耳根子软,心也软,否则也不会任由自家独子,这么多年不去科考而毫无办法。
她呢,又爱美人,且尤其受不得美人落泪。
还没听到姜云容说具体要开什么恩,只是见了这小丫头吧嗒吧嗒往下掉眼泪,心已经软了,之前想的什么任他们哭求也绝不答应,更是老早忘到了天边。
“起来,起来,起来再说。”
王夫人将姜云容扶起来,拉着她的手安慰道:
“你好好说与我听,到底怎么回事?”
姜云容擦了擦眼泪,说道:
“是,夫人,我本就是大公子房中的丫鬟,伺候大公子多年。大公子今年娶了少夫人过门,少夫人是个宽厚之人,进门后也未曾赶我走,还说若我有孕,便给我姨娘名分。
谁知有一日,不知哪里跑出个和尚,对少夫人说有一煞星降到侯府,若不破煞,必将二竖为灾。结果那日,正巧大夫为我诊出有孕,于是府中便传,我这腹中孩儿,便是那煞星。”
听到这里,王夫人只觉四周凉飕飕的,原本拉着姜云容的手也默默缩回了袖子里。
白亭山却上前几步,将姜云容揽入怀中,说道:
“云容,你休要将此事放在心上,那不过是一个求财的野和尚,为着讹一笔银子,疯疯癫癫,什么都敢乱说,此话当不得真,我确是不信,什么煞星,什么二竖为灾,胡说八道,你看你我二人,如今不是好好的。”
王夫人默默抱紧了自己,有些后悔将丫头们留在了门外。
这可是煞星啊!极凶!
人多壮胆,人少,她有点慌!
她有心想说,白解元啊,这怎么能不信呢!你是不是好歹还是信一信,咱这眼光是不是还是要放宽广点,你们俩儿是好好的,那旁人呢?
那府中正办的丧事,是谁的夫人?
妈呀,这和尚有点本事呀,哪里是什么野和尚,分明就是高僧。
他一开始不是就对侯府少夫人说的吗?
二竖为灾嘛,侯府的少夫人可不就是病殁的,都对上了。
天啊,她刚刚还和这煞星共坐了马车,会不会已经被缠上了?
王夫人哆哆嗦嗦问道:“那高僧可有说要如何破煞?”
姜云容在白亭山怀中抽抽噎噎地哭道:
“说是这煞星极凶,却只克身边之人,只需将它送走即可破煞。少夫人心善,也是不信这和尚的话,未曾将我送走。 谁知少夫人,谁知少夫人……”
姜云容哭得不能自已,从小声哭泣,到哇哇大哭:
“谁知少夫人,竟然一日病过一日,昨日,竟生生病死了!侯夫人说,是我克死了少夫人,是我的错,便要将我送出侯府,哇哇哇哇……”
王夫人听得心里是哇凉哇凉地,她说侯夫人怎么给身契给的这么痛快,跟怕她反悔似的,原来,要给什么婉晴赎身只是个幌子,实则是要把这煞星送出去破煞。
只有她是个傻的,傻乎乎钻了这个套,乌明珠破了煞,而她却傻不愣登地,把这天杀的煞星接了过来。
姜云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白亭山不住哄道:“别听她胡说八道,少夫人的病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不哭了哦,小心动了胎气。”
王夫人坐不住了,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突然觉得全身都不舒服起来,是头也疼,脚也痛,眼也花,耳也鸣,总之哪哪都不舒服。
连她身上带着的姜云容的身契,也感觉格外烫手。
这到底是什么煞,怎的如此厉害!
王夫人吓得脸都白了,担心再不破煞,自己是不是得步侯府少夫人的后尘!
对,身契, 身契呀!
王夫人忙忙慌慌将姜云容的身契掏出来,丢给白亭山道:“白公子,你找我既是为这丫头而来,我又如何能做那恶人,非要拆散你们不可,不如,我便将这丫头送还与你了。”
快把这病煞带走吧, 越远越好!
白亭山接了那身契,不动声色地喵了一眼,确定是姜云容的身契无疑了,这才将身契收入怀中,又将背在身后的行囊取了下来,却是一卷画轴。
白亭山将画轴呈给王夫人道:“多谢王夫人成全,让我们一家三口得以团聚,亭山拜谢夫人,小小心意,请王夫人笑纳。”
王夫人哪里敢接,王夫人恨不得现在就走,结果白亭山一句话让她定在当场。
白亭山道:“王夫人只需将此画给平之兄,白某保证,下次科考,平之兄必会下场。”
还能有这种好事?
若是真的,也就不枉费她今日遭遇这一番。
王夫人将信将疑地接过,道过谢。也顾不得看这画的究竟是何物,推开茶室包厢的大门,叫上丫鬟侍卫,忙忙慌慌,便下楼去了。
姜云容赶忙收了眼泪,脸上哭得红红得,还满是泪痕,期待地看着白亭山:“大公子,如何了?”
白亭山从怀中取出两张纸,都递给了姜云容道:“云容,我答应你的事,为你办成了。”
姜云容连忙接过,一张纸是她的身契,另一张纸是白亭山写的家长手书。
薄薄的两张纸,短短的几行字,几个印章,就决定了,她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到底是一个拥有良籍,自由的良民,还是一个依附于主子,毫无权利的奴婢。
姜云容拿着这两张纸,眼泪就掉了下来:
“大公子,谢谢你,你是我的大恩人。我欠你一个大大的恩情,从今以后,任何时候,任何事,你都可以找我来取,只要我能做到的,绝无二话。”
白亭山笑了笑:“当真?”
“自然!”姜云容回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突然就陷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中。
有人在她耳边私语道:“我也喜欢。”
是昨日那未来得及说的喜欢。
是我那与你的喜欢不一样的喜欢。
是你不知道的喜欢。
我很喜欢你呀,从第一次见你开始,从我不该喜欢你开始。
我就很喜欢你呀!
第82章 户籍
为免夜长梦多,姜云容拿了身契和手书,便想去京兆府把户籍给办了,谁知这办户籍之事,却远比她想的要复杂。
白亭山听了她的打算,便说道:
“你这么直接去,可办不成事。你去京兆府找那办户籍的典吏,他必会问你,要将户籍挂靠在谁家去?除了那突然冒出来的远房的表姨婆,你可还有旁的亲人可投靠?要知根知底,人品可信的。”
若非人品可信又知根知底的至亲,白亭山万万不敢将姜云容随意这么交出去的,否则,将她送离侯府,就不是在救她,而是在害她。
姜云容答得笃定:“没有了,我们家,经庆王一案,独独剩我一个,其他人都不在了。”
竟然一个都不在了,那却有些难办。
白亭山之前未曾问过姜云容的家事,也未曾想过,她还曾遭遇过此等灭门的惨祸。
只因她平日里看起来没心没肺,能吃能睡,像是一个在太平盛世,安稳喜乐,无忧无怖的环境中长大的姑娘。
是如侯府这样外人看是尊贵无比,内里却是你争我夺,乌七八糟的荒诞高门,绝对将养不出的姑娘。
她脸上的神情,总是宽和的,闲适的,对人也是善意的,甚至是有些不设防的,就像从未曾被这个世界的苦难伤害过似的。
那神情,他从未从别的女子脸上见过,哪怕贵为侯府夫人的乌明珠,都未能有此种神情。
有时候,看着她那张脸,他甚至会有,她不属于这个世界,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荒谬感。
他对她,可当真是走火入魔了。
自兰姨娘走后,他这些年来,虽父不慈爱,嫡母不仁,但好歹还有个亲妹妹相依为命,好歹还有个侯府公子的身份为他遮风挡雨。
而她,却是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六亲死绝,更是从一个娇生惯养,呼奴唤婢的娇小姐,沦为一个被人呼来喝去的奴婢。
白亭山心中,不由便有了由爱生怜之感,心中对她,更是愈发怜惜。
如她此番境地,还能保持澄净之心,未曾沦落攀附,也未曾抱怨憎恨,更未曾有报复害人之心,只想着恢复良籍,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多么难得。
他心中不由后悔,只觉自己问得鲁莽,怕又勾起她的伤心事,忙道:“实在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姜云容忙道:“没事,没事,已经过去了。”
她是原身已经变成奴婢之后才穿来的,未曾在姜家待过一天,也未曾见过姜家一人,更是未曾经历过那一夕巨变,对姜家的了解和感情,并不比旁人来得多。
原身落水病亡,她穿来那日,还接收过原身零零碎碎的记忆,但随着日子渐渐过去,这些记忆已经越来越模糊,渐渐地,就和她上一世的记忆一般,越来越淡,不特意翻检出来,就好似未曾发生过一般了。
白亭山也想赶紧移开话题,把这伤心往事遮掩过去,便又忙说道:
“那便真的只剩你表姨婆了,若是远亲,官府未必认,她家里可有什么人,户主是谁,是她儿子还是孙子,做什么营生,家中可有人有功名?”
若是有人有功名在身,由此人为姜云容的远亲身份作保,虽是难办了些,曲折了些,多费些心力和时日,倒是还有几分可能。
谁知姜云容接下来竟然道:
“钱婆婆,就是我表姨婆,她家里也没人了,就她一人呀,她现在的户籍是女主户。我也不是要将户籍挂在钱婆婆户上,我是想自立个女主户,大公子,你可知,这事要如何办?”
这却是白亭山从未曾想过的解法,他原本已经为她找好了一个身份,是个清白可靠的人家,想的是以防万一,万一她真的无处可去,为她安排的一条路,谁曾想她竟然要自立门户?
白亭山不由奇怪道:
“你怎的突发奇想,要自立女主户?你要知道,咱们大魏朝,是按户缴税,也按户服兵役,你自立女主户,就得单独缴税,你一个女子不能服兵役,又得单独缴罚款去抵这兵役的钱。多少宗族为了省这笔银子,硬拖着不分家,你却要反其道而行之。
云容,你没有单独生活过,不知道这是多大的一笔银子,且是年年岁岁都逃脱不过的银子,除了六十岁以上的孤寡,其余人等,都未能幸免。若是未能足额缴纳,还会被官家卖掉,沦为官奴官婢,若是如此,你现在又何苦从侯府出来?
再者,女主户,需要得有独立的房产或田产,你可有吗?你一个女孩子,独自一人,自立门户,没有进项,可要怎么生活呀?做什么营生?拿什么养活自己?”
白亭山说的每一项,确实都是在细细为她考虑,他不止帮她办成了答应她的事儿,还老早就在为她出府后的生活谋划了。
他不是那等阳春白雪,只知风花雪月,不知人间疾苦的侯府贵公子,相反,庶务银钱之事,庶务银钱之苦,他最是清楚,最是明白。
所以他的担心,是实实在在的姜云容必须面对的生活难题。
但如何养活自己,这对姜云容来说,才是最不用担心之事。
这两月她困在侯府,没有地方施展,银钱无处花费,利息却如约而至,手上的那一个亿,不仅没少,反而还多了。
如何正大光明花银子,又不让人起疑她为何会有源源不断的银子,对她来说,才是一等一的难事。
白亭山问她,她准备做着什么营生?
一个女孩子能做什么正当营生,又不至于太出格呢?
姜云容细细盘给白亭山听:
“大公子,你说得这些,我都细细想过了。我表姨婆,也就是钱婆婆,只靠卖头花就能过活,我也可以效仿她卖绣品,也能过活。
且大公子你有所不知,我姜家,还有祖传的制胭脂的手艺,我若开个胭脂铺,生意定然红火。
至于房产,大公子你也不必担心,表姨婆已为我买好了一处房产,就在她隔壁,就等着我出府,就转到我名下,如此我也就算有房产了是不是?就能办女户主了是不是?”
“你表姨婆还给你买房产?”
其他还好,只这一事,白亭山只觉天方夜谭,这哪是什么远房的表姨婆,亲娘也没这待遇吧?
听到姜云容如此说,白亭山不仅没有放心,反而更加觉得这表姨婆有古怪,不知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什么地方,你带我去。”
他必须得亲自去看一看,才能放心。
钱婆婆又送走了一波,来买头花付定钱的小娘子。
钱婆婆收了钱,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如期交货。
她手上的南珠早用光了,本来云容姑娘和她约好了昨日必来送南珠,拿房契,结果她等了整整一天,也未能等到人。
钱婆婆倒没想过是云容姑娘故意食言,她只担心她是出了什么事儿。
高门大户里的奴婢,看着是吃穿光鲜,但小命从来都不是捏在自己手里,做得太多,做得太少,甚至什么都没做,不过是被卷入什么事中,扫到台风尾,也会丢了性命。
昨天傍晚钱婆婆实在放心不下,便寻到勇毅侯府去,结果到了侯府角门,却见白府挂着白灯笼,门房穿着白孝服,心里一咯噔,就觉不好。
她寻了个面善的门房,花了点银子,这才打探出是勇毅侯府大公子的夫人殁了。
钱婆婆当时就觉天旋地转,她曾找那年纪小的小哥六宝问过,云容姑娘是在哪房当差。
六宝小哥说的清清楚楚,云容姑娘是大公子的丫鬟。
大公子的丫鬟自然就是大公子夫人的丫鬟,主子死了,不管因着什么原因,这伺候人的奴婢,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挨板子都是轻的,只怕主子震怒,被发卖出去,甚至丢了性命。
钱婆婆还想再打探打探云容的消息,却被门房给轰了出来。
乌大总管发话了,侯爷回来了,府中少夫人又出了事儿,又忙又乱,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更不要说传什么消息,见什么丫头了。
钱婆婆急得团团转,她之前都快饿死了,是云容姑娘拉了她一把,将她从泥潭里拉出来,如今云容姑娘落了难,她怎可袖手旁观。
她只后悔,不该这么早去买王家嫂子的房子,现如今她手中银钱少,高门大户出来的丫头,卖得可不便宜,万一云容姑娘真的被发卖,她只担心手上银钱不够,使不上劲。
钱婆婆回来后,就将家里所有的银钱都汇拢了,数来数去,将将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买个寻常人家的闺女肯定是够了,但要买个大户人家的奴婢,且是云容姑娘那样容貌的,钱婆婆担心,怕是够不上。
昨天一晚上钱婆婆都没睡着,一大早先是又去勇毅侯府打探,自然又被轰了出来。
她不甘心,又到了官牙子那里去,打探勇毅侯府昨日可是有发卖奴婢,结果还真有。
为了白侯爷说的那句,“将府中收拾干净”,乌明珠昨夜连夜操劳,狠狠发卖了一批人,官牙手里的,正是这批被卖的奴婢。
因钱婆婆穿的衣裳颇为簇新齐整,又称是要买人,官牙子便对她颇为客气,带她去挑人。
钱婆婆心惊胆战地跟了去,一一看过去,没看到云容姑娘,也不知是她运气好没被波及,还是运气不好已身殒了。
官牙子观她神色,便知她没看上这批奴婢,于是问道:
“这位老姐姐,这是没看上?这可都是在勇毅侯府少夫人跟前伺候的丫头,不是一般货色。这些都不能入你的眼,不知你想挑个什么样的?若有好的,我再叫人给你送信去。”
钱婆婆照着姜云容的标准说:“要好看的,跟天上的仙女儿那样好看的。”
官牙子笑得花枝乱颤:
“这位老姐姐,你可真有趣儿,行,勇毅侯府打过招呼了,让我过几日再上门去,若真有跟仙女儿一般的,我定来告诉姐姐你。”
这便是还有一批?云容姑娘会不会在里面?
钱婆婆便问了:“这样的姑娘,要多少银子?”
官牙笑得更欢快了:“一般好看的姑娘八十两银子,仙女儿那样好看的,老姐姐,怎么也得比八十两银子贵吧。”
那就是最少八十两银子。
钱婆婆这一天都在筹银子,她从官牙子那里回来后,便先做了件大事,去柳家回了话,前朝柳贵妃传下来的头面能修,但要先付一半定钱。
柳家找便了京城的能工巧匠,无人能修,都快放弃了,如今钱婆婆笃定能修,柳夫人心里高兴,且五十两银子只是小钱,便痛痛快快给了钱婆婆。
至于孔雀羽能不能找到的问题,钱婆婆已经顾不得了,反正她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若真找不着,柳家怪罪,那便怪罪吧。
五十两银子到手,加上原有的二十两,离八十两银子,还差十两。
钱婆婆想起最近几日上门来买头花,又失望而归的小娘子们,便故技重施,做起了预售收定金的生意。
这么又凑了好几两银子。
还差几两银子,要去哪里找呢?
若还不够,只能卖房,贱卖也得卖!
钱婆婆正想着,听到门外有人喊:“表姨婆!表姨婆!我是云容,你在家吗?”
听到表姨婆的时候,钱婆婆只觉声音像云容姑娘的,还以为是自己这一整日念着她,想着她,幻听了,待真的听到云容二字时,整个人都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钱婆婆鞋子都来不及穿好,就往外跑,一只脚穿着罗袜,一只脚穿着鞋子,踉踉跄跄连滚带爬地奔了出去。
钱婆婆跑到门口,两手抓着姜云容的肩膀,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确保是她真人无疑了,这才语无伦次,眼中含着热泪,哭哭咽咽地说道:
“呜呜呜呜,你总算来了啊!你可还好?可有被打?可有受苦?我都快急疯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呜呜呜呜,我去侯府找你,去了两次都见不着你,我担心你被侯府卖了,又去官牙找你,还是找不到。
官牙说过几日侯府还要卖人,我又筹钱,可这八十两银子怎么都筹不齐,怎么都筹不齐,呜呜呜呜……
我要是筹不够银子,你又被卖掉,可怎么办呀!这天南海北,我要上哪里去找你呀!呜呜呜呜……”
姜云容不曾想,钱婆婆与自己不过几面之援,自己不过是举手之劳,滴水之恩,钱婆婆竟为自己做了这许多事,当场感动得也想要落泪。
她抱住哭得几乎站不住的钱婆婆,那声对长辈的表姨婆便喊得真心实意:“表姨婆,没事了,我出来了,我赎身了,我是自由身了。”
钱婆婆听到这句,整个脸从大悲到大喜,变成一张满脸泪痕的笑脸:“真的?菩萨保佑,老天开眼!姑娘,姑娘,咱从今以后可就能堂堂正正,好好过了!”
第84章 落地
钱婆婆不知云容姑娘为何叫自己表姨婆,但比起钱婆婆,自然是表姨婆这个称呼更显亲呢,外婆的表姊妹,听着便是一家人,钱婆婆心里高兴,便默认了这个称呼。
两人相扶着进了屋,而白亭山这么一个大活人杵在后面,钱婆婆满心满眼都是姜云容的安危,竟然全然没看着。
白亭山就这么一个人被晾在了外面,但他心中并没有什么被怠慢的感觉,反而为钱婆婆这质朴而浓烈的感情流露而动容了。
他想,自己是不是在侯府待久了,因而竟然忘了,世间最基本的亲人的感情。
无人招待,白亭山便自己进了钱婆婆这个破破败败,年久失修,下雨天说不得都会漏雨的小院子。
他环顾这个小院,比起他为云容安排的去处,这个小院子当然是比不上的。
但若只比吃穿用度,他安排的去处,比之侯府又如何?
若要比这个,云容又何苦非从侯府出来呢。
正想着,云容终于想起来出来接他了:“大公子,表姨婆给我买的房子就在隔壁,大公子去看看么?”
钱婆婆也终于发现有客人在了,忙迎出来道:“真对不住,怠慢了贵人,听云容说,是大公子为她赎的身,大公子真是大善人啊,老婆子给你磕头了……”
白亭山怎会让她当真磕头,忙将她扶住了,说道:“钱婆婆,不必客气,你若如此,可就当真的折煞我了。”
姜云容也被钱婆婆给吓一跳,哭笑不得:“表姨婆,你这样,大公子下次可不敢来了。”
钱婆婆也笑:“老婆子我实在高兴,高兴。”
钱婆婆去取了钥匙来,便领着两人去隔壁,原是王嫂子家,现在便是姜云容的家了。
“云容,你来。”
钱婆婆是个懂仪式感的人,开了锁,让云容开门。
姜云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王嫂子家举家搬离京城,家里能卖的早就处置了个干净,连后院种的还没来得及长大的小南瓜都一骨碌摘走了。
所以推开门后,看着眼前景象,白亭山只觉仅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和隔壁钱婆婆家相比,到底谁更破败一些,一时之间还真比较不出来,只能说是不分伯仲。
这房子,不修一修,白亭山都担心,它能不能挺过明年这个时候。
他同时也担心,她想得这么美,看了这院子,该不会哭出来吧。
谁知,姜云容跟只刚被放出鸟笼的小百灵似的,欣喜地哇了一声,飞了进去。
一路飞,一路:“哇!”
姜云容是真的高兴呀!
她去试了试院中那打水的水井,虽她力气不够大没打上水,但是不用出门去打水了,高兴!
看了看墙边只剩下苗,和几颗花骨朵的南瓜藤,收拾了就是一盘菜,原地种棵果子树,明年就能吃果子,高兴!
她又去了那原本是成衣店现如今空荡荡的临街铺面,现成的铺面,拼夕夕进点货,装修装修就能开张,开个胭脂铺就能开始洗钱,高兴!
她再欢快地上了楼去,房间里同样是除了四面墙,啥啥都没有,都不用她花功夫收拾了,想放什么放什么,高兴!
推开临街的窗户,看着窗外的天,明明是同一片天,但看起来就是和侯府书房的天不一样,好似连太阳都更圆一些,连云都更远一些。
就是开阔,就是敞亮,就是舒坦!
在这小小的院子里,她想横着躺就横着躺,想竖着躺就竖着躺,便是她想把自己挂墙上,也全由她做主,旁人都管不着。
再也不用像在侯府那般,时时刻刻只觉朝不保夕,提心吊胆,担心自己不知道又会被卖到哪里去,惶惶不可终日了。
姜云容摸着窗户的框,长吁了一口气,来这里这么久,第一次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有了她是活在一个真实世界里的感觉,有了一种在天上飘了许久终于落地的感觉,不由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白亭山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那突然舒展的笑容,只觉呼吸都为一滞,只觉在这又逼仄又破旧的小房子里,窗边的她,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美得好似在发光一般。
看着她的笑容,便觉得,他之前费得那诸多功夫和心力便都有了着落。
这笑容是如此珍贵,白亭山不忍它凋零,但这世间的恶,总是专挑美和善下手,这间小小院子,挡不住暴风和雷雨,也挡不住世间的恶。
他还需给她找一个护身符,一个能保护她的身份,让这世间的恶,忌惮害怕,不敢动她。
姜云容不知白亭山心中所想,她转过身,笑意盈盈说:“走,大公子,表姨婆,今儿高兴,咱们下馆子,我请你们去八珍楼吃十八宴去!”
一个亿,我来啦!
花钱去,现在就去花钱,再也没人能拦着她花钱!
“十八宴是什么?”
钱婆婆知道八珍楼,那条街有钱的小娘子多,她常去嘛,但十八宴是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白亭山却是知道的,便道:“十八宴,八珍楼的名席,十八两银子一道的席面。”
钱婆婆听了,顿时眼睛瞪地溜圆:“疯了,十八两银子都能买三个大活人了,够一大家子一年的嚼用,你就吃道菜?吃的龙丹还是凤髓,还过不过日子了!花那冤枉钱干啥,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去!”
姜云容的花钱大计还未开张便半道崩阻,弱弱抗议道:“表姨婆,我有钱的,咱们就吃一次,又不常去。”
求求了,让我花点钱吧!
钱婆婆一口否决:“不行,有钱也不是这么个用法,你可知我今日为了给你凑赎身钱,被几两银子拦倒的滋味?你这出来了,没了月例,没了进项,身上的银钱便花一文少一文,哪里能这么大手大脚,坐吃山空。”
姜云容垂死挣扎:“就花一次嘛,我以后也能赚钱的。”
钱婆婆也知道她今天赎身了,高兴,不忍让她扫兴,哄着她说:
“乖哈,我去给你买只喷香的李记烧鹅,再买条大肥鱼,炒个鸡子,保准你吃得高高兴兴,想吃十八宴,什么时候你真赚了十八两银子,再去吃哈。”
好吧,有烧鹅和肥鱼吃也是好的。
十八两怎么赚不了,看她分分钟把胭脂铺开起来,把钱洗得干干净净。
第85章 身份
姜云容高高兴兴地搂着钱婆婆:“李记烧鹅在哪里呀,表姨婆你跟我说在哪儿买,我去买。”
“你哪能找的到路,别刚来就给丢了,我带你去,鸡子家里有,再去吴家鱼铺买条肥鱼,顺便认识认识街坊邻居。”
钱婆婆笑着说,又招呼白亭山道:
“大公子,也请赏脸,尝尝老婆子的手艺。”
白亭山知两人今日团聚,必定有很多私房话要说,自己在此,未免碍手碍脚,多有不便,便拱手道别:
“就不打扰两位亲人团聚了,舍妹抱恙,还在医馆等我,改日再来登门叨扰,今日我便先告辞了。”
没让姜云容送,白亭山便离了田家坊,回了朱雀街的刘家医馆。
白亭山昨晚在刘家医馆守了一夜,白沐真昨天半夜退了高热,今早人已经醒了,虽人还虚弱,但刘大夫说,毒已解,应无大碍,过个三五日,清完余毒,便可挪动。
但白亭山不想将妹妹再送回那诡谲吃人的侯府去,有白侯爷在,他一时半会儿动不得乌明珠和洪姨娘,但妹妹只要还跟皇后之位扯上干系,乌明珠就不会善罢罢休。
连他从未放在心上,笃定和妹妹毫无利害干系的洪氏,都能成了乌明珠的刀,侯府这几百号人,防不胜防。
他要想个法子将妹妹正大光明从侯府挪出来,且还不能影响妹妹的声誉。
云容那边,他也要想个法子,给她安排个合适的能唬住人的身份。
心中思虑着,白亭山便进了刘家医馆的后院。
刘家医馆昨日起就闭门休诊,除了医馆的人,便只有白沐真和她的丫头嬷嬷在。
白亭山要去处理姜云容的事儿,担心万一有个什么事儿,一群丫头嬷嬷不顶用,便将青竹留在了刘家医馆。
然而此时,青竹不见了踪影,后院里,只有柿子树下站着的静王世子,和一众或明或暗环绕的黑衣侍卫。
妹妹能得救,白亭山承静王世子的情,因而见了他,客气得拱手道:“见过世子殿下。”
朱星扬却不想跟他废话,一个剑花过来,人已到了白亭山身边,剑已抵在白亭山的喉咙上,恶狠狠地问道:“云容呢?你把人藏哪里去了?”
这也不怪朱星扬态度不好,这已是他今日跑的第三个地方,一次一次扑空,心里老早憋着火。
昨日朱星扬离了刘家医馆,便去庄子里找静王妃。
静王妃嫌弃京城王府地方小,跑不了马,射不了箭,练不了武,偏偏人还多,丫鬟小厮侍卫一大堆,住着憋气不痛快,便常年在庄子里住,不是重要日子不回王府,因而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倒有三百日在庄子里。
这次朱星扬留了个心眼,没先说自己想要娶个丫头,怕又被静王妃赶出去。
他先问静王妃道:“娘,你想让我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儿?”
静王妃白他一眼:“是你要娶媳妇儿,又不是我要娶媳妇儿,你问我?”
朱星扬常年跟自己亲娘拌嘴打趣,被怼了也嬉皮笑脸地说:
“那娶回家,不还是要孝敬您老人家嘛,什么晨昏定省的,日日都得见,可不得娶个你喜欢的嘛,不然性子不得你喜欢,惹你生气怎么办?”
静王妃被他描述的场面搞得连箭都射不好了,回道:
“大可不必,逢年过节吃顿饭得了,我连你老爹都没有日日见,还要跟你媳妇儿日日见?想得美,你们俩儿自个儿在那日日见就得了,别天天来请安烦我。性子嘛,不娇气,不矫情就行。”
那这两条,云容都符合嘛,有戏,有戏呀!
朱星扬又接着试探:“那家世上,娘你有什么要求?”
静王妃见他问得具体,顿时警觉:
“你之前不是想娶白家姑娘么?怎的,这是想换个人娶了?这次又是哪家姑娘?特意问家世,是这姑娘家世不好?有多不好,她爹是几品的官?”
朱星扬不过是问了两句,就被自己老娘揭了老底,支支吾吾地说:“就,品级不高?”
还真是又有个姑娘,白家姑娘,这才喜欢多少日子,这是又不喜欢了?
静王妃顿时来了兴趣:
“不高是多少?总不会是七品县令吧,你要真喜欢,娶回来做侧妃,也不是不可以。”
朱星扬懂了,七品是不行的,又含含糊糊地说:“也没有那么低,大约是四五六品吧……”
“到底是几品,四品官家的女儿,做正妃,品级有些低吧,不过你若真喜欢,不嫌丢人,那便随你。”
所以四品可以,朱星扬套出了静王妃心里的这条线,便琢磨着,怎么给姜云容换个身份。
但换身份之前,他得先把她从侯府赎出来。
姜云容前脚进了王夫人的马车,朱星扬后脚就进了侯府的门。
朱星扬本以为,赎云容出来是件手到擒来之事,谁知他带着银子,兴高采烈去侯府赎人,却得了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侯夫人乌明珠实在不知,云容这丫头是何时被静王世子给瞧上的,但她既然把云容换给了王家,又指着王家帮她从教坊司放婉晴出来,便不想多生事端。
因而乌明珠避开王家不谈,扯谎说道:“真是不巧,世子殿下来晚了,这丫头昨日已被我卖了。”
这句话可真的是捅了马蜂窝了!
“你说你卖了谁?”
朱星扬不曾想,不过短短一日,好端端的人,尽然被卖掉了!
“她犯了什么错,你便把人给卖掉了!你把人卖到哪里去了!?”
朱星扬双目赤红,当场就要发疯。
乌明珠只觉莫名其妙:“我卖的是我侯府的丫头,想卖就卖,因何卖,卖到哪里,和世子有什么相干?”
勇毅侯府和静王府本来也没什么交情,而且也不需要有好的交情,他们两家要交情好,宫里的太后皇上才要紧张呢。
因此乌明珠懒得敷衍他,这便要送客。
朱星扬气得连叫了三声:“好!好!好!”
长鞭一甩,一鞭子抽过去,抽到乌明珠身上。
乌明珠惨叫一声,硬被这鞭子,从椅子上抽到了地上,受了这锥心之痛。
她回过神来,简直难以置信,想她一个堂堂侯府夫人,居然在自己家里,被个外人给抽了鞭子!
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便是皇族,也不能如此跋扈放肆!
“来人!来人!快来人!把这狂徒给我叉出去!”乌明珠忍着痛,大叫道。
然而梵香苑里,能冲进屋内救人的奴婢和侍卫们,还没生出来呢,都不用朱星扬那三十二个黑衣侍卫都出手,仅廿三一根手指头就能把梵香苑一屋子的人都料理摆平了。
朱星扬又一鞭子抽过去,眼中冒着怒火几乎要吃人:“我问你,你把人卖到哪里去了?”
乌明珠又一声惨叫,抱住被抽得皮开肉绽鲜血涔涔的手臂,闷头就往外跑。
她也看出来了,门外的人是进不来了,她得赶紧去前院找侯爷求救,否则只怕会死在这无法无天的静王世子手里。
乌明珠往外跑,廿七他们也没拦着,开玩笑,他们可是正经侍卫,不是那等纵主行凶恶霸,世子发疯可以,他们不行。
静王妃安排他们在世子身边,一则是护卫世子的安全,二则是看着世子行事,关键时候能拦着世子,别搞出人命来。
侯夫人能跑能喊人,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人命,问题不大。
世子安不安全,安全,安全得很,一点问题没有!
那就还用不上他们,因而侍卫们既不拦着乌明珠跑,也不拦着朱星扬拿鞭子抽人。
乌明珠又挨了一鞭子,连头发都给打散了,不去看那院子里倒了一地的丫头嬷嬷们,披头散发,如丧家之犬般逃出了梵香苑。
逃是逃出来了,但这三鞭子下去,打得她全身上下哪哪儿都是伤,满身都是血,痛得是哭都哭不出来了,又哪里还有力气接着跑呢。
“来人,来人,快去叫侍卫!快去叫侯爷来!”
乌明珠委顿于地,抓住两个路过丫头的脚,开口呼救。
丫头们被突然冒出来,满身是血,头发乱七八糟的乌明珠吓了一大跳,连声尖叫,踢了好几脚,才发现这被踢之人居然是侯夫人!
丫头们吓得脸都白了:“请侯夫人恕罪,奴婢不知是侯夫人……”
若是平日里,哪个胆大包天的奴婢胆敢动她一根头发,乌明珠都要把人拖下去打板子,但是此刻,乌明珠也是顾不上计较了。
“静王世子在侯府行凶,快去叫侯爷来!”乌明珠尖声叫道。
两个丫头被侯夫人这丝毫不顾形象的尖叫声吓得够呛,不敢耽误,脚下踩着风火轮般,拼命往那前院跑去。
朱星扬拿着鞭子,凶神恶煞地走了出来:“最后问你一次,你把人卖到哪里去了?想保命便想好了答,小爷我可没这耐心,跟你在这,你追我赶,玩儿什么过家家。”
什么玩儿,玩儿什么?
谁在跟你玩儿,你看我这样子,是玩儿过家家的样子么?!
乌明珠是又痛又气,都要被朱星扬给气疯了,她从没跟静王世子打过交道,不知他竟然是这样一个浑不恁,全然不讲道理的混世魔王。
她要早知道,她肯定不会去惹他呀!
乌明珠再也顾不上什么其他,婉晴之事只能再做打算,保命要紧,看这静王世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他说不得真的会杀人!
“她在礼部尚书府王家!”乌明珠叫道:“王夫人手上!”
早这么说不就完了,好好讲道理不听,非得费他这许多功夫,朱星扬收了鞭子,便要去王家赎人。
这时,一个丫头远远朝梵香苑跑来,边跑边喊:“侯夫人,不好了,桂嬷嬷她们为了抢云容的私房银子,在前院打起来了!”
本来已经要走的朱星扬脚步一顿,又折了回来,眉毛一挑:“你说抢的是谁的银子?”
前院里,只是拿把兵器的功夫,勇毅侯白侯爷接连收了三波下人的告急求救。
“侯爷,不好了,侯夫人的嬷嬷们为争丫头的银子,在前院客人面前打起来啦!”
“侯爷,不好了,侯夫人被静王世子给打啦!”
“侯爷,不好了,静王世子把那几个嬷嬷给打了,让嬷嬷们赔他夫人的一万两银子,不然就要打死人啦!”
真真是边关打仗,八百里加急都没这么急过。
白侯爷拿了佩剑,到了现场,见了那挥着鞭子抽打他侯府下人的静王世子,大喝一声:“猖狂!”
廿七等静王府侍卫见了白侯爷来,忙收了那看热闹的神态,明的暗的,三十二号人,通通站了出来,将朱星扬围了起来。
白侯爷是大魏朝的战神,为国效力二十载,尸山血海,南征北战,从无败绩,与他对上,世子未必安全。
见了那三十二名黑衣侍卫,白侯爷冷笑一声:“哪里来的奶娃娃,出门打架还带帮手,趁早滚回家吃奶去吧!”
廿七正欲上前,却被朱星扬喝退:“退下!”
廿七犹豫:“世子,这可是勇毅侯,十年前,静王妃曾和勇毅侯对上,也将将打成平手,不分胜负,世子请慎重。”
朱星扬都被人叫做奶娃娃了,哪里肯退,他今日退了,往后他静王世子的面子还往哪里搁呀。
因而喝道:“都给我退下,拿我的刀来。”
廿七再是担心,也不敢再当众下静王世子的面子,和廿三对视一眼,取了朱星扬的长刀给他。
朱星扬的鞭子金黄灿灿,连鞭子手柄都是黄金做的,是静王送给爱子的生日贺礼,彰显的便是皇家的气派。
但朱星扬的长刀却是贺家老爷子送的,通体黝黑无一丝装饰和花哨,长九尺五寸,重八十二斤,由天外陨铁做成,锋利无比,削铁如泥,一刀斩下去,一个大活人都能劈成两半。
此刀跟随贺家老爷子征战多年,刀下亡魂不知凡几,贺老爷子卸甲归田后便束之高阁,直到外孙朱星扬与他习武,才被贺老爷子赠给了自己的外孙,重见天日。
白侯爷见静王世子喝退了侍卫,朗声大笑道:“好小子,好刀!你我且比试一场,你若输了,便从我胯下而过,我便饶你一命。”
朱星扬提着长刀而出:“你若输了,便将你家刁奴贪墨的,我家夫人的一万两私房银子还来。”
第87章 大热闹
白侯爷可不知静王世子的夫人是谁,也不跟他打口头的官司,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他还能输了不成?
因而白侯爷朗声答道:“好,好,好,来!老子倒要看看,你这毛小子可有猖狂的资本。”
两人对立而站,一个持剑,一个提刀,一个是大魏朝赫赫有名的战神,一个是大魏朝有名的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刀剑无眼,周围旁人,无论是来参加丧事的客人,还是侯府的奴婢侍卫,怕被误杀,都不敢上前,退了开去。
乌泱泱一帮子人,围了是里三层外三层,都仰着脖子,秉着呼吸,要见识见识这百年不遇的,静王世子大战勇毅侯的大热闹。
廿七和廿三急得不得了,看白侯爷的架势,这是要动真格的!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带人,寻了个可随时上场救人的角度,寻思着若是有不对,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抢了世子,跑路要紧。
朱星扬提了长刀,长刀在手,他的心里,眼里,耳里,便再无旁人,再无他想,再也看不到听不到无关人等的声响。
他全身心的注意力,便只有眼前的对手,大魏朝的战神勇毅侯。
“星扬,你要记住,贺家刀法,不讲花哨,唯有两式,一式是专注,一式是快。”
朱星扬好似又到了在贺家老宅习武的时候,他一脚踏出,提着长刀,动了。
白侯爷见对面静王世子摆开了架势,便抽了剑,笑道:“来……”
一个来字还未说完,剑还未出鞘,笑意还未消退,只觉身边一阵风刮过,一丝碎发从眼前飘落,眼前的静王世子已经到了身后。
朱星扬收了刀:“承让。”
白侯爷束发的发冠这才裂成两半,坠落于地,一时披头散发,好不狼狈。
朱星扬曾对姜云容说过,京城之内,无人是他敌手,此话绝非虚言。
这个京城,包含廿七,包含静王妃贺夫人,包含贺老爷子,自然也包含大魏朝的战神,白侯爷。
贺老爷子教他习武时,曾经感叹:
“星扬啊,可惜啊可惜,你这样的百年难遇的习武天才,若是托身到平常人家,倒是能建功立业闯下一番男儿事业,可惜托身到皇家……”
连贺老爷子为了避嫌,都交了兵权,朱星扬此生,掩了世子身份,假扮了小兵去战场玩玩可以,但要染指兵权,绝无可能。
白侯爷披散着头发,见那落地的碎发,便知是自己输了。
朱星扬点到即止,故而落地的是他的头发,若是朱星扬真要下手,刚刚落地的就是他的项上人头了。
输了,便是输了。
白侯爷输得心服口服,他虽被人称呼为,什么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神,但他自己从不以此自大,比试也好,打仗也好,哪有只胜不输的,有输有赢,此乃常事。
“长江后浪推前浪,是老夫输了。”
愿赌服输,白侯爷叫了一边的长随道:“平安,去给世子殿下取那一万两银子。”
朱星扬收了那一万两银票,丢下勇毅侯府的一片狼藉,带上侍卫,这便往礼部尚书府王家而去。
和勇毅侯府不同,礼部掌管皇家礼仪之事,礼部尚书府王家,和皇族常有来往,对于静王世子的秉性,那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礼部尚书王大人,还曾有幸见过年幼的静王世子为着一块糖饼,殴打同样年幼的皇上,只将抢他糖饼的皇上打得哇哇大哭鼻青脸肿,而在场之人无人敢管的场面。
当时太后还是很疼爱年幼的皇上的,便叫了静王妃入宫,忍不住想要抱怨几句,让静王妃管教管教。
静王妃听了,旁的没说,只道:“如此大逆不道之人,留着有何用,杀了吧。”
提剑便要杀!
那可是静王妃的独子!
太后足足叫了上百个侍卫,才堪堪拦住要大义灭亲的静王妃。
便是现在,静王世子身上留的一块疤,便是当时静王妃留下的。
从此以后,连太后都不敢再提什么管教之事。
所以对于静王世子,王大人老早交代家里人,若是遇到了:“千万不要去惹他!”
他连皇上都敢打,且打了皇上还没事儿,这样的人,你惹他做什么!
是没事闲的慌吗?
因此,听到静王世子驾临,刚刚到家,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的王大人和王夫人如临大敌,战战兢兢出门来迎接。
听了静王世子的来意,王夫人更是一句废话都不敢说,恭恭敬敬地回道:“禀殿下,人被勇毅侯府大公子带走了,说是……”
王夫人话还没说完,朱星扬连王家的门都没进,掉转马头就走。
勇毅侯府大公子白亭山!昨日的那个男人!
朱雀街刘家医馆,便是朱星扬今日扑空的第三个地方。
姜云容不在,白亭山也不在,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白亭山的妹妹在这里,朱星扬不怕他不回来。
他打定主意,今日定要将姜云容带走。
他看着这棵红彤彤的柿子树,想着她昨日还在树下对他笑的样子,心中懊悔极了。
她当时说:“我知道,殿下是个守礼的正人君子,不是这样强取豪夺的人。”
去他娘的正人君子,他当时怎么就被这句话给哄住了。
一想到,在勇毅侯府,听到侯夫人轻飘飘地说出,她将姜云容卖掉的话。
他当时又气又怕又悔,整个心揪成一团,连心跳都没有了。
他气得是侯夫人如此不把她的命当回事。
怕的是她若真的被卖到天南海北去,人海茫茫,他要如何去寻她。
悔的是他怎么会如此粗心,明知她一个丫头的身份,什么都做不得主,昨日竟然没将她带回去,才让她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
若再来一次,侯夫人若再敢说一句,他视若真宝之人被人如草芥般对待,他不敢保证,会不会当场杀人。
便是今日,他必须带她回去,将她带在身边,将她藏起来,藏在安全的地方,谁也不能伤害她!
今日,谁人敢拦他,谁,就得死!
今日,即便是她再不愿意,他也不能由着她!
朱星扬的剑抵在白亭山的喉咙,若是他敢敷衍啰嗦,便要让他血溅当场。
第88章 情敌
白亭山感觉到利剑抵着喉咙,朱星扬心情不好,下手也没个轻重,且对白亭山有着天然的敌意,故而利刃已经入了些许,一丝血珠已经从剑端冒了出来。
是血的味道,铁锈般的味道。
白亭山命悬一线仍旧面不改色,只问道:“世子殿下找她,是有什么事儿?”
朱星扬逼近了些,冷笑道:“少啰嗦,装什么蒜,我一个男人,她一个女人,一个男人找一个女人,你说是什么事?”
白亭山看向朱星扬,眼神中带着探究,这个静王世子,觊觎云容,他昨日亲眼所见,自然清楚。
但这个觊觎到了什么程度?
静王世子对她,是只贪恋她的容貌,想要一亲芳泽,还是如他一般,已是情根深重,不能自已呢?
白亭山最近一直思虑着,要怎么给姜云容安排一个,无人敢动她的身份。
若说身份,这世上最尊贵的地方,自然就是皇宫。
但太后在深宫中,人都遇不着,要想和她扯上干系,怕是困难。
而除了皇宫,这世间身份最为尊贵的,自然就是静王府了。
静王世子的突然出现,让白亭山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一个再好不过的身份,一个连静王世子都动她不得的身份!
白亭山心里千头百转,面上却云淡风轻,顶着那喉间利刃,朗声质问道:
“世子殿下找她,是想强纳她为妾?她为了不与人做妾,费了这诸多功夫,才刚刚恢复了良籍,还未曾过过一天清净日子,世子殿下是想强抢民女,毁了她吗?”
朱星扬被他这红口白牙气得够呛,呛声回道:
“放你的狗屁,什么妾,小爷我要娶她做我的世子妃!”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白亭山一边是心头妒火燃起,恨不得当场拔出剑来,将这觊觎她之人,当场斩于剑下,一边又是理智地分析着,这可真是意外之喜,若静王世子只是觊觎她的容貌,那便用不上他,但他竟然对她有情,且到了要娶她为妻的程度!
他内心被理智和情感来回撕扯,冷笑一声:
“世子殿下是哄三岁小孩儿不成,你骗得了她,却骗不得我,你不过是觊觎她容貌倾城,想要得了她尝尝滋味,又怎么会管她的下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世子殿下的婚事,自己做得了主吗?娶一个平民姑娘为妻,静王可会同意?静王妃可会同意?太后可会同意?
你这般胡说八道到处宣扬,又大张旗鼓去找她,到时候任这一人怪罪下来,她会如何?安能有命?
世子殿下到底是爱慕于她,要娶她为妻,还是恨她,想要害她性命!”
朱星扬底气不足,被他一句一句,问到命脉,句句诛心。
白亭山每说一句,朱星扬便气焰弱了一分,到了最后,连拿剑的手都垂下了。
朱星扬想娶姜云容的心是真的,他的婚事他自己做不得主也是真的,他想给姜云容安排一个身份好娶她是真的,但这事儿还没谋划好,不能让太后,静王和静王妃知晓,否则于她可能有杀身之祸也是真的。
要赐死姜云容这样一个没有家世的女子,对他的几个长辈来说,当真是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
白亭山说的对,那他此时此刻,确实不能去找她,否则便是给她招祸。
可是,他好想她呀,特别是想到她这短短一日,先是被勇毅侯府的刁奴抢了私房银子,又被卖给王家,还被白亭山带走,短短一日经历诸多波折,此时不知有多么惶恐,多么惊慌,多么害怕。
他不去亲眼见一见她,怎么放得下心,不去亲自跟她说一说自己的打算,又怎么能安她的心。
白亭山见朱星扬被他唬住了,剑也放下了,便掏了张手帕出来,按住了喉间流血的伤口。
谁知本来已经被他糊弄住的朱星扬一见他的手帕,当场就炸了:“你这手帕,从哪里来的!你怎么会有!”
这是他与云容的定情信物,白亭山如何会有!
白亭山听了此话,也皱了眉头:“我如何不会有,你如何认得?”
姜云容的手帕,当初是在同一个店铺买的,一买就买了一打,长得跟孪生兄弟一般,自然一模一样,两人自然一看就能认出。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敌意,只觉对方果然讨厌,讨厌极了。
朱星扬被这手帕一打岔,也反应过来,冷哼一声:
“差点被你胡搅蛮缠过去了,怎么,我的婚事我做不得主,你的婚事,你就能做主了?你想娶她,白侯爷能答应?
白大公子,你先前娶的那个夫人,可是京城都传遍了的笑话,难道是你自己想娶的?
自家夫人昨日刚死,今日就把人弄出去藏起来了,怎的,自家夫人的头七都没过,就要开始金屋藏娇,让她当你的外室了?”
白亭山不怕被他激将,答得光明磊落:
“我没有将她藏起来,也没有让她当外室,她回的是自己的家,如今是个清清白白的良家姑娘,以后殿下说话用词请注意些,以免影响姑娘家的清誉。她人在田家坊,世子殿下若想去,大可去看看。”
朱星扬得了姜云容的地址,也顾不上再跟白亭山纠缠了,抬脚就要往外走。
白亭山叫住他:“世子殿下,殿下救舍妹的大恩情,白某铭记在心,除了她,其他事儿,殿下可随时找我来取。”
朱星扬脚步一顿,什么也没说,便出了刘家医馆的门,门外一阵渐远的马蹄声,静王世子带他的侍卫,渐渐远去。
白亭山看看渐渐暗下来的天,心中不断回转着静王府这三个字,然后先去看了妹妹,想和妹妹说一说要将她从侯府挪出来的打算。
白沐真已经完全退了烧,能自己坐起来了,彩霞在一旁,正要给她喂药。
白沐真摆摆手,虚弱说道:“我自己来。”
她手还有些发颤,咬着牙颤颤巍巍勉力端了那婉药,也不嫌苦,一饮而尽。
见了白亭山进来,白沐真便对房中丫头和嬷嬷们说:“你们都出去。”
彩霞只觉自姑娘今日醒来,好似变了个人似的,明明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经此一役,却似一夜之间便成了大人,长大了。
彩霞心头又是心疼又是发酸,收拾了药碗,便行礼告退,带着丫头嬷嬷们退了出去。
第89章 重生
侯府凶险,白亭山又常不在家,故而有什么话,一向对白沐真是有什么说什么,从不遮掩修饰,以免她因不知情,误信了旁人,反而坏事。
所以洪氏对她下毒,乌明珠参与其中,父亲袖手旁观之事,白沐真今早醒过来后,白亭山便一五一十,全告诉她了。
白沐真见丫头嬷嬷们都出去了,便说道:“哥哥,我已好多了,明日我们便回府吧。”
白亭山看妹妹面色惨白,一点血色都无,心疼不已,拿了张凳子,挨着她坐下,说道:
“沐真,我正要与你说此事,刘大夫说,再有三五日,你便能好了。我常年在国子监读书,你又一人在侯府,我这实在放心不下再送你回去。
我会想个法子,把你从侯府挪出来,你再忍耐半年,等我明年春闱结束,有了官职,开了府,再把你挪到我府里,你觉得如何?”
白沐真仰面看他:
“哥哥,你是要让我逃?我若在自己府里,有自己亲生父亲,亲生哥哥在,都活不下去,只能逃避,以后进了宫,我又要如何活,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白亭山听她如此说,自责不已:
“沐真,你知道我是不想让你进宫的,是哥哥无能,没有照顾好你,你若不想进宫,哥哥为你想办法,必不让你进宫。”
白沐真握住了哥哥的手,说道:
“哥哥,如此,咱们可不就如了她的愿了?我偏不,她不想让我进宫,我偏要进宫,让她以后日日只能对我磕头行礼。
哥哥,边疆是父亲的战场,朝堂是你的战场,而这后宅宫墙之内,是我的战场,侯府,我要回去,皇后,我也要当。
以前是我傻,只想着我不害人,旁人便不会害我,以后我却不会如此傻了。
哥哥,你放心,过去那傻乎乎的的白沐真死了,这次的事情,不会再有。她欠了我的,欠了你的,欠了我们姨娘的,我都要找她一笔一笔讨回来!”
这是妹妹的决定,这是妹妹的人生,白亭山不再劝她。
“好,沐真,既然你执意于此,哥哥便助你入宫当皇后。”
白亭山回握住白沐真的手,一颗热泪掉在两人相握的手上。
这颗眼泪,是他为曾经的相依为命的妹妹流的。
他为亲眼看到曾经的那个,未被这世间之恶伤害过的妹妹的死去而痛苦不已。
透过这个曾经的妹妹,白亭山好像又看到了另一个姑娘,那双未曾被伤害过的眼睛,那张沐浴在落日的余晖中,未曾凋零的,美得好似在发光的笑颜。
这个吃人的世界,让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妹妹”,那这一次,他又能否留住这一个她呢?
白沐真拿了手帕,想给白亭山让他擦眼泪,刚刚他背着光没注意到,挨着近了,才发现白亭山脖子上有伤痕,惊呼道:“哥哥,你这里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白亭山摸摸脖子,不想她担心,遮掩道:“无事,不小心撞上了。”
“怎么会无事,看着都流血了,你待会让云容帮你包扎一下。”
白沐真说着又觉奇怪:“ 说起来,我怎么今天一天都没见着云容?”
白亭山想了想,他的打算,早晚都要让妹妹知道,现在说也无妨,早些说,也好让妹妹早些做好思想准备,不至于临到头了,太过吃惊。
于是他便正色道:“沐真,我要与你说件正事。”
白沐真见他突然严肃起来,也挺直了腰杆,肃穆回道:“哥哥,你说,我听着了。”
“云容不是我的丫鬟了。”白亭山道。
白沐真一下子瞪大了双眼,出口的话已然带了杀气:“乌明珠对她做了什么!?”
乌明珠的确想对她做些什么,但这不是白亭山想说的重点。
“不是,云容她赎身了,回家了,不是我的丫头了。”白亭山解释道。
白沐真捂住胸口,长吁了一口气:
“哥哥,你这阵仗,真是要吓死人了,我还以为她出事了!回家多好啊,她这次救了我,是我的救命恩人,便是你不给她赎身,我也会想法子给她赎身,让她回家的。只是哥哥,你竟然舍得?”
白亭山不想再铺垫,直接了当一口气说完道:
“沐真,我要娶她,我放她回去,为的是给她一个清清白白的身份。我不要她做我的丫头,通房,姨娘,外室,红颜,这些都不是。
我要娶她做我的夫人,做我的正妻,把她八抬大轿抬进家门。在我心里,只有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所以我要先告诉你,但哪怕你不同意,我也要娶她。”
白沐真听完这一大串直剖心迹的话,眨巴眨巴眼:“好啊。”
白亭山以为自己没讲清楚,又重复道:“我说的是,我要娶她为妻!”
白沐真再次眨巴眨巴眼,疑惑道:
“好啊,那你该跟云容去说呀,你为何跟我说?哦,我知道了,所以,你是想让我做红娘,帮你传音信?”
白亭山预设了很多妹妹的反应,但没有一种是现在这样的反应。
“我以为你会在意她的身份?”
毕竟是曾经的奴婢做自己的正经嫂嫂,白亭山担心,白沐真心中芥蒂,故而才铺垫了这许久。
白沐真见他如此问,未曾回答他的话,反而问他:“哥哥,你知道太后入宫前嫁过人吗?”
太后入宫前,不仅嫁过人,还生过一个孩子,嫁人前,还曾是一个歌妓。
当年先皇杀人夺妻之事,传的沸沸扬扬,多少大臣上书跪谏,要求先皇诛杀妖女,跪一批先皇杀一批,再跪再杀,不仅杀跪谏之人,还杀他满门,直杀得血流成河,直到无人敢跪。
此事京城无人不知,但如今却无人敢传。
太后垂帘听政十六年,全天下的人,都要对着一个曾经的歌妓俯首称臣,顶礼膜拜,恭贺千秋。
而他居然还在这里纠结她曾经的身份。
“既然太后都能做太后,云容这样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又是我的救命恩人,如何就做不得我的嫂嫂呢?”
白沐真的话让白亭山醍醐灌顶,宛若重生,直觉自己这段时节的纠结烦闷,当真是可笑。
白亭山朝自家妹妹行了个大礼,正色道:“多谢大师点化,是我自误了!我该当去与她说!”
姜云容听到门外马蹄声的时候,正在厨房灶头烧洗漱用的热水。
因她家中,现如今空空荡荡,要啥啥没有,钱婆婆自然不会让她去住,便让她先在自家挤挤,待房子收拾妥当了再回去。
钱婆婆院子里垒了个鸡窝,养了一群老母鸡,每日都能生好几个鸡子,平日里钱婆婆舍不得吃,都会攒着拿去卖钱。
晚饭后,钱婆婆去喂那几只精贵的老母鸡,姜云容便领了烧水的任务。
在侯府,她虽因为身份,每日过得提心吊胆,但确实没干过什么粗活,每日用的热水,都会有琥珀帮她从大厨房提回来。
出了侯府后第一件事,就被这引火烧水的日常给难住了。
首先是从水井打水,看钱婆婆打个满桶水上来轻轻松松,结果到她上手,居然力气不够大,试了两次都败北,只能乖乖先打个半桶水上来,多打个几次。
然后是引火,她在侯府也不用烧火,最多就晚上点灯用个火折子。
一般人家用不起火折子这样的精贵东西,便都用火镰,打火石打火。就这用火镰打火这一步,就费了她老鼻子劲,差点没把自己的手给打了。
接着是烧火,要怎么用这打出来的小小火花把柴火给点燃了,可是个大学问,要先放小木屑,再放易燃的稻草,麦秆等物,最上层再放柴火,一个不留神,通风不对,火苗灭了,又得重头来。
得亏没让她做饭,就她这效率,一天能不能靠自己,吃得上一顿自己煮的饭都难说。
啊,好怀念现代24小时热水的家呀!
现代一个人也能过的快乐生活是洗衣机,加空调,加洗碗机,加扫地机,加热水器,加24小时无线网络等等现代化设备给的。
离开了这些现代化设备,每一个日常生活都要耗费诸多力气。
但这些其实现在她也能买,拼夕夕上买个发电机,太阳能的,风力的,水力的,加汽油的都有,加上插线板,各种电器来一套,也花不了几个钱。
关键是要怎么把这些东西拿出来用,又不让人把她当妖怪抓起来。
姜云容正在那里畅想如何在古代实现日常生活现代化自由,马蹄声便响了,接着就响起了敲门声。
钱婆婆正在院子里喂鸡,离门最近,便问道:“谁呀?”
朱星扬的声音响起来:“是我!老人家,我是静王世子朱星扬,冒昧打扰,请问云容在这里吗?”
朱星扬问得很客气,因为他来的时候,白亭山说的就很清楚,云容回的是自己的家。
加上下午钱婆婆带云容去买烧鹅的时候,便带她去认识了各路街坊邻居,所以朱星扬刚刚在田家坊一路打探过来,已经问得清楚了,姜云容现在是和她的表姨婆一起生活。
听这老人家的声音,朱星扬猜想这应该就是她的表姨婆,既然是她的家中长辈,朱星扬便收了平日里的纨绔样子,恭恭敬敬地问话。
钱婆婆往厨房看看,姜云容烧火烧到一半,灰头土脸地跑了出来。
钱婆婆没有被静王世子的名头吓到,也没有开门,反而问道:
“世子殿下大晚上过来,是有何事?这么晚了,家中只有女眷,不太方便,若传出去,必然风言风语,请世子体谅我等难处,世子请回吧。”
朱星扬没想到自己一腔热血,跑了这一天,到这诸多地方都跑了空,终于找着了人,都到了跟前了,离她只有一墙之隔,却是见不着人。
世上敢让静王世子吃闭门羹的人没几个,若是旁人胆敢如此推三阻四,朱星扬老早破门而入,一鞭子抽过去了。
就这么一扇小小的木门,他一只脚都能踢开,他若想进,谁敢拦他!
但是现在不行,这是她家,这是她的家中长辈,他怎能如此无礼?
这扇小小的,破旧的木门,挡不住风雨,但却能将天下最尊贵的皇族拒之门外。
朱星扬语气中甚至带着哀求:“老人家,你让我看看她好么,我不进门,就在门外看一眼,知她安全,我便放心了。”
钱婆婆又看了姜云容一眼,见她点头,这才开了门,然后像尊门神般守在门口,说道:“世子殿下有何事?便如此说吧。”
朱星扬果然遵守承诺,没有进门,他的眼神越过钱婆婆,看向了站在院子里的姜云容。
因为要到厨房烧水,姜云容原来身上那套大袖子的精致衣裳就不合适了,碍手碍脚不说,浅色的衣裳,干活弄脏了还不好洗。
钱婆婆就给她寻了套蓝色的粗布衣裳穿,这原是隔壁王嫂子家成衣店卖的衣裳,平常小店,卖给平常百姓的衣裳,能好到哪里去?
王嫂子搬家前,把那卖不掉的经年陈货都清仓大甩卖,平日卖500钱的衣裳,只卖100钱,钱婆婆见实在便宜,便去抢了几套囤起来,还没上过身。
姜云容今日本来就只带了只木钗,什么首饰都无,穿了这衣裳,又烧了火,脸上带着东一块西一块不小心碰着的灶灰,灰头土脸不说,头发上还沾着几根碎稻草。
这形象,和平时琉璃给她从头打扮到脚相比,这之间的差异,大体就是平日里大城市的时尚白领ang.jiang,过年回家成了村里姜翠花的差异吧。
姜云容也是故意让朱星扬看到这形象的,他既然喜欢的是她的容貌,看了这形象,总该大失所望,不喜欢了吧。
朱星扬看看这破败的小院子,又看看她穿得那衣裳,心痛得都快碎成一片片的了。
他就没见过这么破的院子,这么破的院子,怎么能住人!
那样的粗布衣裳穿在她身上,他都担心那粗布伤了她。
他忍不住就想进门去找她,哽着声音说:“你怎的住这样的地方,又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是我不好,昨日我就该带你走,我带你走,好不好?”
他想进,门神钱婆婆却不让他进,只道:“殿下若非要进门,老婆子我拦不住,老婆子我只想问一句,世子殿下,可还记得你刚刚说了什么?”
他们这么一大群人堵在门口,声势浩大的,隔壁街坊们已经偷偷在看了。
朱星扬只好强自忍住脚步,说道:“云容,你跟我走,我会为你安排,我……”
姜云容打断他:“世子殿下,我哪里都不去,这里是我家,便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你想带我走,你把我当什么?我是你什么人呢?”
第91章 不敢
朱星扬昨日说要许她侧妃之位,被她赌天发誓说绝不做妾,如今自然不会再说此等浑话。
他看着这个第一眼看到就爱上的姑娘,不论是她撩开帷帽怯生生叫他殿下的样子,她大口吃东西毫无顾忌的样子,她喝酒醉的晕乎乎的样子,她骑马飞扬笑得明媚的样子,她举着螃蟹手苦恼的样子,还是如今头上带着几根稻草穿着粗布衣裳的样子,他都喜欢。
“自然是我的夫人呀,云容。”
朱星扬说的真心实意,比火炼过的真金还要真:
“我想娶你做我的世子妃,你可愿意?”
姜云容看向朱星扬,一开始她是怕他的,从一开始,他的身份就带给了她深深的压力,他的行事也带给了她深深的恐惧。
静王世子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站在统治阶级最顶端的人,他说的话,便是王法也不为过。
无法无天这句话对他来说毫无用处,因为对大多数人来说,他就是法,他就是天。
他能随意鞭打五福,而五福还要磕头谢恩,自然也能如此对她。
在这个世界里,这样的人,当他为你收起鞭子时自然是好的,但他若要举起鞭子,你可对他有任何法子么?
没有,什么法子也没有,除了求他垂怜,求他发一发善心,什么法子都没有。
但当他不垂怜时,当他不愿发善心时,你可怎么办呢?
他爱她容颜娇媚,但当她容颜不在时,甚至不用容颜不在,若有个容颜更甚的人出现时,她能做什么呢?
她什么也做不了,什么法子也不会有。
天堂或者地狱,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正如静王世子自己所说,他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只要他愿意,要让他不做什么,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他自己不想做。
所以比起礼部尚书王大人,要领教过静王世子殴打皇上的名场面后,才能得出不要惹他的要领。
姜云容从一开始,从见到朱星扬的第一眼起,出于自保的本能,便无师自通地,领悟了和静王世子相处最重要的道理。
那便是,顺着他,不要惹他。
她与他的社会地位的差异,犹如云和泥的差异,在这巨大的社会地位差异下,姜云容对他,既不敢生出喜欢,也不敢生出不喜欢,只敢生出顺从,和不要惹他。
顺从不过去的,便插科打诨,装疯卖傻,胡弄过去,但绝对不要真的惹恼了他。
但他如今说的这句要娶她的话,姜云容也相信,他是真心的,至少此刻,他是真心的。
若他要她做妾,她还能赌咒发誓糊弄他,但他偏偏说的是,妻。
为着他此刻的真心,姜云容也愿意冒着惹恼他的风险,对他说一说真心话。
“世子殿下。”
姜云容看着他,真诚说道:
“我信你说的都是真心的,但我不敢愿意,也不敢不愿意,你可明白?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即便我敢愿意,你说要许我世子妃之位,此事,你可做得了主吗?
我信你的承诺,但你给我的承诺,其实你自己也做不得主,办不成是不是?”
朱星扬被问到命脉上,忙道:“我会想法子,等我想法子……”
姜云容心一横,心想,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便是惹恼了他,今日也定要把话说清楚了,便道:
“世子殿下,你我云泥之别,天上地下,本就不是良配,殿下该当娶一个名门贵女为妻,才是正理。
我们不合适,世子妃之位于我来说,是祸不是福,云容也不希望世子殿下再想什么法子……”
朱星扬听到这里,眉头已经拧了起来,就想要进门来问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钱婆婆再次挡住了他。
“世子殿下,请听老婆子一言。”
钱婆婆挡在门口,对着那已然动怒的静王世子道:
“世子殿下说要看一眼安危就行,老婆子信了你,谁曾想,你竟然开始说起胡话来!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世子殿下若真想娶我家姑娘,便该当选个黄道吉日,青天白日里叫媒人和静王妃上门,才是正理。
这大晚上的,到我家门前来,当着这诸多街坊邻居,说什么娶不娶的,嫁不嫁的,可是看我家门楣低,欺我家中无人,便故意戏弄我家姑娘取乐不成?
还是想用花言巧语,故意哄骗我家姑娘,与你无媒苟合,私奔不成?”
被钱婆婆这么一打岔,朱星扬也突然反应过来,他只想着自己奔波一日,定要与她一诉衷肠才安心,却未曾想过,此时上门,又与她说这些话,场合不对,时辰不对,却有不妥。
朱星扬忙拱手致歉道:“我绝无此意,是我孟浪了,老人家恕罪。”
钱婆婆这便关门谢客:
“夜深了,如此门前说这些,实在不象样子,什么时候媒人和静王妃上门,老婆子必当开门迎客,世子殿下请回吧。”
然后便硬生生将朱星扬关在了门外,插上门闩,没给他再辩驳询问的机会。
姜云容不知钱婆婆居然如此威武,连静王世子都敢拒之门外,刚想给她竖个大拇指,却见钱婆婆靠着门,腿都在发抖,捂着胸口,一阵后怕道:“哎呦,真是吓死了。”
姜云容忙跑过去扶她,真是哭笑不得,小声问道:“表姨婆,你既然怕,怎还敢关静王世子呀。”
钱婆婆像摸小娃娃般摸摸她的头说,也小声回道:
“那怎么办?总不能让你一个小娃娃去应付,你也是,和这些贵人说这么多做什么,多说多错。
你别的不说,就咬死要静王妃上门,静王妃还能登我们这小地方的门不成?我看这静王世子也不像是不讲道理之人,静王妃上不得门,他自然知难而退了……”
两人正说着,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朱星扬的声音响起:
“云容,今日是我心急冒进了,但我说的话却是真心的。口说无凭,你不信我能办成,也合情合理。待我想到法子,你必然就信我了。
你落在白家的私房银子,我替你取回来了,我问那几个抢你银子的嬷嬷,说是大概几百两银子,不知被谁吞了。
几百两,那便是不到一万两,我便自作主张,抹了零头,为你取了一万两回来,我放门口了,你记得拿。”
第92章 杂事繁多
听到朱星扬说到银子,姜云容忙取了门闩,打开门,想让他将银子拿回去,开门后却只有马蹄声声,朱星扬一行人却是已骑马离开了。
姜云容取了地上的盒子,重新关上门,打开盒子看了看,不由有些愣神。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能在勇毅侯府取了一万两银票。
只这个钱如此之多,多到她不敢收,只能下次再找机会还给他,这盒子如他许给她的承诺一般,太高了,高到她不敢碰。
田家坊钱家这个小院子的门口,再度恢复了平静,连偷偷看八卦的街坊邻居们都重新关上了门。
过了一会儿,白亭山和青竹悄悄从隔壁暗处走了出来。
青竹之前被廿七关在了煎药房里,预备着若白亭山不肯乖乖说地方,便拿青竹下刀,结果白亭山说得痛快,廿七走的时候就将他放了出来。
青竹看了看紧闭的钱家大门,问道:“大公子,我去敲门?”
大公子说是有话要跟云容姑娘说,巴巴地赶过来,正好赶上这一场热闹。
结果白亭山摇摇头说:“不用,回吧。”
错误答案在前,白亭山怎么会步这个后尘,夜探佳人诉衷肠,又被灰溜溜赶走的登徒子是谁,反正绝不是他白亭山。
静王世子此刻做不到让静王妃上门提亲,甚至连正大光明告诉静王妃都不敢,就怕弄巧成拙,害了姜云容的性命。
而他白亭山,他的嫡母是乌明珠,按法理说,若他再要娶妻,带着媒人上门,走那三书六礼的,得是乌明珠,他的仇敌。
这可比静王世子的情况还要再糟糕些,简直是生生递个靶子给乌明珠打。
姜云容话中的两个不敢,不敢愿意,不敢不愿意,白亭山不知道静王世子有没有听懂,他却是听懂了。
一切的症结,还是落在身份二字上。
静王府,静王妃。
白亭山心头回转着这六个字,交代青竹:
“明日,你去与绿松说,让他去打探静王妃的行踪,她平日里都去哪里,见什么人,有什么爱好,和谁交好,和谁交恶,便如当初打探婉晴和凤仙一般,要细。”
“是,公子。”
两人一边说一边去巷口寻那借来的马车,渐渐消失在黑暗中,好像从来未曾来过这田家坊一般。
姜云容第二日醒得很早,主要是床板太硬,不像在侯府,床下铺了厚厚的褥子,又软又暖和,这里一层薄薄的褥子下面铺的是稻草,又凉又咯的慌。
姜云容翻来覆去睡不着,天一亮便醒了。
她睡得是钱婆婆平日里做头花的小房间,房间里对窗是一张长桌子,放着钱婆婆做头花用的材料,另外就只有一张椅子,和一张小床,姜云容现在就睡这里。
今日事情很多,昨日她和钱婆婆商量到半夜,有很多事情等着做,要一样一样理清楚,排着做。
首要第一件事,便是要去京兆府把姜云容的户籍给办了,此事不落定,姜云容和钱婆婆心里都不安稳,就怕再出什么波折。
其次是他们现在住的房子,不管是钱婆婆的还是姜云容的,都到了不得不修的地步,特别是有些地方的屋顶,破得是相当的明显,到了在家里,都能夜观星象的地步。
京城冬天风大,雨大,到过年的时候还会下大雪,得尽快找些匠人来修一修,别到时候塌了出事。
以前钱婆婆手上银钱不宽裕,连饭都吃不饱,又哪里有余钱修房子呢,便只能随它去,拖着一天是一天。
如今反正姜云容的房子也要修,那便一并修了。
再有便是,钱婆婆昨日为了给她筹赎身的银子,收了柳家定钱答应了给柳家修头面,需要孔雀羽,又收了一些小娘子买头花的定钱,需要南珠和绢。
绢还好办,便是贵些,钱婆婆也能买到,南珠却是难找,孔雀羽更是找都找不到。
钱婆婆知道姜云容是空着手离开的侯府,不然静王世子也不会去帮她讨被贪墨的私房银子,于是不想给姜云容压力,便道:
“没有孔雀羽也没什么,今日我便去和柳家说说,把银子退给她们,柳夫人应当能体谅。”
但姜云容看钱婆婆说话时候忧心忡忡的样子,便不觉得柳家像是能体谅人的样子。
而且修房子要花一大笔钱,钱婆婆家底薄,正是等着用钱的时候,应该很需要这一笔钱。
孔雀羽嘛,拼夕夕多的是,几十块钱就能买一大捆,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么想来,于是姜云容便说:“有的,有的,我之前在番市巷那里,看到过红毛鬼卖孔雀羽,我今日办完户籍便去买,南珠那里也有。”
姜云容之所以说番市巷,是因为番市巷的商人来自天南海北,哪里的人都有,连外邦的商人都很多,且每日来来去去的,要去查证那里是不是曾经有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外邦商人卖过孔雀羽,无疑是很难的。
说起番市巷,她还有一笔卖南珠的银子在薛三公子那里没拿回来呢,有机会也要去找他拿回来。
听到姜云容这么说,钱婆婆松了口气,柳家这样的当朝重臣,贵重人家,想整治他们这样小老百姓,那可真是太容易了,能不得罪,还是尽量不得罪的好。
最后一件事置办衣裳用物,姜云容两手空空离开侯府,理论上穿的用的都没有,连厚衣裳都穿的钱婆婆的,这些都得置办。
这每一件事儿都又重要又紧急,耽误不得。
吃过早饭,想着要出门,而戴帷帽这事儿是那些高门里的女子才戴的,像她现在的身份,小老百姓家的女子,带个帷帽未免太过古怪,反而惹人非议,于是姜云容做了些准备。
她又换了套之前钱婆婆囤的清仓尾货粗布衣裳,加一件钱婆婆给她防寒的老年款棉衣,一穿就是一个桶,什么身形都看不出来。
再拿出亚洲四大邪术之化妆术来,给自己画了一个两眼无神加乌漆麻黑妆,头上再裹一个秋菊打官司同款媒灰色头巾。
如此从前到后拾掇一番,完美地呈现出一个古代劳动妇女的特点,主打的就是和大地母亲融为一体。
连钱婆婆看了都吓了一跳,笑道:“这是怎么弄得?总觉得哪里没变,又像是换了个人,如此也好,你这模样是要谨慎些。”
两人收拾妥当,坐了昨日借的牛车,便往京兆府去了。
结果到了京兆府,第一件事就不顺。
喝着茶翘着二郎腿的老典吏,连姜云容的身契和手书看都没看一眼,张口就道:“你这事儿,可办不成啊。”
“可是有什么地方手续不对?”
老典吏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按例,每月初一,十五这两日可办户籍,今日十八,时辰不对,故而办不成。”
到下次办户籍的时候,得下个月初一,那就还得再等快半个月,这件事儿关系到姜云容的身家性命,夜长梦多,她等不了这么久。
两人离了办户籍的地方,又到了办修房子交税的地方。
京城的地界,修房子动工前,都需得先到京兆府缴一笔税钱才能动工,不然没交钱就动了土,被官府发现了,轻则打板子,重则还会被抓起来做苦力抵税钱。
总之这个大魏朝,交钱的地方特别多,小老百姓赋税特别重,不然也不会老是有活不下去的老百姓,扯着前朝姜氏的旗号造反了。
这修房子交的税呢,又不是标准价,根据房子大小,地段,要修的位置都不一样,办的慢,排队的人也多,乌泱泱的人,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
两人排着队,钱婆婆见她眉头不展,安慰道:“下个月初一咱们早点出门,第一个来办户籍。”
姜云容嗯了一声说:“表姨婆,我再去找那老典吏问问,看看要带什么东西,免得下月初一没准备周全,白跑一趟,又得等半个月。”
钱婆婆道:“如此也好,只你去问的时候,记得对官老爷们语气软和些,多说些吉祥话,别干巴巴,惹恼了官老爷,要被打板子的。”
“嗯,晓得了。”
姜云容这便重新回去找那老典吏。
典吏们没有品阶,几乎终身也不能突破官与吏的那条天然的红线,在朝廷看来根本算不上官,但在小老百姓这里,就已经是天大的官老爷了。
而且典吏们虽没有品阶,却掌管着各项事务的实际执行,执行即权利,有些经年老吏手中的实际权利,甚至会比被架空的县老爷还大。
姜云容又回去找那老典吏,老典吏照旧在那里喝茶,不像是有正事儿做的样子。
老典吏对这颇有姿色但皮肤实在黝黑的小娘子还有印象,见她进来,略微抬了抬眼皮子,不拿正眼看人地喵了她一眼,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儿?”
姜云容把身契,手书,并一锭大概二两的银子一块递过去:“烦请大人再帮忙看看,可还有缺什么?”
老典吏这才放下茶杯,坐直了,将那二两银子收进袖子里,笑道:“那我便帮姑娘看看。”
看完了,老典吏道:“东西齐全,没什么问题,下月初一,姑娘早些来,定能办成。”
姜云容又将一张十两的银票递过去:“大人请再帮忙看看,今日能否办得了?”
老典吏喜笑颜开:“既姑娘着急,那我今日就帮姑娘办了。”
老典吏搬了一堆文书出来就开始干活。
合着这什么按例,根本就不是什么例,根本就是老典吏自己的规矩。
老典吏翻着翻着文书,就开始皱眉,问道:“姑娘,你这家里原来的户可都没了啊?”
满门抄斩,可不就没了,户自然被消了。
姜云容点点头:“家里就剩我一个了,劳烦大人,我想自己立个女户。”
老典吏眉头一挑,看在十两银子的份上,规劝道:
“姑娘,现在立女户可不划算了,以前嘛,还能少交点税,现在不仅税没少,这南边北边都不太平,都在打仗,女户无人服兵役,动不动就得交这抵兵役的银子,可不便宜。
你若有其他亲人在的,不如投奔他们,将户籍并入你亲人户下,便能省这诸多银子。”
这老典吏这话讲的倒是不错,但姜云容又不缺钱,比起去挂一户别人名下,自然还是自己独立一个户,能少诸多掣肘和麻烦。
因而姜云容便道:“多谢大人为我考虑,但我自立门户的心已决,请大人成全。”
老典吏放下文书,又开始喝茶:“这个女户,按例,得有朝中四品以上大人的担保信,你这还,缺点东西呀……”
姜云容拍了张五十两的银票到桌上,手按在银票上没有放。
老典吏眼睛都直了:“不过,也不是不能通融。”
姜云容便收了手。
老典吏便取了文房四宝,开始干活。
待他提笔那刻,姜云容突然叫道:“等等!”
她想起来了,她的那个姓氏,姜,是前朝皇族的姓,太过敏感,不如趁这个机会,把文书上的姓改了,从姜改成钱,少了以后诸多麻烦。
因而姜云容便道:“劳烦大人,我想用我母亲的姓,姓氏能否帮我改改?”
老典吏停了笔,苦笑道:“哎呦,姑娘,这我可改不得,是真的改不得,这要被查出来,我这可要被抓去做牢的。”
姜云容拍了张一百两的银票到桌上。
“姑娘,这不是钱的问题,是真不行……”
姜云容又拍了五百两银票到桌上。
老典吏倒吸一口凉气:“姑娘,这真不行,风险太大了!”
姜云容不说话,开始收桌上的银票。
老典吏一下子急了,按住银票,叫道:“姑娘,姑娘,莫急,贵夫人姓什么?老夫姑且一试。”
姜云容办完全套的户籍出来,看了看天,只觉今日天蓝得如海一般,真真是风和日丽,一丝云朵也没有,连那压在她心头的乌云,都被吹散了。
她重回原地方找钱婆婆,那长长的队伍还是没有动,也不知为何,连这收银子的事情,这官府也办的这般慢。
甚至排着排着,一个典吏们出来道:“今日能办的已满了,各位改日再来。”
也不顾这乌泱泱老多人,等了这许久,啪地就把门关上了。
官府重地,小老百姓们再是不满,也不敢闹,官老爷说改日再来,还能如何,自然只能改日再来。
等那人群都散去,钱婆婆拉着她:“哎,我们也走吧,明日再来试试,这是常事,十次来能有一次办上,就算不错的了。”
“表姨婆你等等,我去问问。”
姜云容敲开那门,不待典吏骂人,先递了二两银子进去。
“姑娘可要办什么事?明日早点来,必能办上。”
十两银子拍桌上。
“姑娘,这是你的缴税文书,你且拿好了,我姓孙,以后还有什么动土的事儿,都可直接来找我,必给姑娘办得妥妥的……”
第94章 租马
两人办完事,时辰尚早,钱婆婆拿着那缴税文书,还有姜云容的户籍文书看,左看看,右看看,尤不敢相信,别人办来千难万难的事儿,她们竟然办得如此容易!
“你是怎么做到的?怎的你一说他们就给你办了?”
“嗯,跟他们讲了讲道理,便给办了。”
这帮典吏们,什么时候这么好讲话了?
钱婆婆往天上瞧一瞧,都怀疑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但能顺利办成事儿,总是好的,钱婆婆高高兴兴地把缴税的文书收起来,准备要去找相熟的泥瓦匠商谈修房子的事儿,这动土动梁是大事儿,得趁早筹备起来。
姜云容便准备去番市巷转一圈,假装把那孔雀羽和南珠给买了。
“番市巷在城西,这般远,牛车来回都得两个多时辰,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可怎么去?”
钱婆婆却怎么都不放心,不肯放她一个人出门:“你别一个人乱跑,等我今日和泥瓦匠谈完修房子的事情,明日我陪你去。”
那怎么能行,在钱婆婆眼皮子底下,她还怎么能假装是从某个外邦商人那里买的孔雀羽呢,那可不就是露馅了。
姜云容忙道:“不行的,表姨婆,我上次见过的那红毛鬼,好似就是明日就离京,今日不去,孔雀羽可就买不着了。”
孔雀羽要买不着,赚不上那一百两银子事小,说不得就要得罪柳家,那可是大事。
这样的朝廷重臣之家,哪里是他们这样的平头百姓能得罪得起的。
孰轻孰重,钱婆婆自然清楚,便道:“那我今日陪你去,明日再去找那泥瓦匠。”
哎呀呀,那可怎么行,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姜云容抱着钱婆婆的胳膊摇了摇,笑着撒娇道:
“哎呀,表姨婆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呀,一刻都不肯跟我分开,我又不是小娃娃,总要自己承担事情的,总不能一辈子都躲在你身后吧,只是去买个东西,你都不敢让我去,以后我还能干成什么事呀。”
钱婆婆心想也是,自己已经是个快入土的老婆子了,还能活几年呢?不趁着自己活着的时候,能看顾她的时候,让她去历练,去经事,以后自己死了,她一个孤女可怎么活呀!
因而钱婆婆便道:“也好,那你可如何去?我去寻一寻,看看有没有去番市巷的牛车。”
可姜云容既不想坐牛车,也不想坐马车,上次去番市巷,那般远,时间久,又颠,晕马车可把她晕得够呛。
她想骑马,骑马速度快,又灵活方便,反正她今天穿的这一身大地母亲干活装,就很适合骑马。
这么说起来,她可以顺便去番市巷买匹马,以前跟五福闲聊的时候,五福便会跟她说说做采办积累的一些关窍。
比如买马就去番市巷的利特人蒲家那里买,蒲家在京城贩马多年,信誉好,是个靠得住的好胡商。
若她有了马,以后出门就方便多了。
反正她也不养鸡,之前王家嫂子在院子里垒的鸡窝,以后也用不上,趁这次修房子,正好让泥瓦匠拆了建个马厩,这样就有地方养马了。
那么女孩子可以在大街上骑马吗?
姜云容跟钱婆婆说想去租匹马,骑马去番市巷的时候,还是比较忐忑的,担心太过出格,钱婆婆不同意。
谁知,钱婆婆只是惊诧于她会骑马这件事儿,确定她真的会骑后,便带她去马行租马了。
托静王妃的福,在大魏朝,贵女们骑马居然是一件寻常事儿。
因为静王妃出门,从来不爱坐马车,也不爱戴帷帽,从来都是一身骑装,骑着一匹枣红色大马,身后背着一把大刀,来去如风,这二十来年,都快成京城一景了。
静王妃嫁给静王之前是这么出门,嫁给静王后,也是这么出门,而既然静王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那又有谁敢说这不合规矩呢?
很多时候,谁拳头大,谁身份高,谁就是规矩。
而既然连静王妃都能骑马,又有谁敢说,女孩子骑不得马?
静王妃这二十多年,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庄子和王府之间的来去如风,便把女子骑马从一件稀奇出格的事儿,变成了一件稀疏平常的事儿。
姜云容在马行租了匹温顺的小矮马,跟去4s店的喜提新车的车主似的,从刚开始骑的生疏慌张差点撞到人,到后来渐入佳境,一路风驰电掣,往那番市巷而去。
骑马路过聚珍斋的时候,去找薛三公子拿之前卖南珠钱的想法一闪而过,姜云容又放弃了。
就她今天这身打扮,不要说去见薛三公子了,只怕都进不了聚珍斋的大门。
就算真进了大门,真见着了薛三公子,就她今天这画的乌漆麻黑妆加这身衣裳,和卖南珠那日那是截然不同,薛三公子能认得出来她,才有鬼了。
今日不是个拿钱的好时机,还是改日换身衣裳和行头再来,先去马行把马还了,再去蒲家买匹马再说。
聚珍斋三楼,小厮兴儿瞅着自家公子薛康坐在那窗户旁,定定地盯着窗外瞧,窗户还没关严,忙走上前去:“哎呦,我的好公子呀,你这刚好一点,怎么又在吹冷风呢!”
薛康还是定定地看着窗外,在兴儿要去关窗户的时候,突然说道:“是她!”
兴儿自然知道薛康说的她是谁,自家公子找那日上门的贵人,已经快一个月了,结果找遍了京城除了皇宫外,够格用四爪青龙的女贵人,没有一个是她。
这些郡主县主们,总共就只有这么几个地方去,也总是要出门的,要么赏花,要么买首饰,要么去皇觉寺上香。
只要花够银子,远远看上一眼,辨认一下,不是什么难事。
但公子每一个都辨认过去,都不是 她。
“如此,就只能是宫里的公主了。”
薛康这几日都在谋划入宫之事,每日心心念念,都快魔怔了。
兴儿顺着自家公子的视线往外看去,只看见一个包着头巾,穿着个厚棉袄的女人背影,女人骑着匹小矮马,正从窗外大街上哒哒哒哒而过。
“公子,看错了吧?这不是个老人家嘛?”
兴儿只觉奇怪,公子找的贵人不是个年轻女子吗?
“是她!”
薛康却很笃定,一下子站起来就往楼下跑,说道:“兴儿,备车!快!”
稍慢一步,又要像上次一般,被她跑了个无影无踪。
姜云容去马行还了马,一路问问问,很快就找到了蒲家马市。
番市巷不愧是外邦客商云集之地,什么肤色,什么发色,什么种族的人感觉都有。
姜云容进了蒲家马市,就见一可能是蒲家负责卖马的人和一红毛鬼,在那用蹩脚的京城官话,谈一桩买马的生意。
蒲家人:“哎,朋友,你说撒嘛,你要买撒嘛,叽里呱啦咕噜咕噜咕噜……”
红毛鬼:“哦,这位先生,鬼天气,船沉了,叽里呱啦呼噜呼噜呼噜……”
蒲家人:“哎,朋友,我这里,卖马滴嘛,莫有船卖,不卖船,卖马,木有船,叽里呱啦咕噜咕噜咕噜……”
红毛鬼:“哦,这位先生,船沉了,回家,米粥,大碗,叽里呱啦呼噜呼噜呼噜……”
蒲家人:“木有,朋友,木有,米粥也木有,不卖米粥,大碗的木有,小碗的也木有,我们这里卖马,马,叽里咕噜噜噜……”
真真是阿拉伯语四级考试和葡萄牙语c2考试的巅峰对决,而这两种,姜云都略懂。
他们这么鸡同鸭讲下去,不知道要聊到什么时候去,姜云容还等着买马回去呢。
旁边围栏里都是各种马,也没个旁人,姜云容想找个其他蒲家人来问问也找不着。
于是便走上前去,对那蒲家人说:
“他说他本是来做香料和宝石生意的,本应要从闵州回家,但他们的船被海盗击沉了,现在闵州海盗横行,从闵州也出不去,他滞留京城已经数月,归心似箭,便想从陆上绕道回去,需要买二十匹好马,要速度快,耐力强,耐热耐寒的大宛马。”
蒲家人听了这一长串,摇摇头:
“哎,木有嘛,这位朋友,跟这位朋友说说嘛,木有大宛马,今年的大宛马都被人买光了,有个大老板,到马场包圆了嘛,一千匹都买走了,朋友,一匹都没有剩。
大宛马嘛,一般是用来做战马配种的嘛,他们要回家的话,这么远,要带东西的嘛,买啥子大宛马,买河曲马嘛,装东西装得多嘛……”
大宛马又名汗血宝马,马中名驹,价格昂贵,也不知谁这么大手笔,一买就买一千匹。
姜云容又把这一长串翻给那红毛鬼听,跟他说大宛马没了,河曲马行不行,红毛鬼听完姜云容的翻译,也认同了没有大宛马的情况下,买二十匹河曲马的备选方案。
姜云容又把红毛鬼说的话,翻给蒲家人听,卖马的蒲家听了,吹了个口哨,不知从哪里窜出个半大的小子,便领着红毛鬼挑河曲马去了。
做完一笔大生意,卖马的蒲家人高兴,连连朝姜云容道谢道:“谢谢你嘛,这位朋友,你帮了我,你就是我蒲希利的朋友,朋友,你要买啥子,我给你便宜嘛。”
听说姜云容要买马,蒲希利热情地招呼着她,问她要买什么样的马?
“朋友,你想买啥子品种滴嘛?是要大宛滴,河曲滴,西南滴,还是乌孙滴嘛?
大宛滴二十匹没有,你是我蒲希利的朋友,一匹那还是有滴嘛?
想买啥子颜色,红的,白的,黑的,棕的嘛?
想买好大咧,一岁的,三岁的,五岁的?
想买公咧,母咧,骟过咧,还是木有骟过咧?
上一次姜云容要做这么多选择,还是在奶茶店买珍珠奶茶的时候。
姜云容简明扼要:“要长得好看,脾气又好,特别好养活的。”
她养仙人掌都能养死,养马,那这马的命,得硬。
最后蒲希利给她选了匹性格温顺的乌审矮脚马,还送了她全套的马鞍,两大袋子马料。
合计二十五两银子,说是作为他蒲希利的朋友,给她打了八折。
姜云容说要好看的,蒲希利还真就给她选了个特别好看的,是一只五岁的小黑马,通体黑的跟锻子似的,油光瓦亮,唯有头顶有块闪电一样的白斑,漂亮极了。
姜云容一看就喜欢,给它取名叫闪电。
闪电脾气也很好,虽然是第一次见,但小黑马似乎已经知道姜云容是它的主人,姜云容伸手摸它,它也不反抗,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姜云容的手心。
啊,治愈啊!
出府第一日,喜提爱房,出府第二日,喜提爱车,人生美好,心情舒畅。
姜云容在这边买马买得开开心心,那边薛康却是从番市巷的东头寻到西头,又从西头寻到东头,苦寻她而不得。
番市巷说是巷,皆因原本它的确只是挨着西门城墙外的一个小巷子,是朝廷为了管理外邦商人临时划的一块地方。
这些年来因着大魏朝解了海禁,海贸兴盛,世界各地的外邦商人从闵州入港,将各地的香料,宝石,奇珍异宝带到大魏朝,又带到京城来,卖给各个享乐奢靡的达官贵人们,再将陶瓷,丝绸,茶叶从闵州港贩到全世界。
为了便于管理也为了多笔收入,朝廷规定,外邦商人不得在京城买房买地,但可在番市巷租地,最多可租二十年。
如此,各路外邦商人为在京城有个落脚地,便纷纷给朝廷缴纳高额的租赁税和动土税,番市巷一再扩建,从内城扩到外城,渐渐绵延成一个小城镇一般。
又因各路商人建的房屋楼宇又各有各的地方特色,少了那统一的归置,整个番市巷便成了如今这般风格混杂,纵横交错的市貌。
要在这样的小城镇里寻一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难上加难。
兴儿怕薛三公子这般奔波,受不得这户外冷风,又引得喘鸣之症复发,便劝道:“公子,贵人乃金枝玉叶,怎会穿着如此破旧的衣裳,又不带奴婢,独自一人来这番市巷,公子怕是看错了吧。”
薛康坐在马车中,手中捏着那古怪的药瓶看了看,说道:“起风了,我们回吧。”
是他一时心急,想岔了,她这样的金枝玉叶,乔装打扮到这番市巷来,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办,他这样冒冒然找过去,怕是会坏了她的大事。
还是先行回去,再做打算的好。
兴儿见薛三公子愿回去了,便高兴地调转马头,驾车回去,边行边问道:“公子,我们何时回闵州呀?”
薛康这样的喘鸣之症,大夫说了,得在湿热的海边将养方能好些,京城干冷,若非为了处置薛文达这祸害惹下的祸事,薛康也不会千里迢迢到这京城来。
只事已了了,早该回闵州,薛三公子却一再滞留,不提归程,兴儿担心他的身体,难免心焦。
“兴儿,我要进宫。”
既然在宫外寻她不得,那便去宫里寻她,薛三捏紧了手中的药,既已找到他的药,不得药方,他绝不回去。
第96章 做媒
姜云容买完马,已近晌午,便找了家宾客云集的胡人酒肆,尝了一点点葡萄美酒,吃了喷香酥脆的胡饼,和烤的流油的羊肉串。
吃饱喝足,又看了胡姬跳舞,再继续逛吃逛吃,在番市巷买了一堆吃的用的,直把闪电左三包,右三包挂得满满当当,这才心满意足,满载而归。
啊!这才是生活呀,这才是久违的生活的感觉呀!
姜云容哼着小曲儿回了田家坊,进了巷子,却见自家门前围着一群抄着手聊天的大娘大妈。
不是东家大婶,就是李家大娘,昨日钱婆婆带她认人,姜云容也就认了个脸熟,看到了知道是邻居,但跟名字就对不上号。
也不知该怎么叫,姜云容便想囫囵打个招呼,谁知见了她来,一群大娘大妈们居然慌慌张张四散跑了。
额,你们这样的行为,很难不让我怀疑,你们是在聚众说我坏话呀!
姜云容真是一滴瀑布汗下来,心想,是不是昨日静王世子夜访的大阵仗,让四周邻居看到了,故而传了闲话。
反正她们都跑了,姜云容也就不去管她们,自顾开了门,先将闪电牵进了自家院子里,然后一趟趟从闪电身上卸东西下来,准备将这些东西拖到杂物房里。
里面有蒲希利送她的两大袋马的草料,还有一些做胭脂和口脂用的材料。
既然准备开个胭脂铺了,总要做做样子,不然无中生有,只怕惹人嫌疑。
姜云容把第一袋马料拖进杂物房,出来的时候,就见和隔壁邻居挨着的高高的围墙上,趴着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姑娘。
姜云容被唬了一跳,又怕吓着这小姑娘,万一摔下去可不得了,便轻言细语地问她:“小姑娘,你在做什么呀?”
小姑娘被她一问话,就红了脸,也不说话,默默地缩了头,将头藏在了围墙后,只余两只手还趴在围墙上。
姜云容一脸莫名,这啥意思?
既然小姑娘不说话,姜云容便不问她了,又接着干活,将另外一袋马料也拖进了杂物房。
再从杂物房出来的时候,小丫头又趴在墙头冒着个小脑袋,眼巴巴地看着她。
姜云容朝她招招手:“你下来呀,我请你吃糖!”
小丫头有些犹豫地往下面看了看,只听隔壁传来几个特意压低的声音:“大丫,你去呀!”
“对,大丫,快去!”
“大丫,去吧,快去问问。”
所以那一群大妈大娘是又跑到隔壁去了是么?
你们不觉得你们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是很大么?
姜云容也很好奇她们是要干嘛,便摸出一块冰糖来,朝大丫招了招手道:“大丫,你下来呀,吃糖吗?”
大丫看了透明的糖块,舔了舔嘴唇,跳上围墙,又蹭就跳了下来,动作利落,神态却有些扭捏。
姜云容将糖块递给她,大丫犹豫了几秒,还是没有抵御住糖块的诱惑,伸手拿了,捏在手里,说道:“谢谢姐姐。”
姜云容注意到她手指红肿,手背上冻疮连着冻疮,想起来,昨天钱婆婆好像说过,她现在的房子隔壁,是安家婶婶。
安家婶婶家也是女户,带着两个年幼的女儿在生活,平日里靠帮人浆洗衣裳维持生活。
只怕大丫平日里,也要帮着安家婶婶洗衣服,现在天寒地冻,双手日日泡在冷水里,生冻疮自然在所难免。
姜云容见她拿了糖块却不吃,便问她:“大丫,你怎么不吃呀?”
大丫背过手去,将糖块藏在身后,红着脸,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姐姐,我想留给娘和妹妹吃。”
哎呦,这么小的小姑娘,这么懂事,姜云容真是心都快碎了。
姜云容又摸出两块糖出来:“你告诉姐姐,刚刚婶婶们让你来问什么话呀?姐姐再给你两块糖,你和你娘还有妹妹都有的吃哈。”
大丫眼睛蹭地亮了,期待地看着姜云容手中的糖块,问道:“姐姐,婶婶们想让我问你,你成亲了吗?”
就问这个?就为问个八卦?
姜云容还以为问什么呢,笑着将糖块给了大丫,说道:“没有哦,姐姐还没有嫁人哦。”
隔壁传来一阵骚动声,和甚至还夹杂着欢呼声。
一个大婶说:
“我就说嘛,这钱婆婆的外孙女,自然和我家侄子最般配,你们都不要和我抢啊,我先来的。”
另外一个大娘说:
“你家侄子有什么好,就哪里比得上我家外甥,我家外甥家里有五十亩良田,三个铺面,三进的大院子,你家侄子有吗?什么都没有,也好意思来!”
还有一个说:
“你们这都不行,我家表弟可是秀才,秀才,你们比得过吗?”
田家坊虽然是女户聚集地,但也不是只有女户能住这里,还有一半却是非女户的人家。
姜云容听她们在那里各自吹嘘自家有个多么优秀的年轻后生,瀑布汗根本就停不下来。
是了,她现在是什么情况呢,一个已经十八岁还单身的貌美姑娘,在古代,这个年纪的确是应该结婚了。
所以这些大妈大婶们,是想给她做个大媒。
但她费了这么大力气,才自立门户,单独搞了个女户的户籍,才这么自由自在过了一天。
现在又让她嫁一个男人,将身家性命都交到他手上,连出个门都得他同意,万一倒了血霉家道中落,还得被他典卖出去?
她是疯了,才会这么做。
隔壁的大婶大娘们,刚开始还是在吹嘘,渐渐变成攀比,然后开始争执,甚至开始争吵。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居然一窝蜂从隔壁安家婶婶家,推推搡搡来了姜云容家里。
一群大婶大娘们,定要让她评评理,谁是最配得上她的男人?
姜云容眼看着她们挤进来,真是连关门都关不住,被她们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定要她做个抉择。
“对啊,姑娘,你说,你想嫁给谁?”
“对,还是要听正主的意思!姑娘,你说,你选谁?”
不,我不想,我一个都不想,莫挨我!
姜云容大声说道:“这个,婶婶们,虽然我没嫁人,但我已经定亲了!”
但是这么回答可打发不了这帮热切要做媒的大婶们。
谁,是谁!可有我家侄子\/外甥\/表弟有田有貌有功名?!
大妈大婶们刨根问底,姜云容正想着要怎么编一个人,有人从门外走了进来,说道:“是我。”
第97章 形象
姜云容被这一群热情的大娘大婶们围得头都要炸了,见了白亭山进来,如见救星一般,忙道:“对,对,对,是他,是他,就是他!”
大娘大婶们顿时齐刷刷朝白亭山看去。
白亭山来得及时,比貌,大婶大娘们上下打探,比不过,比不过。
比财,看看这后生这气度,非富即贵,比不过,比不过。
比功名,秀才的表姐挺直了腰杆,那句我表弟是秀才还没说出口,又被白亭山一句:“我是举人”打了回去。
一群大婶大娘们垂头丧气,失望而归。
送走热情的大婶大娘们,姜云容擦了擦这一头的汗,尴尬笑道:
“呵呵,呵呵,我们这里的邻居都好热情呀!大公子你有事找我呀?”
白亭山其实没什么正事,今日送完白沐真回侯府,实在不想对着一拨拨悼念的客人,哭他与洪氏那根本不存在的夫妻情意,也不想回国子监去听同窗对他道节哀,出了侯府,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这田家坊来。
“我就是来看看你安置的怎么样了,可有缺什么,嗯,你脸上,怎么了?”
白亭山见她脸上黑乎乎一团,深一块浅一块的,不由问道。
姜云容反应过来,她这一脸的黑粉,又出了汗,刚她这么一擦,不用看也知道,现在不知成了什么鬼样子呢。
要命,那不是这鬼样子全都被他看到了!
“啊!大公子,你先等等,请你先出去一下!”
她一手掩面,将白亭山推出门,然后忙跑到杂物间,现场从拼夕夕买了木盆,又抱着木盆,慌慌张张跑到水井处打水洗脸。
把水桶丢下去,只装了小半桶水,姜云容就着急忙慌往上提,水桶轻飘飘地一荡一荡地,刚到半路,撞到水井壁,又咕噜咕噜滚了下去。
真是越忙越乱,这次姜云容又多装了些水,想着分量够了,总不会晃了吧,使劲往上提,纹丝不动,憋了一口气再提,缓慢往上动了一截,气沉丹田再提,再往上了动了一点点。
按她这速度,要想打上水来,估计得半夜吧。
啊,毁灭吧,我就想洗个脸啊!要不要这么难。
这大冷的天,姜云容硬是被搞出了一身的汗。
“我来吧。”
白亭山从身后伸出手来,接过了她的水桶,三两下就将水提了上来。
他也不是特意要进来的,只她这叮铃哐啷地这么大动静,他都担心她一个不小心,栽水井里去了。
“要放哪里?”白亭山问她。
姜云容拿袖子遮住脸不让他看,指了指木盆:“能不能帮我倒一点在这里。”
白亭山见她这遮遮掩掩的样子就想笑,她这满脸花的样子,他不觉难看,反倒觉得可爱。
因而忍不住就想逗逗她,给她倒了水,说道:“可是你遮起来也没有用啊,我已经看到了。”
啊!这个人,气人!看到就看到,为什么还要说出来!你只要不说出来,我就当你没看到啊!
姜云容认命地放下袖子,拿了帕子出来,又犯了难,王家嫂子搬家搬得干净,这院子里连个板凳都没有,她要去哪里洗脸呢?
总不能蹲地上洗吧?
白亭山若不在这,这么洗也没什么,但白亭山在这里,她突然就别扭起来,注意起自己已经所剩不多的形象来。
本来就已经脸花得乱七八糟,穿的也乱七八糟的,再这么乱七八糟的洗脸,不要啊,真的成姜翠花了。
但总不能花着一张脸不洗吧,姜云容正这么为难着呢,谁知白亭山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给她将水盆端了起来,捧到她面前:“快洗吧,看把你愁的,我又不笑话你。”
可你这表情就是看我笑话的表情呀!
姜云容真是气得牙痒痒,打湿了帕子,囫囵擦了把脸,帕子都黑了,水都浑了。
这次都不用她露出发愁的模样来,白亭山帮她把浑水倒了,又给她倒了清水,再又将盆捧到她面前。
如此洗了三四次,总算洗出一个出水的芙蓉来。
青竹在门外,悄咪咪看了一眼,没敢直接往里进,就怕跟上次一样,撞到什么不该看的。
结果他这悄咪咪看一眼,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家大公子,居然在伺候云容姑娘洗脸!
到底谁是丫头,谁是公子呀。
虽说云容姑娘现在不是大公子的丫头了,但也没有反着来的呀。
这,这,这,青竹心中这这这半天,总觉哪里不对劲,但就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姜云容洗完了脸,取了头巾,用手压了压凌乱的头发,挽回了一丝那摇摇欲坠的形象,解释道:
“多谢公子,我今日出门买东西去了,想着乔装打扮一番,以免生事,所以用了些粉,才搞成这样的。”
“嗯,你如今孤身在外,谨慎低调,应该如此。”
白亭山将那木盆放到墙角,看了看这一院子的狼藉,心想,也不用问她缺什么了,她缺什么,不是一目了然嘛。
她这里样样简陋,连打水烧火都得自己动手,缺的是能照顾她生活起居的丫头和嬷嬷。
只她曾经也是丫头的身份,将心比心,未必会愿意买些奴婢回来。
于是不提此事,只问她道:“你买的这些,都是什么?”
“哦,大公子,这些都是做胭脂的。”
姜云容依依打开给他看:
“这是黑豆,这是苏方木,这是重绛……都是做胭脂水粉用的,现是冬日,只得这些,待开春,胭脂花和红蓝花开了,便可用这两种花,做些鲜亮的颜色。
我准备过几日开个胭脂铺,对啦对啦,要请公子帮个忙,待我的胭脂做出来,帮我带一些给府里的琥珀和琉璃,我在府里的时候,她们就很照顾我,我昨日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和她们告别呢。”
白亭山不知她说的琥珀和琉璃是谁,他书房里的丫头来来去去的,很多丫头他连人都没见过,更不要说知道名字了。
但她在侯府时日浅,说的多半是他书房的丫头,若真是他书房的丫头,那却有些不妙啊!
“你说的琥珀和琉璃,可是我书房的丫鬟?昨日府中出了些故事,侯爷发了怒,将我书房的丫鬟一并发卖,如今这俩儿丫鬟,怕是已不在府中了。”
侯爷将白亭山书房的丫鬟全部发卖,不仅是发怒的原因,侯爷还颇为不平。
老子每日在外,提着脑袋给侯府赚前程,都没三十二个丫鬟伺候,他白亭山算老几,居然有三十二个丫鬟。
他是天王老子转世吗?
天王老子来了都用不了这么多丫鬟!
勇毅侯府今日本就在客人面前丢尽了脸,侯爷比武比输了,侯夫人被打了,而侯府还没法找正主去讨个说法。
怎么讨说法,比拳头?打嘛打不过。比家世?比嘛比不过。比不讲理?哼哼,静王世子混世魔王的称号是怎么来的,以前他们不知道,现下领教过后,那是什么都知道了。
能怎么办,最多就过几日到太后皇上面前告个状,哭个惨,让皇家狠狠赔些银子,还能如何。
偏偏这事儿的起因居然是什么嬷嬷们争丫头银子的破事,侯夫人伤得厉害,白侯爷亲自抓了人来审,一审之下才知道,自家长子书房居然有三十二个丫头!
这还读什么书,真他娘的会享受,这侯府,到底谁才是老子!
白侯爷送走了当日的客人,满肚子的火,先拿这几个肇事的嬷嬷开刀。
“混账东西,给老子行军法,各打一百大板!”
侯爷都发了话,谁还敢敷衍,平安这就叫了几个长随,取了军中行军法用的杀威棍,将那三个嬷嬷按在长条板上就开打。
实打实的一板子打下去,嬷嬷们连声惨叫求饶,叫得那是比杀猪还难听。
这三个嬷嬷,一个是乌明珠贴身伺候的嬷嬷,两个是管着乌明珠库房钱财的嬷嬷,皆是侯夫人身前得力之人,平日里在侯府也是养尊处优,什么粗活也不干的。
这样的嬷嬷,哪里能受得住军法,叫声开头是越来越大,十几个板子下去,嬷嬷们是连求饶都叫不出来了,只余几声细如蚊蝇的嗡嗡声。
眼看着再打下去,人就怕是没了,但也没人敢问一问侯爷,是不是要停了停。
侯爷没发话,那就是要接着打的意思。
打到三十来个板子的时候,嬷嬷们那是一点声响都没有了,嬷嬷身下,各是几滩血顺着长案板往下流。
现场只剩那沉闷的打板子的声音,和鲜血滴到青石板上的滴答声,任谁都看得出,这三个嬷嬷,那是死得透透的,没救了。
但侯爷没说停,行军法的长随们也不敢停,实打实的打了一百个板子才停手,直把三个嬷嬷打得连半点人样都看不出。
打死了三个下人,白侯爷尤未消气,为着那三十二个书房丫头的事,黑着脸便往乌明珠的梵香苑而来。
梵香苑里,乌明珠听完从前院传来的桂嬷嬷身死的消息,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静王世子那三鞭子,将她伤得着实厉害。
结果侯爷不仅没帮她出气,还赔上了勇毅侯战神的脸面,再加花了一万两银子才送走静王世子。
乌明珠便知道,自己这顿亏,侯爷是不会为她找回来了,勇毅侯的脸面都被这毛头小子下个干净,她一个侯夫人的脸面又能值几个钱?
但没想到不仅如此,这填进去的还有桂嬷嬷的命!
桂嬷嬷是她的奶嬷嬷,从她是一个小奶娃娃起就陪在她身边,在她身边伺候了三十多年,与她的情意非比寻常,侯爷又不是不知道。
结果处置起来,侯爷那是半分都没考虑到她乌明珠这个当家主母的脸面,连问都没有问一声,说打死就打死了。
虽知侯爷自来就是这般凉薄的性子,自来就不把人正经当人,乌明珠心中还是怨恨起来。
可便是再恨再怨,白侯爷进来的时候,她还是半分怨恨都不敢流露出来。
能怎么办呢?
整个侯府,连她自己都是侯爷的,难道她还能去找侯爷质问一声,你凭什么打死我奶嬷嬷!?
只怕要等到她那不成器的儿子当上勇毅侯,她才有这底气。
若她那不成器的儿子,能快些当上侯爷就好了!
乌明珠心中在叹,面上却摆出一副伤得起不来床的柔弱样,和害怕他厌弃的惶恐样:“侯爷,都是妾身无能,未能管教好下人,请侯爷责罚……”
白侯爷进梵香院的时候还怒气冲冲,但一见她这我见尤怜的样子,怒气便消了一半。
算了,明珠这柔弱样,就是朵养在府里的娇花,又一向性子软,压不住下人也是常理。
只那三十二个丫头的事儿,还是让他不快,因而黑着脸问道:“亭山书房那一屋子人是怎么回事!”
乌明珠既然安排了人,那便不怕白侯爷问,也不怕白亭山去和侯爷乱说。
便是两人当场对峙,把事情摆出来,让全天下人评评理,那也只有说她对庶子好的,没有说她不好的。
你说你嫡母对你不好,怎么个不好,给了我很多丫鬟伺候所以不好,白亭山要真说出去,真真是要笑死人了!
因而乌明珠满脸诚恳问道:
“可是大公子嫌弃丫头们伺候得不好?这可都是我的过错,大公子常年不回家,我这一向摸不清大公子的喜好,就想着多安排些,让大公子多看看,总能有让大公子满意的。
否则这日日苦读,却连个端茶倒水的可心人都没有,说出去,还当我这个做嫡母的苛待庶子呢。”
白侯爷哼了一声:“你还苛待他,你就是太娇纵他了!都给我处理干净了,一个读书人,一屋子乌烟瘴气,像什么样子!”
又见她伤得实在不象样子,便又道:“你且歇着养伤吧,我来亲自处置。”
白侯爷这便叫了乌大总管来,交代得清楚:“通通发卖出去,处理干净。”
送走白侯爷,乌明珠还没歇一会儿,她房里的花嬷嬷便跑来跪地磕头哭求道:“求侯夫人开恩,乌大总管要将琥珀卖出府去,求侯夫人开恩,饶了我这可怜的孩儿吧。”
花嬷嬷涕泪横流,一口气磕了十几个头,连额头都磕破了,却没能挽回琥珀被卖的命运。
“侯爷正在气头上,我如何能去触这个霉头,待过几日侯爷气消了,我们再将琥珀买回来吧。”乌明珠道。
第99章 花嬷嬷
侯夫人说得轻巧,但谁都知道,这过个几日,还不知道琥珀会被卖到什么鬼地方去呢,人海茫茫,这还如何能寻得回来。
当初琥珀进前院书房伺候,花嬷嬷便是不同意的。
花嬷嬷是家生的奴婢,作为四个陪嫁丫头之一跟着侯夫人嫁到这侯府来,到了年纪又被配给了府里的一个管事,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这最小的女儿,是她难产三天三夜,拼着自己的性命生下来的,平日里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还要重。
这些年虽她并不是侯夫人面前最得力最有脸面的嬷嬷,又因和桂嬷嬷关系不睦,常被挤兑,但也算夫妻和睦,儿女孝顺,日子过得不错。
她生来就是伺候人的,她认了,但她的女儿琥珀,却是她的心头肉,她怎么舍得放她出来伺候人,与人做通房做妾。
且琥珀才十一岁大,连葵水都还未来,人事都还未知,懵懵懂懂的,如何能伺候得了大公子。
花嬷嬷也曾求过侯夫人,不要让琥珀进前院书房:
“求侯夫人开恩,琥珀才这丁点大,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娃娃,什么都不懂,只怕会坏了侯夫人的大事。”
可惜侯夫人听了桂嬷嬷那丧尽天良的老虔婆挑唆:
“侯夫人,就是要什么都不懂才好呢,这么多丫头都不中用,会不会是大公子爱的是别的不一样的,不若让琥珀这小丫头去试试,万一大公子好的就是这一口呢?”
于是为着这莫须有的可能,便将她那心尖尖上的小女儿,送了进去。
今日桂嬷嬷这老虔婆死了,要花嬷嬷说,当真是死有余辜,可惜这老妖婆,临死还要拉上她的宝贝女儿,当真是阴魂不散!
花嬷嬷见侯夫人见死不救,指望不上,前院她进不去,求不得侯爷,便又去寻乌大总管开恩。
听人说乌大总管带了人去角门了,便又跑到角门去寻琥珀,正赶上乌大总管将那好几十个丫头交给官牙子要带走。
琥珀年纪最小,在队伍中被官牙子推搡着往马车走,正惶惶不安,见了花嬷嬷,大哭道:“娘,娘!”
“琥珀!乖女儿,不要怕!娘来了!乌大总管,求求你不要,不要,不要卖我的女儿!我给你钱,我们家里,你看得上的,都拿走,只求你不要卖我的女儿!”
花嬷嬷疯了一般奔过去,强将琥珀从队伍中扯出来,抱住琥珀,又是哭又是求。
可是乌大总管既得了侯爷的命令,又怎会为一个嬷嬷的哭求而心软,叱道:
“你这什么话,难道我还图你几两破银子不成,侯爷既说要卖,我有几个脑袋敢违抗侯爷的命令。嬷嬷你快起来吧,别被侯爷看到了,连你们一家子都给卖了。”
又骂一旁干看着的侍卫道:“干看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人给扯开!”
一群侍卫如狼似虎,将花嬷嬷和琥珀硬生生扯开,连花嬷嬷的手指都给掰折了一根。
花嬷嬷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琥珀从她怀中被抢走,好似从她心头剜下了一块肉一般,疼得她当场没背过气去。
侯府卖丫头这事儿,对花嬷嬷来说是天崩地裂的大事儿,但对勇毅侯府来说,不过是个再正常不过,微不足道的小事儿。
白亭山能知道这事儿,还是因为今日送白沐真回侯府,进了前院书房,往日乌泱泱的,赶都赶不走的丫头们,突然一个人都不见,他觉得古怪,故而让青竹打探一番才知道。
只这都一天一夜过去了,姜云容提到的琥珀和琉璃,谁知道会被卖到哪里去了呢?
姜云容听了两人被卖掉的话,当场愣住了:“怎么会这样?”
昨日的她,还为自身安危时时提心吊胆,感慨这世间奴婢的命运,当真如那纸折的小船一般,飘到哪里,能飘多远,全由不得自己。
一个浪头打来,这纸折的小船就会被打得七零八落。
她是幸而侥幸,能得白亭山救出,还有钱婆婆为她担心奔走,但琥珀和琉璃这两个好姑娘,却又有谁为她们奔走呢?
姜云容放下手中做胭脂用的材料,去牵闪电的缰绳,问道:“大公子,你可知,来侯府买人的官牙子要去何处寻?”
白亭山见她这架势,便知她要做什么,不答反问道:
“这都一天一夜了,你去了,人也未必还在,且云容,这世间处处都是可怜人,你今日救这个,明日救那个,哪里能救得过来呢?”
大公子说得没错,这世间处处是苦难,她自己都自身难保,如何能做那普渡众生的菩萨。
这世间之苦之难之巨,她人小力微,动它不得,但若这苦难已经到了她眼前,降到了她身边人的身上,她如何能无动于衷,袖手旁观。
琥珀和琉璃,对她而言,不是什么不相干的旁人,是她的朋友。
在她来这世界的这些时日里,琥珀还是她从这世界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她对这个新的世界的第一个印象。
即便她其实不是什么正经主子,琥珀和琉璃依旧每日尽心尽力地照顾她,从不敷衍,为她提水拿饭做衣裳。
众人以为她得宠时,有人上门挑衅,姜云容懒得理她,琉璃却忍不了,帮她出头,为她吵架,直把上门挑衅她的人,骂得哭回去才罢休。
众人以为她失宠时,有人说风凉话,琉璃怕她听到难过,便一盆凉水泼那人身上,把人赶跑才罢休。
而琥珀这小丫头呢,就跟琉璃的小尾巴似的,琉璃骂人,她也跟着吵吵,琉璃泼人水,她也拿个小盆再补一盆,琉璃给她做新衣裳,她也跟着做针线。
两人在侯府,尽心尽力地照顾她,维护她,如今她们落难了,于情于理,都到了她该回馈她们情谊,出手相助的时候了。
“旁人我救不得,但她们俩儿,我确是一定要去救的。”
姜云容牵了闪电就要走,正巧赶上钱婆婆办完请泥瓦匠之事,还了牛车,背着包东西回来了。
“表姨婆,你上次去找的官牙子在何处?”
第100章 寻人
钱婆婆把背上的东西放下来,回道:“官牙子吗?一般都住官帽胡同,云容,你要做什么去?”
“表姨婆,我要去找人,官帽胡同,要怎么走?”
啊!姜云容悔啊,当初她该找那鬼差再要个导航的,就这官帽胡同四个字,谁知道它在东西南北哪个方位,该如何去呢?
钱婆婆还未答,白亭山却夺过闪电的缰绳,问道:
“云容,你是不是不认得路?那你怎么去?青竹今早已经打探过了,昨日来的是官帽胡同的周嬷嬷,你既然着急,又非救她们俩儿不可,那我替你跑一趟吧。”
白亭山翻身就上了马,姜云容眼巴巴看着他:“多谢大公子,大公子,你可认识琥珀和琉璃吗?”
听到姜云容如此问,白亭山也愣住了。
认识?怎么可能认识,就这半刻钟前,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她们俩儿的名字。
这赶着要去救人,一个嘛不认得路,一个嘛不认得人,很好,当真的天造地设的,一对绝配。
白亭山和姜云容对视一眼,白亭山从马上朝她伸出了手:“怕吗?”
事从权宜,与我共乘一骑,你可敢吗?
男未婚,女未嫁,只怕惹人非议,影响你的清誉,你怕吗?
姜云容握住了他的手,借力就上了马:“走。”
她又不想嫁人,清誉于别人是枷锁,于她却什么都不是,影响了便影响了吧,可会影响她吃吃喝喝睡大觉?
既是影响不着,管它作甚,和琉璃和琥珀的性命比起来,这些又算什么呢?
姜云容上了马,白亭山便揽住她,一骑二人,朝那官帽胡同而去。
对于官帽胡同的官牙子周嬷嬷来说,她做的是中介生意,所以任是谁来,不论是要买人还是要卖人,贫穷还是富贵,是个大善人还是大恶人,都是她的客人。
哪怕你穷困潦倒到卖儿卖女,甚至典卖老娘,自卖自身,周嬷嬷打量着你的这身骨头能卖个几钱银子,炸出几点油花,也会对你笑脸相迎。
姜云容和白亭山到了官帽胡同,找到周嬷嬷,单刀直入将来意说了。
有白亭山这个侯府公子在,周嬷嬷半点都没嫌弃姜云容这通身穿的不象样子,也没为难他们的意思,周到地待了客,还痛痛快快地给了个准话:
“哎呦,两位来得真是不巧,勇毅侯府的这帮丫头,颜色实在是好,当真是抢手的很。
今儿一早就被教坊司的李嬷嬷给挑走了大半,这下个月,就是太后的千秋节了,按例教坊司会放一些姑娘归良,空缺就多,李嬷嬷见这帮丫头颜色好,便一气都买了些去。
剩下的呢,晌午的时候,有个扬州来的客商杜老爷来挑人,见剩下的姑娘个个水灵,爱得不得了,便将剩下的都包了圆。
对不住了二位,真的是一个都没剩下,我这还有些其他府里发卖出来的丫头,两位可要看看有没有合意的?”
教坊司的李嬷嬷,扬州的客商杜老爷,琥珀和琉璃会在谁手里呢?
相比之下,姜云容宁愿琥珀和琉璃是在杜老爷手上,在客商手上,花点银子,总有将人买回来的可能性。
但若在教坊司李嬷嬷手上,两人成了官婢,没有皇族和礼部尚书王大人的令,她便是拿着再多的银子,也没法把两人从教坊司里救出来。
姜云容尤抱着一丝期望:“周嬷嬷,你可记得,有个十一岁左右的小姑娘,是被谁买走了?”
“这个啊。”周嬷嬷笑得有些古怪:“我还真记得,杜老爷尤爱她,连银子也比旁人给的多些。”
周嬷嬷干得是买人卖人的生意,这种见得也是不少,她却是不懂有些大男人,放着盘条靓顺的大姑娘不喜欢,倒喜欢毛都没长齐的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到底是能有什么趣味。
大公子的书房就琥珀一个十一岁的小丫头,显而易见,琥珀在扬州客商杜老爷手里。
先找着杜老爷,能保一个是一个,最好的结果是两人都在杜老爷手上,若是只有琥珀,教坊司那边,只能另想办法。
姜云容又问道:“劳烦周嬷嬷,杜老爷的住处你可知道?”
周嬷嬷只是摇头:“哎呦,姑娘,我们呢,就管买人卖人,又不是官府查人祖宗八代,可管不着这客人家住什么地方呀。”
姜云容心里凉了半截,这不知道住什么地方,京城如此之大,她要去何处寻琥珀呢?
且周嬷嬷说了,杜老爷是客商,这客商天南海北地做生意,琥珀更不知会被他带到哪里去。
见姜云容在那着急,周嬷嬷突然话风一转道:
“便是知道住处,只怕也无用,这杜老爷领人走的时候说了一嘴,说是今天本是早上要开船走的,因着什么事耽搁了半日要下午走。
多出来这半日,他闲着无事,便顺便来看看可有可心的人,一来,一眼就相中了那小姑娘。如今这时辰,只怕这船老早南下扬州去了吧。”
坐船?京城运河的港口!
姜云容和白亭山对视一眼,立马辞了周嬷嬷,往那港口而去。
京城运河的港口码头,人来人往,鱼龙混杂,行船的客商,贩卖劳力的苦力,到处都是,要找一艘不知是否已下了扬州的客船,何其困难。
白亭山牵着闪电,带着姜云容,先到了港口的治所,找了那办路引凭证查验的典吏。
已是下午,典吏正在治所打瞌睡,见了两人,打着哈欠道:“路引查验,今日已满,两位,明日再来。”
白亭山拱手问道:“我们不办路引,只是查一查,今日去扬州的杜家的客船,路引凭证办得几时出发?”
典吏正眼都未曾看他们一眼,听了依旧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这事儿可不好查啊……”
姜云容对这帮典吏的路数摸清楚了,轻车熟路地拍了张十两的银票出来,只不放手,说道:
“劳烦大人,今日下午可有去扬州的杜家的客船办了路引查验?几时出发?此事,能不能查?”
白亭山新奇地看着姜云容,好像重新认识她一般,在他眼中,她只是一个养在深闺的柔弱女子,未曾想,她对市井之事,居然如此清楚。
典吏见了那十两银子的银票,顿时是什么瞌睡虫都飞走了,精神得不得了,眉开眼笑地说道:
“虽不好查,但既姑娘想查,我且试试,帮姑娘查查看。嗯,这去扬州的客船,主家姓杜的仅有一艘,申时出发,刚走了半个时辰。”
第101章 触动
姜云容没想到,紧赶慢赶,居然还是差了半个时辰,就为着这差了的半个时辰,琥珀这个小小的姑娘,也许还有琉璃,从此就要孤苦漂泊,不知沦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们都是好姑娘,又曾尽心尽力地对她好,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白亭山见她神色低落,安慰道:“你已经尽力了。”
尽力了吗?
不,若她就这么回去,只怕每每半夜醒来,都会想起她曾经认识的两个姑娘,因着差的这半个时辰,就此杳无音讯,不知在哪里受苦受难。
典吏收了姜云容那十两银票,心里高兴,便又附赠了一个消息:
“姑娘可是在找人,这杜家来办路引查验的时候,我听他们说了一嘴,好似中途要去清河港,置办什么东西。
清河港,离京城不远,水路过去需要三天,但若姑娘快马过去,两天就能到,兴许能在清河港口赶上。”
姜云容和典吏道了谢,离了治所,看向白亭山:“大公子,今日多谢你了,我……”
白亭山见她眼神带着坚毅,便问道:“你可是要去清河港截人?”
“正是。”
姜云容拉了拉闪电的缰绳:
“若我不知道,也就罢了,但我既然知道还有一丝希望,不去试一试,我没法安心。”
白亭山又问她:
“若是清河港也截不到人呢?你又该如何,还一路追到扬州去吗?你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不怕吗?”
姜云容想了想,却没有答案,只好摇头道:
“大公子,我不知道,清河港,快马两天,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的,但是扬州,相隔几千里远,兴许我就胆怯害怕,不敢追了。”
白亭山叹气:
“你这样什么都没准备,可去不得清河港,离乡百里就得办路引,你可有么?若是没有,住店都住不成,城门都进不去。
再则,快马两天,你的马,可不行,得是军中快马。你的乌审小矮马,耐力足,好养活,又温顺,是个好马。但这种两日急行的快马,还得是大宛马。”
白亭山说的有道理,姜云容都懂,不说马了,只说这路引,便是个大问题。
这个时辰再去官府办路引,官府可会给她办,可能来得及?
姜云容只觉希望更加渺茫,但还是那句话,再是渺茫,她也要努力试过,才能心安。
“那我便去官府办路引,然后再去清河港,无论如何,都要一试。”姜云容道。
白亭山只觉自从昨日起,将目光离了这波谲诡澜的侯府,这世间的另一面便在他面前徐徐展开了。
原来这世间,除了你争我夺,明争暗斗,还有这样一群人,还有这样的一种道理。
这世间的这一群人,遵从的是人与人之间相处最朴素的一个道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对我好,我便要对你好,你落了难,我便不能明哲保身,袖手旁观。
钱婆婆是这样,云容也是这样。
人有贵贱之分,但这贵与贱,到底是生来如此,还是别的呢?
他白亭山可曾如此对过旁人?若他白亭山落了难,可又有人会像钱婆婆对她一般,像她对这两个丫头一般,为他伸出手呢?
白亭山只觉内心的某一块,被触动了,只觉她又可爱又可亲,且这可爱尤甚于她的容貌。
他有一种想要摸了摸她的头发或者抱一抱她的冲动,又觉自己太过孟浪,强自忍住。
不行,她现在不是我的丫头了,不能如此造次。
只低声咳嗽两声,说道:
“你连官帽胡同都不知如何去,清河港这般远,你这孤身一人,如何去得成,我陪你去吧。路引你也不必去办,我有,我身上长备着的路引,哪里都能去,我们去找周长齐,他那里有大宛马。”
周长齐是没想到,勇毅侯府中正在办丧事,这大公子居然跑到京郊大营里来了。
虽说这少夫人死得不太体面,但人死灯灭,做做样子总是要的吧。
但这大公子看来连样子也不想做一做,反而跑他这里来借传信用的快马。
“周副将,借我两匹快马,要大宛马,备足干粮,两件行军斗篷,现在就要。”
白亭山又将闪电的缰绳给他:“劳烦周副将代为照看几日。”
两匹马没什么,白亭山是侯府长公子,就是他的主子,周长齐不至于连两匹马都不舍得借。
但是,这架势,周长齐看看白亭山,再看看姜云容,一个侯府公子,带着一个貌美的丫头,在这节骨眼上,难道是私奔?
周长齐叫了一个长随去马厩选两匹好马来,又叫了一个长随去库房取行军斗篷,备清水干粮。
又担心万一他们真是私奔,那他可不就成了帮凶,到时候侯爷问起来,他可不好交代。
周长齐犹犹豫豫地问道:
“大公子,你的爱马,我要照看几日呀?我这军中都是糙汉子,你这马金贵,我怕照看不好,不若我派人送到侯府去,专人照料,方为妥当。”
世间最好养活的乌审矮脚马能有什么金贵的,白亭山知道周长齐是担心担上什么干系,也不想为难他,便道:
“劳烦周副将帮忙照看七日,我去趟清河港便回,七日之内,定能回来,再请周副将去国子监给青竹递个消息,就说我去清河港有事,让他与钱家也说一声,让他再找人去教坊司问问,可有个叫琉璃的姑娘。”
这有时间,有地点,有回程,还有交有待的,看来大公子是真的有事儿,不是去私奔。
周副将放下心来,痛快地收了闪电,一再让大公子放心,保证给这闪电用最好的军中草料,定将这马喂得又饱又肥。
又有长随带着行军斗篷,牵了两匹备好干粮和水囊的大宛马来。
白亭山将行军斗篷给姜云容披上,又将风帽给她戴上道:
“快马急行,风大,行军斗篷防雨防风又保暖,务必带好,你未曾这般骑过快马赶路,路上若受不住,不要强撑,与我说。”
姜云容在这世界还未离开过京城,一应出门的规矩都不懂,自然全听他的,乖乖将行军斗篷带好。
两人准备妥当,翻身上马,辞了周副将,便往那清河港而去。
第102章 急行
快马急行四字,说起来不觉有什么,但当真落到自己身上,那真的是,不是一般的劳累。
这么急跑了快半个时辰,姜云容只觉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大腿两侧火辣辣的疼,怕是已经蹭破了皮。
但既然是她要去清河港的,这个时候又怎么会喊苦喊累,只一声不吭,紧跟着眼前急行的白亭山,咬牙坚持。
姜云容曾经看过一个电视片段,八百里加急的传信官,刚到地点,还未传完信,人便摔下马来,马儿也口吐白沫,生生累死了。
她与白亭山去清河港,自然不是这种昼夜不休不要命的行法,否则便是人扛得住,马儿也扛不住。
两人又急行许久,离了京城,初时还有人烟,渐渐便进了人迹罕至的山野中。
此情此景,若没有白亭山在,让姜云容一人独行,还是怕的,但因有白亭山在,姜云容只觉莫名的安心,似乎连这荒野也没那么可怕了。
行到戌时,天已快全黑,白亭山找了家驿站,下了马,对姜云容道:“云容,我们先休息一晚,让马儿也歇歇,明日再赶路,不然马儿就要累死了。”
早些年间,特别是太祖刚打下天下的时候,驿站还只接待官家人,平民百姓那是有钱也住不得的,不仅驿站住不得,连官道也不许走。
这些年,倒是宽泛了许多,朝廷管得也不是那么严,驿丞们为了赚些外快,只要肯付银子,便是寻常百姓也能住的。
比起一般客栈,驿站又有官兵把守,虽吃的住的没有客栈好,但既然带着姜云容,白亭山便觉还是安全第一,驿站自然就比一般客栈妥当。
姜云容已是强弩之末,靠着股意念,强跟到现在,白亭山说能休息了,她便点点头,跟着要下马。
可哪知下身已不听使唤,又疼又麻又累,腿软使不上劲,眼看着人就要往下倒,白亭山被她这架势吓了一跳,此刻也顾不上别的,忙跑过来把她从马上抱下来。
白亭山见她这样子,实在不像是能再急行两日的样子,便问她:“这可刚开始,还有两日,你可受得住?可要回去?趁现在我们离京城还不远。”
“不回去不回去。”姜云容忙道:“我可以的。”
晚上趁着没人,赶紧去拼夕夕买些个云南白药,膏药什么的贴上,兴许有用。
既然都已出来了,不找到琥珀, 她怎么能回去。
驿站的差夫见多识广,见了两人牵的大宛马,一看便知是军中的,不是一般的平头百姓,怠慢不得。
差夫忙迎上来,刚想招呼二人,从官道上传来一声嘶哑着要将嗓子都喊破的声音:
“八百里急报!八百里急报!”
官道上,远远的,两人背着传信官的旗帜,一前一后,骑着狂奔的快马,朝着驿站而来。
差夫脸色都变了,也顾不得招呼姜云容二人,忙也扯着喉咙,边朝驿站的马厩跑边喊:“八百里急报!八百里急报!”
整个驿站都动了起来,驿馆中甚至跑出一群住店的客人跑出来看稀奇。
几个差夫从马厩牵了两匹高头大马出来,都是马鞍马具早已装好的,就预备着有这种紧急军情的时候用。
又有几个差夫从驿馆中跑出来,将装着干粮和水囊的行囊往马上挂。
差夫将准备妥当的两匹大马牵到路边,连驿丞也亲自出来立在马旁等候。
两位传信官骑马跑到驿站,皆是一脸疲累灰败的模样,翻身下马,给驿丞验了凭证,多的一句话也不说,又翻身上了新的马,扬长而去。
两位传信官留下的两匹马儿,嘶鸣一声,口吐白沫,倒在路旁,竟然当真活活累死了,简直和姜云容看过的桥段一模一样。
这年头,人命都不值钱,何况是马儿的命。
没人会为这两匹累死的马儿伤心,差夫也只是感慨:
“哎,真是可惜,这上好的大宛马,每匹都要上百两银子。这今年都折损了多少匹了。”
另一名差夫看了看姜云容二人的马,艳羡说道:
“如今军中的马,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纯种的大宛马,日行千里都不在话下,哪里会这么容易就累死。
这看起来,还没有这两位客人的马品相好,也不知这军中养马之事是谁在管,那些好马都到哪里去了,这可是骑兵的根本,长此以往,马儿不好,骑兵兵力不足,那怎么能打的赢仗,这可如何是好。”
旁的差夫怼他一句:
“干你屁事,你我不过是个养马的差夫,担心这些做什么,这些自有朝廷大官们担心,我们还是担心担心这马儿又死了,折损如此严重,会不会被大人们怪罪,说是我们差夫养马养的不精心……”
两人在那里一个担心国家大事,一个操心自家的前程,都没空来管客人,另有一个差夫迎了上来,招呼道:“客官可是要住店?”
这么晚了,自然没有不住店的道理,白亭山答道:
“正是,我们要两间上房,再一桌好菜,两匹马儿也给最好的草料,务必喂得饱饱的,我们明日一早便要出发。”
差夫得了令,有人替他们去归置照料马匹,又有人将他们迎到大堂。
白亭山找了个靠角落的桌子,又让姜云容坐到最里面,低调行事,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和事端。
大堂坐着几桌客人,刚刚跑出去看稀奇,如今回来后又接着喝酒吃菜。
有人道:“也不知是什么地方起了祸事,连八百里加急都用上了。”
另一人道:
“还能是哪里?这方向,便是南边,如今南边,沧州方向总有姜氏余孽零星出没,皆不成什么气候,何至于搞出八百里加急的军情来。再往南,便只能是闵州方向了,只怕闵州是又起祸事了。”
另有一人搭腔道:
“这新上任的将军,看来还是不中用,要我说,朝廷派的这些个将军都是绣花稻草,哪里有之前严将军半分神勇,如今这局面,只能是勇毅侯出马……”
还未说完,却被人呛声道:
“勇毅侯是北方人,管的是骑兵,哪里会水战。往前数二十年,什么严家,白家,都要靠边站,水战,还得看贺将军,也不知朝廷会不会把贺将军招回来,如今闵州这局面,只有贺将军出山能扭转乾坤……”
第103章 住店
旁桌的客人,你一言我一语,就着一壶浊酒,二两花生米,拿着权贵们的名讳侃侃而谈,指点江山,好不热闹。
而真正的权贵,侯府长公子白亭山坐在一旁,并不搭话。
姜云容见他眉头微皱,有些心不在焉,便低声问他:“大公子,可是在担心柳大人?”
上次在国子监,她躲在大公子的卧房里,好像是听说柳大人要去闵州当布政使来着,这时候闵州若起了兵祸,柳大人这个布政使可不太安全。
白亭山低声回道:
“正是,老师十日前便先行去闵州上任,只留家小还在京中收拾行装,既是八百里加急,此事必然非同小可,老师此行,只怕不太平。”
且柳大人也有些年纪了,舟车劳顿,又是初来乍到,若卷入闵州的兵祸中,便是真出了什么事情,闵州又相隔千里之远,那可真是鞭长莫及。
驿站的差夫送了饭食过来,两人一个担心琥珀和琉璃的安危,一个忧心柳大人的闵州之行,加之驿站的饭菜实在是乏善可陈,皆没什么胃口,草草吃完,便去办入住休息。
驿丞见了白亭山的路引和勇毅侯府的凭证,忙殷勤地迎出来,亲自带两位贵客去楼上上房休息。
他这驿站,虽每日迎来送往,达官贵人也多,但真正的侯府公子,也是少见。
上楼的时候,两人与一个住店的客人迎面撞上,客人穿着不俗,一见便是非富即贵,一个差夫引着客人下楼,低头哈腰道:
“张公子,车马已为您准备妥当,夜间出行,千万小心,这边请。”
那张公子,走得很是匆忙,姜云容怕被他撞到,侧身让他先过。
谁知那张公子明明已经走过去了,却突然折返回来,挡在姜云容面前,眼珠子都不眨地盯着姜云容看,神色中还带着痴迷。
姜云容被他看得是全身发毛,忙往白亭山身后躲了躲。
张公子眼见着人被挡住了,口中啊啊啊啊地叫着,甚至还上手要来拉她:“啊啊啊啊,美人,你别走啊……”
白亭山抓住这张公子伸过来的手,给他反拧到身后又往后一推,喝道:“滚!”
张公子一声惨叫,摔个够呛,大叫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胆敢……”
驿丞真是要被这张公子吓死了,这可是勇毅侯府的公子,他怎么也敢去招惹。
驿丞忙给差夫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架住那张家公子,驿丞打着圆场:
“哎呦,张公子,你这可是吃醉了酒么,这是勇毅侯府的白公子,你们可是认识?”
张家公子本欲叫唤出自家那显赫的家世,吓吓这帮不识抬举之人,一听是勇毅侯白家,顿时如被掐了脖子的鸡一般,哑了声。
驿丞见了,便知这是个知好歹的,也免了一顿劝说的功夫。
张家公子识时务的很:“白公子恕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是有意……”
白亭山懒得跟他啰嗦,再次道:“滚!”
张家公子吓得屁滚尿流,再不敢啰嗦,当场便麻溜滚了。
驿丞将两人引到二楼的一间客房,抱歉道:
“白公子,近日人多,这剩下的客房,都未连在一起,一间在此,还有一间在三楼,不知二位怎么住?谁住二楼,谁住三楼?”
驿站,既然是官家的生意,而非自家的产业,差夫和住店的客人们,便都不太爱惜,设施年久失修便是常事。
白亭山推了推这客房的门,形同虚设,一脚便能踢开,实在不放心姜云容独自住这里,便道:“我们去三楼看看。”
到了三楼客房,白亭山推了推客房的门,半扇门吧唧一声,就倒在了地上,中间碎了一大块,这还不如二楼的呢。
当真是官家产业,连坏都坏得齐齐整整。
驿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不好意思啊,白公子,这今年修缮的银子,朝廷一直没批下来,这诸多设施,要修也修不得,便就一直拖着,有不妥当的地方,请白公子多担待。
要么,你们先在二楼稍等,我找人去库房看看,可有旁的门能给换上。”
那可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明日二人一早还要赶路呢。
白亭山当即拍板,回了二楼。
送走驿丞,两人进了客房,白亭山犹豫了半天,终于说出自己的打算:
“云容,这驿站实在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难保不会再有个什么张公子冒出来,想要图谋不轨,我实在不放心放你一个人住,但若我们共处一室,传出去,只怕对你声誉有损,我……”
白亭山实在左右为难,两人共处一室,其实之前也有过,但当时她还是他的丫头,如此,倒也无碍。
但如今既然她已经不是他的丫头了,而是一个清清白白的良家姑娘,再是如此,那便是大大的不妥。
他这般说出来,只担心姜云容误会,担心他有什么坏心思。
姜云容听他说了一半,便知他的意思,点头道:
“嗯,没事儿,清誉不清誉的,我们自己知道就行,其实我不太在乎。而且事从权宜,那便一起住吧,我相信你,大公子。”
白亭山看看她,叹气道:“可是公子我不太相信你呀,云容。”
上次是谁半夜睡得横七竖八,又摸来摸去,搞得他一晚上没睡着的?就是眼前这罪魁祸首。
这姑娘睡觉可不老实,他可已经实实在在领教过了。
姜云容听了,真是气得牙痒痒,什么叫不相信我,合着我一个弱女子,还能对你做什么么!?
以前怎么没发现,大公子这人怎么这么气人呢!
因而白亭山又叫了差夫送被褥进来,要打地铺的时候,她也就没拦着。
有床不睡,睡地板,你既不嫌冷也不嫌硬,那便随你。
说是这么说,但上次在国子监,姜云容自己先睡着了,不像现在这般,两人都清醒着呢。
姜云容洗漱完坐到床边,看到白亭山走过来,突然心就狠狠跳了一下,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而白亭山走到一半,也停了下来,姜云容仔细看过去,发现他居然耳朵都红了。
因着白亭山耳朵都红了,姜云容这心跳得更快了,扑通扑通,简直都快跳出来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安静极了,姜云容只觉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响起。
咚咚咚咚,好似擂鼓一般。
冷静啊!冷静啊!
姜云容扶住胸口,拼命让自己冷静,却根本冷静不下来。
特别是白亭山走近了,伸手过来的时候,她屏住呼吸,只觉自己全身都只有心脏还活着了。
她本还看着他,但当他越走越近时,她忙慌慌低下了头,不敢和他再有眼神的接触。
怎么回事,冷静啊,姜云容。
她这么对自己说着,却根本就没用,心跳得快原地去世了。
白亭山伸手取走了床上那套多余的被褥,又看了她一眼,这下不仅耳朵红了,连脸都红了,甚至说话都开始结巴:
“我,我,我靠门口睡,免得有歹人进来,你有事叫我。”
姜云容垂着头,不太敢看他,声音弱如蚊蝇,低声嗯了一声。
白亭山将被褥铺在地上,吹了灯,裹着行军斗篷,胡乱睡下,却哪里还睡得着。
他本面对着她躺下,月色朦胧,从驿馆这年久失修,破漏的窗户窟窿洒进来,正能让他看清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那床上背对着躺着的,正是他朝思暮想的佳人。
白亭山再不敢看她,忙转过身,背对着她躺着,而她就睡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走几步路,伸伸手就能够着,又甜又美又香。
那又甜又美的香气,尤如实体一般,覆在他的身上,让他如进了温柔乡,迷魂阵一般。
越是不看,越是神魂颠倒,想入非非。
想得,要命!
真是,要命!
这驿馆的火盆也不知烧得是什么品种的好炭。
真是让人,热得要命!
两人皆在那胡思乱想,毫无睡意,过了一会儿,白亭山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轻轻试探着唤了一声:“云容,你睡了吗?”
姜云容哪里睡得着,一是紧张,虽她知道白亭山是个正人君子,不会做什么坏事,但她就是紧张,没来由地紧张,不受自己控制地紧张。
还有就是疼,今日骑了这许久的马,两腿内侧磨破了皮,也不知流血没有,如今正火辣辣地疼,疼得她根本睡不着觉。
因而白亭山问她,她答得也快:“未曾呢,大公子。”
“既,既,既你未曾睡。”
白亭山不知自己怎么了,今日怎的舌头打结,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忙稳住心神,捋直了舌头说道:
“你第一次这般急行赶路,怕是受了伤,周副将准备的行囊里有外用的药,你要用吗?我给你拿。”
姜云容轻轻嗯了一声,她本来也准备买点药用的,就是两人共处一室,根本没有机会,如果行囊里本来就有药,那就更好了,免得她还得偷偷摸摸,不知如何解释。
听她答应了,白亭山便起来点了灯,去开了行囊,取出金疮药的小瓶子,想要给她。
姜云容也从床上坐起来,她睡前洗漱完,只脱了斗篷和那厚棉袄,取了发间挽发的木钗,脱了鞋袜,全身上下,依旧齐齐整整,捂得严严实实。
但白亭山见了她披着头发,半捂着被子在胸口,坐在床上睁着大眼睛看着他的样子,便开始口干舌燥,连半步都不敢再往前走。
“我给你放这里,你自己拿。”
白亭山脸烫的厉害,快速将金疮药丢到桌子上,便逃回门口,原地又躺下了:“你放心,我不会乱看,你用吧。”
耳边传来金疮药的瓶子咕噜咕噜滚下桌子的声音,是他放瓶子的时候太过急了些,瓶子又滚过来了,撞到门上,停了下来,离他仅有一步之远。
白亭山正犹豫要不要起身去捡,耳边又传来她起床穿鞋子的声音,他便维持着原有的姿势,僵硬地躺着,一动都不敢动。
要命!要命!要命!
是她走过来的声音,是她越来越近了。
女孩子身上特有的清香也笼罩下来,是她蹲了下来,在捡那个小小的金疮药的瓶子。
一截雪白的皓腕从那粗布衣裳中伸了出来,拿起了那小瓶子。
皓腕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犹如雪地中的一朵红梅,直开到了白亭山的心间。
白亭山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害怕自己呼吸声稍微重一些,都会吹落了这朵娇弱的红梅。
红梅消失了,是她拿好了瓶子起了身。
清香远去了,是她回去了。
宁静的夜间,不知名的虫鸣声时有时无,她却有好一阵没有动静。
是怎么了?药有问题吗?
白亭山不敢转身,正想问问她怎么了,耳边又传来布料摩擦熙熙嗦嗦的声音,和她小声吸气的声音,是她在脱衣裳涂金疮药么?
白亭山想不下去了,他都快疯了。
真是煎熬!
白亭山后悔了,他不该在这里,他该把被褥铺在外面。
这样的漫漫长夜,他可该如何是好!
姜云容只觉这空空的房间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在流淌,将这房间填得满满当当。
她很是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在太尴尬了要不还是算了不管了吧,和不行不行太疼了中反复横跳。
最后想到还要赶两天路呢,今天不处理,明天怎么办,这么拖着,明天说不定都骑不得马了。
不行,不行,管不了这么多了,还是骑马去找琥珀要紧。
她看了看白亭山,见他一动不动,像是已经睡着了,便偷偷摸摸地脱了裤子,一看两条腿内侧,果然磨破了皮,红红紫紫的一片,有些地方都开始结痂了。
把金疮药涂上,又从拼夕夕上买了两张药膏也贴上,双管齐下,希望明天能好些吧。
弄完这些,重又把裤子穿好,把金疮药放回行囊,吹了灯,上了床,盖被睡觉。
从头到尾,白亭山一动都没动过,一点声响都没发出过。
姜云容羡慕他这秒睡的功力,又累又困却又睡不着,翻来覆去,折腾到半夜,才胡乱睡去。
这个夜晚太短,这个夜晚太长。
在这个破旧的山间驿馆中,他的梦中有她,她的梦中有他,窗外冬日的北风啸啸,而梦里,却是春风沉醉,正是好风光。
“云容,我们该走了,你可起得来吗?”
白亭山已经把行囊都收拾妥当了,水囊灌满了水,还找驿馆补充了干粮,连洗漱用的热水都帮她拿回来了,就等她洗漱完,两人吃过早饭,就要赶路。
而姜云容还处于那如梦似幻,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有些心虚地用被子蒙住了半张脸,嗡声嗡气地说:“嗯,可以的,我马上起来。”
她想自己真的是,所谓饱暖思人欲,她离开侯府那随时会被卖掉的高压环境也没几天,怎的这思维的触角就开始胡乱蹦跶,无法无天,开始想些有的没的。
醒醒,醒醒,琥珀还在等你呢。
想到琥珀,姜云容再也不敢耽搁,一骨碌就爬了起来,然后就感受到了,全身像是被碾过一般的酸痛。
骑马后遗症出现了,每走一步都是煎熬,下楼尤甚。
待到全部收拾完,取了马,姜云容悲催地发现,腿酸翻不动,这军中的高头大马,她上不去了!
白亭山见她在那里磨蹭,略一思索就懂了她的难处,问道:“我帮你?”
昨日她下马差点栽下来的时候,也是白亭山帮忙的,这个时候也不是纠结矫情的时候。
姜云容便点了点头:“劳烦大公子了。”
白亭山扶着她的腰推着她上马,姜云容心中有鬼,明明隔着厚厚衣裳,却觉腰间那双手烫得要命,又有力又滚烫又清晰,尤甚梦中。
思维的触角你给我打住,不要再想了!
喝止住自己那奔放的想象力,姜云容忍着双腿酸痛上了马。
两人再度启程赶路,路中每隔一个时辰,白亭山便会找个妥当地方,招呼姜云容下马休息片刻。
已近晌午,姜云容靠坐在树下休息,喝水吃干粮,白亭山牵了马儿在树旁的小河边吃草喝水。
“大公子,你也吃些东西,歇息一下吧。”
这一路行来,姜云容发现了,白亭山真的很会照顾人,不是那种养尊处优,只会发号施令,颐指气使的贵人。
若在现代,他应该就属于那种,出门旅行会把什么都安排好,做好攻略,订好机票酒店,收拾好行李,照顾队友,把什么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人。
而她就是被照顾的那个队友,除了紧跟着他不要掉队,旁的她什么都不用操心。
白亭山听了她的招呼,嗯了一声,在另一棵有些距离的树下坐下了。
姜云容本来以为他要过来坐,已经拿了一块饼出来准备给他,结果他坐得这般远,她手上举着本要给他的饼,就这么尴尬地举到一半。
姜云容收回饼默默地咬了一口缓解了这尴尬,心中想到,奇了怪了,今日大公子这一路,怎么好似都在躲着自己。
虽然她确实昨夜梦中放肆了些,但那是做梦嘛,他又不知道,而且做梦嘛,又不犯法,也不是她能控制的呀。
但他这反应,倒好像知道什么似的。
不可能,不可能。
他若连我做什么梦都知道,走进科学都得拍三集,而最后的揭秘一定是绝无此事,纯粹是我想太多。
姜云容又恶狠狠咬了一口饼,那什么什么了无痕,就着这口饼,便都过去吧。
白亭山默默观察,发现姜云容,一直在和军中的干粮较劲。
军中的干粮,为的是好保存,不易坏,干得跟石头似的,他一个大男人这么吃没什么,但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让她吃这个,确实是委屈她了。
她这一口下去,看似咬得恶狠狠的,但却只能咬下一小块,跟刚学会自己吃肉的幼崽一般。
哎,真是魔怔了,他竟然觉得她这么恶狠狠吃饼又吃不动的样子,也很可爱。
细细回忆,又觉她好似不管做什么,都很可爱。
而梦中的她,两颊绯红,眼中如落满星辰的样子,尤甚。
打住打住,罪过罪过。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白亭山,你个读圣贤书的人,都在想些什么!
白亭山把佛家金刚经拿出来背了背: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不行,不行,他入魔太深,心魔附体,佛祖也救不得他。
他又把道家的静心咒拿出来背了背: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尤定,神怡气静!
静不下来,静不下来!太上老君也不太管用。
罢了罢了,食色性也,他一个凡夫俗子,又不是修行的圣人,还能如何?
先管管眼前事吧,他昨夜听了半夜她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的声音,直到夜深才消停,可见她休息得不好。
应当是骑马受了伤,疼痛难忍,故而睡不着的缘故。
这样急行赶路,本就劳累,他一个大男人没什么,但她这样一个弱女子,又吃不好睡不好的,身体怎么吃得消。
别还没等到清河港,她先倒下了。
姜云容本以为今天也是要赶路到天黑,谁知太阳刚刚落山,白亭山就带她进了一座小城。
本以为他是要置办什么路上用的东西,结果白亭山直接带她就去了城中最大的客栈。
迎着姜云容疑惑的目光,白亭山解释道:
“再晚城门就该关了,再往南直至清河港,明日我们要走的路线,都是村落或者荒野,无处落脚,明日需得一大早便赶路,一鼓作气赶到清河港去。
按水路的行程看,咱们应该能比杜家的客船早半日到。今日咱们吃饱喝足睡好,养精蓄锐,明日方有精神。”
白亭山的安排合情合理,姜云容自然没什么异议,别的不说,她今日路上,又累又困,有两次都差点摔下马来。
既是小城,城中最大的客栈也并不奢靡,但好在收拾得干净,设施也齐全,再没什么推门门倒,窗户破着个窟窿的事情发生。
连饭菜都比昨日的驿站可口些,而正如每个客栈食肆酒铺茶馆的大堂,都少不得一群讨论国家大事的人。
姜云容和白亭山在角落里吃饭,便听隔壁桌的几个客人,在说沧州的一件稀奇事情。
“那姜氏公子,面若好女,俊美异常,更稀奇的是,居然号称有前朝传国玉玺在手,是正统的皇室传人,在沧州举着大旗,要聚集天下英豪,诛杀国贼朱氏,已经收拢了好几千人……”
第106章 玉玺
传国玉玺这物件,吃不能吃,用不能用,本是个死物,但因从始皇帝开始,一代一代传下来,每朝每代都有,故而,便成了这皇室正统不正统的凭证。
魏太祖当年是状元出身,夺天下的时候,如何不知这其中道理,可偏偏掘地三尺,也没能从姜氏的皇宫找出传国玉玺来。
没有传国玉玺,难道就不当这皇帝了?
没这样的道理!
这天底下,就没有文人想不出的法子。
不就是要正统嘛,魏太祖便假模假样搞了个禅位仪式,让姜氏最后一个皇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告祭天地,禅位于他,如此便能顺理成章,堵住这天下悠悠众口了。
本已安排妥当,谁知最后关头却出了纰漏。
那姜氏最后一个皇帝,虽皇帝当得一塌糊涂,江山管理得乱七八糟,但偏偏最后一刻,生出了帝王的宁死不屈的风骨来。
禅位仪式上,姜氏那最后一个皇帝,痛斥魏太祖为国贼,自刎而亡。
因着这个,魏太祖这个皇位,在天下人眼中,便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也为着这个,大魏朝都传了百来年了,这姜氏后人还是能时不时地冒出来蹦跶蹦跶,打着匡扶正业,诛杀国贼的旗号,纠结一帮乌合之众,以图复国大业。
是不是真的姜氏后人不知道,但这旗号好用是真的,好似有了这旗号,便连打家劫舍的土匪,也能摇身一变,成了那替天行道的英豪似的。
久而久之,连几个占山为王的小毛贼,都要把这旗号拿出来用一用。
但再狂妄和不知死活的毛贼,也不敢说自己有传国玉玺在手,便是真有,也该当把这催命符偷偷藏起来才是。
而那姜氏公子却如此大张旗鼓,昭告天下,矛头直指大魏朝朱氏这皇位不正统,这简直就是个嫌自己命长的大傻子。
所以邻桌的客人们,虽聊着这件稀奇事儿,却也只是拿着这稀奇作为谈资下酒,纷纷揣测着朝廷何时会出兵剿匪,姜氏公子和他那几千个乌合之众,又能再活几日。
没人把姜氏公子真有传国玉玺这事当真。
对姜云容和白亭山来说,这事儿就更加和他们没关系了,姜云容虽然也姓姜,但她翻遍原身留给她的零碎记忆,和什么前朝皇族那是没有半毛钱关系。
原身记忆里的姜家,就是一个庆王门下,住在一个偏远庄子里的普通人家,什么传国玉玺,原身不仅没见过,那是听都没听过。
而且最重要的是,鬼差说得清楚,她六亲死绝嘛,什么都能做假,阎罗殿的生死簿还能作假不成。
这个姜氏公子,肯定跟她没关系。
这事儿对他们最大的影响是,万一这姜氏公子的手下真的能干,占了沧州,沧州的水路可能会断,要从清河港下扬州,那就过不去了。
那杜家客商,若得了消息,有可能会从水路换陆路,绕道回扬州。
这陆路四通八达,可不像水路,守住港口就能截住人。
杜家若真换了陆路回扬州,他们要再找到琥珀,那就难了。
清河港便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想到这里,姜云容几口就快速把饭吃完,准备跟白亭山提议明日再早些出发,宁愿他们先到了等着杜家的船,也别又错过了。
结果她还没开口,白亭山先道:“云容,今日早些休息,明日我们得早些出发。”
姜云容猛点头,这是梦里开了光吗?怎么好像连心意都更相通了,我还没说,他居然都知道!
两人这便回客房休息,而为了避免昨日那漫漫长夜的煎熬再发生,又能护卫她的安全,白亭山便定了个套房,里屋是床,外屋是榻,互不干扰。
有用还是没用,便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两人又各自背金刚经的背金刚经,数羊的数羊,胡乱过了一夜,再赶了半天路,终于在第二天下午赶到了清河港。
姜云容和白亭山直奔港口的治所,在喝茶的典吏开口敷衍赶人前,姜云容先将十两银票拍到了他桌上:“这位大人,这两天可曾有停靠过,去扬州的杜家客船?”
银票是第一生产力,银票就是vip,典吏一句啰嗦都没有,当即就把这两日的路引查验翻得哗哗作响。
来回翻了两遍,确保绝无漏看后,典吏斩钉截铁地答道:“姑娘,未曾。”
那便是说,赶上了么?
姜云容依旧放心不下,港口人来人来,船停船行,谁知道杜家的客船今日何时来,又何时走呢?
她便准备守在治所,守株待兔。
典吏被两尊门神堵着,却不太自在,尊贵的vip堵在这里,他还怎么正大光明地摸鱼,被人守着摸鱼,压力可是很大的。
于是典吏便劝道:
“姑娘可是在等去扬州的杜家客船?这可不定等到什么时候,半夜都有可能,港口对面有个茶楼,姑娘可先去那里等,待杜家人来办路引查验了,我再让他们去寻姑娘,可好?”
姜云容觉得,非常不好。
典吏看起来就不是靠谱的人,他若忘了说了呢?
且港口治所虽日夜都有人,典吏却不会一整日不眠不休待在这里,总会换班的,万一他忘了跟另一人交接呢?
哪怕他真记得了,那杜家人又不认得她,万一听了典吏的话,也不去找她呢?
就算去找她,万一找不到她呢?
这么多万一,她怎么敢走。
她都追到这里来了,又怎能因这些万一,功亏一篑。
这一等,便一直等到了太阳夕下。
傍晚的港口,没有了白日里的熙熙攘攘,安静许多,正如姜云容猜测的那样,连典吏都换了一人。
她等待许久,等得都胡思乱想,怎还不来,会不会是杜家根本就不是走的这条线,或者改了主意不来清河港了?
这时原本是在治所外观察往来船只的白亭山走了进来:“云容,杜家到了。”
姜云容忙跟着白亭山去找那杜家客船,客船停岸,杜家一群小厮正在把一箱箱的东西往下搬。
白亭山正欲表明身份,让杜家人去找杜老爷,杜家客船上突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声音:“白家公子?贵人可是勇毅侯府白家长公子?”
这客船上的人,正是周嬷嬷口中的杜老爷,江南富商杜德明。
杜德明认得白亭山,白亭山仔细看去,却并不认得此人,因而问道:“你因何认得我?”
杜德明是个生意人,生意人那是不管什么样的场面,都不会让这场面掉地上,当即从那客船上跑下来,客客气气,恭恭敬敬,亲亲热热地行礼解释道:
“草民杜德明,有幸在贵人大婚游街那日见过贵人,念念不忘至今,今日何其有幸,竟能在此处得遇贵人,实乃草民之福啊!”
想到什么,杜德明又收了那喜庆样,摆出一副悲苦样:“贵人,节哀。”
侯府办丧事,因侯爷说要简办,那就当真是简办,只府中挂了白,请了亲朋悼念,连出殡都还未来得及出,一个毫不相干的江南富商,如何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除非这杜老爷时时刻刻都盯着侯府,有些什么不良的居心。
白亭山心中已对这杜老爷起了疑心,但当前还是找琥珀的事情要紧,因而按下不表,只当不知,问道:
“杜掌柜,你可曾在三日前,在京城买过一个十一岁左右的丫鬟,名叫琥珀?”
杜老爷眼珠子转了转,十一岁的小丫头,他之前买得不少,但在京城,就买过一个。
人确实是他三天前买的,买完就上了船,一路水路未停,便到了这清河港。
再观这白家公子,丢下自家夫人的正经丧事都不管,牵着两匹高头大马,就带着个丫鬟,连个随从小厮都未带,轻车简行,风尘仆仆的,一看就是几日快马急行,专门赶来截他的。
一见面,这白家公子旁的不问,就问这小丫头?
坏了,坏了,摊上祸事了!
杜德明心中直呼糟糕,他这买的总不会是这白家大公子的房内人吧?
一个不到十二岁的小丫头片子,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大魔力,竟然能引得这侯府公子如此找她。
这群贵人的嗜好也真是古怪,扬州太守如此,这侯府公子也是如此。
杜德明是个正常人,正经商人,他买琥珀,那可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送礼。
扬州太守在床上这事儿上,有些不同寻常的嗜好,每年扬州太守府中都要抬出去好些个不满十二岁的小丫头的尸首。
死得多了,扬州太守也担心,若都是本地姑娘,牵扯起来,被政敌知道了,恐怕会影响他的官途。
还是从外地采买的,没有根基的小丫头妥当些,便是死了也就是死了,无人在意,无人知道,甚至连棺材都不用买一副,一副草席一裹,便能了事。
杜德明作为扬州数一数二的富商,上官有这嗜好又有这顾忌,他怎能不好好为上官分忧解难呢。
因而杜德明在外做生意时,常常顺便采买些美貌的小丫头,带回去给扬州太守享用。
扬州太守对杜德明这样懂事的商人还是很大方的,有着扬州太守的庇护,官商勾连,杜德明的生意那是水涨船高,隐隐已有了扬州首富的态势。
如今在大魏朝,像扬州太守与杜老板这般,互惠互利共享富贵荣华的官与商们,那是数不胜数,再正常不过。
京城人杰地灵,连美人也比别处多些,杜德明这次在官牙子处,一看到琥珀,那又美又懵懂的样子,便知扬州太守定然喜欢。
谁知,不过是随随便便买了个丫头,竟然惹出个侯府公子来!
还是杜德明在京城,花了无数的银子,走了多少门路,转悠了两个多月,都未能成功搭上线的白家公子!
真是天助我也!
杜德明生意做大了,已经不满足于仅仅在江南这地界蹦跶了,便想再找个更大的靠山。
于是他便把眼光看向了京城,看向了如今风头正盛的勇毅侯府,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门路和机会。
本以为此次定要无功而返,没想到啊没想到,这泼天的富贵,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因此他原来对这小丫头的安排和打算,自然不能这么说与贵人听,否则贵人一怒之下,安能有他的好果子吃,还会坏了他的大好事儿。
杜德明啊杜德明,是福是祸,可就看你怎么说了。
只这短短一瞬,这杜德明的心眼子起码转了八百下,笑道:
“草民是买了个小姑娘,只是不知是否贵人所说的琥珀。草民家中八十老母,老来寂寞,就希望有个小孙子小孙女承欢膝下,一解寂寞。
只是草民家中儿女都已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无人能分忧,便想着买个小丫头认做干女儿,为的是给家中老母亲做个伴……”
姜云容听他说到这里,着急知道琥珀的下落,哪里有这闲功夫听他东拉西扯,忙问道:“你说的这小姑娘,人可在船上?能否请杜老爷带路让我们认认。”
杜德明哪敢这么带他们去,既然是要给上官送礼,自然是要调教好再送,否则惹恼了上官岂不弄巧成拙了。
所以杜德明随行常年跟着几个嬷嬷,就是为了干这个使的,杜德明也拿不准,这嬷嬷们,现如今在使什么手段,调教得如何了。
因而杜德明便笑道:“自然自然,两位贵人里面请,稍等片刻,我这便请人出来,让贵人们认认……”
话说到一半,突然有人叫道:“不好了,有人跳水啦!”
另有一个小姑娘惊恐的尖叫声:“琉璃!琉璃!”
是琥珀的声音!
姜云容哪里还有功夫跟这杜老爷来回纠缠,听了琥珀的这声音,便往船上闯,边跑边叫:“琥珀!琥珀!你们在哪儿?”
杜德明听到有人落水,便知要糟,心想这嬷嬷们都使了什么手段,怎得还搞出人命来了!
若在平日里,倒也没什么,不使出雷霆的调教手段,这些烈性的小娘子怎么能乖乖听话,杀鸡方能儆猴,杀个把性子刚烈的,是种寻常的调教手段,并不稀奇。
但这节骨眼上,贵人眼前,若让贵人觉得他欺辱了他房内人,他们杜家焉能有活路!
杜德明反应极快,姜云容往船上跑,他不仅没拦着,反而迅速安排道:
“齐掌柜,快快,把人都派下去救人,快把人救上来!我的乖女儿呀,这到底是怎么了,可是嬷嬷们没伺候好,吵嘴斗气,出了什么岔子?”
姜云容寻着琥珀的声音,一路跑上客船二楼,白亭山和杜老爷一路紧随在身后。
见有生人闯进来,那些杜家小厮们本来想拦,但一见自家老爷在身后疯狂地使眼色,便默默退到了一边。
无人阻拦,姜云容便顺利闯进了二楼的一间客房。
客房里,这么冷的天,琥珀哭花着一张小脸,穿着乱七八糟花花绿绿露胳膊露腿的衣裳,正被两个嬷嬷扯着不让她跑。
一个只穿着条裤子,光着上身的小厮正趴在窗户那儿,往下给捞人的小厮指点琉璃的去处:“她在那儿!看到没有!”
见了姜云容闯进来,琥珀跟走丢的小孩子找到大人似的,哇地大哭道:“哇哇哇哇,云容姐姐,云容姐姐!”
两个嬷嬷见了生人,正想喝骂,紧随而来的杜老爷却比他们骂得还快:
“混账东西!你们拦着我乖女儿是要做什么?我安排你们是伺候姑娘的,这就是你们的伺候?还有没有规矩!”
两个嬷嬷跟着杜老爷多年,听了这个还有什么不懂的,立马放开琥珀,扑通就跪下了,磕头求饶道:
“老爷开恩,老爷饶命,有姑娘坠水,我们是担心姑娘靠窗户太近也坠了水,故而急了些……”
杜老爷又接着骂那窗边的小厮:“既脱了衣裳要救人,那便快救,在这磨磨蹭蹭做什么!”
那光着上身的小厮一看这场面,忙回道:“是,老爷。”
然后扑通就从窗户口跳了下去。
好悬圆过去了,杜老爷擦了擦这一头的汗,对着白亭山点头哈腰道:
“贵人放心,这人刚下去,这么多人救,定能救上来,保准没事儿。”
没了嬷嬷们辖制,琥珀一下子就扑到姜云容怀里,哇哇大哭。
姜云容忙将行军斗篷脱下来,把琥珀裹起来,抱住她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琥珀想起琉璃,又道:“琉璃姐姐!快救救琉璃姐姐!”
白亭山站在窗口,朝下望去,见琉璃已被杜家的小厮从水里捞了出来。
琉璃这姑娘生猛的很,抬手就给了那小厮两耳光,把那小厮抽回到水里,抬头看了眼客船的二楼窗户,发现是自家公子,心知自己是得救了,便指了指岸边示意,然后往岸边游去。
看起来应该没事,白亭山便对杜德明道:“杜掌柜,这两个丫头都是我的丫头,被误卖了出来,请杜掌柜行个方便,再卖与我,我白某人必定承你的情。”
杜德明会做人得很,半点拿腔拿调都没有,当即取了两个丫头的身契,恭谨地双手承给白亭山:
“贵人这是哪里的话,既然是您的丫头,草民怎敢造次,自然完璧归赵才是。”
白亭山取过身契查看,杜德明花了八十两银子买的琥珀,六十两银子买的琉璃,共计一百四十两银子,便取了一百四十两银票要给杜德明。
姜云容忙道:“既是我要来的,这钱该我出。”
于是也掏出一百四十两银票出来。
白亭山心想,如此,让她出了这钱,那两丫头便会承她的情,记她的恩情,便将银票收了起来,示意杜德明收姜云容的银票。
杜德明也痛快收了,虽他并不缺这一百四十两银子,但有来有往才有交情,他若收了,银货两迄,下次再来往也有名头,他若不收,反倒让贵人觉得他有所图谋。
收完了银子,杜德明才拱手问道:“草民却有一事相求,不知贵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白亭山本来也想查一查,这杜德明为何对侯府之事知道得如此清楚,他自己送上门来,岂不正好?
只现今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先得把这三个姑娘安排妥当才是,因而便道:
“一个时辰后,你来港口对面的云来客栈找我。”
杜德明连连点头称谢,一路将白亭山三人送下了船。
船下,琉璃已经自己游上岸了,浑身湿漉漉地,也穿着那露胳膊露腿的衣裳,冻得瑟瑟发抖,见了姜云容,眼眶已经红了:“姑娘,姑娘!”
冬日河水冰冷刺骨,姜云容看她冻得嘴唇都紫了,忙将身上的厚棉袄脱给她穿上:“没事了,没事了,快穿上。”
杜德明很会来事,早让嬷嬷拿了厚斗篷来,递给了白亭山:
“东西粗鄙,上不得台面,但未曾有人用过,贵人暂且用用,这姑娘家冻着了就不好了。”
白亭山又递给姜云容,让她穿上,这才拱手和杜德明告辞道:“杜掌柜,回见。”
姜云容把琉璃和琥珀都扶上马,几人便往云来客栈而去。
琉璃落了水,琥珀又穿的单薄,又这么冷的天,白亭山便定了个上好的套房,先把人都送进去。
火盆点起来,热水姜汤送上来,又使了银子让客栈掌柜去采买女子的衣物。
他担心有他这个男子在场,姜云容这想问的不敢问,两个丫头吃了什么亏想告状也不敢说,便又对里屋的姜云容道:“我就在门外,有事儿叫我。”
听到开门又关门声音,知道外间的白亭山确实是出去了,姜云容忙问道:
“这里没有外人,琉璃,你别害怕,告诉我,你跳水,可是有人欺负你,若真有,趁他们人还在,咱们可得讨回来,不能白白吃这个亏,若等他们去了扬州,相隔千里,这债就不好讨了。”
琉璃泡在热水里,脸上神色是一脸庆幸:
“幸得姑娘及时相救,未曾被那歹人得手,杜老爷想拿我和琥珀去送礼,嬷嬷们便不敢真破我们的身,只是硬要我们学些,学些房中术,好去伺候杜老爷的上官……”
琉璃越讲越小声,脸红红的。
想她一未嫁人的姑娘,讲这些,确实是为难她了,姜云容观她神色,不像是撒谎,心便放下大半,只还是疑惑:“那,那小厮是怎么回事?”
琉璃脸更红了,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嬷嬷们说不见真章,怎学得会,便让那小厮进来,脱了衣裳,让我们见见真章,我如何要见那脏东西,一时气不过,便跳了水。”
其实真相不只是琉璃说的这么轻描淡写,嬷嬷们的原话是:
“便是不破身,也有很多花样和乐趣,姑娘不试过了,不尝过这人间最快活事的滋味,怎么能知道怎样让贵人们快活……”
这便叫了小厮进来,要让琉璃当着琥珀的面,与那小厮行那品玉吹笙之事,琉璃如何能愿意,那小厮衣裳刚脱了一半,她便跳了水。
只既然此事未成,琉璃便不准备拿这话出来,污了姜云容的耳朵。
姜云容又问了问琥珀,见琥珀也无大碍,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琉璃跳水一事,着实吓坏她了,她就担心不问清楚,琉璃当真吃了什么亏又不肯说,待她没在跟前的时候,又一时想不通,背着她又去寻死。
“没事了,没事了,我叫店家送些饭菜上来,现在你们俩儿旁的不用管,好好吃个饭,再好好睡一觉,明日养足了精神,我们再想其他。”
琉璃与琥珀这几日身陷囹圄,提心吊胆,那是没有片刻敢放松,连睡觉都不敢睡。
琥珀年纪小,琉璃要顾着她,又要与嬷嬷们敷衍周旋,那更是疲累不堪,如今终于能放下那紧绷的神经,休息一番,自然不会有异议。
清河港繁华,南来北往的客商聚集于此,资源丰富,云来客栈的掌柜见了白亭山的路引和侯府凭证,不敢怠慢,殷勤的很。
白亭山让他去置办些女子的衣物,掌柜办事利落,不一会儿几个嬷嬷便捧了几套簇新的衣裳进来,待几位姑娘收拾妥当后,又派了嬷嬷们送了两桌好酒好菜来。
姜云容三个女孩子在里屋摆了一桌,白亭山自己在外间摆了一桌,开始吃晚膳。
为了招待贵客,云来客栈的大厨那是使出了看家的本领,菜是好菜,酒是好酒,连米都是今年的新米,该当是山珍海味,白亭山却吃得没什么滋味。
里间的三个姑娘们,不知聊到了什么女孩子间的私房话,可能顾忌有他在,不敢大声说,窃窃私语,低声笑着,总归是热闹的。
但热闹是她们的,他却冷冷清清,什么也没有。
可前几日明明不是这样的,前几日他与云容,同进同出,同吃同住,虽清清白白,规规矩矩,但日日相见,多么快活呀。
早上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晚上安寝前最后一眼看到的也是她,连睡着了梦中的还是她。
那可当真是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在一起。
回想起来,连一起坐在山野中,啃过的那硬如石头的干粮烤饼,都又甜又香,有滋有味,胜过眼前这一桌子的山珍海味。
看看如今,为什么他辛辛苦苦帮着她救出了人,不仅没得奖励,还连与她一起用膳的机会都失去了。
若不是为了她,他何故跑这一趟,去救两个他都不认识的丫头。
他这个好人,真是没好报呀!
白亭山心不在焉地东一口西一口地吃着,和里间的欢声笑语比起来,当真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待到云来客栈的小二来通报,扬州杜德明来访,他便丢下这一桌子几乎没动过的饭菜,对里间说道:
“云容,我去见见杜掌柜,看看他有什么事,好还掉他今日的人情,你们只有几个弱女子,千万记得锁好门,谁叫都不要开门,便是有什么事,也等我回来处置。”
里屋静了片刻,然后响起姜云容答是的声音:“好的,大公子请放心,我们定然乖乖等你回来。”
琉璃见他们一问一答,有交有代,有商有量地,笑道:“大公子怎的出个门,还要给姑娘如此交代一番?”
琥珀正在啃排骨,听了一脸认真得答道:“很正常呀,我爹出门,也要和我娘说呀。”
琉璃暧昧笑着,长长地哦了一声,那声哦,音调曲里八拐地,当真是比那九路十八弯还要曲折,还要饱含深意。
姜云容本来觉得没什么,被她们如此打趣,也觉有些异样的情愫在心间流淌,微红着脸,一人夹了一块排骨道:“快吃吧,多吃点,少说话。”
白亭山被客栈小二领着,进了二楼的一个包厢,杜德明老早在等了,见了白亭山,忙起身相迎。
白亭山来见杜德明,是为了还他痛快给人的人情,于是坐下后,拿着茶碗在手,只是不喝,耐着性子,听听这杜掌柜有什么企图。
杜德明掰扯了一堆对侯府的敬仰之情,又东扯西扯一刻钟后,终于说了目的,他想送一个姑娘进侯府,伺候白侯爷,而这姑娘还是这杜掌柜嫡出的亲生女儿,今年刚满十八,真真是人比花娇的年纪。
他两个月前上京就是为了此事,结果还没和侯府搭上线,白侯爷就被八百里加急叫去了边关打仗,杜德明就只好把目光又放到了白家两位公子身上。
白家大公子,长年在国子监读书,连门都不出,而国子监,都是权贵功勋官宦子弟读书的地方,杜德明一个商人,他也进不去。
白家二公子,长年在秦楼楚馆流连,这些地方他倒是能进,可白家二公子身边,里三层外三层,奉承人那是一堆一堆,一茬一茬。
他但凡靠近一点都能被人眼刀飞死,哪里是他这样一个毫无根基的,外地客商能挤得进去的呢?
徒劳两月,无功而返,杜德明败兴而归,哪曾想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白家公子居然追来了!
那可不就是命中注定,财神爷保佑,该当他心想事成,财源滚滚呀!
白亭山听了他的打算,旁的没问,只问他:“杜掌柜,你想送人进侯府,这可需要些花费,你能拿出多少银子?”
听这意思,这大公子是愿意相助啊!
比其他,他比不过这些个公子权贵,但比银子,杜德明还是有些把握的。
但他说得谦逊:“若是现银,一时之间杜某能动用的不多,但大概五十万两银子,筹措一二,还是能拿的出的。”
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不狠狠出笔血,怎能攀上侯府这棵大树,杜家生意,又怎能再上一层楼。
听了这个数目,白亭山却皱眉道:“五十万两,要让侯爷停妻再娶,许杜姑娘侯府主母之位,杜掌柜,这怕是不够呀。”
第110章 指点
杜德明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话没听过,但今日这白家大公子的话,着实是让他大开了眼界。
勇毅侯府主母侯夫人之位,哪里是他这样的商贾之家敢肖想的,他便是做梦也没敢这么想过。
听白家大公子这话的意思,这难道还是可以花钱买的吗?
不,不,不,一定是他讲得不清楚,有歧义,才让白家大公子误以为他有这胆大包天的想法。
杜德明忙道:“非也,非也,草民岂敢。”
他的闺女虽不是什么绝世美人,但也是容颜娇媚的小家碧玉。他最大的期望呢,就是送她进勇毅侯爷的后院做个宠妾,能和侯府扯上关系,得侯府庇护杜家生意。
就如那晋中的洪家,原本只是个一般富的皇商,自从扒上勇毅侯府,得白侯爷庇护,拿了贩盐的差事,那可真是财源滚滚,一跃成了一等一的皇商。
天下商贾,谁不艳羡。
白侯爷盛宠洪姨娘,十几年不改,不仅给洪家弄了个五品官的官职,甚至宠爱到给自家庶子,娶了个洪家姑娘做正妻。
天下商贾,谁不眼红。
可是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洪家有女儿。
洪家的女儿虽能干,却有个最大的缺点,那便是她已经不年轻了,一个已经三十多岁的妇人,再是荣宠在身,还能得宠几日呢?
而他杜家的的女儿,别的或许比不上,却刚刚十八岁,只年轻二字便能将那洪家女儿比下去,若是他们杜家祖坟冒青烟,兴许他的闺女,也能在白侯爷的后院,混成另一个洪姨娘。
见杜德明否认了对侯夫人之位的想法,白亭山心中只觉可惜,面上依旧淡然,又问道:
“那杜掌柜可是看上了我家二弟的正妻之位? 虽我爹不拘小节,也没有门户之见,但嫡出公子的正妻,五十万两,也不够吧?”
听了白家大公子用这习以为常的语气,接连说出这惊世之语,杜德明原本没这想法,也不由得心思动了动,这次却没有着急否认辩驳。
不拘小节?没有门户之见?
难道是说?难道是说?
杜德明被白亭山这短短几句话,撩拨得心思活泛,比那正烧开的滚水还要不安分,心眼子一个迭一个,数都数不过来。
是啊,是啊,像白侯爷这般人物,在战场上叱咤风云,无人能敌,这般在云端的人物,连生死都斯通见惯,不在意这些世俗门户,也是合情合理呀!
否则那洪家姑娘是如何八抬大轿进了白家的门的?
既然那洪家能和白侯爷成了儿女亲家,都是商贾之家,他们杜家,又差在哪里,如何就不能了?
这洪家姑娘是个福薄的,刚刚进门两月就病亡,但他杜家的姑娘,那可是身体好,能生养,必是福泽深厚之人,三年抱俩儿,不在话下。
不仅是二公子的正妻,若侯爷真是不在意门户之见的人物,那么,甚至那侯府主母之位,也不是没有可能!
杜德明双手紧紧地抓住椅子上的扶手,激动地全身都开始冒热汗,问道:
“多谢贵人指点,只是不知,这五十万两不够的话,大概多少能够,草民敬仰勇毅侯府许久,若能有机会……”
白亭山用茶碗盖拨弄着茶碗中的浮叶,答道:
“我不过和杜掌柜聊两句闲话,我又不是勇毅侯,多少能够,如何能知,杜掌柜若想知道,便该去问我爹,勇毅侯。”
“是,是,是,是该问白侯爷。”
杜德明拿出帕子擦了擦满头的汗:
“只是我与侯爷没什么交情,便是有满腔的热血,也难说与侯爷听呀,之前也曾往侯府递过帖子,都是石沉大海,不知贵人能否帮忙引荐引荐……”
白亭山依旧答得轻巧:
“我来引荐,只怕弄巧成拙,我与杜家非亲非故,旁的也就罢了,涉及到儿女私情的事儿,杜掌柜,你细想想,杜姑娘若戳上个我的签进了侯府,以后翻出来,难免惹人非议。”
杜德明反应过来,汗流得甚,激动地说道:
“是,是,贵人提醒的是,要想进侯府,姑娘家的名声何其重要,需得白玉一般,毫无瑕疵才是,草民绝不牵扯贵人。只是无人引荐,草民这实在没有门路,哎,实在是,能否请贵人再指点一二……”
白亭山笑了,笑得又纯良又真诚,端的是一个乐善好施,助人为乐的谦谦君子样:
“指点说不上,不过闲聊几句罢了,杜掌柜痛快放了我丫头,我既说了承杜掌柜的情,自然不会看杜掌柜如此为难。
杜掌柜要见我爹,这有何难,你只需在请帖上做做文章,让人不得不将请帖交上去,我爹爱财,像杜掌柜这样的大财主,他不会不见。”
杜德明品味着白亭山这话,尤自在想,到底这文章是什么文章?
又想到,他图谋如此大,就怕侯爷胃口太大,万一要他倾家荡产,便是真成了,又有什么用呢?不由又犹豫胆怯起来。
白亭山见杜德明沉默,似有退缩之意,又加了一把火道:
“还未曾问过,杜掌柜家中,做的是何种营生?杜掌柜来自江南之地,莫非是做的丝绸生意?”
杜德明笑道:“正是,贵人真是料事如神。”
想到什么,杜德明又叹道:
“今年闵州港船出不去,各家生意也是难做,我也有两艘船折在了海寇手上,损失惨重,这生意比起往年来真是少了许多。”
否则,他也不会这么着急要在京城找个靠山,找个出路。
看杜老板这着急忙慌的样子,白亭山便知什么是这些生意人的命脉所在,笑道:
“那么杜掌柜,更该好好去拜访拜访我爹,杜掌柜们生意不好做,朝廷进项少,花的钱却一样不少,户部今年只怕也难过。
不出几月,若闵州之事还无转机,朝廷必会重启北境边贸,到时候,杜掌柜,你说,能保北境边贸安稳,发放那边贸通关凭证的人,会是谁能?”
“那必然只能是白侯爷!”
我的天,这泼天的富贵这就来了!
杜德明激动得一下子站起来,若真是如此,白侯爷就不仅是大魏朝的战神,还是大魏朝的财神!
这时候不和勇毅侯府扯上关系,那还等什么时候!
这个时候不砸银子,还什么时候砸银子!
白亭山看着那激动得团团转的杜掌柜,慢慢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笑容来。
爹爹,勇毅侯,你不是爱钱财吗?
送上门来的大富贵,你要不要呢?
到底多少银子才能买下侯府主母之位,白亭山也好奇,好奇极了,有生之年,很想见识见识。
杜掌柜啊杜掌柜,你可要努力啊!
第111章 信任
杜德明得了指点再也坐不住了,给白亭山行了大礼,匆匆忙忙便回去布置谋划去了。
此事宜早不宜迟,特别是北境边贸可能重开的消息,知道得越早,布局的越早,那就越有肉吃,等各大家都瓜分完了地盘,这才入场的话,那是连汤都喝不上。
对于杜德明来说,这可是关系着杜家未来几十年生意的天大的消息,若非有幸和白家大公子遇上,他又上哪里去知道去打探呢。
所以说权贵手中松松手,漏下来的一点渣渣都够他们这些小民吃一辈子,大腿嘛果然还是要抱粗的那一条。
而对于白亭山来说,与杜德明说这些话,不过是闲着也是闲着,既然人都撞上来了,三言两语间下步闲棋也不费什么功夫,顺带就做了。
若这杜德明当真能干,家中银钱多到能让白侯爷停妻再娶,那么只要乌明珠下了堂,离了侯府,那便对妹妹没了威胁。
同时,他若要上钱家提亲,与这乌明珠也就没了关系,少了一大隐患。
但若这杜德明不够能干,或者他爹勇毅侯没他想的这么只要钱不要脸面,虽不能让乌明珠下堂,杜家一事,也必定能给乌明珠惹出不少麻烦。
乌明珠的麻烦多,被牵扯住心神,他和妹妹的麻烦就会少,所以只要是能给乌明珠造成麻烦的事儿,白亭山都很愿意做一做。
白亭山这么想着,回了客房,敲门刚叫了一声,姜云容就开了门拉他进去,还压低声音对他说:“大公子,琉璃和琥珀都睡了,我们说话小点声哦。”
两个小姑娘这几日几乎都没睡,现在好不容易放松心神,吃饱喝足睡着,姜云容不想吵醒她们,说话的声音低,和白亭山挨着也近。
这又近又低的声音,让白亭山觉得耳朵都麻酥酥地,好似她贴在他耳边说悄悄话似的。
有那么一刻,整个人都被麻住了,连手指尖都是麻麻的。
姜云容见他进了门发愣不说话,便以为他没听清,拉着他的衣角示意他低头,然后在他耳边又说了一遍:
“琥珀和琉璃睡着了,我们说话小点声哦。”
这一次,是真的几乎就贴在他耳边在说话。
近到他甚至能感觉到她说话时的气息吹到了他耳朵上,近到他只要一转头,就能亲到她。
白亭山这几日与她朝夕相对,形影不离,两人的心理距离已经亲近了许多。
但每近一步,他都尤觉不够,又会生出贪念,只觉还不够,还不够,还想与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想要,却不能,如此已经忍耐好几天了。
她挨着他如此近,若他此时假装转头与她说话,她躲闪不及,必定能亲到。
甜甜的,香香的,软软的,是他在皇觉寺尝过的味道。
而以她对他的信任,以他对她的了解,他若假装这只是意外,她定然也不会怀疑。
可他,不能。
很想,却不能。
只因她是如此信任他,特别是他帮助她离开侯府后,她对他的信任和不设防备是显而易见。
而信任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又最脆弱的东西,一旦失去,便再也找不回来。
白亭山后退一步,掐灭了自己那假装意外的念头,然后说:“那我们到隔壁客房说。”
既琉璃和琥珀都在,白亭山自然不能再和姜云容同住,便又定了隔壁的客房,住的近些,以便有什么事情能及时看顾。
两人进了隔壁客房,趁着两个丫头不在,白亭山便直接问她:“这两个丫头,你后面有什么打算?”
“放他们回家呀。”
姜云容下意识地说道。
白亭山就知道会这样,她肯定是没想过,要通过这件事施恩于这两个丫头,从而收服她们为己用。
她连日奔波,跑这一趟,只是单纯为了救人而已,没有夹杂旁的心思。
一百四十两银子,对于寻常百姓家来说,那是多少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银子,他当时没跟姜云容争,让她付了这笔钱,就是为了她有机会施恩。
但是这个恩情,她似乎并不准备向两个丫头讨回来。
姜云容救人,没有别的想法,但白亭山不是,他做事必定要有利可图,他从来都不是姜云容以为的大好人。
她显而易见缺少能照顾她起居的丫头,这两个丫头,知根知底,与她合得来,又欠她的恩情未报,是最好不过的人选,不比在外采买的丫头好的多吗?
他也可以背着她,与那两个丫头聊一聊,让这两个丫头心甘情愿留下来,而姜云容还不知道是他插手的关系。
便是日后,那万分之一的概率,此事翻出来,她也能明白,他是为了她好的缘故。
此事做起来不难,明日,找个机会支开姜云容,他与那两个丫头每人聊个半刻钟,便妥了。
但他并不准备这么做,因为他不想打着为她好的旗号背着她做这些,哪怕只有万一,也会让他失去她与他之间最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信任。
而信任,这也是如今静王世子与她之间最缺乏的东西,但愿那世子永远不会明白这一点,也永远不会有人告诉他这一点。
白亭山可不是那等分不清主次的蠢货,若他没有了她的信任,或者静王世子若想清楚了,想办法与她建立了信任的关系,让她同等地信任他们二人,那他便没有了胜算。
毕竟单比家世,比地位,他一个还未出仕的庶子,又如何能赢得过将来会继承亲王府的嫡出世子呢?
白亭山想的清楚透彻,便未透露之前自己的打算,只顺着姜云容想听的话说道:
“既然要放她们回家,那明日便问问,看他们家住何方,家中可还有可靠的亲人在,若比起京城来,她们家离清河港近,便没必要先回京城再折回来,反而费功夫。”
“对,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姜云容高兴地说道。
哎呀,怎么回事,怎么最近总觉得和大公子,很多事情上心意都能相通呢,总感觉自己想什么,大公子全都知道。
两人商量得很好,结果第二天早上,一问琉璃和琥珀,两个丫头居然都不愿意走。
琉璃道:“姑娘既花了六十两买了我,便是我的主子,不把六十两还给姑娘,我怎么能走呢?”
琥珀道:“我家就在侯府呀,我回去的话,会不会又被侯府卖掉呀,云容姐姐,我不想被卖掉了,我跟着你好不好?”
第112章 归程
姜云容试图跟两个小姑娘解释,她现在住的是个什么地方,于是好好渲染了一番道:
“屋顶漏雨,窗户漏风,烧火,打水,洗衣裳都得自己动手,你们两个娇娇的小姑娘,怎么能吃得了这种苦。”
琉璃听了,眼泪吧唧吧唧往下掉:
“姑娘,你是把全部身家都用来救我们了么?否则怎会连房子破了都没银子修,姑娘对我的大恩,我怎能不报?”
额,这个,你的关注点有点偏呀。
姜云容又道:“你上次不是跟我说,你还有个竹马在等你吗?”
琉璃擦擦眼泪:“正是,待我还完姑娘的恩情,若他还愿等我,我请姑娘来吃酒呀。”
姜云容发现了,琉璃这丫头,认准的事儿,主意正得很,她说要报恩就要报恩,轻易说服不动她。
姜云容又问琥珀:“你家人都在京城,你母亲定然不希望你流落在外,你跟着我,你母亲不担心吗?”
琥珀拉着姜云容的手撒娇:
“那云容姐姐帮我给我娘送封信报个平安好不好,我娘必然也不希望我再回侯府。
我若回去,我会不会被卖掉,我娘也做不得主。
我能帮姑娘烧火,打水,洗衣裳,姑娘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琥珀年纪虽小,说的话却不无道理,她的担心也是合情合理。
琥珀整家都是勇毅侯府的家生奴婢,她爹花管事是侯府中一个不大不小的管事,她娘花嬷嬷是侯夫人面前伺候的嬷嬷。
平日里花家看着风光,但是却如那海边沙子做成的楼阁,主子轻飘飘一句话,一个浪头过来,顷刻间便成一盘散沙,是生是死,都由不得自己。
于是琉璃和琥珀一个都没少,来时两人,回时四人,白亭山带着姜云容,琉璃带着琥珀,两人一马,启程回京。
来时为了赶时间,快马急行,吃不好睡不好的,回程却不用这般拼命。
且这回程的路线也是白亭山安排的,他一想到回了京城,礼法所限,没了与云容再有如此多亲近的机会,便不想这么着急回京。
于是这行程走的,绕来绕去,尽往那山清水秀之地而去,便是说游山玩水也不为过。
姜云容不认得路,也没察觉出这有什么不妥,反而为这沿途美景所折服。
她刚来的时候,只想着能离了侯府,正大光明在京城拥有自己的只檐片瓦就满足了。
但如今见了这大魏朝的秀美山河,又生出了行万里路,好好到这世间看一看的想法。
所以人的欲望,满足一个还有一个,总不会有穷尽的时候。
一路行来,过了三五日,越是往京城走,各处店家越是张灯结彩,路过庙宇,还会有大和尚设了粥棚在施粥。
姜云容只觉奇怪,便问道:“这离过年还有一个月呢,怎的大家连红灯笼都挂上了?”
白亭山笑道:“十二月初三快到了嘛,你是不是忘了?”
姜云容眨巴眨巴眼,哦了一声。
阴历十二月初三是她的生日,她自然不会忘,但她也没这么脸大,会认为这些店家是在为她庆贺生辰。
但看大公子这意思,这应该是一个人人皆知的节日才对,大公子聪慧,她若问了,怕惹嫌疑,便按下心中疑惑没有再问。
晚上睡前,趁着白亭山不在,姜云容便偷偷找了琥珀问了问。
琥珀年纪小,没什么城府,姜云容一问,她便说了:
“姑娘你忘啦,十二月初三是千秋节呀,侯爷和侯夫人都要进宫庆贺太后她老人家的生辰,各家各店卖东西都打折,侯府还会多发一个月的月银呢。”
哦哦,原来如此,原来她和太后同一天过生辰。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生辰在十二月初三的人有很多,把整个大魏朝的人口,除以三百六十五,便有这么多人都在这日过生辰。
四人走走停停,一路悠闲,越往京城,千秋节气氛越足,各个店家都卯足了劲,要在过年关店前,好好再赚一笔银子好过年。
琉璃和琥珀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一岁,按现代的年纪算,一个是小学生,一个是初中生,正是爱玩的时候。
平日里她们被关在侯府,压抑着天性,如今好难得能出来一趟,正好路过一个热热闹闹的集市,那是见了什么都新鲜,看了什么有趣的都想买。
但她们是被发卖出来的,之前积攒的私房也不知被哪个嬷嬷贪墨了呢,手中没有银钱,便只能眼巴巴看着,什么都买不了。
姜云容实在看不了她们这可怜样,又想着,既她们说了要跟着她,她给她们发月银也合情合理,便提前一人发了一个月的月钱让她们去买东西。
两个小姑娘扭捏了一下,又实在抵御不了想买东西的诱惑,且姜云容说了是提前给的月钱,不是白给她们的,便收了月钱,开始整条街撒欢。
买买买,买买买!
姜云容实在是太理解她们了,她离开侯府的第二日,在番市巷也是这般吃喝玩乐宣泄了一番,像是想用这举动,证明自己还活着一般。
两个小丫头在一个卖钗环的摊子前买发钗,白亭山见她一脸宠溺地看着两个小丫头,自己却不买,便问她:
“你不买吗?”
姜云容摇摇头,笑笑:“我不用,我有了。”
白亭山看了看她头上那一丝装饰都无的木钗,摸了摸手中的那只金钗,有些紧张,不自在地咳嗽一声道:
“琥珀说千秋节那日是你生辰,那日我在国子监出不来,不能为你庆贺,我先送你个生辰礼,好不好?”
说完便将手中金钗递给她,心中踌躇,不知她会不会愿意收。
姜云容看看那只金钗,一看就很贵重,且一看就是旧物,绝不是他们现在在看的寻常小店会卖的东西。
因而她并不敢收,只又推回去,笑道:“这太贵重了,大公子,这我可不敢收。”
白亭山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她,他们明日就要到京城了,他再没有这么多的机会与她单独相处。
回了京城,她便会想起来,他与她之间,隔着的这偌大的身份差异,她会为这差异远离静王世子,也可能为这差异远离他。
再没比现在这般更好的机会了。
有些话,他现在就想说,有些心意,他现在就想知道。
他再将手中金钗往前送了送:“这是我姨娘留给我的,让我长大后送给心爱的姑娘,云容,你,可愿意收吗?”
他想问的,是这个呀。
姜云容怎会不知晓呢,一个侯府公子,陪着她,风餐露宿,劳心劳力,一路奔波,照顾她,毫无怨言,不为这个,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那她呢?
是否有同种心意呢?
在刘家医馆的那个短暂的拥抱,那是在知道能逃离侯府恢复自由的时候,那巨大喜悦带来的喜不自禁,还是她对他的心意呢?
在那茶馆中,捧着自己身契时,他如救世的天神一般,对她说承诺她的事情办成时,她掉的眼泪,是因为他对她的巨大的恩情,还是为了她对他的心意呢?
在山间驿馆的那个夜晚,在梦中的他,与平日里的谦谦君子不同的,是那样凶狠直白的目光,和滚烫的双手。是她在梦中的胡思乱想做不得数,还是她对他的心意呢?
姜云容看着递到眼前的那只金钗,只觉有千斤重,不敢去拿,只怕自己,有朝一日,被这千斤重压得粉碎。
她心中乱成一麻,想不明白,又理不清楚,毫无头绪。
可他问得直白,问得清楚,她总不能如此胡里胡涂,蒙混过去。
他对她有大恩,他有求,她总该有所回应。
有些东西,她给不起,也不敢交付。
但有些东西,如果他想要,如果他想要,给了他,回报了他的恩情,又如何呢?
反正那些世俗于别人是禁锢的枷锁,于她却什么都不是。
迎着他那灼灼的目光,姜云容颤着声说:
“大公子,那是在茶馆,我说过,你是我的大恩人,我欠你一个大大的恩情,任何时候,任何事,你都可以找我来取,只要我能做到的,绝无二话。
你今晚,别,别锁门,待琉璃和琥珀睡下后,我来找你,我,我愿意的……”
白亭山听她说什么恩情便觉不对,听到最后,简直要被她气笑了:
“姜云容!你把我当什么人!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
我若图的是这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便能把你办了,你以为在侯府的时候你能逃的掉?
我要的不是这个愿意,我不信你听不懂,你也别想拿这些混账话来敷衍打发我!”
白亭山不是朱星扬,不会被她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他既然已经问出了口,不得到答案绝不会罢休。
但姜云容给不了他答案,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又如何能给他答案呢?
便是她能分清,他是一个侯府的公子,她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孤女,她又如何敢给他答案呢?
势均力敌,才敢言欢喜。
在这个世界里,夫权父权代表着绝对的权威,代表着她给了他答案,便要将身家性命都托付到他的手里。
就算她理清了头绪,她对他的心意,能支撑到她做到这一步吗?
为了另一人,不管不顾,失去自由,失去自主的权利,成为另一人的附庸?
她觉得自己做不到,只是想想这场景都觉得可怕,觉得那好不容易吹散的乌云,又要在头顶聚集密布,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但这些,姜云容都无法说与别人听,对一个现代人来说,个人的独立权和自主权只是斯通见惯,如喝水吃饭一般平常。
但在这个世界中,她若如此说,只怕会被当成歪理邪说,当成疯子和妖怪。
姜云容见白亭山笑着发怒,知道自己怕是已经伤了他,眼泪便掉了下来:
“可是,大公子,除了这个愿意,别的,我也给不起呀。”
白亭山受不得她掉眼泪,见她落泪,便心软了,不再咄咄逼问。
他收回金钗,拿了手帕,给她擦眼泪,说道:
“是我不好,是我心急了,我的心意是真的,我给你时间,等你先想清楚,好不好?”
姜云容擦了眼泪,点点头:
“可万一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不就吃亏了嘛,你对我的恩情,我也回报不了,我的愿意,不是敷衍,不是胡弄,也是真的。”
白亭山真是要被她气死了,心想自己真的是遇到克星了,见她这又可怜又可恨的模样,真是打不得骂不得,只恨得牙痒痒,却毫无办法。
他是能理解,那天柿子树下,静王世子为何气得逮着她手臂咬她一口了。
遇到这样的人,喜欢上这样的人,除了被她拿捏,还能怎么办呢?
他走近了些,太近了,近到衣裳挨着衣裳,近到气息缠着气息,近到姜云容紧张到想跑。
“闭上眼睛。”白亭山道。
姜云容颤巍巍地闭上了眼睛,忍住想跑的冲动,双手捂在胸前,紧张得睫毛都在颤抖。
她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然后一个更轻的吻落在了她的嘴角,轻得好像春风轻抚,短得好似她的错觉。
有人在她耳边说:
“恩情我已讨回来了,你已不欠我了,姜云容。把你的愿意,留在大婚那晚对我说,我会很欢喜。”
琥珀在摊位上买完一只钗,正准备回头去找姜云容,却一下被琉璃捂住眼睛,拖着往另一边走。
琥珀莫名奇妙:“琉璃姐姐,你干嘛呀?”
琉璃往后看了一眼,搂住琥珀:“我看前面的胭脂不错,陪我去看看。”
琥珀只觉奇怪:“可是你刚刚还说,那个胭脂颜色不好,不喜欢呀。”
琉璃含含糊糊地说道:“再看看,兴许就喜欢了,反正咱们现在不能回去。”
她刚刚买完东西,回头一看,就见云容姑娘和大公子,居然亲到一起了!
然后大公子在云容姑娘耳边说了什么,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没说话,那气氛怎么能容得下旁人,她和琥珀怎么能回去!
吓得她赶紧拖着琥珀就走,又转悠了一刻钟才敢回去。
到了晚上,琉璃和琥珀睡里间,琥珀先睡着了,琉璃辗转反侧好一阵子,还是睡不着,便偷偷跑到外间去找姜云容。
结果姜云容果然躺在那榻上,睁着大眼睛,根本就没睡着,见她出来,忙坐起来问她:“琉璃,怎么了?”
琉璃是真心拿姜云容当恩人和主子看,见她没睡,知道她有心事,便走过去,坐她床边问她:“姑娘,你和大公子,后面是什么打算?”
琉璃点点头,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说:
“姑娘,你别嫌我僭越和多事,以前在侯府,我盼着姑娘得宠,但那是在侯府,咱们都身不由己,除了争宠,没得法子是不是?
但现在,既然已经出了府,以姑娘的才貌,该当找个情投意合,人品贵重的公子,去做正头娘子才是。
大公子虽好,但与人做妾,终究不是正途呀,姑娘。”
琉璃说得认真,窗外月光正盛,洁白的月光洒在她脸上,朦胧中依旧能看清,她满脸都是真心实意的关切。
姜云容便坐直了身,正色回道:
“琉璃,我没有想做他的妾,但我也不想嫁人,我自立女户,为的就是这辈子都不用嫁人。”
琉璃听她如此说,睁大了眼睛:
“姑娘是因为曾经与大公子有肌肤之亲,所以要为他守身吗?胡涂啊姑娘,咱们之前是身不由己,何至于要为这个耽误自己一辈子呀!”
“不是,不是!”
姜云容声音大了些,里屋的琥珀便翻了个身,迷迷糊糊还在说着梦话。
琉璃这丫头,那是什么都敢说,且脑补的功力那是一等一的。
姜云容压低声音:
“不是,不是,我跟他没有,没有那样,我们之间清清白白的。”
琉璃挑了眉:
“姑娘,我都看到了,你和大公子今日,可不算清白……”
这姑娘要聊这么具体,这么细节么?
姜云容红了脸,好在月色朦胧,也看不清,含含糊糊地说道:
“没有那样,但是亲了一次,不是,亲了两次,但是没有那样……”
琉璃更震惊了:
“姑娘这样的花容月貌,又这么多次去找大公子,上次还在国子监住了两晚,还亲了两次,这样都没有那样?
那大公子,难道是不行,那这样更不行呀,姑娘,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琉璃这丫头太生猛了,姜云容真有点遭不住,这再聊下去就太少儿不宜了。
一定要赶紧拿个猛的话题把她震住才是,姜云容忙道:
“琉璃,大公子想让我嫁给他,你觉得我能信他吗?”
聊这样,那样,琉璃聊得生猛,但聊到这个,连生猛如琉璃,也沉默了,只看着姜云容,好一阵子,都没说话。
姜云容心想,我就知道,一个侯府公子娶一个平民女子,怎么想都是天方夜谭呀,怎么会有人信。
琉璃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问道:“那姑娘,你喜欢大公子吗?想嫁给他吗?”
姜云容正苦恼于此,正好想与她说一说:
“琉璃,我不知道,对他到底是想报恩还是喜欢,我自己也不明白,琉璃你说,我要怎么才能分得清呢?”
琉璃年纪比她小,感情经历却比她丰富,自然是有这个资格和她聊一聊喜欢的。
琉璃想了想,说道:
“姑娘,我也不知道,但我从小就喜欢我的竹马,真的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不用分辩也知道,需要分辩的喜欢,也许是没有那么喜欢吧。”
琉璃这话说得太哲学了,姜云容心里本来就乱,被琉璃这话搞得心里更乱,更是一个晚上都没睡好。
一方面她想着,琉璃说得对,需要分辩的喜欢就没那么喜欢,说明她之前的那些胡思乱想,也许只是感动和想要报答的喜欢。
另一方面她又想,也许喜欢也分很多种呢,琉璃说的一目了然的喜欢是一种,其他的没这么一目了然的,也许也是呢?
第二天醒来,带着黑眼圈的她,发现白亭山也如她一般,同样带着个黑眼圈,好似整夜未睡一般。
可见为此辗转的,也非她一人。
回京之路,终于到了最后一天,四人出现在京郊大营时,周副将都快激动得哭了。
“我的大公子呀,说是七日归,怎的这都十日了才回来,你若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给侯爷交代呀!”
待取了闪电,四人回了田家坊,青竹又抱着白亭山哭了一场:
“我的好公子呀,下次出远门你带上我行不行,我这一下子没看到,你和云容姑娘就不见了,让人传话是七日回,这都十天了才回来,真是担心死我了!”
白亭山见他是从钱家跑出来的,手里还捏着几朵花,奇怪道:“你拿的什么?”
青竹一下子哭不下去了,忙把双手背在身后:“没,没什么。”
姜云容见他手里拿的材料眼熟,不由有个揣测道:“你是在做头花吗?青竹。”
青竹一下就脸红了,却说不出话来。
钱婆婆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也跑出来,笑道:“青竹小哥手脚快,头花比我老婆子做得还快呢。”
姜云容离开这几日,因青竹来传过话,知道她是忙正事去了,钱婆婆就没有太担心,反而先把家中几件大事办了。
请来的泥瓦匠和木匠,已经把两家的屋顶,围墙,窗户,大门都重新修缮,该修的修,该换的换,确保这个冬天,不会再漏雨漏风。
钱婆婆想着姜云容买了马,总是需要地方养马的,还让人在后院给她砌了一个马厩。
她整理姜云容从番市巷带回来,丢在院子没收拾的东西时,发现了孔雀羽,便忙着给柳家修那副柳贵妃传下来的头面,如此欠那些小娘子的头花就没功夫做了。
钱婆婆便想了个法子,把安家的大丫叫来帮忙,教她做头花的底座和一些基础的活,后面精细的活她再亲自上手。
如此便能节省时间,每个底座,钱婆婆给大丫五钱银子,大丫每日能做五个,每日能得二十五钱。
安家婶婶算了一笔帐,发现这若是长久生意,那每月大丫能得七百五十钱,不比大冬天浆洗衣裳赚的少,还比洗衣裳轻松,便让大丫好好做,别丢了这么好的差事。
而青竹这个点亮了女红技能的小能手,每日跑来田家坊来等大公子,闲着也是闲着,偶尔帮着做了几个后,发现钱婆婆居然还给他钱!
每个可得五钱,他比大丫手脚快,每日能做十个,每月就能得一两五百钱银子,比他当小厮的月银还多!
青竹自此那是一发不可收拾,沉迷做头花而不可自拔。
看到青竹都能靠做头花赚钱,姜云容突然灵机一动,对琉璃说:“要么你以后也帮着田婆婆做头花吧。”
如此,她那一定要还的六十两银子也能赚的快些,否则她那竹马得等她到几时呀。
后面几日,买完家具收拾妥当,姜云容就带着琉璃和琥珀正式搬回了自己家。
她开始着手做胭脂,琉璃和琥珀就帮着钱婆婆做头花。
说要给她时间想清楚的大公子没有再出现过,连那日说要回去想法子的静王世子也没有再出现。
姜云容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将要开张的胭脂店里,她准备在十二月初三千秋节那日开张,那日各家小姑娘小媳妇儿都能正大光明地出门,是个难得的大节日。
知道了她要开店的钱婆婆,还帮她想了个法子,除了之前已经付过定金的小娘子,其他的头花她都不再卖了。
谁问都说要统一在千秋节那日开店,以后都在姜云容的胭脂店里卖,千秋节那日来买,统一打八折。
不得不说,钱婆婆是很懂引流和饥饿营销的。
胭脂店的掌柜呢,姜云容也选好了,就是琉璃。
琉璃是个又大气又生猛的姑娘,能说会算,不怕生,还精通各种妆容和造型,是个做胭脂铺掌柜的好手。
姜云容这么跟琉璃说了,琉璃却不敢信,慌慌张张地说:
“那怎么行,姑娘,这哪里有女人当掌柜的。”
姜云容带她试各种胭脂,笑道:
“那你可就厉害了,你可要成为大魏朝第一女掌柜哟!是不是呀,琥珀,快来拜见程掌柜。”
琥珀就是琉璃的小尾巴,果然两眼亮晶晶地一脸崇拜地看着她,还行了大礼:“程掌柜!”
琉璃又哭又笑道:“姑娘,我没做过掌柜,做折本了可怎么好。”
“不怕,折不了本,又没房租钱又没人工费的,能折什么钱。你每卖出一百钱,我都给你十钱的提成,你来试试这些胭脂,看看我们定多少价格合适。”
姜云容的胭脂铺,东西来源主要是几种,头花,胭脂,口脂,香膏。
钱婆婆做的头花,有100钱的,500钱的,还有钱婆婆为了姜云容这次开店,特意做的撑场面的镇店之宝。
是仿着柳贵妃的头面,用了一百颗南珠,加孔雀羽,加银线,加上好的绢花做成的新娘头面,售价足足要50两银子。
比柳家那个正品头面是比不上,但对一般小百姓家来说,这可是根本用不起的贵重东西。
胭脂和口脂呢,姜云容先给琉璃看了自己做的。
她本是不会做的,但她有前人的智慧结晶呀,拼多多上什么书没有,连母猪的产后护理都能找出百八十个版本出来,何况是什么古法胭脂的做法。
以前在侯府,她不敢买现代的书,也不敢拿出来看,主要是和这大魏朝的书,印刷工艺不一样,长得也不一样,就那封面颜色印的花花绿绿的,她都不好解释。
现在有自己的家了,她虽然还是不敢正大光明地看,但偷偷摸摸看看总是没问题的。
晚上琥珀和琉璃住一楼,她住二楼,锁上门,便拿出在拼夕夕搜集的,各种版本的古法胭脂的书来,一本一本重新抄录下来。
第二日再按照笔记,一个法子一个法子地试过去。
还真让她胡乱试出了几种做法出来,然后按这些做法批量做了这。
姜云容小心翼翼地看着试胭脂的琉璃:“程掌柜,你说这些能卖100钱一个吗?”
琉璃答得也是小心翼翼,可能怕伤姜云容的心,说道:“姑娘,咱们新店开张,要么薄利多销,先50钱试试?”
50钱,琉璃都觉得卖贵了,这胭脂颜色不正,又掉粉,不好卖呀,可云容姑娘这么兴致勃勃地做的胭脂,她也不好打击她,扫她的兴致。
琉璃这么说,姜云容便懂了,自己精心做出来的胭脂,不太行,不过,不怕,不怕,她还有科技和狠活。
姜云容又给她试第二种:“这种呢?100钱能卖吗?”
琉璃试完第二种,心里总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看来刚刚姑娘给自己试的是做坏了凑数的,现在这些才是姑娘的正常水平。
否则,她都怀疑姑娘这胭脂店会不会开两天就关门了。
“姑娘,这些,我觉得可以200钱开始卖试试。”
哦哦,果然还是要靠科技和狠活,拼夕夕9块9两个还包邮的古法胭脂,得到了土著程掌柜的肯定。
然后姜云容又给她试第三种。
这种就厉害了,从包装开始就很不一样,装在奶白色,奶粉色的陶瓷小罐里,不打开看,只看这陶瓷小罐的光泽,美得如美人肌肤一般,一看就价值不菲。
打开后,一股玫瑰花香四散开来,沁人心脾,罐内的胭脂颜色是高饱和度的,大红的正宫娘娘色,琉璃往自己腕上一试,这颜色,真是美翻了!
程掌柜琉璃满意极了,拍板定价:“500钱一个!姑娘,你竟有如此出神入化做胭脂的手艺,便是聚彩阁的胭脂那也比上呀!”
姜云容心虚地擦擦汗,好说好说,9块9还包邮的古法胭脂,你喜欢就好。
到了十二月初三开业那天,姜云容早早起了床,推开窗户,发现街上各家各户都挂着红灯笼,五颜六色的彩带,举国共庆太后千秋,喜庆极了!
街上也多了很多小娘子,难得的可以正大光明出门的日子,小娘子们都欢快极了,早早地出门,上香的上香,赶集地赶集,买东西的买东西。
连京兆府都把衙门的官差全放出来了,就怕在这大好日子里,有人在这天子脚下闹事,惹了太后老人家不高兴。
因着钱婆婆前期铺垫得到位,冲着八折头花来的小娘子来了一波又一波,既然来了,便顺便看看胭脂。
一看,就不肯走了。
姜云容自己做的那50钱的胭脂鲜有人问津,500钱的那款试的人多,喜欢的人多,舍得花银子的也比较少。
但200钱的那款,当真是卖疯了!
程掌柜琉璃不仅能说会道,还负责给客人做妆容造型,每一个进门的客人都在琉璃的巧手下,美出新的高度,让人如何不喜欢,小娘子们是排着队等着琉璃给她们做妆容。
琉璃负责妆造,琥珀给她打下手,钱婆婆负责招待客人,姜云容负责收钱,四个人忙得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直到晌午吃饭的时间,才稍微空一点,琉璃百忙之中还给她做了一碗长寿面庆贺她生辰,正端上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侯府五姑娘白沐真居然寻到姜云容的小店来,贺她生辰,开口就要送她一个生辰礼,一个庄子。
第116章 石佛庄
白沐真早就想来找姜云容了,姜云容是她的救命恩人,可她一直没找到机会当面致谢,也没找到机会回报她。
病好后,白沐真一直没找到机会出府,趁着今日千秋节,终于正大光明出府来找姜云容。
姜云容在自己一楼的堂屋接待了她,和侯府相比,姜云容这房子肯定是比不上的,又简陋又逼仄,家具简简单单,就是些粗笨的普通木头做的简单家具,哪里有侯府的奢靡和气派。
但白沐真坐着这粗笨还带着毛刺的家具,捧着一个简单没有一丝花纹的茶盅,喝着姜云容的粗茶,环视四周,由衷地羡慕道:
“这里真好,我真为你高兴。”
姜云容懂她在说什么,也真心实意地说了声谢谢。
白沐真又道: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救了我,我却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
哥哥说你喜欢骑马,你今日过生辰,其他我没什么好送你的,有个庄子,就在京郊,你可闲时去跑跑马,希望你不要嫌弃,务必收下。”
说着就将一张地契推了过来。
姜云容面露惊诧,她记得五姑娘一直过得比较拮据,还要靠卖绣品过日子,怎的一出手就是这么大手笔,一个庄子,那可值不少钱呀。
白沐真观她神色,自嘲笑笑:
“云容,你尽管收下,这是你应得的。这本就不是我的东西,是洪氏原本的嫁妆,她要害我,爹爹处置了她,还把她的嫁妆给了我,你救了我,我把它送给你,你收了也是理所应当的。
这个庄子叫石佛庄,原本是庆王的皇庄,庆王被抄家后,不知怎的落到了洪家的手里,石佛庄离京城不远,有一个小树林,还有一大片草场,你去跑马也方便。
可是我哪里说的不对,你,你怎么哭了?”
“是吗?我没有啊?”
姜云容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了一脸的眼泪,那眼泪一串串往下流,而她根本就控制不住。
她看了看那张地契,地契上石佛庄三个字清清楚楚,看到那三个字,姜云容只觉心脏狠狠地痛了一下,如刀绞般,直痛得她喘不上气来。
“云容,你怎么了!”
白沐真被她这无声大哭痛彻心扉般的样子给吓坏了,忙扶住她:
“要不要叫大夫?琉璃,琥珀,快来!”
姜云容拉住她,不让她去叫人,哽着声说:
“谢谢你,五姑娘,石佛庄,以前,是我家……”
准确来讲,是另一个姜云容的家。
原来你还没有走呀?
原来你一直都在呀!
这无声的大哭,这痛彻心扉,这心如刀绞,都来自另一个姜云容。
所以,你是有什么未了的执念吗?
你是要回来吗?
姜云容做过三年鬼,并不怕鬼,也不怕再做一次鬼,这个身体本就是原身的东西,她要拿去,也是合情合理,她并不怕。
反正这个世界,她其实并不那么喜欢,也还没有什么牵挂得放不下的人。
大公子的脸从她脑中划过,是的,还没到放不下的程度。
可是刚刚那痛彻心扉却好似耗费了原身的全部能量,来得快,去得也快,姜云容已经感受不到原身的情绪了。
姜云容擦了擦眼泪,收了地契,对白沐真道:
“谢谢你,五姑娘,谢谢你。”
白沐真有些手足无措:
“云容,我不知道那之前是你家,抱歉,早知道,早知道,我该早点还给你……”
姜云容送走白沐真,又重回了胭脂铺,连着算错三次钱后,钱婆婆看她心神不宁,便赶她回去休息。
姜云容在房间里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忽然发现枕巾湿了一片,她往脸上一摸,又摸到了一脸的眼泪。
心痛的感觉又卷土重来,姜云容捂着胸口喘气,在心中默默问道,你要做什么呀?
姜云容,你要把这身体拿回去,便拿回去吧!
可是另一个姜云容什么都没有回应她,唯有心痛的感觉和那止不住的眼泪,在提醒她,还有另一个她在。
你是想去石佛庄吗?
姜云容又在心里问道。
心痛的感觉消失了,连那止不住的眼泪都停了下来。
姜云容缓了一阵,从床上起来,换了身骑马的衣裳,下楼拿了马鞭,给琉璃她们留了个字条,牵上闪电,翻身上马便往京郊而去。
两个黑衣侍卫从街角出来,一个道:
“怎么办?又跑了!上次才跑了十天,这姑娘怎么这么能跑,上次十三和十七没看住人,硬是十天没看到人,被廿三罚了。
这次我们没这么倒霉吧,要不要告诉世子,或者拦一拦。”
另一个道:
“世子被王妃关禁闭,今日才被王妃放出来去宫里贺太后的千秋节,你上哪儿告诉他。
跟上吧,世子说过了,让我们看着是保护姑娘的安危,不是拦着姑娘过自己的日子。”
姜云容一路往京郊而去,这已经是下午了,如果现在去,实在不是好时候,很可能今天都回不来。
且她孤身自身,还可能遇到危险。
但另一个姜云容执意要去,她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不管她有什么心愿和执念,总要跑这一趟,了了这执念才好。
至于了了这执念,到底谁走谁留,那且再说吧。
姜云容一路未停,连喝水都没喝一口,才在快黄昏的时候,找到了石佛庄。
去石佛庄的路口,有一棵高大的榕树,树下还有一个小房子,以前总是有三班护卫,每班十六人,昼夜不停地守在这里护卫姜家的安全。
这样的护卫的小房子,从这棵榕树到姜家的主屋,还有三处,而整个石佛庄外围,这样的小房子,有十二处,每处都是,护卫三班,昼夜不休。
原身在家破人亡前,几乎没有出过这个庄子,不仅是原身,整个姜家,基本都不会出石佛庄。
现在想来,是原身年纪小不懂事,这些护卫,与其说是护卫,不如说是看守。
平日里因为有众多护卫在,嘈杂的榕树下,现在却安静极了。
姜云容翻身下马,推开了那小房子的门,门内一股阴暗破败的霉味,是很久没有人住,衰败的味道。
“三姑娘!?是三姑娘吗!”身后突然有人惊喜地叫道。
姜云容忙转身看去,看到了一张又陌生又熟悉的脸:“吴叔?”
第117章 弥勒佛
石佛庄本是庆王的庄子,姜家是记在庆王门下的门客,这庄子是庆王赠给姜家的产业。
吴叔是石佛庄的佃户,一家八口人都为姜家种田。
比起其他的主家,姜家还算厚道的东家,所以石佛庄的佃户过得还不错。
至少能吃上饭,没有什么灾年交不起田租,不得不卖儿卖女的事情发生。
若真是灾年,姜母有时候还会减免佃户的田租。
这个吴叔是个老实巴交的庄把式,种田是个好手,之前家里母亲病重,姜母还请家中的大夫去为他母亲诊治过。
庆王倒台,满门抄斩,像姜家这样依附庆王而生的门客,自然被算做党羽,在抄斩的范围内。
但像吴叔这样的佃户,换个主子,还是继续种田,新的主子先是变成了洪家,前段时间,洪家的管家又卷铺盖走人,主家又说是变成了白家。
但新主家一直没来,反正这都大冬天的,田里也没啥东西,租子也已经交了,主家来不来对吴家这样的佃户来说,也没啥影响。
只吴叔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姜家的人,见真是姜家三小姐,顿时老泪纵横道:
“三小姐,真的是你!你竟还活着,老天有眼,定是青天大老爷明白了你们的冤屈,又放你们回来了吧!
姜老爷,姜夫人,还有两位公子呢?一起回来了吗?”
离石佛庄越近,姜云容能感觉到原身对自己的情绪影响越大,听到吴叔这么说,她鼻子发酸,没有回答吴叔的问题,哽咽道:
“吴叔,以后这庄子是我的了,我想去主屋看看。”
吴叔听她如此说,像是也明白了什么,眼泪又流了出来,安慰她道:
“姑娘,回来就好,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姜云容辞了吴叔,一路骑马往主屋而去,沿途的三个护卫小屋都没有人影。
她不知原身定要回这石佛庄是要做什么,只随着心,到了主屋没有进门,而是又往庄子北面而去。
石佛庄之所以叫石佛庄,是因为在庄子北面,有座石山,山下有片小树林和一片开阔的草地,石山上有很多不知什么朝代,开凿的石洞,石洞中供奉着各种佛像。
以前小时候,原身经常和两个哥哥在这里玩,逢年过节的时候,姜父和姜母还会带他们三个在这里祭拜祖先。
显而易见,原身让她到这里来,不进主屋,却跑到这石佛阵来,定然是想找什么东西。
但原身留给她的记忆碎片一直不太完整,她搜刮完记忆,也没想出来,这里有什么特别的。
姜云容遥望着这在石壁上大大小小的石洞,在心里问道,你要找什么呀?你给我点暗示呀。
姜云容闭上眼睛,一个记忆的碎片从脑海中划过,是三个小孩子在石洞中玩躲猫猫。
三姑娘年纪最小,钻进了一个小石洞中,石洞中有一个笑哈哈的大肚弥勒佛,其他的石像都是石头做的,而这个大肚弥勒佛背后有一块,居然是泥做的。
年纪小的姜云容见那弥勒佛背后的泥裂了个缝,玩心起了,忘记躲猫猫,反而在那里挖那块泥菩萨挖得兴起。
最后还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小洞,手伸进去摸到了一个小小的,方方正正木盒子。
姜云容睁开了眼睛,在那众多的石洞中,找到了那个小石洞,找到了那个弥勒佛。
以姜云容现在的身形,钻进这小石洞后,整个人都挤得满满当当,若是一个男人来,那根本就挤不进去。
她伸出手在弥勒佛背后摸索着,摸到了一块和其他地方触感不一样的凸起。
当时她的两个哥哥找来,发现妹妹居然对菩萨不敬,连菩萨都给挖了个洞,吓得要死。
父母每年都带他们在这片石像阵拜祭,对这些石像菩萨颇为尊敬,两位哥哥担心妹妹被父母责罚,偷偷找了些泥巴把那破洞又糊上了,然后带着妹妹回家,还颇为义气地没有找父母告状。
于是这事儿,就成了三兄妹共同的秘密。
姜云容从拼夕夕买了个小锤,对准那个凸起砸了几下,小娃娃糊的泥巴能有多厚,没几下就掉了下来,露出一个小孩子拳头大小的洞。
姜云容又砸了几下,洞口大到她现在的手也能伸进去,然后她便伸手进去,像记忆中那样,摸到了一个木盒子,她将那木盒子取了出来,没有敢打开看,直接放进了空间里。
然后将那掉下来的泥巴都丢进了空间里,在拼夕夕买了包石头色的补墙膏,将那拳头大的破洞补了起来。
现场又恢复了原样,像是从来没有人来过一般。
做完这一切,姜云容只觉后背都是冷汗。
她快步离开石像阵,快得好像背后有鬼在撵一般,闪电听到她的脚步声,欢快地嘶鸣了一声。
姜云容翻身上马,一刻都不敢停留,一路狂奔到了主屋,主屋前有两个人影,姜云容头皮都快炸了,厉声喝道:“是谁?是谁在那里!”
吴叔和吴婶走了出来:“三姑娘,你去哪里了,这么晚了,你吃饭了么?”
见是吴叔和吴婶,姜云容那砰砰直跳的心终于落下来,她带着哭意说:
“我去拜祭我爹,我娘,还有哥哥。”
吴婶听她这么说,眼眶都红了:“三姑娘还没吃饭吧,这么晚了,先吃饭吧。”
吴叔家中,八口人都在,连吴叔的老妈,年近九十的吴婆婆都在,精神矍铄,感觉还能再活个十年八年都不在话下。
吴家一家都是老实人,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特意杀了只鸡招待她,晚上还把最好的一个屋子让给她住。
吴婶还特意给她拿了一床新被子:“这是俺家大妞特意给俺做的,用的全新的棉花,我还没盖过,三姑娘你别嫌弃。”
喝完吴家做的鸡汤,盖着吴婶特意给她的又软又厚的新被子,姜云容在被窝里却冻得发抖,冻得全身如冰块一般。
她在被子里摩挲着那个从空间里取出来的木盒子,摩挲着那盒子里取出来的那块玉,摩挲着那块玉底部的八个大字:
寿命于天,既受永昌。
第118章 对错
京城皇宫,太后的千秋贺宴已经到了尾声,各个王孙大臣喝高了,政见不同的各位大臣们,当着太后和皇上的面,你一言我一语,竟争吵起来。
“寿命于天,既受永昌,始皇帝所说,李丞相所书,这八字天底下,谁人不知,那沧州姜氏逆贼妄想拿这八个字招摇撞骗,那是自寻死路!
皇上,太后,臣以为,应速速派兵剿匪,维护我大魏朝正统。”
说这话的是吏部尚书高大人,沧州是他老家,短短半月,沧州那姜氏聚集的人马已经超过了上万人。
沧州之祸再不救,牵扯进姜氏之祸的高家族人,同乡那是越来越多,高大人只担心,这把火别最后烧到自己身上。
“放屁,姜氏那群乌合之众有何惧,姜氏之祸,哪及海寇乔四海之祸!
海寇乔四海,狂妄自大,竟然连朝廷命官都敢杀,曹将军以身殉职,清浦县十室九空,被这乔贼抢夺一空,屠戮怠尽,闵州上下,无不人心惶惶。
太后,皇上,臣以为,为今之计,需关闭闵州港口,禁海运,重整海军,全力击杀海寇乔四海!”
说这话的是工部尚书刘大人,曹将军是他女婿,是最近的一个被朝廷派去闵州的将军。
刘大人的大女儿和两个外孙陪女婿去闵州上任,此次也死在了闵州之祸中。
半月前闵州八百里急报,传回的正是清浦县噩耗。
刘大人白发人送黑发人,报仇心切,也能体谅。
“一派胡言,谁敢禁海运!?海运所收税银,占我大魏朝税收超三成,刘大人,禁了海运,国库缺的银子,你来补吗?”
说这话的是户部尚书马大人,马大人掌管户部,管的是天下银钱之事。
可今年因海寇之祸,海贸进项锐减,锅盖少了,要吃饭的锅却越来越多,眼看这拆东墙补西墙也补不住了,马大人如何能不着急。
“马大人,不关港口,不禁海运,难道任由那海寇乔四海,将我闵州作为补给站,时不时来抢夺一番不成!”
静王世子百无聊赖地用筷子夹着眼前的一盘豆子,放眼望去,觉得这一帮吹胡子瞪眼的老头,没一个配得上当他的岳父,当云容的爹。
这四品以上官员,廿三一个个都打探回来了,上至这些官员的祖宗十八代,下至这些官员养了几房小妾几房外室,他都清清楚楚。
比如,他看向对面同样百无聊赖到打哈欠的,这勇毅侯白侯爷。
白侯爷居然这几日,又在和一个商贾议亲,上次好歹还买了个官职遮遮脸面,而这次,居然连侯爷的脸面都不要了,纯商贾呀。
这姓杜的商贾也是个人才,居然做了一张纯金子做的帖子送到侯府去,侯府门房和管家哪里敢把这帖子挡下来,这帖子就到了白侯爷手里,让这姓杜的商贾得见侯爷真颜。
然后这杜姓商贾拿出八十万两银子,要和侯爷议亲,侯爷不仅没把人赶出去,还把人留下喝茶。
白侯爷若是因为不在意门户,广结天下英豪,朱星扬敬他是个人物,但他居然是为了银子,朱星扬就觉什么战神,不过尔尔。
朱星扬这半月都被他娘静王妃关在庄子里,关禁闭。
为了给云容选一个完美的身份,关禁闭期间,这种官员的八卦那是听了一箩筐又一箩筐,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越听越觉得,京城之中,达官贵人,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家,婶婶和五弟选的这些个官,也不怎么样嘛。
哪怕是给云容安排个假身份,他也舍不得将云容送到这些人家去。
否则逢年过节,他总是要陪她回去的,和这些人家结了亲,那不是给云容和他自己添堵嘛。
今日千秋节回京,这还是朱星扬这半个月,第一次回京城。
这一日,那是连静王妃都不骑马了,穿着正式的王妃朝服坐马车去贺太后的千秋,朱星扬就更没机会偷偷溜出去干点别的。
在来的路上,朱星扬不骑马,非要跟自己娘静王妃挤一辆马车,然后上车就开始耍赖:
“娘,今日回来,你就不要关我禁闭了吧,我知错了。”
静王妃所谓的关禁闭,就是不准他离开庄子出去闯祸,在庄子,他爱做什么做什么,倒没拘着他。
朱星扬若真要走,如今庄子里也无人能拦得住他。
但他想着过几日还得劳烦娘去替他提亲,便准备在静王妃面前表现表现,免得惹恼了娘,无人去替他提亲。
静王妃闭目养神,随口问道:
“错哪儿了?”
朱星扬嬉皮笑脸:
“那自然是哪哪儿都不对,否则娘怎会关我禁闭,今儿我就给侯夫人道歉去,娘你别生气了。”
静王妃连眼睛都没睁开:
“既然想不明白,今年过年前都别出庄子了。”
那就不是打人的事儿,朱星扬一个个猜过去:
“那是我不该跟勇毅侯比武?知道啦娘,以后不比了。”
总算是沾一点边了,静王妃总算睁开眼睛,舍得花点功夫与他说一说这是非对错:
“星扬,你是天皇贵胄,整个天下都是你们朱家的,便是纨绔些跋扈些,又如何?无甚要紧。
你又不是皇上,不用拿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你看那勇毅侯,整个大魏朝半数的兵力都在手上,古往今来,多少人死在功高盖主上。
但你看太后和皇上可有防着他?你是不是也想着,什么战神,不过一个贪财好色之人,不过尔尔,是不是?
这勇毅侯,才是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
星扬,你就是在大街上,当着众人的面,用个麻袋,三十二人一哄而上,将那勇毅侯当街打了,也无甚要紧,也无需道歉。
白家和我静王府,关系再是糟糕也无甚要紧,关系糟糕,水火不容,也很好。
但是,星扬,你最不该做的是一个人单枪匹马赢了勇毅侯,你一个亲王之子,武功尤甚大魏朝的战神,你是要做什么?
你外公教你武功,为的是你有自保之力,能护住心爱之人,不是为了让你逞强好胜用的。
你看我贺家,你外公也好,舅舅也好,包括我,可有谁赢过那勇毅侯了?”
第119章 捧杀
因着静王妃讲了一路的勇毅侯,朱星扬想着想着,便时不时地看对面的白侯爷一眼。
静王妃说的这些弯弯绕绕,他也不是不懂,可他就是不喜欢。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习武之人,赢便是赢,输便是输,哪里有什么不能赢的道理。
娘就是心中杂念太多,多年来功夫无所进,所以以前能揍得他哭爹喊娘,现在却连自己都打不过了。
人与人之间相处,到底是靠这些弯弯绕绕,还是靠真心真情呢?
太后怎么了?太后不是人吗?
皇上又怎么了?皇上不是人吗?
以前送他进宫做皇上的伴读也是的,娘担心他,说太后让他进宫,是让他做人质,让他谨言慎行,不可造次。
他刚开始还是装了两天样子的,但五弟抢他东西还让他忍?
他可忍不了!
朱星扬的人生里,就没有忍这个字。
再说了,幼时他看婶婶,只是个半点武功都无的柔弱妇人,看五弟,只是一个打过架之后,就粘上他了,哪儿哪儿都跟着他,甩都甩不掉的跟屁虫。
都是自家亲戚,哪里就这么可怕了。
朱星扬正想着,回去后该怎么把娘给哄好了,然后发现,对面的白侯爷突然举杯朝他笑了一下。
朱星扬只觉莫名奇妙,也举杯致意,算是回礼。
在场的文官们已经从该先打哪儿,吵到该派谁去打了。
有人举荐这个,有人举荐那个,哪个都有人不满意,哪个都有人推崇。
一时间好不热闹,突然有人大声说道:
“臣以为,当今之计,唯有请贺老将军和贺小将军出山,方能解闵州和沧州之祸,贺老将军德高望重重,贺小将军更是民心所向,无人能及,非他二人不可!”
现场顿时就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从角落零星冒出几个附和的声音,渐渐这附和之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竟成定势一般。
太后看了看静王,抬了抬手,众大臣安静下来。
太后笑道:“贺将军乃民心所向,说的好啊,静王,你以为如何?”
大冷的天,静王居然拿了把羽扇在那儿摇,又儒雅又温柔地笑道:
“禀太后,打仗的事儿,臣可不懂,不过,岳父大人年前犯了腿疾,走不得路,幸得一红毛大夫医治,颇有疗效。
只那红毛大夫着急回国,妇兄便陪着岳父大人,出海下南洋寻名医去了。
太后若要传旨,便往那南洋去,应当错不了。”
刚刚起哄的大臣面面相觑,心想,这闵州船都出不去,哪里有人能下南洋,若能出海下南洋了,又哪里还有闵州之祸。
有人尤不放弃,追问道:
“不知是南洋何处?既是年前去的,何至于要如此多时间,说不得已回来了也不一定。”
静王妃贺影昭见刚刚那些人都是白侯爷的人,看了他一眼,淡淡回道:
“既你这么关心我爹和我哥哥,这出海下南洋传旨的差事,我看非你莫属,你去找,找着了叫他们过年回家吃饭。
还有谁想去,一并说了,一条船去,既然十万火急,也别等了,待会儿就上路吧。”
说话的人被噎得顿时就不敢吱声了,这时候出海,那不是找死吗?
谁爱去谁去,反正他不去。
没人敢接静王妃的茬,有人扯开话题,众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又吵起到底该派哪位将军去剿匪和杀海寇。
白侯爷突然就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如雷霆滚滚,在这夜宴大殿,回声阵阵,盖过所有文臣们的争执之声。
文臣们这便争执不下去了,皆停了下来,看这白侯爷到底是发什么疯。
刘大人报仇心切,刚刚都快吵赢了,被白侯爷这么一打断,前功尽弃,面有不虞地说道:“不知勇毅侯,因何事发笑?”
勇毅侯白侯爷大笑道:
“我笑你们有眼无珠,上好的人选在你们面前,你们却看不到,你说可不可笑!”
户部尚书马大人听了大喜道:
“白侯爷可是要亲自出马!若有白侯爷在,乔四海之流必定闻风丧胆,闵州之困指日可破呀!”
马大人这马屁拍的响,但也有一些大人们并不那么想让白侯爷出马。
如今大魏朝半数兵力都在白侯爷手上,若是连南边的兵力也归之其手,那他岂不是天下兵权,尽皆在手了?
若不是为着这层顾虑,太后和皇上早就派白侯爷出兵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白侯爷大笑着,举杯朝朱星扬示意道:
“我出什么马,我又不会水,闵州我可去不了。贺老将军虽不在,贺老将军的高徒可在这儿,静王世子,正是青年才俊,武力深厚,天下第一,连老夫都不敌,杀个乔四海,那还不是如探囊取物般简单。”
夸完朱星扬,白侯爷放下酒杯,朝太后拱手行了个大礼,正色道:
“臣举荐,静王世子,出征闵州,为我大魏朝,安民除害。”
白侯爷话音落下, 又有数人应声而起,附和举荐,众人你夸一句,我赞一句,一时之间,只将静王世子朱星扬,夸成那天上有地上无的绝世奇才。
好似这静王世子不去闵州,闵州便水深火热,永无宁日,而静王世子只要去了闵州,便能将海寇杀个片甲不留。
到最后,竟成了静王世子不去,便是不忠不孝见死不救之人一般。
静王妃看向白侯爷,白侯爷看向静王妃,两人的眼神在空中无声地较量。
白侯爷笑得春风得意,朝静王妃举杯示意,然后翻转酒杯,一杯美酒,还未下肚先敬了天地。
比武他是比不过,这又如何?
行军打仗,难道比得是谁家大将武功高吗?
战场之上,武艺反而不是最重要的。
一拳难敌四手,便是你再是武功盖世,能敌十人,百人,还能敌战场之上的千军万马不成?
朝廷连派四个将军,都未能解闵州之困,且看你一个乳臭未干傻不愣登的混小子,能不能从闵州全身而退。
哎,静王,静王妃,到时候白发人送黑发人,可真是可怜呀。
仅以此酒,敬这个武功天下第一的,大笨蛋。
第120章 夜宴
夜宴现场热火朝天,话题中心的静王世子朱星扬却没什么反应,听得直犯困,无聊得又在那里夹那盘豆子。
太后抬了抬手,众臣又安静下来。
太后看着在那儿夹豆子的朱星扬,笑道:
“星扬,你可都听到了,众大臣举荐你去当那闵州的大将军,你以为如何?”
朱星扬放下筷子,笑嘻嘻道:
“婶婶和五弟想让我去,我便去,婶婶和五弟不想让我去,我便不去,我都听婶婶和五弟的。
婶婶,你想让我去吗?
你若想让我去,我便去砍下乔四海的人头给婶婶当酒壶使。
你若不想让我去,我便过年带着侄媳妇儿来给婶婶包饺子吃呀。”
说完朱星扬想到,哎呀,忘记问了,还不知道云容会不会包饺子呢。
“哎呦。”
太后听得直乐,笑着对皇上道:
“人头做的酒壶,听着就怪吓人的,还是饺子听起来好些。哀家乏了,皇上,替我照顾好各位大人。”
皇上起身,众人也赶紧起身恭送太后。
太后朝朱星扬招招手:
“你这小子,过来,是想娶妻了,哪里来的侄媳妇儿,哀家可得好好审审。”
朱星扬扶着太后离开了夜宴现场,既连正主都走了,静王世子领兵出征闵州之事,便这么无疾而终。
白侯爷今日安排的这场戏,其实胜算极大。
若是寻常亲王之子,武功盖世,必然是隐患,不得不除,太后自然巴不得借闵州兵祸行杀人之事。
但朱星扬,是太后看着长大的孩子,且多年相处,她看得真切,是个心性简单又难得真心敬重她的好孩子。
连她含辛茹苦抚养长大的皇上都起了贰心,对太后来说,朱星扬这样的孩子,天底下就只剩下一个,她怎会舍得送这样的孩子去死呢。
太后喝了些酒,便不想坐步撵,而是散步回慈宁宫。
一出夜宴现场,太后就开始数落朱星扬:
“你啊,你啊,好端端地,你去招惹白侯爷做什么。若不是你平白无故跑到人家里去,打了人家夫人,白侯爷也不会发难与你。
你不是还想娶白家姑娘吗,现在闹成这样,看你怎么办?”
朱星扬乖乖听训,笑着说道:
“不娶了,不娶了,白家姑娘是五弟的皇后,我怎么敢娶。”
太后稀奇地看着他:
“这世上还有你不敢的事?老实交代清楚,怎么回事,那样的美人,说不娶就不娶了?你竟然舍得?”
太后叫朱星扬出来,本来也是想好好跟他说说白家姑娘的事情。
她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给皇上和白家姑娘赐婚,朱星扬这边她自然要好生安抚补偿他一番,谁知他竟然自己想通了。
朱星扬笑着搂着太后道:
“婶婶,我犯了欺君之罪,婶婶可要救我呀,那日那姑娘不是白家姑娘,是我搞错啦!”
太后拍掉他的手,笑着叱道:“放开,这么大个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耍赖,搞错了便搞错了,皇上那边,我替你去说。”
因朱星扬称呼她为婶婶,太后在朱星扬面前,也不自称哀家,两人时常这样你呀我呀的。
朱星扬放开太后,给太后老人家行了个大礼,笑道:
“多谢婶婶,婶婶你老人家可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好婶婶!”
既不是白家姑娘,太后也是好奇,朱星扬口中的侄媳妇到底是哪家姑娘,是不是还是那日皇觉寺的姑娘?
因而又骂他道:
“少贫嘴,你啊你啊,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喜欢的姑娘是哪家的都能搞错,都二十一了,还不娶妻……”
啊呦呦,太后老人家这日常叨叨又开始了!
朱星扬忙求饶道:“娶的,娶的,婶婶你别念了,我这不正努力吗,一定娶回来给你包饺子吃哈。”
太后听他这意思,却皱了眉:“这是这姑娘不愿意?”
朱星扬苦恼地一摊手:
“婶婶,我可难了,她说她不敢愿意,也不敢不愿意,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婶婶,你教教我,这是什么意思呀?”
两人说着路过一个楼阁,太后走乏了,抬手示意要去那楼阁歇歇,朱星扬便扶着她进了那楼阁。
宫女嬷嬷们上完茶点,太后挥挥手,便让宫女嬷嬷们都下去,要和朱星扬单独说说话。
不敢愿意,不敢不愿意,太后可太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求皇上开恩,皇上乃天上明月,民女乃有夫之妇,不过地上草芥,怎敢……”
“有夫之妇,若你不是有夫之妇了,你是不是就愿意了?”
不敢愿意,不敢不愿意,当年对先皇,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太后旁的没问,先问朱星扬:“这姑娘,是不是身份不高?她父亲,官至几品?”
又玩笑道:“要么我给她爹升个官,提提身份。”
朱星扬两眼放光:“可以吗?”
那他就不用把人选局限在那帮四品大人身上了,那帮子老头,他一个都没看上。
太后骂道:“当然不行,朝廷任命,岂能如此儿戏,我说什么你都信!”
朱星扬哭丧着脸:“婶婶,你戏弄我……”
太后真是对这愣头青没脾气了,也不用细问了,看这反应就知道,这姑娘的身份就是不行。
难得他真心喜欢,太后便给他出主意:
“你既喜欢,即便是她身份不行,你娶回来做侧妃,也不是不行,我给你赐婚,抬抬她的身份,你娘要不同意,我帮你去说。”
太后亲旨赐婚的侧妃,身份自然就比旁人要贵重些,太后亲自赐的婚,又有谁敢不愿意呢?
朱星扬连连摆手:
“不行的,太后,我要娶她做世子妃她都不愿意,我若说要娶她做侧妃,她更不会理我了。”
听到这里,太后便知道,这傻小子是被拿捏住了,心下就对这姑娘不喜起来,我这样好的侄儿,仗着他心性单纯,你也敢胡乱拿捏?好大的胆子!
两人又再闲聊了一阵,宫中夜宴已经散了,放起来烟火。
朱星扬便起身告退,待他走后,太后便传了密探来:
“去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若是个居心叵测的,不必留了。”
第121章 安乐郡主
太后与密探说话的时候,秋嬷嬷便将宫女嬷嬷们都赶得远远的,连她自己都不敢在一旁伺候,唯恐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被倒霉牵连掉了脑袋。
直到密探走远了,太后出了楼阁,秋嬷嬷才敢上前,扶住太后道:
“太后,可是要回慈宁宫?”
漫天烟火已放到了最后,正是最盛的时候,太后看着那绚烂的烟火,眼中竟有泪光闪过,说道:
“若我的宝儿还在,到今日就是个十九岁的大姑娘了,岁岁年年举国同庆她的生辰,也不知她能不能受用到这香火,在地府会不会被欺负。”
秋嬷嬷顺着太后的话,哄着她道:
“安乐郡主有先皇亲赐的称号,又有太后千秋节的福泽加持,定不会受委屈。”
安乐郡主是太后和第一个丈夫所生,生于十二月初三。
先皇爱屋及乌,太后入宫之后,对这非亲生的继女,赐称号安乐郡主,以慰藉太后思女之心。
可惜安乐郡主福薄,连个正式名字还未取,不到一岁便已夭折。
先皇驾崩后,太后成了太后,便将自己亡女的生辰定为千秋节的日子。
而她既然已是太后,又有谁会去查证,太后所说的千秋节,是不是真的千秋节呢。
宫中夜宴已经结束,烟火也已放完,赴宴的大人们各回各家,秋嬷嬷也伺候着太后回了慈宁宫。
太后并不着急休息,照例先去小佛堂为自己的亡女安乐郡主,诵二十一遍往生咒,助她早登极乐。
秋嬷嬷随侍在小佛堂外,突见一密探急行而来,忙拦住他:
“乙九大人,太后在为安乐郡主诵经,请稍等片刻。”
太后的密探,皆按天干地支和数字排序,到底有多少人,都在哪些大人府上,除了太后,也无人说的清楚。
乙九原是安排在庆王身边的密探,那庆王世子妃,严家大姑娘的狂悖之语,也正是这乙九打探出来,禀给了太后。
而为了庆王世子妃那短短一句:“待我儿子成了皇上,我便是太后。”
大魏朝不知已填进去多少人命,多了多少枉死的冤魂,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乙九点头谢了秋嬷嬷的提醒,不敢出声打扰太后诵经,也侍立一旁。
过了一阵,太后在小佛堂里面问道:“谁在外面?”
乙九忙道:“禀太后,小的有要事禀告!”
秋嬷嬷听了这话,忙又开始清场,让各个宫女太监嬷嬷们都退后,心中不由打了个寒颤。
上次她听到乙九说这句话,庆王一家便被判了个谋逆之罪,满门抄斩。
上次的要事是庆王,也不知这次的要事,又是谁家要倒霉呢?
乙九进了门,见太后跪在蒲团上,紧闭着双眼,双手合十正在拜佛,忙跪下了,五体趴俯于地道:
“禀太后,小的有要事禀告。”
太后连眼睛都没睁开,嗯了一声。
她每日见人,人人都说有要事,但是否真正的要事,也不见得。
太后垂帘听政十六年,那是不论什么要事,都很难让她动容了。
乙九没敢起身,回道:“禀太后,福安,福公公找到了。”
秋嬷嬷刚把人都赶远,自己还没走几步路,身后小佛堂的门突然就嘭地撞开了。
太后在前,一路急奔,一脸杀气,乙九在后,亦步亦趋。
秋嬷嬷本想上前伺候,被太后那满脸杀气所震慑,腿一软便当场跪下了,待到太后过去了,才敢爬起来,忙追上去。
太后一路到了慎刑司的地下刑堂,刑堂中绑了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垂着头,不知是死是活。
刑堂中原本挥着鞭子的用刑太监,见了太后进来,一溜地跪了下去。
太后知道,此人必定活着,没有她的命令,旁人不敢让这人死了,只因之前她下的命令是:
“活着把福安带回来,哀家要亲手活剐了他。”
太后从刑堂墙壁上取下一把血迹斑斑的刀,千金玉体也不嫌此刀腌臜,吩咐道:
“弄醒他,哀家要看看他的脸。”
行刑太监口中称是,一桶盐水将福安从头淋下,然后抓着因盐水进了伤口而惨叫不止的福安的头发,往后狠狠一扯,将福安的脸露了出来。
太后认得这张脸,这张脸在她心中念了十九年,便是化成灰她也认得。
便是这个人,福安,先皇的贴身太监,在她生产当日,闯进她的家中,将她刚刚出生的孩儿,她的宝儿,硬生生抱走了!
杀女之仇,不共戴天,不亲手将他凌迟处死,怎能解她心头之恨!
先皇在时,太后动不得福安,先皇驾崩,福安竟从宫中消失了,太后派了密探天南海北去寻,一寻便寻了十六年。
苍天有眼,十六年了,老天爷竟然还给了她手刃仇敌的机会。
太后提着刀,一刀砍在福安的肩膀上,厉声问道:
“安乐郡主,葬在何处!?”
福安才刚刚被打得半死不活,又被盐水浸了伤口,又被太后这一刀剁下,惨叫之声,那是比鬼叫还难听。
太后充耳不闻,又一刀砍在他腿上:
“安乐郡主,葬在何处!你若一五一十交代,哀家赏你个全尸,否则,哀家赏你个凌迟处死,三千三百五十七刀,且看你能熬到第几刀才松口。”
福安都快吓尿了,忙叫道:
“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安乐郡主没有死!”
太后又一刀砍在他的手臂上,用力之深,几能见骨,口中数到:
“胡说八道,第三刀。”
当年她亲耳听到了,先皇和福安的密谈,她心心念念的女儿,不到一岁的时候,就亡了。
而先皇还一直让福安瞒着她,假称她的宝儿还在世。
福安真的怕疯了,怕真要受这三千三百五十七刀的凌迟之苦,疯狂地嘶吼道:
“是真的,是真的!安乐郡主没有死!
当年小的奉先皇之命,将安乐郡主交由庆王抚养,先皇是故意让太后撞见那场密谈,想让太后尽早断斩前缘。
实际安乐郡主没有死,一直都被庆王秘密抚育在皇庄啊太后!
太后若不信,可去查庆王和皇上当年的信件,庆王每月都会和皇上写信,用暗号通报安乐郡主的现状,小的句句属实,绝无虚言啊太后!”
哐当一声,太后手中的刀掉到了地上,身形摇晃,几乎站立不稳。
宝儿!宝儿!她苦命的孩儿!
庆王府谋逆之罪,判了个满门抄斩,是她亲手下的令!
她竟然亲手,杀了她那苦命的孩儿!
第122章 君臣颠倒
姜云容病了,那日去了石佛庄,第二日回程的路上,淋了场雨,回来便发了烧,一病不起。
钱婆婆为她找了大夫来看,大夫也只说是淋雨染上了风寒,只能慢慢将养。
大夫开的药吃了不见好,自己在拼夕夕上买的药吃了也不见好,姜云容便知道,自己这病不在身上,在心上。
千秋节那日,姜云容的胭脂铺一炮而红,接连几日,口口相传的客人络绎不绝。
缺了她,少了人,琉璃她们更是忙得团团转,钱婆婆便把安家的大丫叫了去帮忙。
琉璃是胭脂铺的掌柜走不开,钱婆婆便想和琥珀回来轮流照顾她。
姜云容将她们都赶了出去,笑道:
“我就躺着,有什么好照顾的,你们快去招呼客人吧。”
不仅没让钱婆婆照顾,钱婆婆上楼来说,静王世子来找她,问她见不见,她也没见。
她现在实在是没有心力与人多说话,若是去见静王世子,她就得起床梳洗,换正式的衣裳,给他行礼,和他说话,哄着他。
她现在不想见人,朱家的人,皇家的人,尤不想见。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皇权之争更卷更惨烈的事情吗?
皇权之争,这个世间最顶尖的游戏,适合野心勃勃之人,但绝不适合她。
她手上的那个催命符若拿出来,落入野心家手中,不知又会在这世上掀起怎样的波澜。
另外一个姜云容的意思她也知道,她担心这属于姜家的东西落到别人手里,所以一定要让她藏起来,这便是她的执念。
没有地方藏东西会比她的空间更安全,姜云容决定一辈子都不拿出来,就让它永远在她的空间里,谁也不告诉。
哎,说好了躺平不卷的,姜云容有点想离开京城了,去个山清水秀,天高地阔皇帝远的地方,远离这些纷争,吃喝玩乐,开开心心过一生。
但像她这样年轻有钱的女子,独自一人离开京城,不用想也知道,不仅走不远,下场还会很惨。
她需要能保护自己的力量,至少能护着她安全到达她想去的地方。
想到这里,姜云容翻身从床上起来,到书架取了各县的地方志和舆图,一张张打开看,铺得满房间都是。
去北边?京城就是北边,再更北边不能去,又冷又资源匮乏又总是打仗,一不小心被游鞑掳走就死翘翘了。
去南边?南边也去不了,闵州有个小县,上月海寇上岸,杀了好几千人,京城这几日是传得沸沸扬扬的,就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离南边还是远些。
去西边?西边好像还安稳,没听说有什么战事,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个时候又没高铁没飞机的,进蜀地,那样多的群山,那样难走的路,她担心自己死在路上。
去中部?沧州姜氏作乱,她既然要远离皇权之争,离作乱的姜氏,自然是越远越好。
那就只剩,东边,姜云容把目光看向苏杭之地,那就只剩,下江南了。
她记得她好像买了钱塘县的县志,好像是放在书架最上层了,正在那儿垫脚要去拿,身后有人问道:
“你要拿什么?我帮你拿呀!”
姜云容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转过身去,却见静王世子朱星扬踩在窗户框上,一跃跳了进来。
“你怎么会从这里进来!”
姜云容真是要被他吓死了:
“窗户这么高,摔下去怎么办!”
朱星扬关了窗户,委屈巴巴地说:“你不让我进门,我便只能走窗呀!”
这是什么歪理,堂堂静王世子,居然擅闯姑娘闺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那偷香窃玉的采花贼呢!
姜云容凶巴巴地对他说:“那也不能翻窗户!”
朱星扬被这摊了一屋子的舆图搞得都没处下脚,又不敢给她踩脏了怕她生气,小心翼翼地一张一张给她折起来收好。
他一边收了放窗边桌上,一边更委屈地说道:“门也不让进,窗户也不让走,那难道让我从房顶进来吗?我倒是能进来,你补起来不费劲吗?”
姜云容真是被他搞得没脾气了:“世子殿下,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朱星扬自然是有事儿,那一群老头,他横挑竖挑挑不出好的,只好先把特别不喜欢的踢掉,然后剩下几家,自己选不好,便巴巴拿来给姜云容看,想让姜云容自己选。
姜云容真的没想到,他所谓的想办法,居然是这么个馊主意,给她找个所谓的爹。
她接了他给的名册,翻一张,朱星扬给她介绍一张:
“这个是礼部尚书府王大人,王家人口简单,王夫人也和善,就是这王大人,嗯,有些好色,他管着教坊司,教坊司的名角他几乎都睡过……”
瞅着姜云容脸色不好,朱星扬忙将王大人这张抽走,又道:
“不喜欢是不是,那看这个,闵州布政使柳大人,柳大人人品还行,没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就是我小时候拔过他的胡子,这老头记仇,未必会乐意……”
瞅着姜云容脸色更不好了,朱星扬又将柳大人这张牌抽走,又翻开一张道:
“还是算了,让柳家老头同意可费功夫了,要么这个,这个是新任的国子监祭酒梅大人……”
姜云容听他这絮叨叨地像选妃一样给她选爹,旁人看来荒诞不经之事,他竟然做得如此认真。
好像他一声令下,便能轻轻松松,理所当然,让这些朝中大臣听他号令,欢天喜地收了她这个孤女当女儿似的。
为着他的这份认真,哪怕此事当真是胡闹,姜云容也不想再敷衍他,哄着他。
姜云容打断他,一句话脱口而出:
“朱星扬,我姓姜,你知道我姓姜吗?”
一个朱家人,一个姜家人,百年前开始,君臣颠倒,便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又怎么能在一起呢。
如果你知道了,会如何呢?
朱星扬却只嗯了一声,根本没放在心上:
“知道啊,你跟我说过嘛,这也没什么嘛,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前朝皇族一家姓姜,也有很多人姓姜啊,嗯,你不会真是前朝皇族吧?”
“若我就是呢?你会如何?”姜云容想要个答案,直接问道。
“是就是了,还能如何,不对不对,若你真是,我可就要叫你公主殿下啦。”
朱星扬笑着给她行了个大礼,明显并没有把她说的假设放在心上。
比起这个,他反而关注起另外一件事来。
行礼行到一半,朱星扬突然停了下来,一脸难以置信,满脸抑制不住的笑容:“你,你刚刚是不是叫我名字了!”
别人若胆敢直呼朱星扬的名讳, 他说不得就一鞭子抽过去了。
但是云容喊他名字,朱星扬就只觉心头如蜜一般甜,简直就要在心头开出一朵花来。
她喊我名字了!
她喊我名字了!
她喊我名字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喊我名字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昨日叫殿下,今日叫名字,明日岂不是就叫我三郎了!
朱星扬欺近了些,笑着说道:
“正该如此,老是世子世子的,殿下殿下的,显得多么生分,你若叫我星扬,我更欢喜呢,以后你都叫我的名字好不好?”
姜云容实在是不懂他,沧州的姜氏还在闹造反,他作为皇族朱家的人,对她是不是前朝皇族的人这样的事儿毫不敏感。反倒在意起她是不是喊了他名字,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
且看他眼神赤诚,不似作伪,好似她喊了他名字,便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快活事一般。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皇族之中,又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呢?
朱星扬让她直呼他名字,那自然不好,姜云容刚刚那么叫他,是一时冲动,现在回过神来,得亏他是个脾气好的,若是皇族其他人,她现在说不得已经被惩戒责罚了。
百年前的君又如何,现在不也是一介草民吗?她又何必去挑这个话头呢。
姜云容给朱星扬行了个礼道:
“请世子殿下恕罪,刚刚是我失礼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不妥,若传出去,我该如何?请殿下体谅,世子殿下请回吧。”
朱星扬也知,这么擅闯确实不应该,忙道:
“你放心,我左右看过无人才上来的,不会被人发现的,你又不肯见我,能让我怎么办呀!你若答应我以后不将我拒之门外,我便答应你不再如此了,好不好?”
姜云容并不答应他,只道:
“世子殿下,我病了,不太舒服,在休息,故而不想见人。”
朱星扬细细看她,果然清减了些,且眉头不展,似有心事,便心疼道:
“原来如此,所以你不是故意不见我的对不对?只是既病了,怎么还翻箱倒柜看书呢?你又不考状元,这么用功做什么,待病好了再看呀。”
说着又伸手去拿书架高处的书:
“你刚刚是想拿什么?我帮你拿,拿完我就回去了,不扰你养病休息,下次我带些有趣的小玩意来看你,给你解闷呀。”
姜云容现在已经有点适应他这风格了,热情纯粹得几乎让人难以招架,若不顺着他,这事儿就结束不了。
于是顺着他,指了指高处道:
“钱塘县志,蓝色封皮那本。”
书架上好几本都是蓝色封皮的书,朱星扬一本一本抽出来看,发现都不是,也不嫌烦,又耐心地帮她一本本整整齐齐放回去,才说道:
“没有呀,你是不是放错地方了,你找钱塘县志做什么,又找县志,又找舆图的,钱塘,江南,你是想去江南吗?”
姜云容竟不知,他在这方面竟然如此敏锐,一下子就猜到了。
既他已经猜到了,且他还是她难得认识的有这么多侍卫的人。
姜云容不答,反而请教道:
“世子殿下,若我想找些护卫,你可知该当去何处寻吗?”
朱星扬在最高那处没找到,又帮着她在第二层找那本钱塘县志,手上没停,口中说道:
“你要什么样的侍卫?廿三廿七那样的都是我娘教出来的,比较难寻。一般人家的话,都是去官牙买些合适的苗子,从小到大自己培养才是正理。
护卫嘛,要的自然是武艺要好,人要忠心,武艺不够好,护不住主,人不忠心,便会背主。”
朱星扬说得句句都是正理,但对姜云容来说,最大的问题反而是如何去寻那能培养侍卫的人。
朱星扬听她连怎么找护卫都问出来了,便知她八成是真要去江南。
他虽不爱那些弯弯绕绕,但又不是真的傻,除了那些弯弯绕绕他懒得去管,其他的事情他都敏锐得很呢。
江南嘛,吴侬软语,繁华之地,他也可以去呀。
于是朱星扬又道:
“你若想要去江南,现在快过年了,天寒地冻的也没什么景色,不如过完年,我陪你去呀,有我在,你还要什么侍卫,保证把你安安全全地送到江南。
你若江南待得不喜欢了,整个大魏朝,想去哪儿咱们去哪儿,什么毛贼盗匪,保证连你一根头发丝都碰不到……”
哎,姜云容就这么听着他又开始说傻话,一个堂堂静王世子,给她做护卫,也亏他想得出来。
他这么掏心掏肺的,感动嘛,她还是感动的。
但是,姜云容无奈道:
“但是,世子殿下虽然厉害,我也不能靠你一辈子呀。我也得自立呀,世子殿下还是给我介绍个教侍卫的教头才是正理。”
“为何不能?待你嫁给我,我护着你一辈子,理所应当呀。”
朱星扬找来找去,还是没找到她要的钱塘县志,因而又提议道:
“我家庄子里有大魏天下舆图,是我爹找木匠给我娘做的,你要看吗?不比你这粗糙的县志上的舆图好吗?”
姜云容有些心动,这种木制的全局地图,山川湖泊皆惟妙惟肖,做的特别逼真,非一般人家能有,在这个时代,是顶级奢侈品,若她能去看看,那她出门就有底气多了。
两人正说着,门口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也不知是谁要上来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姜云容忙压低声音,推着他说:“有人来了,你快走呀!”
朱星扬也压低声音:
“那我先走了,那几个老头家里的资料,我都给你放桌子上了,你记得选选,看喜欢哪家告诉我,待你病好了,我就带你去看天下舆图。”
朱星扬扒拉着窗户,正要往下跳,门口传来白亭山的声音:
“云容,是我,钱婆婆说你病了,你可还好?”
本来已经要走的朱星扬,一下子就折返了回来,像一只全身炸毛的巨兽一般,竟然还想要去开门,与那白亭山理论理论。
凭什么呀!
云容的表姨婆,她老人家怎的如此不讲道理,我要上来她推三阻四,怎么他白亭山就能单独上来!
真是岂有此理!
所以说人与人之间相处,第一印象当真是非常重要。
白亭山给姜云容的第一印象,是个连做戏都只是画个画的翩翩公子,所以虽然他也是侯府公子,她却从来不觉得他会伤害她。
而朱星扬给姜云容的第一印象,却是一个会挥鞭子打人的纨绔公子,所以她从第一次见他开始,便怕他。
同样,在钱婆婆的印象中,白亭山的出场是姜云容的救命恩人,而朱星扬的出场是一个夜访佳人又被赶走的登徒子,钱婆婆会更向着谁,那不是理所应当嘛。
朱星扬想要去理论理论,姜云容却哪里能容他去理论,被人发现有个男人在她闺房里,那她就说不清楚了。
姜云容忙拉住他的衣裳,不让他去开门,压着声音急切地说:
“你做什么,你快走呀!你被发现了,我可怎么办!”
朱星扬当真是咽不下这口气,但是和云容的清誉比起来,他这口气又算什么呢。
罢了罢了,这次先算了,他白亭山明年是要参加科举的,自然不能离京,到时候让他眼巴巴看着我与云容去江南,他却只有干看着的份,气死他!
人生中从来没有“ 忍”这个字的静王世子,硬生生忍了下来,跳窗而去。
待朱星扬走了,姜云容这才开了门,对久等的白亭山问道:
“大公子,表姨婆怎会让你独自上来?”
白亭山并未进屋,只笑道:“我与老人家聊了聊天。”
也不知他这个天是怎么聊的,按理说,她既说了病了不见人,钱婆婆就不会让人上来呀,没看朱星扬都得跳窗上来嘛。
姜云容也不好请他到房间坐,便请了他到二楼的堂屋坐,要给他沏茶又被他拒绝了。
白亭山说道:
“你既病着,就不要操劳这些,我哪里就缺你这口茶了。”
姜云容便寻了个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道:“大公子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上次他让她想清楚再答复他,姜云容担心他又问这话题,不由就有些紧张。
结果白亭山说了个她完全意想不到的话题,白亭山取了两张身契出来给她,说道:
“昨日府中出了些故事,有些下人被发卖,五福和六宝也在其中,我见五福和六宝是之前与你相熟的,你这里又正好没有堪用的人,便买了下来,你若用得上,我便把人送过来。”
姜云容实在是震惊:“他们犯了什么错?为何会被卖掉?”
白亭山叹了口气道:
“我那二弟,沉迷一风尘女子,昨日与那女子私奔了。近日父亲要给他议亲,二弟对婚事不太满意,本被关在家中,也不知是哪个下人偷偷放了他出去,父亲大发雷霆……”
那跟五福和六宝有什么关系呢?
五福和六宝是负责采买的,又不是二公子的下人,总不会是五福放他出去的吧。
采买?马车?私奔?
姜云容猜测道:“二公子是用五福采买的马车出去的?”
白亭山道:
“正是,这两个下人,你可要?我本来也忧心,你住这里,你们几个,都是柔弱女子,你现在又有生意在,每日抛头露面的,若是惹了歹人来了,你们几个女子可怎么办?若有小厮护卫在,方能妥当些。”
劫财还算好的,大不了破点钱财,但姜云容这容貌,就怕惹来那劫色的,那就糟糕了。
若不是因为这个,侯府买人卖人是常事,白亭山又怎么会管两个下人的闲事。
他那好二弟这次能从府中出去,明显就是乌明珠的手笔。
侯爷爱财,上次能为二十万两银子为庶长子娶个五品官家的庶女,这次自然也能为那八十万银子,为自己嫡子娶个商女回来。
乌明珠明着将顶撞侯爷的儿子关了起来,背地里,却顺水推舟,让他那儿子顺顺利利逃出侯府,与那婉晴去私奔。
让他去避避风头,待此事了了再回来。
即便是侯爷的意思又如何,人都不在,如何能成婚?
而当天负责采买,被人从背后敲了一棍子,丢了马车的五福和六宝,就这么受了这无妄之灾。
五福和六宝这两人,白亭山有接触过,有些小聪明,但品性还可以,比起去外面再买些的,自然还是这种知根知底的要好些。
“只这两人都被打了,身上有些伤,便是送来,你也得先给他们治伤,你若嫌弃,我便……”
白亭山也是先来问问姜云容意见,万一她要不喜欢这二人呢?他便另外再给她找人。
姜云容听他这意思,她若不喜欢,他就要再把两人卖掉,吓得忙道:
“不嫌弃,不嫌弃,你不要再把人卖掉了,你送我这里来。”
白亭山跑这一趟,居然还真的只是为了说这两人的事儿来的,一直到姜云容要送他下楼都没再聊其他的话题。
“你回去歇着吧,人下午我给你送来。”
白亭山看她精神不济的样子,便让她止步,不让她送,见她一脸紧张,欲言又止地,又想逗逗她,问道:
“上次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姜云容一下子眼睛睁得溜圆,欲跑不跑地样子:“我,我……”
白亭山一下被逗笑了:
“我这个等答案的人都不紧张,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不应该是我紧张才对吗?
说了给你时间想清楚,我便不会逼你,待你想清楚了,自然就会跟我说了。
你别着急,我不希望每次见面,你都这么坐立不安的,我又不吃人,是不是?”
姜云容被打趣得红了脸,送走白亭山,回了房间,看着一屋子的舆图和县志发呆。
她已下定了决心,是要离开这里的人,是要离皇权远远的人,待做完准备,明年她肯定就要走了。
但大公子是一个明年要参加会试的人,是一个要进朝堂的人,不用问,出仕后,他是一定要留在京城这个权利中心的。
抛开身份家世,这些不谈,她和他之间,也是没有未来的。
一对没有未来的人,答案是什么又有什么要紧呢。
第125章 佞幸
白亭山下午果然把五福和六宝送了来,为了让两人受姜云容的恩惠,便让他们一开始就在姜云容这里养伤,而不是养好伤再送来。
五福和六宝都受了十棍军法,好在两人平日身子骨还算好,虽伤得重,却没有被当场打死。
两人被侯府卖出去,本以为必死无疑了,谁知大公子又买了他们,找了大夫给他们治伤,还送到了田家坊来。
两人见了姜云容,当场哭得稀里哗啦地,为自己终于捡回来一条命。
家里有两个病人在,每日都要请大夫,熬药,换绷带,照顾病人,这就要整整占一个人。
琥珀和钱婆婆轮流照顾病人,忙得不得了。
而店里那副本来只是用来撑场面的南珠头面,在某一天居然真的被琉璃卖了出去,甚至还收到了几家定做头面的定金。
钱婆婆乐得合不拢嘴,却也更忙了,忙得不得不又找了些街坊女户家的小娘子来帮忙做头花。
家里生意好,大丫大字不识一个,连算盘都不会打,帮着看看店可以,要帮琉璃算账收钱,那就根本不顶用。
琉璃请示过姜云容后,又请了个隔壁会算账的小娘子来帮忙做账房。
不知不觉间,姜云容发现,她这个小小的家里,原本只有她孤身一人,现在居然每日有十几个人进进出出,而田家坊那些孤苦的女户们,现在也靠着帮她这个铺子打工过活。
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到现在要担负十几户人家的生活,突然就压力山大了。
这铺子生意好不好,于她的生活影响都不大,但对依附于她的人来说,这可是他们的生活来源,事关重大。
家里忙成这样,还怎么躺平,姜云容这心病也病不下去了,待她再到铺子上忙了几天,一忙起来,那从石佛庄带来的郁气,就这么被忙碌消散了。
不知道是不是国子监也有期末考,白亭山也不得闲,自己过不来,但仍旧每日派青竹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这个帮忙主要是担心五福和六宝毕竟是男人,她们一群姑娘家照顾起来不方便,让青竹看着点,搭把手。
青竹每日来,大家也熟了,时不时地就给她讲些京城八卦。
比如,勇毅侯府最近新进了一个杜夫人,侯爷爱得不得了,日日宿在她房中,连盛宠十几年的洪姨娘都败下阵来,不敌败退。
而且这杜夫人身份还非同一般,她还不是妾,是平妻。
青竹神神秘秘地对她说:
“也不知这杜夫人哪里来的本事,不过是一个商人之女,却把侯爷迷得呀,五迷三道的,这杜夫人本来是要嫁给二公子的,结果二公子跑了,侯爷便自己收用了她。
为了提她的身份,侯爷连平妻都搞出来了,这侯夫人也是大气,居然这样都没有闹,还开开心心地给侯爷和杜夫人办了场礼。”
乌明珠是个狠人,姜云容早知道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有种直觉,感觉这杜夫人在侯府,估计命长不了。
侯夫人这个身份是乌明珠的立身之本,她怎么会容忍别人染指呢。
“这杜夫人进侯府啊,我觉得是好事。侯夫人每日忙着跟杜夫人斗,就没这闲工夫,来搅扰大公子和五姑娘的事儿了。”
前几日太后已经正式赐了婚,将五姑娘许给了皇上,五姑娘五月初八就要出嫁,从皇家婚礼来说,那时间可真的是太紧张了。
而大公子明年三月要会试,也是了不得的大事。
青竹就惦记着自己的正主子的正事,巴不得府里乱成一团呢。
讲完侯府的八卦,青竹又跟她说宫里的八卦:
“太后啊,最近新封了一个户部的员外郎,专管为太后找南珠的差事,这薛大人啊,穿了那绯袍,美得如仙人一般。
除了上朝,太后还常常宣他进宫,朝堂上好多大臣弹劾他,说他是佞幸,这事儿传得沸沸扬扬,结果每日还是有好多小娘子,专门在宫门口等着一睹薛大人的风采,每日下朝,御街那里都堵得走不动路呢……”
听青竹这描述,姜云容总觉得这薛大人很可能就是她见过的薛三公子。
毕竟这世上的男人,穿红衣穿得能让人走不动路的,也没几个吧。
姜云容只觉奇怪,问道:
“他是不是聚珍斋的少东家呀?商人也可以当官吗?员外郎又是几品的官?”
青竹没想到姜云容也知道这八卦,顿时如遇知音般:
“姑娘,你也知道他的来历?就是说呀,薛大人不是正经科举出身,要不然别人也不会弹劾说他是佞幸呀。
听说啊,薛大人能当上员外郎,是花了好大一笔银子,走了户部尚书的门路,户部尚书便在太后面前美言了几句,说了薛大人的好话,太后好奇见了,一见就喜欢得不得了,封了他官做。
而且这户部员外郎还是正儿八经的官,从五品,不是那等靠钱买的官。他占了这位置,别人就少一个位置,你说这天下读书人还不恨死他呀。”
新进的户部员外郎,众大臣口中的佞幸薛康,正从太后的慈宁宫中出来。
今日他把最后一个没见过的公主也见了,终于失望地发现,京城里用的起四爪青龙的公主,郡主,县主里,没有一个是他遇到的那个贵人。
竟然连宫里都没有,人海茫茫,他到底要去何处寻她呢?
她给他的药,他也快要用光了,有了这药控制病情,他明显觉得日常好过多了,再也不会一热就咯血,一冷就喘不上气。
他总算感觉到了自己,能像是一个正常的人那样生活了,在他面前展开的,再也不是苟延残喘的人生,而是一个全新的人生。
可是若等他用光了药,还未找到她,他可怎么办呢?
见他出来,秋嬷嬷忙迎上来,目光有些躲闪:“薛大人,太后现在?”
薛康看这嬷嬷的神色,就知道他们都想岔了,太后每次见他都屏退旁人,便让这些人生出了些龌龊的心思。
甚至这几日上朝,连一些大臣们都当着他的面说他是佞幸。
但他与太后清清白白,并不怕这些旁的流言蜚语。
太后忧心闵州之事,知道他是从闵州来的,便常传他来讲着闵州的风土之事。
两人之间,连说话都隔着几丈远,从无逾矩,什么事儿都没有。
薛康正色答道:“秋嬷嬷,太后睡着了。”
第126章 找到
听到薛康如此说,秋嬷嬷这神色更慌了,也不知道联想到哪里,更加不敢看他,只说道:
“乙九大人,这,太后睡着了,有事儿是不是等太后醒了再说,……”
薛康这才发现,秋嬷嬷身后居然还有一人,这人看起来普普通通,一张脸也普普通通,属于人群中见过就忘的那种,而气息更是低调,不注意看,居然发现不了他。
皇宫之中,太后身边,越是这样的人,越是可怕!
薛康心中起了戒心,但既然秋嬷嬷没有介绍的意思,他也没有主动去搭话这个秋嬷嬷口中的乙九大人。
乙九也没有搭理薛康的意思,一个佞幸,靠脸吃饭,和他不是一个锅里吃饭,两人挨不着。
乙九只对秋嬷嬷道:“事关安乐郡主,事关重大,还请嬷嬷帮忙通传……”
薛康表面不显,内心却起了波澜。
安乐郡主?这又是哪位贵人?
他怎不知,这世上还有一位安乐郡主,听乙九这话里的意思,这个郡主居然还颇得太后看中,重要到秋嬷嬷真的不顾太后已午睡,居然真的传话去了。
那这安乐郡主,会不会就是他苦寻不得的贵人呢?
薛康看着去通传的秋嬷嬷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结果秋嬷嬷进去不过片刻,里面居然就传来太后的声音:
“乙九,进来!”
乙九没理薛康,也没打招呼,连个正经眼神都没给他,越过薛康,直接进了门。
薛康便转身出了慈宁宫,不急,不急,不要着急,若真有这么个安乐郡主,他早晚会知道,他已等了这般久,找了这般久,不缺这一时半刻。
太后刚刚听薛康讲闵州风物,只觉又平静又舒缓,竟然在那小榻上,打起了瞌睡。
在睡梦中,她又梦到了自己年轻时候,她刚刚有孕,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她的第一个丈夫在为她描眉毛。
他真好看呀,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便是今日的这薛大人也不及他好看。
他真温柔呀,不计较她曾经是歌妓的过往,不仅帮她赎了身,恢复了良籍,还娶了她为妻。
多少小娘子羡慕她有这样好的丈夫,她也曾憧憬生下来的孩子能长得像他一样就好了。
别的小婴儿刚生下来,都丑得跟猴子似的,只有她的宝儿,是那样好看的孩子呀。
宝儿生下来,她只看了一眼便放心了,她的宝儿,那眉毛,那鼻子,那嘴巴,又像她又像他,是多么好看呀。
可是她只看上一眼,就被那贼人抱走了。
她曾有那样好的丈夫,又有那样好的女儿,她曾以为她已经苦尽甘来,可以幸福过这一生。
谁知,谁知,有人杀了她最好的丈夫,又杀了她最好的女儿!
这人还想让她给他生孩子,他也配!
哪怕他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皇上,他杀了她的丈夫和女儿,血债血偿,她杀他也是理所应当!
太后眼看着梦中铜镜中,第一个丈夫的眼眶流出血来,她摸了摸腹部,一摸又是一手的血。
“郎君!宝儿!”
太后一下子惊醒了,却哪里还有她的郎君,哪里还有她的宝儿。
只有秋嬷嬷隔着帘子问道:“太后,乙九求见,说是事关安乐郡主……”
听到和宝儿有关,太后都没听秋嬷嬷说完,就叫道:
“乙九,进来!”
乙九进来后,正准备下跪行礼问好,太后直接止住他:
“不要说废话,如何了?”
乙九旁的不敢多说,言简意赅道:
“有一个姑娘,芳龄十九岁,之前在庆王皇庄长大,生辰也是十二月初三……”
太后打断他:“人可还活着?人在何处?”
乙九忙道:“还活着,在京城……”
太后再听不得旁的,立刻说道:
“带她来,带她来见哀家,现在!”
乙九口中称是,急冲冲而去,刚冲出门,又被追上来的秋嬷嬷叫住:
“乙九大人,太后吩咐,莫吓着她,莫伤了她。”
乙九点点头,这才领命而去。
乙九走后,太后再也没了午睡的心思,更没心思做旁的事儿。
她到了小佛堂,朝着那慈眉善目的菩萨,虔诚地跪拜:
“菩萨呀,佛祖呀,我所犯下的杀孽,皆是我的罪过,由我一力承担,便是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我也心甘情愿,只求佛祖和菩萨,保佑我的宝儿,平安归来……”
太后在小佛堂一跪便是一下午,不吃不喝不睡,不知念了多少句菩萨保佑,直到华灯初上,耳边才传来秋嬷嬷的声音:
“太后,乙九……”
“人在何处?!”
“在前殿……”
“走!”
太后想要站起来,却腿麻了,站不起来,走不得路,秋嬷嬷忙跑过来搀扶她。
太后咬牙站起来,推开秋嬷嬷不要她扶,顾不得太后应有的仪态,一路跌跌撞撞,忙忙慌慌,往那前殿奔去。
进了前殿,果然有个姑娘背对她跪着,乙九陪着她跪在一旁。
近乡情怯,太后反而有些不敢向前,她心中又是期盼,又是惶恐,理了理自己跑乱了的鬓角,一步一步往那姑娘走去。
乙九耳力好,听到脚步声,忙转过来,见是太后,忙俯身道:
“参见太后!”
背对着太后的姑娘也赶忙转过身来,学着乙九的样子,俯身颤着声说道:
“参见太后。”
太后看不清这姑娘的脸,欲说话先哽了声,试了两三次才勉强说道:
“你,你别怕,你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跪着的姑娘抬起了脸,太后看她这张脸,便皱了眉,这张脸,既不像她,也不像她的郎君,不及她郎君万分之一的好看。
太后没有说话,一步步走过去,在这姑娘惊惧的神色中,拉起了她的手腕看。
手腕上白白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太后丢开这姑娘的手,又疲惫又悲伤地说:
“乙九,这个不是,送她回去,重新去找。”
什么菩萨,什么佛祖,枉她这么虔诚地拜了一下午,却是半点用都没有!
我的宝儿,我那苦命的孩儿,你到底在哪儿呀!
五福和六宝真正全部好起来,已经是快过小年的时候。
两人特意来找姜云容谢恩,给姜云容郑重地磕了好几个响头,姜云容要扶都没扶起来。
五福年纪大些,人也稳重些,这病一好,就开始找姜云容要差事:
“我兄弟二人此次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多亏姑娘为我二人延医用药,又悉心照顾,花费了姑娘如此多的银钱和功夫,不知要如何报答姑娘才好。
姑娘有什么差事,只管吩咐我们,我兄弟二人绝无二话,定帮姑娘办得妥妥的。”
姜云容还真有差事给他:
“你日常做采买,常与外人打交道,信息也灵通,且帮我去买些可靠的男人回来,要身体好的,年纪轻的,我有个庄子,在京郊,就把人放那儿,我年后要去出趟远门,需要侍卫。”
五福刚开始听什么男人,什么年轻,什么身体好,真是要被吓死了,待听到侍卫二字,才终于松了口气。
真是吓死他了,他还以为姑娘,要买那什么……
买人挑人这个五福可以,但当侍卫,五福苦着脸:
“这个姑娘,不是我不愿使力,这调教侍卫,我可不会呀,只怕坏了姑娘的事儿。”
姜云容宽慰他:“这个不难,我请了教头来教。”
五福这才接了这差事,说着下午就去人牙那里挑人,一定给姜云容挑好的来。
六宝眼巴巴看着:“姑娘,那我呢?”
六宝年纪小,但嘴甜,长得也好,招人喜欢的很,连乌明珠都更喜欢听六宝讲话,何况是那些小姑娘小媳妇们?
姜云容便给他派了个差事:
“你去铺子里,帮帮你琉璃姐姐,好好跟你琉璃姐姐学学怎么做掌柜,待你能独当一面,独自做掌柜了,我便像给程掌柜那般,给你分红。”
六宝眼睛一下就亮了,他前几日听说,琉璃每卖出一个胭脂,十分中能得一分,羡慕得不得了,一想到自己以后有可能也能当掌柜,兴奋地当场就给姜云容又磕了好几个头。
前几日琉璃家里来了人,虽然两家还没成亲,她那竹马却硬跟着来了,是个长相俊朗的青年。
平日里能说会道又生猛的琉璃,见了竹马,那是脸也红了,话也不会说了,羞得居然跑回房间不肯出来。
琉璃家里人说得清楚,当初家中遭了难,得罪了人,没有法子,一家人离散。
这些年他们也是拼命找琉璃,找到后这些年家里拼命攒银子,就是为了能把琉璃买回去,希望姜云容开恩,同意他们给琉璃赎身。
本来还没那么快能攒齐,结果琉璃的竹马硬是扛着家里不肯另外娶妻,把聘礼也拿了来,凑齐了赎身银子。
琉璃要赎身回去嫁人,姜云容自然不会不同意,可是琉璃反而不愿意了。
她这段日子可是体会到了当掌柜的好处,自己能赚银钱,怎会愿意回去当个手心向上,朝郎君要钱的小娘子呢,便是她竹马,她也不愿意做到这份上。
姜云容便给她出主意:
“你家在青州,那也是个大城,待你嫁了人,帮我在青州找个铺面,你还给我当掌柜。”
这样既不耽误她赚钱,又不耽误她嫁人。
难得她能遇到一个这么念着她的竹马,姜云容便想成全她。
琉璃听了,抱了姜云容,眼泪止不住地流:
“姑娘,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大好事,能遇到姑娘这样的好人。”
既琉璃已定了要回去嫁人,京城的掌柜自然要重新培养,六宝,琥珀,甚至连琉璃之前请的那个账房娘子都在培养范围内。
搞定了人才梯队培养,姜云容便去看五福买的侍卫人选,静王世子给她送了个教头来,知道她要去庄子里,便要一路跟着去。
越往石佛庄去,朱星扬越觉奇怪:
“这个方向,和我们家庄子一个方向呀,你们家庄子叫什么?”
听了姜云容的解释,朱星扬一下子懊恼了:
“你居然是在石佛庄长大的,庆王叔的这个皇庄,和我们家的庄子挨着呀,我怎的没能早点认识你,石佛庄是不是还有个石头山,里面有很多佛像?”
听到朱星扬说起那些佛像,姜云容心里狠狠跳了一下,骑马的手上都是汗,没说别的,只嗯了一声。
朱星扬还在一旁絮絮叨叨:
“早知你在那里,我就该早些认识你呀,庆王叔出事之前就认识你好了,这样你也不会受这么多苦,我真傻,以前我还不愿意在庄子里待,否则早就认识你了。”
一直到庄子了,朱星扬还在懊悔,说些若早些认识她,说不得两人现在孩子都大了这样的胡话,姜云容瞪他一眼,他才闭嘴。
而为着姜云容瞪了他这一眼,朱星扬又欢天喜地起来:
“云容,云容,你现在和我,不像以前那样拘谨了,我真欢喜。”
姜云容真是,真是对他没辙了。
不过她也发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对朱星扬没有那么害怕了,甚至有时候他开始说胡话,她都会忍不住骂他几句:
“你个大傻子,大呆子,又胡说八道什么!”
而他一个堂堂静王世子,被骂了,居然还美滋滋地:
“我就喜欢你这样,不跟我见外。”
姜云容觉得,自己真的是被他拿捏住了,现在即使他再说什么胡话,她居然也习以为常,差点要当真了。
静王世子给姜云容送来的教头,是专业教侍卫的教头,见了五福挑的人,满意地点点头,给静王世子打包票:
“世子殿下,属下保证,不出半年,保准调教出来。”
教头教人,也没什么好看的,既然人妥当了,姜云容就带朱星扬去主屋喝茶,路过一片晒胭脂的地方,佃户们纷纷和姜云容打招呼。
朱星扬好奇地问她:
“你卖的胭脂,就是在这里做的呀?你可真厉害,我买了个500钱的回去给我娘用,娘说比聚彩阁好几两银子买的还好使呢。”
姜云容真是服了他了:
“你给你娘买胭脂,堂堂静王妃,不说买个千金的吧,也不能买个500钱的呀!”
朱星扬理所当然地说:
“500钱的怎么了,既然是你做的胭脂,那便是天底下最好的胭脂,说起来这就要怪你,你卖一个500钱,我便只能买500钱的,你若卖一个千金,我就买千金的呀。”
好的,你有理,你都对,姜云容说不过他,败下阵来。
第128章 舆图
自从京城胭脂铺人多了起来,怕被人看出端倪,发现她那些原料根本做不出500钱的那款胭脂,姜云容便把做胭脂的东西挪到了庄子里来,连日常材料的采买和做胭脂也交给了吴叔和吴婶。
吴叔和吴婶按照她说的法子,不断地试验改进,新做出来的胭脂让琉璃看了,比起之前的那是越来越好,甚至有些做的好的,能卖到100钱。
姜云容打定主意,以后要加大研发力度,加大本土化胭脂的占比,免得拼夕夕的东西凭白出来太多,惹人怀疑。
喝完了茶,朱星扬想着他已看过姜云容的庄子了,有来有往,便想把姜云容拐到他的庄子去看看:
“你想不想去看天下舆图?”
这样又能再一起待一下午了,运气好的话,说不得还能一起用晚膳呢。
朱星扬想得美得很,而姜云容对他这个提议,也无法拒绝。
这年头能有天下舆图全景的,能有几家呀。
朱星扬说两人家的庄子挨着,那就当真是挨着,最近的田,还共享了一条灌溉的小河。
现在是冬日,田里都是一模一样的冬天的麦苗,不注意看,都区分不出两家的区别。
朱星扬以前只觉庄子里无趣,让他多呆他都不肯呆,今日却只觉这景色美极了,你看这麦苗,绿得格外好看,你看这天,碧蓝碧蓝的。
进了静王家的皇庄,朱星扬长了个心眼,先带姜云容去看寻梅,果然姜云容一看到寻梅就喜欢,又是抱又是摸,不顾闪电吃醋,还上马骑了两圈。
朱星扬这次也变聪明了,不说那送给姜云容的话了,只道:
“你这么久不来看寻梅,你看它都消瘦了,你要常来看它呀。”
姜云容拿了糖喂寻梅,实在没看出寻梅哪里消瘦了,明明是又壮了一圈才对,但她这么久没来看它,确实是她不对,于是哄着寻梅道:
“以后我常来看你呀!”
朱星扬在心里狂点头,自动把姜云容对寻梅的承诺当成了对自己的承诺,喜滋滋地想道:
“好啊,好啊,你可要常来看我呀。”
静王送给静王妃的大魏朝天下舆图在静王妃的书房。
朱星扬今日敢带姜云容来,是因今日静王妃回府去做过小年的准备,不在庄子里。
姜云容虽有臆想过,既然是静王送给静王妃的礼物,那必定不一般,只没想到会如此不一般。
它太大了,足足由七七四十九个一平方米大小的小舆图组成,组合在一起,足有四十九平米,整个静王妃的书房打通,足有一半的地方都放着这舆图。
绿的山川,蓝的湖泊,红黄的城镇,灰色的村落,遍布其中,做工精致,当真是精美极了。
姜云容围着这舆图看,一一看过去,这心里就只有一个词:
羡慕!羡慕极了!
朱星扬看她看得两眼发亮,喜欢得不得了的样子,咳了一声:
“嗯,我之前不知道千秋节也是你的生辰,没给你准备礼物,我送你个礼物好不好,虽没有我爹送给我娘的这个这么大,但你应该也会喜欢。”
说着递给姜云容一个长长的盒子。
姜云容好奇接过:
“是什么呀?”
朱星扬还没说话,有人的声音先响起来:
“大魏天下舆图,绢制,宽四尺,长七丈,江南20个绣娘,共花两月余绣制而成……”
朱星扬一听这声音就头大:
“娘!你怎么在庄子里,你不是在王府吗?!”
姜云容更是头大,连忙给静王妃行礼,然后给朱星扬使眼色:
什么情况,你这心虚的样子,又是这么贵重的东西,总不会是偷了你娘的东西送我吧!
这跟幼儿园小男生偷了家里老妈的钻戒送给小女生有什么区别。
好在朱星扬没这么混账,也忙使眼色过来:
没有没有,不是不是!
静王妃贺影昭走进来,将背后大刀挂到书房墙上,朝姜云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对朱星扬道:
“你缠着太后这么久,讨了这大魏天下舆图来,原来是为了给姑娘送生辰礼。”
朱星扬一边往姜云容那边挪,一边呵呵装傻:
“娘,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我们看得也差不多了,先走了哈。”
朱星扬现在可不敢把姜云容介绍给自己的娘,他就没想到今天会遇到静王妃,他和姜云容还没对好她的身份呢。
真是奇了怪了,娘她今天怎么会回庄子呢?
静王妃贺影昭不理他,只对姜云容道:
“姑娘,会喝酒吗?喝一杯。”
姜云容还没答话,就这么晕乎乎地被静王妃拉着走了。
朱星扬在后面追:
“娘,我也会喝酒,我陪你喝呀。”
姜云容被静王妃拉着,几乎小跑着进了一个暖房,门一关,按到了桌子前。
几个手持利剑的丫头在门口一守,朱星扬就进不来了。
虽然这几个丫头都打不过他,但朱星扬也不敢这么放肆,打自己娘亲的丫头,只在门口好声好气地说:
“娘,你别吓云容呀!”
贺影昭看了姜云容一眼,递给她一杯酒,笑道:
“云容,好名字。知道这是什么吗?”
姜云容接过那杯酒,酒杯如玉一般,是半透明的绿色,杯中的酒却是鲜红的,只摇了摇头,并未答话。
贺影昭突然凑到她耳边,用一种特别渗人的声音说:
“鹤顶红,你怕不怕?有什么遗言要留给你爹娘,便趁现在了。姑娘,你是哪家的姑娘,要把遗言留给谁,可得想清楚了再说。”
姜云容摇摇头,说道:
“不用劳烦静王妃,我爹娘都不在了,便等我亲自去与他们说吧。”
姜云容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哎,无趣,你怎么如此无趣。既不求饶,也不给自己编个身份,星扬还没有给你想好身份吗?”
贺影昭说完又给她倒了一杯,给自己也倒了杯,品味着杯中美酒道: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不错,好酒!姑娘,会弹琵琶吗?”
见姜云容又摇头,贺影昭再次叹气道:
“哎,你怎么什么都不会,只会做胭脂吗?”
贺影昭坐到她旁边,自斟自饮道:
“也不算认得吧,之前有段时间,有人跟踪我,哎,我做静王妃这些年,已经很少有人敢这么做了。
我觉得有趣,便想看看他们要做什么,结果只是有人引了我,看到星扬去田家坊找你幽会。”
这罪名可不小,姜云容忙站起来:
“静王妃误会了,我们没有幽会!”
贺影昭笑着斜看她一眼,这一眼风情万种,气场全开,看得姜云容一个女子都小心肝怦怦直跳。
哎,妈呀,静王可真有福气呀,什么是美人在骨不在皮,这就是了。
哎,妈呀,我居然脸红了。
姜云容赶快喝了口酒压惊,喝太快还差点呛到。
贺影昭看她懵懵的样子就想笑:
“都爬窗户了还不是幽会,那是什么,私会?”
朱星扬这个不靠谱的,说什么左右看过无人,必然不会被看到,结果被自己老娘逮个正着,害自己现在百口莫辩。
朱星扬确确实实爬了她的窗,证据确着,姜云容无处申冤,辩无可辩,只好又郁闷地喝了口酒。
贺影昭又道:
“我今日本是要回王府,结果正好有事耽搁了,这个那么正好,只怕也是有人要让我撞破你们在此幽会。”
姜云容又郁闷地喝了口酒,弱弱辩驳:“没有幽会。”
贺影昭突然凑近了些,详细端详着姜云容的脸道:
“所以为什么呢?你是得罪了什么人吗?姑娘?这人引我看到又想做什么呢?
嗯,让我想想,一个靠卖胭脂为生的姑娘,居心叵测,蛊惑了静王世子,以图静王世子妃之位,被静王妃发现,一怒一下,一杯毒酒赐死?
就为这个?”
听静王妃这么说,姜云容也觉得有道理,越听越吓人:
“可我也没得罪谁呀。”
贺影昭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哎呦,这居然还有人跟星扬一样傻。
姑娘,你长这张脸,就是得罪人。你意图静王世子妃之位,就是得罪人。
不是我自夸,我那儿子虽然单纯,但每年来我静王府提亲的媒人,都能把我家门坎踏破了。”
说到这里,贺影昭突然酒也不喝了,正色问她:
“姑娘,静王世子妃之位,是你想要的吗?”
贺影昭问得正经又肃穆,没来由得,姜云容还感觉到一股压迫之感。
这气场来自于上位者对下位者的俯视,来自于静王妃曾经上战场杀敌无数后练就的杀气。
姜云容答得干脆:“不是。”
那股压迫感消失了,静王妃又变成了那副,漫不经心喝着酒的模样:
“姑娘,你可捡回来一条命呀。你要记得这个答案,谁问都是这个答案,非我有门户之见,你们俩儿的确不合适。
便是我假装让星扬把你的身份糊弄过去,太后确是不好糊弄的。星扬从小在宫里长大,太后待他如亲生一般,不会让他娶个卖胭脂的平民姑娘为妻。
哎,我那傻儿子,居然是一头热。那你后面可准备怎么办?姑娘?”
贺影昭说的坦诚,姜云容回得也坦诚:
“我过段时间就会离开京城,不会回来的。”
听到她如此说,贺影昭笑笑:
“还没问过你呢,姑娘,你家中什么情况?庆王的庄子,因何在你手里?”
看来静王妃已经把她的情况都摸了一遍了,这也没什么好瞒的,石佛庄的佃户都认识她,随便找个人问都能知道。
因而姜云容也没有隐瞒,实话实说道:
“石佛庄本就是我家,我家本是庆王的门客,庆王案后,家中就剩我一个了。”
贺影昭摸了摸她的头:
“哎,可怜的小娃娃,自古红颜多薄命,你长得这般美,一个孤女可怎么过呀。”
朱星扬在外抓耳挠腮地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自己的娘亲打开了暖房的门。
结果静王妃一个人出来了,姜云容却没有出来。
静王妃看着他,就开始叹气。
怎么了?娘,你叹什么气呀,总不会是你把云容杀了吧!
朱星扬赶紧就往里跑,只听静王妃在一旁接着叹气道:
“这酒量也太差了,喝个葡萄美酒都能喝睡着。”
朱星扬进了暖房一看,桌上两瓶酒都空了,姜云容呢,还真的喝醉了,趴在桌上睡得正香呢。
朱星扬真是要被自己娘给气死了,枉费他想得那样好,把人拐了来,想着能一起待一下午,还能一起吃晚膳,被他娘这么一打岔,人都睡着了,可不就全没了。
他忍不住抱怨道:
“娘,我说了你要喝酒找我嘛,你找云容做什么,她酒量浅,哪能陪你这么喝酒呀。你们这哪里是喝酒,简直就是酗酒!”
静王妃白了他一眼:
“我新收了个宝贝女儿,高兴,乐意!”
朱星扬也就敢抱怨抱怨,哪里敢跟自己的娘强,低声嘀咕道:
“那就去找你的宝贝女儿喝酒啊,拉着云容做什么!”
静王妃没有说话,只这么静静地看了看朱星扬,神色悲喜莫辨。
朱星扬突然反应过来,脸上还是笑着对静王妃道:
“娘,你这样是要做什么?”
静王妃未答反问道:
“星扬,这话该我问你,你这是想要做什么?可想清楚了。”
“清楚,清楚,清楚得不得了。”
朱星扬依旧笑嘻嘻道:
“既然娘已经知道了,我便也不瞒着娘了,人,你也看到了,不管娘满不满意,反正我很喜欢,就是她了。
我本来想给云容找个够身份的爹,后来发现这些够身份的老头都不配当我岳父,当云容的爹。
正好,也不用费这事儿了,娘,你以为如何?”
静王妃看看那睡着的姑娘,只说道:
“星扬,这是你妹妹。”
朱星扬充耳未闻,只将喝醉酒的姜云容打横抱了起来,临出门的时候,轻笑一声:
“妹妹?妹妹又如何?别说认的妹妹,便是现在有人说她是我亲妹妹,我既认准她了,就非她不可。还有谁能拦得住我不成!
娘,你认你的女儿,我娶我的媳妇儿,你要高兴,咱就凑个好事成双,同一天把两件喜事儿都办了。”
朱星扬抱着姜云容踏出了暖房的大门,只听身后传来静王妃的叹息声:
“星扬,你这样,会害死她的。”
第130章 护身符
田家坊,华灯初上,白亭山在姜云容的一楼堂屋已经喝了两盏茶了,她还未曾回来。
青竹坐立不安,急得出门看了好几趟,又去胭脂铺看了好几趟,还不见人,回来跟白亭山说:
“这怎么还不回来,大公子,要么咱们去看看吧,万一静王妃动怒了,咱还能帮着把人给抢回来,这么久不回来,出事可怎么好?”
白亭山喝着已经凉透的冷茶,对青竹道:
“去添盏热茶来。”
这都快火烧眉毛了,自家大公子还这么气定神闲喝茶,青竹都快给他跪下了:
“我的好公子呀,云容姑娘不会是哪里得罪你了吧,你这么故意引静王妃回去,是为什么呀?”
白亭山笑笑:
“你会如此想,静王妃必定也会如此想,青竹,你以为静王妃是什么样的人?”
青竹回想着绿松调查回来的文书,脸上焦急之色不减:
“我的好公子呀,静王妃可是个狠人呀,她现在是静王妃,以前可是个十八岁就上战场的巾帼将军。
她杀的人,比你我见过的人还多,人命在她眼里可不值钱,这万一她一气之下,要了云容姑娘的性命,这,这,这,大公子,你就不担心吗?”
如何能不担心呢?
每日在国子监,想到她在这田家坊,随时可能引来觊觎之人,却无自保之力,他就担心得睡不着觉。
不给她找个能护住她安危的身份,白亭山如何能放心呢。
而静王妃,就是这最好的人选。
青竹急得连茶都不伺候了,白亭山便端着那碗冷茶将就喝,然后说道:
“你说她是个狠人,在我看来,她却是个心软的人,也非滥杀之人。”
不止静王妃,在白亭山看来,静王也不是个滥杀之人,整个静王府的风格,果然跟先先皇赐的称号一般,静,颇有与世无争之意。
否则,这静王与先皇一母同胞,论嫡,两人都是皇后之子,都是嫡出。
论长,静王还比先皇早出生一刻钟。
这皇位,按理说传给静王才更顺理成章才是。
当年先皇突然暴毙,只留下当今皇上这个一岁的奶娃娃,静王但凡有一点争皇位的意思,当今皇上也活不到这么大。
但静王这个闲散王爷,还当真对皇位这事儿,没什么兴趣。
白亭山让绿松,去官牙那里找了静王府所有的买人卖人记录。
和勇毅侯府动不动发卖这个,发卖那个相比,静王府几乎很少发卖奴婢,也很少买卖奴婢。
绿松又去京郊乱坟岗问过守墓人,守墓人守墓快二十年了,也没听说过什么静王府打死下人丢到乱葬岗的传闻。
静王妃平日里都在京郊庄子里居住,非逢年过节不回京,没听说和哪家特别交好,也没听说和哪家特别交恶,是个深居简出,不爱钻营之人。
静王世子朱星扬今年已经二十一了,按年纪算,早该娶妻了,结果到如今了,竟然连个订婚的传闻都没传过。
说明静王妃对世俗之礼看得不重。
这样一个人,即使发现自己的儿子爱上了一个平民的姑娘,她即便是反对,也不会对这姑娘怎么样,更不可能害她的性命。
若她发现有人有意让她撞破此事,要借她之手杀人,那她就更不可能随意害这姑娘,反而会对这姑娘产生怜惜之情,为了断自己儿子的念想,很大可能,还会收了这个姑娘做干女儿。
而这就是白亭山谋划了这些日子,在心中想了一遍又一遍,想了各种可能,评估完各种风险后,为姜云容选的最稳妥的护身符。
他在心中想了九九八十一种可能性,没有一种,姜云容会有生命危险。
青竹可不像白亭山这么淡定,急道:
“话虽这么说,但凡是都有万一……”
正说着,门口就传来马车叮铃叮铃的声音,朱星扬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老人家,老人家,云容喝醉了,你找两个丫头来……”
白亭山和青竹对视一眼,出了门,朝朱星扬拱手行礼道:
“世子殿下,巧呀。”
朱星扬正从马车上下来,见了白亭山,眉毛都立了起来:
“怎的是你!你怎的从云容家中出来!”
朱星扬左看右看,确定白亭山是无主家陪同,独自带着小厮从姜云容家中出来的。
他真的要好好跟姜云容的表姨婆聊一聊,讲一讲道理!
老人家,老人家,老人家!
你不觉得你这太偏心了吗?我每次来,连门都不让我进,他白亭山怎么就能如此堂而皇之,登堂入室!
天皇贵胄,静王世子,朱星扬,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
当真是委屈,委屈极了!
而这罪魁祸首,听到他的叫唤,赶忙从胭脂铺跑出来的钱婆婆,那是毫无已然深深得罪了权贵的自觉,见了这阵仗,忙唤道:
“程掌柜,大丫,快来帮忙!”
琉璃和大丫把醉酒熟睡未醒的姜云容从马车扶下来,扶着往楼上去了。
朱星扬打定主意,待会儿白亭山若敢进去,他非跟着进去不可,谁敢不让他进,谁敢不让他进……
在云容家人面前是不能动粗的,朱星扬还没想好要怎么讲这个道理。
却听白亭山拱手跟钱婆婆说道:
“既云容醉了,我等今日就不叨扰了,明日我再来与她商量那铺面之事。”
钱婆婆对知书守礼的读书人白亭山那是印象好极了,歉意道:
“真是抱歉,劳烦大公子跑这一趟,明日我定与她说。”
白亭山又朝朱星扬行了个礼,带着青竹施施然便走了,走得当真是光风霁月,好似他特意跑这一趟,就只是为了与姜云容说个什么铺面之事一般。
啊!气死我也!
读书人,心都黑,白亭山这厮惯会装模作样,指不定在憋什么坏水呢!
朱星扬可不信他跑来只是说个什么铺面的事儿,他一个侯府公子,管这些银钱之事,不嫌俗气吗?
只白亭山都如此走了,朱星扬便没了进门的借口,只好也道:
“那我也走了。”
朱星扬要走,钱婆婆怎么会留,连句挽留的客套话都没说,就这么客客气气地,把委屈巴巴的朱星扬也送走了。
第131章 小年
小年快到了,姜云容决定把胭脂铺的帮工们,帮着做头花的帮工们,还有庄子里的侍卫们以及帮她做胭脂的佃户们,都请来,一起吃个团年饭,发点过年钱,大家好开开心心回去过年。
加到一起算了算,居然都超过50人了,所以他们现在已经算是一个超过50人的初创公司了。
本公司掌握核心科技,产品具备核心竞争力,业绩好,现金流充沛,发展前景广阔,现有的办公场地胭脂铺铺面太小,就有些不够用了。
很多时候客人多,连转身都走不开,姜云容便萌发了再开家分店的想法。
白亭山也不知从哪里知道了长安街有铺面在着急转让的消息,带姜云容去看了看,姜云容对地段,位置相当满意,当场拍板,买了下来。
最近五福都在忙分店店铺装修的事儿,好不容易得闲一点,又开始给她忙这小年夜摆酒的事儿。
姜云容因为那日被静王妃的酒给灌醉了,就特意提了,除了好酒好肉,让五福再买点不醉人,女孩子也能喝的甜酒回来。
就如老婆饼里没有老婆,甜酒里的酒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反正她不喝酒了,坚决不喝酒了,这皇家的酒是有蒙汗药不成,一喝就醉,一醉就睡。
她那天总觉得静王妃和静王世子在她耳边好像在说什么事儿,结果她醉得睡得晕乎乎地,全没听到,真是,耽误事儿!
到了小年这天,胭脂铺早早就打了烊,姜云容发表完简短的勉励讲话,又给每个人都发了过年红包。
人人都有钱拿,人人都欢喜,气氛顿时就火热起来。
钱婆婆堂屋里摆了三桌,男人们坐,姜云容堂屋里摆了三桌,小娘子们坐,酒菜都摆好了,正准备开席,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今天小年,你们都不回家过小年吗?”
本来可以和小娘子们一起吃席的姜云容看着二人,颇有点无语。
好在这席面是五福操办的,五福为人稳重老道,为了预防万一来的人多,特意预留了一桌席面,正好招待来的贵客。
五福安排几个人迅速在姜云容二楼堂屋又摆了一桌,然后把青竹和廿三带去钱婆婆那边吃席。
廿三本来不想走,但看了朱星扬的眼色,便笑呵呵地搂着五福一起下楼而去。
反正明着只有他一个,暗中还有很多人护卫世子的安全,他一下楼,廿七就会补他的位,问题不大。
而青竹领完因为帮胭脂铺做过头花所以发到的红包,笑得合不拢嘴,也开开心心地跟着去了。
姜云容看看坐左手的白亭山,问他:
“大公子,今天不用回家过小年吗?”
白亭山温和解释道:
“朝廷定了北境边贸过完年就要重开,商队们先出发,为了震慑游鞑,父亲带兵去护卫北境了。
妹妹五月要嫁入皇家,今日宫中家宴,便进宫去了。
我一个人在府中实在冷清,也没处去,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之前不知道今日你有正事,来了才发现,搅扰了你……”
姜云容顿时就有些可怜大公子,外人看起来是侯府公子,尊贵无比,实际上大过节的,连个一起吃团圆饭的人都没有。
她忙说道:
“不防事,不防事,本就是过节大家在一起热闹热闹,人多才热闹呢,大公子不嫌弃菜品简陋就好。”
朱星扬在一旁看得直冒火,哼,惯会装模作样,装什么可怜,那么大侯府还不够你逛,还没去处,读书人就是读书人,满口胡言没一句实话,奸诈!
姜云容又看向坐右手边的朱星扬,问道:
“既然是宫中有家宴,静王世子怎的没去?”
朱星扬可怜巴巴地说:
“我想你了,去了宫宴就见不着你了,宫宴里的酒都没有滋味……”
姜云容抚额,忙截住他的话头,给他倒了杯酒道:
“那你快喝酒吧,尝尝,滋味好不好,五福特意挑的。”
白亭山在心中冷笑一声,哼,登徒子,静王府什么美酒没有,静王妃千杯不醉的名号是怎么来的?莽夫就是莽夫,什么浑话都敢乱说,真是有辱斯文,无耻!
姜云容可不知他二人心中都有什么小九九,给白亭山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举杯道:
“今日能坐在一起喝酒,便是你我的缘分,下次能如此相聚,还不知是何时,来,你我共同举杯,庆这缘分!”
说完,豪迈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朱星扬看她这架势,都想给她鼓掌了,有些人就是又菜又爱喝,就是嘛,就算再不会喝酒,架势不能输,不错不错,他喜欢!
心中想着,杯中酒已下了肚,然后面色古怪起来,这是什么!?
哪有酒是这种味道的,甜的,好可怕!
白亭山看他面色不好,便知这酒有古怪,不动声色地小小抿了一口,微皱着眉违心夸道:
“不错,好酒!”
朱星扬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好小子,这都能夸是好酒,你这小子,胡说八道的功力你要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那我怎么能输呢!不能输!
朱星扬忍着喉头甜的慌的难受劲,咳咳两声:
“不错,不错,好酒,好酒,好得不得了!”
“啊?原来你们也喜欢喝甜酒呀?我是买给女孩子喝的,就是给你们尝尝的。”
姜云容疑惑道:
“我本来还想给你们拿状元红酒的,既然你们也喜欢甜酒,要么不拿了?”
朱星扬的违心之语的功力只能支撑他讲刚刚那几句,一听姜云容这么说,忙道:
“求你了,快去吧!”
白亭山也笑道:“状元红,也是不错。”
姜云容这便起身道:
“行,那你们先吃着,聊聊天,我去拿状元红上来,大公子明年会试,正好讨个好彩头。”
姜云容去拿酒去了,桌上的二人皆停了筷子,脸转到一边,和对面之人只觉两看相厌,完全不想聊聊天。
在这静谧的环境中,窗口暗号的敲击声就显得尤为明显。
朱星扬脸色一变,瞬间闪到窗口,打开窗户,廿七挂在窗外,面色肃穆:
“世子殿下,有禁军朝此处来了,足有上百人。”
是你们家造反之事败露了吗?!
否则,怎么会引来如此多的禁军,禁军出动,除了抓人,还能干什么?
而田家坊这一带都是民居,住的全是小老百姓,要抓人,京兆府足以,何至于惊动禁军。
够资格够身份能让禁军上门的,此时此地,除了白亭山,便只能是朱星扬。
姜云容好不容易办次席面,田家坊街道又窄,真要容这些禁军上了门,那她今天这席面可就毁了。
且京中各家都有忌讳,真要禁军上门抓人,传扬出去,谁还敢上姜云容的胭脂铺买胭脂?
她辛辛苦苦把胭脂铺开起来,担负着好几十口人的每日营生,还想着要去长安街那样繁华的地方开分店,怎能在今日,被这群禁军给毁了!
白亭山看朱星扬一眼,旁的没说,只道:“出来。”
朱星扬冷哼一声:
“这话该我说,禁军若是来抓你的,你可乖乖地束手就擒,别想乱跑,闹出动静坏了她的事,我让你即刻脑袋搬家!”
白亭山没理他这一串串威胁的话,转身已经下了楼。
朱星扬担心他畏罪潜逃了,赶忙跟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到了一楼院子。
姜云容从厨房拿了状元红出来,正好见他们二人要出门,忙问道:
“你们俩儿干嘛去呀?不喝酒了?”
朱星扬走在后面,离姜云容近,按理说这话该他答,但他与其他事是一等一的厉害,于编瞎话这技能上,还没修炼到家,支支吾吾,一时间居然没编出来。
白亭山一个眼色过去:
废物!退至我身后。
然后白亭山自然地,笑着对姜云容说道:
“沐真五月出嫁,缺个教引嬷嬷教教宫廷之事,刚跟静王世子聊起来,才知他正好认识黄嬷嬷。
黄嬷嬷伺候过多任宫妃,正是再好不过,可惜明日就要离京回乡,世子这就要带我去拜访黄嬷嬷,免得晚了,便来不及了。
我们这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喝这未尽的状元红。”
朱星扬内心骂道,我说你小子这也太能鬼扯了吧,怎么就莫名其妙冒出个什么黄嬷嬷,是不是平日里也是这般哄骗云容的?!
看我改日不当着云容的面,揭穿你这奸滑的真面目!
面上却还要配合着他,傻笑道:“对,对,对,黄嬷嬷,是她!”
呀,那这可是大事儿,耽搁不得。
姜云容忙道:
“那你们快去吧,这大过节的,空着手去是不是不太好?要么把这两坛酒带上送礼吧,这是五福为今日席面特意备的好酒,拿的出手的。”
姜云容给的东西,朱星扬那是什么都要,一手一个,就这么晕乎乎地接了过来。
白亭山和朱星扬,一个不太会打架的文弱书生,一个会打架但手捧两坛美酒没有手了的武夫,便这么气势汹汹,朝着那上百人的禁军而去。
两人一左一右,在田家坊的巷头,截住了那上百名潜行而来的禁军。
禁军首领卫来奉太后之命到田家坊抓人,刚到田家坊,便遇到了一个老熟人,静王世子朱星扬。
朱星扬在宫里长大,随着年岁越来越大,武功越来越好,惯常爱找人切磋,把宫中侍卫们折腾得够呛。
卫来从刚开始的平手,到能过两招,到被单方面虐,那滋味,当真是一言难尽。
虽现在静王世子进宫少了,卫来见了他还是腿打颤,能不招惹他就不去招惹他。
见静王世子手捧两坛美酒堵在大街上,卫来忙拱手行礼道:
“世子殿下,雅兴呀!小的有公务在身,烦请世子帮忙让个路,小的感激不尽。”
卫来心中哀嚎,天爷呀,怎会遇到他这个魔星,赶快寒暄完赶紧走吧!
若不是朱星扬和另一个不认识的公子这么大大咧咧地把这大马路堵了,卫来都想假装没看见这魔王。
朱星扬不让,笑嘻嘻地扬了扬手中的美酒说:
“大过节的,卫来你不在家过节,这还干什么公务,来陪世子我喝酒,今日你我二人不醉不归。”
卫来陪笑着说:
“不敢不敢,属下领了太后的命令,要去抓个匪首,改日再来找世子殿下讨酒喝。”
朱星扬脚步都没动一下,依旧笑嘻嘻地说:
“什么匪首,姓甚名谁,犯了什么事儿,都说来听听,说不得小爷我认识,日行一善,顺手就帮你抓上一抓。”
禁军领抓人任务,向来是不管前因后果,只管,到哪儿,抓谁,至于这人为何要抓,和谁有了什么牵扯,那是密探的事儿,跟禁军不相干。
卫来是知道也领教过这静王世子犯浑的,惹恼他了,这小爷才不会看谁的面子,也不会管是谁下的令,说不得就把他的差事祸祸了,到时候这静王世子没事,他卫来可是要挨板子的。
因而卫来陪笑道:“是一个胭脂铺的老板,是个女子,也没功夫,不劳烦世子殿下出手,我们,哎,哎,哎,殿下,你这是何意?”
卫来说着说着,眼看着这静王世子也不笑了,手里酒也放下了,乌泱泱三十几人的黑衣侍卫围上来了。
上百人的禁军被三十几个黑衣侍卫围了,卫来带的人多,却笑不出来,慌得很,连退了两步,因为,虽然他们人多,但是他们打不过,打不过,根本打不过呀!
静王世子家的这些侍卫,学的都是贺家身法,出招最大的特点,就是快。
每每比试,对面人还没反应过来呢,人已经躺地下了。
卫来可不想跟静王世子动手,平日里切磋被静王世子搓扁揉圆也就罢了,反正他不说就没人知道。
但在这大街上,当着上百下属的面被吧唧撂地上了,丢人呀!让他禁军首领的面子,往哪儿搁呀!
卫来哭丧着脸:“世子殿下,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小的哪里没说好,世子多担待,多体谅,大过节的,咱君子动口不动手……”
朱星扬从廿七手中随手取了一把剑,斜眼看着卫来:
“你刚刚说你要抓的,是谁?”
第133章 牵连
宫中小年家宴才进行到一半,太后便找了个散酒的由头离了席,顺便还把静王妃带走了。
静王妃进了太后的慈宁宫,见太后屏退了众人,连秋嬷嬷都不见人,便知太后是要与她聊些妯娌间的私房话。
果然太后开口不称静王妃,只道:
“影昭啊,不是哀家说你,你这个做母亲的,对星扬的事儿,好歹也上点心,不能什么都由着他胡来,他被人欺负了,你可知道?”
贺影昭一脸你逗我的表情,不答反问道:
“他被人欺负?太后,你今日喝得什么酒?醉得这般厉害,不若让秋嬷嬷伺候你用点甜汤,早些歇息。”
哎,在育儿这件事儿上,这么多年了,太后跟静王妃就聊不到一块儿去。
毕竟是静王妃的亲儿子,怕她接受不了,太后本来还想铺垫铺垫,沟通沟通感情,商量商量对策,谁知自己满腔热情,才刚刚开个头,就这么错付了。
太后干脆也不绕弯子了,干巴巴地说:
“你就没发现他最近老往外跑?没感觉不对劲?”
贺影昭很肯定地说:
“太后,他从小到大哪日不往外跑,不往外跑才不对劲。”
太后真是要被静王妃这不管不顾的放养态度给气死了,气问道:
“那他隔三差五就跑去找一姑娘呢!”
贺影昭听太后如此说,心中明镜,那姑娘的事儿,被太后发现了。
她见过那姑娘,是个好姑娘,但被太后发现,并不是好事。
太后出身不好,最忌讳的就是有人在她面前谈出身。
当年太后与先皇之事,闹得那样难看,赔进去多少人命。
太后还曾被大臣指着鼻子大骂妖女,而先皇如今都还被人暗地里称是昏君,将来史书还不知要如何评价呢。
太后待星扬如亲生一般,便是全天下最好的贵女她都要挑挑拣拣,何况一个卖胭脂的平民姑娘。
秉着我受过的苦怎能让他再步后尘的心态, 太后可以接受朱星扬有个出身不好的爱妾,但绝不会容忍星扬有个出身不好的正妻,让朱星扬像先帝那样为天下人所耻笑。
否则朱星扬怎么会都二十一了还未娶上媳妇,虽有他一直沉迷习武未开窍的缘故,更因静王妃无所谓不太管,而太后太在意管太多的缘故。
但那是个好姑娘,贺影昭便不想她因自己儿子受牵连,被怪罪。
白亭山称贺影昭是个心软之人,也非滥杀之人,的确没有说错。
贺影昭手上沾血都来自战场的敌人,也只在战场,讲的是堂堂正正,下了战场,她手中利刃便不会砍向那手无寸铁的无辜之人。
但太后,这十几年来,手握最顶尖的权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手中屠刀沾的血,沾的杀孽,到底是罪有应得之人多些,还是无辜牵连之人多些,谁还能分得清呢。
只怕太后沉溺其中,也不想分清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凡不顺我意者,通通去死。
当她是朱星扬婶婶时,自然是千好万好,但更多的时候,她是太后,太后可不会怜惜一个小小的孤女是否无辜,更多时候,世间这众生,在太后眼里真如蝼蚁一般。
贺影昭和太后打了多年交道,又听她如此说,已是明了,太后说朱星扬受欺负,当是认为那姑娘凭着宠爱在拿捏他的好侄儿,故而动了怒的缘故。
她有心想淡化此事,将那姑娘摘出来,便道:
“太后,他都二十一了,又不是两岁的小娃娃,喜欢个姑娘,没什么大不了,不喜欢姑娘才不对劲。
他今日喜欢个张家姑娘,明日说不得又喜欢个李家姑娘,后日再喜欢个赵家姑娘,你且随他去,让他历练历练。”
太后与她讲不通,气得都想拍桌子,声音都大了些:
“若是有人故意用美人计,你也随他去?哪有你这样当娘的!
他看上那姑娘,本是勇毅侯府的丫鬟,是他惹了那白侯爷,被白家放出来,故意套他的,你可知道?
千秋节那日,白侯爷发难没成,如今又派了个美人出来,指不定要使什么坏。
贺影昭啊贺影昭,你自己的亲儿子,就这一个,被人害了可就没了,你能不能上点心!”
那姑娘本是白家的丫鬟?
贺影昭还真不知道,她虽让人查过,但也就知道知道她姓甚名谁,家在何方,做何营生,品性如何,不会查人祖宗十八代,刨根问底往前查,又不是审敌国细作,没必要。
哎,真是个可怜的孤女,她说因庆王案只剩她一个,原来她还曾沦落成白家奴婢。
太后都气得开始嚷嚷了,贺影昭还是那副无所谓样,回道:
“行,上心,上心,那我改日把这姑娘叫来问问。”
太后真是没辙,这么多年,她对她这个妯娌,就是没辙,都气习惯了。
太后哼了一声:
“等你等到什么时候,还什么改日,人哀家已经派去了,上百个禁军,必能把人给抓来,便是白家真有什么后手要保她也不顶用。
今日进诏狱审一审,白家打得什么坏主意,明日就能清清楚楚,真相大白。
只星扬那边,你得跟哀家一起劝一劝,别让他执迷不悟,天下这么多女子,他要什么样的哀家都赏给他,别让他一根筋,就念着这居心叵测,有心要害他的。”
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进了诏狱,刑讯逼供下,焉能有活路?
便是真审出是清白的,只怕也是于事无补,非死即残。
只太后此人,她认准的事,轻易说不动她,且对涉及星扬之事,更是宁可错杀,不可错漏,要让她收回指令,当真是难上加难。
贺影昭心中想着对策该怎么把这姑娘摘出来,斟酌说道:
“太后说的可是那开胭脂店的姑娘?这中间怕是有什么误会,这姑娘之前我也认识,打小就住我们家庄子隔壁,是庆王皇庄石佛庄里的一个姑娘。
因着庆王案,才沦落到白家当了丫鬟,说起来也是知根知底的,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人。
说起来,她与太后也是有缘分,她的生辰和太后还是同一天呢。”
贺影昭说着说着,发现对面太后面色都变了。
太后面色发白,眼睛却发亮,哆嗦着嘴唇想说什么,连说了三四次都没说出来,她倾身向前像是想抓住贺影昭,却连带着桌上的茶碗都带飞了出去。
贺影昭顺手就将那在空中落了一半的茶碗接住,稳稳地放回桌面,全程一滴水都没漏。
她握住太后伸过来的手,手指探在太后的脉上,皱了眉,太后脉跳得如此厉害,心绪激荡,怕是会出事。
太后紧紧地抓住贺影昭,指甲几乎陷入她的肉里,只担心一放手就丢了这个近在眼前的可能,她颤着声说:
“影昭啊,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与哀家听听。”
贺影昭回想自己刚刚的那段话,言简意赅又将关键词重复了下:
“庆王,皇庄,生辰,太后,这几个哪个不对?”
这几个哪个都对呀,哪个都离她的宝儿更近一些呀!
太后眼中含泪,小心翼翼地问道:“影昭,这个开胭脂铺的姑娘,今年芳龄几许呀?”
“十九。”
贺影昭端详着太后的神色,又问道:“太后,你可是在找什么人?”
太后一下子站起来,慌张地大叫道:
“甘公公,快,快,快去把卫来宣回来!不行,不行,来不及了!哀家亲自去,哀家要亲自去!甘公公,备马!秋嬷嬷,取我的斗篷来!”
秋嬷嬷听太后叫得这般急,还当出了什么事,跑进殿中一看,就见太后在那慌慌张张地脱她身上的大衣裳。
今日宫中宫宴,太后穿得是正式的礼服,一层迭着一层,袖子大,肩膀宽,又繁复又累赘,穿都要两个丫头伺候着才能穿上,何况是脱,太后自己怎能脱得下来。
秋嬷嬷急忙跑去帮忙,太后如何能等得及,厉声叫道:
“取我的斗篷来!”
秋嬷嬷取斗篷的功夫,太后进了卧房,拿了把剪子将自己身上那件层层迭迭,不知多少绣娘花了多少功夫,价值千金的大衣服当场剪成两半,揉成一团胡乱扔到地上。
太后出了卧房,接过秋嬷嬷的斗篷披上,一边往外快步急行,一边朝贺影昭问道:
“胭脂铺,你可去过?”
秋嬷嬷见太后这架势竟是要出宫,忙劝道:
“太后千金之躯,怎能以身涉险……”
还没讲完,太后一个眼风过来,秋嬷嬷当即闭了嘴。
贺影昭见太后这情形,什么也没问,只说道:“太后,请随我来。”
白亭山和朱星扬走后,姜云容回了小娘子坐的席面,吃了一会,各桌小娘子们就你推我,我推你,轮番来敬酒。
还有几个胆子大的小娘子,知道姜云容在筹备开分店,在招掌柜,便趁敬酒的机会,毛遂自荐,问问看自己有没有机会,也能当上掌柜。
这些小娘子们大多想的是,虽说大魏朝是没有女子当掌柜的传统的,但既然程掌柜当得,还当得很好,那为何我就当不得呢?
再说了,胭脂铺,每日来往的客人大都是女客,招待女客,好像也没那么出格。
对于这种积极主动寻求进步的好青年,姜云容自然求之不得,她手上人少,人才更少,每一个可用之才,都弥足珍贵。
这些小娘子敢打破世俗的禁锢,主动来找她说这事儿,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姜云容这便当场拍板,让这些小娘子们年后去找五福面试,掌柜打底要求便是会认字,会算账。
若是一时当不上掌柜,也可先从伙计做起,只要能卖出胭脂,虽没有掌柜拿的多,伙计也有分红拿。
五福现在就是她的大管家,管人管钱管开店。
大家一听伙计也有分红,更激动了,敬酒的人那是一波接着一波。
好在姜云容有先见之明,让五福提前买了甜酒,三桌喝下来依旧丝毫不惧,一时间宾主尽欢,气氛炒得火热。
所以当看到尊贵的太后和静王妃,还有一群乌泱泱的禁军,堵在她这个破旧小院门口的时候,姜云容疑惑地看了看杯中酒,怀疑自己是不是喝错酒了。
否则怎会喝个甜酒也醉得如此厉害?眼花到这种程度。
她揉了揉眼睛,看到朱星扬和白亭山也出现在门口,这才反应过来,不是她眼花,是太后她老人家,真的屈尊降贵到她这小破屋来了。
大过节的,太后总不会是来买胭脂的,是有什么事儿发生了!
静王妃说过,太后待静王世子如亲生一般,所以,难道,太后是来做那“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那样的事的?
姜云容忙迎出去,朱星扬想要往里闯却被静王妃生生拉住,太后独自一人走进了这小院。
吃席的小娘子们,见门口堵满了人,特别是还有群穿着铠甲的官老爷,紧张地也放下筷子,你瞅我,我瞅你,不知这是出了什么事。
太后一眼就认出,这迎出来的姑娘便是那日在皇觉寺见过的姑娘。
这姑娘是那样美,比她的郎君还要好看,会是她吗?
原来,原来,我的好星扬,早在这么早的时候,就已经把你带到我的身边呀!
早该想到呀!
我怎会如此愚蠢!
这世间除了我与郎君的孩儿,还有谁,能如此美呢?
只我被那虚假的谎话蒙蔽了这些年,这谎话蒙住了我的眼,蒙住了我的心,让你到了我的眼前,我居然也认不出!
甚至差点一次又一次害死了你!
太后想认却不敢认,想要说些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一路急行,紧赶慢赶而来,到了这最后几步,却迈不开脚,走不动路,只担心就这几步迈过,又是一场空。
直到姜云容到了近前,要跪下给她行礼,太后急忙迈过这几步,一把扶住她,哽咽道:“孩子,你别怕,让我看看……”
在姜云容疑惑的目光中,太后撂起了她的袖子,看到了她手腕的那朵小小梅花一般的红痣。
太后的两行热泪便这么掉了下来,掉到那朵梅花上,烫得姜云容的手不由自主地便想往回缩。
太后却牢牢地抓住她,力气大到像是怕一放手,她就会跑掉,太后眼中泪止不住地流,口中依旧喃喃道:
“孩子,孩子,你别怕。”
她口中叫姜云容别怕,手中却半点未放,越抓越紧,她环顾这小院的格局,一路拉着姜云容便进了一楼,上了楼,进了二楼卧房。
姜云容一路跌跌撞撞,几乎是被拖着进了二楼卧房,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太后撩起了后腰的衣裳。
另一朵小小梅花一般的红痣。
这就是她的宝儿!她苦命的孩儿!
太后顿时抱紧了又茫然又惊恐的姜云容,嚎啕大哭道:
“宝儿!宝儿!我的宝儿,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的宝儿啊!娘好想你啊!好想你啊!”
第135章 公主
姜云容感觉这几日过得晕乎乎地,一点都不真实,怀疑自己那日喝的甜酒酒劲太大,现在都还醉着。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要从那日太后抱着她大哭说,她不是姜云容,而是她的宝贝女儿朱宝儿开始的。
朱宝儿虽然是太后和第一个丈夫所生,但却是先皇亲赐的国姓,亲自收的女儿,亲封的安乐郡主的称号,进过皇家玉碟,祭告过朱氏先祖和天地,是正正经经,堂堂正正的金枝玉叶,皇家的郡主。
而太后尤不满足,她的宝儿受了这般多的苦,她定要好好补偿她,只郡主的封号怎么够?
郡主还需出嫁,太后怎舍得把失而复得的宝贝女儿,再嫁到别人家去受苦。
但公主确是不用嫁人,公主便是招了驸马,也可住在自己的公主府里,凡事皆由自己说了算。
驸马尚主,尚是何意?承奉,奉事,仰攀之意也。
说白了,驸马是伺候公主的,若是公主不喜欢驸马,没有公主的允许,驸马连公主府都进不去。
太后要封自己的女儿做公主,给她开公主府,给她权势,给她尊荣,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送到她手中,以全天下之力,供养她的宝贝女儿。
今日是大年三十的正日子,在宫里已经住了好几天的姜云容被太后叫去书房,要给她选个公主的封号。
“宝儿,你来,看看,这几个礼部选的封号,喜欢哪个?”
太后见了她进来,忙献宝一般将那写着各种封号的册子给她看。
太后铁了心要册封自己的宝贝女儿做公主,一刻都不想等。
小年夜当晚她带了姜云容回宫,连夜就将内务府主管迟主管,钦天监监正杨大人,礼部尚书王大人,户部尚书马大人,工部尚书刘大人通通宣进了宫。
内务府最近忙宫中新年大宴忙得是两头包,一听是要封公主的事情,哪里敢当场答应。
内务府迟主管话讲的还是漂亮的,说是太后要册封公主,此事圣明,圣明的很。
但现在正是快过年的时候,各宫各院正是最忙的时候,不得闲,匆忙之间难免有疏漏,怠慢了公主,不若等元宵之后再筹备起来,必能把这册封公主的大事,办得漂漂亮亮,妥妥当当。
太后听了,旁的没说,只道:“既你不得闲,那就换个得闲的人来。”
当场抹了内务府迟主管的差事,内务府副主管汪主管从被窝里被宣进了宫,喜从天降,原地升职,连夜荣升新任内务府主管。
太后看向众人:“众爱卿,可还有谁不得闲?”
这谁还敢不得闲?
被深更半夜叫起来加班的大人们摸了摸自己脑袋上的乌纱帽,当场表示,得闲,得闲的很,册封公主这般四海同庆的盛事庆典,时不我待,即刻就当操办起来!
既大家都得闲,反正这么晚了,谁也别睡了,太后当场便让那钦天监监正杨大人算算此事的吉凶,为这册封公主的庆典选个良辰吉日。
什么家伙什都没带的钦天监监正杨大人,难道还敢说出什么不吉的话来吗?
杨大人连屋子都没出,就这么夜观屋顶,掐指一算,恭敬答道:
“禀太后,二月初二,正是上上大吉的日子,大善啊!”
礼部尚书王大人在后面听了,简直想骂人,这杨大人,嘴皮子一张一闭,就管自己交差在太后面前卖好,真是完全不考虑其他人死活。
这马上就是新年大典,接着又是元宵大典,全是全年里最重大的日子,如果接着二月初二又要封公主,这事儿连着事儿,根本干不完,就是把礼部的人给忙死,也干不过来呀!
结果没想到,就这已经很紧张的时间,太后还不太满意,皱着眉道:“因何要如此久?”
这也就一个月时间,哪里久了!?
礼部尚书王大人都想给太后跪下磕头求开恩了。
结果眼看钦天监杨大人又开始装模做样地看屋顶,王大人真怕被他搞出个正月封公主来,那可真的是要生生累死个人了,忙大声禀告道:
“禀太后,二月初二乃花神节,当日众百花仙下凡,齐聚为公主庆贺,当真是再好不过呀太后!”
听到有百花仙子为自己的宝贝女儿庆贺,太后这才勉强满意道:
“王大人,此事场面,务必要匹配上公主的尊荣,万不可小家子气,有损我皇家体面。”
又吩咐户部尚书马大人道:
“一应花费,马大人,你看如何?”
马大人能如何,国库便是再缺银子,短了谁的银子,他也不敢短了当朝太后和公主的银子呀,当场含泪道:
“太后放心,一应花费,必定妥当。”
太后又看向刚刚荣升内务府主管的汪主管:“公主的册封礼服,金册……”
刚刚升职的汪主管兴奋极了,极想表现一番,答得最是急切痛快:
“请太后放心,正月便做好,绝无问题!”
既这些都妥当了,那便只剩,太后看向工部尚书刘大人:
“刘大人,这公主府……”
一个月时间,要建一座公主府,便是杀了他也做不到呀!
刘大人当场就跪下了:
“太后明鉴,不是微臣不愿尽力,这建房子好比妇人生孩子,这不到时辰,这生不出来,建不出来呀!太后!”
太后也不是如此不讲理之人,便道:
“先皇在时,长公主的公主府是何处?若有不清楚的,一应按长公主规制办,你把合适改建的府邸先拿来我看。”
刘大人这便知道,太后这是看上长公主府了,长公主是先皇的长姐,几年前薨了后,长公主府便空了下来,一直没被分出去。
长公主是公主中规格最高的公主,她的府邸怎会差,太后看上也很正常。
刘大人当即回工部取了长公主府邸的图纸给太后看,太后当场拍板:
“旁的先不用动,只将门窗屋顶先修,主殿收拾出来,草木换新妥当,二月初二册封礼那日,行册封礼的地方先准备妥当。”
旁的,都可等册封礼结束再说,免得夜长梦多,横生波折。
待册封完后,再好好地为她的宝贝女儿,建一座举世无双的公主府。
为免明日消息走漏后,皇上的人出来捣乱,太后一夜没睡,连夜敲定了册封公主的全部事宜,要得就是把自己宝贝女儿封公主这事儿板上钉钉,定得死死的,哪怕是皇上想拿此事做文章,也休想翻出花来!
第136章 朝堂交锋
一直到天蒙蒙亮,到了上朝的时间,左右筹划确保万无一失的太后,才将众大臣放去上朝。
小皇帝朱岳虽然今年已经亲政,但权柄的交接又岂是一朝一夕,太后不肯放权,很多时候,朱岳会发现,自己说的话在这朝堂上并不好使。
太后要册封公主之事办得又急又快,待到了朝上,皇上的人一看,嘿,这可不就是现成靶子可以打!
哼哼,不让太后剥层皮割块肉下来,怎能让她如愿!
于是皇上的人马轮番发难,然后又连番被拍下马来。
你说安乐郡主无皇家血统?
礼部尚书王大人很有话说,安乐郡主可是先皇亲行的郡主册封礼,告祭过朱氏先祖和天地后,亲自收的女儿。
先皇认的女儿你不认,你是哪棵葱,脸比先皇脸还大不成?比朱氏先祖脸还大不成?比天地脸还大不成?
你问此事吉凶?
吉,吉得不得了,钦天监监正杨大人连夜写了八百字小作文,深刻阐述了二月初二册封公主大典对大魏朝运势提升的重要影响。
你不让册封公主,就是要让大魏朝运势不顺,好啊,好啊,没看出你竟然是如此狼子野心之徒,到底是何居心!大魏朝运势不顺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你说今年海运受损,国库缺钱?要简办节省开支?
户部尚书马大人把今年预算拿出来了,说的好,你瞅瞅,你瞅瞅,开春花钱最多的,首当其冲,便是皇上的春猎和大婚,要么皇上的春猎和大婚庆典也简办得了,要省大家一起省。
最后工部尚书刘大人跟上,既然缺钱,公主府也不用另找了,长公主府空置这些年,正好册封公主用,虽委屈了安乐郡主,但想必安乐郡主深明大义,也能体谅。
太后册封公主的事儿办得实在太快,皇上的人临时抱佛脚,哪像太后的人准备充分,打了小抄,又有太后考前辅导班集训加持。
皇上的人一个没吵赢,安乐郡主二月初二册封公主之事,就这么当场定了下来。
这之后,太后还准备了诸多后手,谁曾想,自定下公主册封大典,从小年一直到今日大年三十,好几天了,平日里处处跟她唱反调的人,这次却悄无声息,一点意见都没有。
这可不像是小皇帝的风格,想也知道,他怎么会如此轻易接受,不知他在筹谋什么大坏招呢。
太后内心警惕,只让自己的人暗中警醒注意,却全然没跟她的宝儿说,只是让礼部尽快拟定封号,免得皇上在封号上又做文章。
也是难为礼部了,这几日本就是忙过年各种庆典最忙的时候,礼部各大人们不眠不休,引经据典,终于赶在过年这天,把草拟的封号,呈了上来。
姜云容这几日就住在太后的慈宁宫内的东配殿,太后传,她来得也快,进门先给太后行礼道:“太后……”
听了这两字,太后却红了眼,掉了泪,拉了她的手道:
“宝儿,你还是不肯认我,是不是?私下里,你就叫我娘好不好,你都还没叫过我娘,以前是娘不好,没能护好你,以后娘一定护着你,不让你受委屈。”
姜云容不是不肯认,是不敢认,鬼差送她来的时候明明说了,原身六亲死绝,一个不剩,既然如此,太后又怎么会是原身的娘呢?
鬼差总不会骗人吧?
若万一后面又翻出来,这朱宝儿另有其人,那太后还不得翻脸无情,当场砍了她呀!
因而她行完礼,斟酌说道:
“太后要不要再派人查查,待查清楚了,再选封号也不迟。”
听她如此说,太后心如刀割,心痛难忍,含泪抱住她道:
“宝儿,我的宝儿,你一时接受不了,娘也知道,都是娘之前对不住你。你刚出生就被贼人抱走,百天的时候,娘才有机会又看了你一眼,抱了一抱。
这么多年来,未曾养过你一天,又误信了那贼人的谎话,还把你丢了这么些年,让你吃尽苦头。
你不愿意喊我娘,我也不怪你,终有一天,你看到娘对你的心,便会愿意了。”
姜云容不愿选封号,太后就自己选,选来选去,仍旧还是觉得,安乐二字,最佳。
太后拿着那二字在手上端详:
“宝儿,便仍是安乐二字如何,娘只愿我的宝儿,这一生,从此,只管平安喜乐就好,旁的,娘都能为你办了。”
姜云容没什么意见,她现在还处于,觉得这事儿怕是搞错了的阶段,什么都听太后做主,便道:
“全凭太后做主。”
太后叫她来,除了选封号,还有个事儿,是给她补生辰礼。
这几日,她让秋嬷嬷把她所有私库的名册,都给姜云容誊抄了一份过去。
好几大摞厚厚的名册全是奇珍异宝,让她喜欢什么,尽管挑,结果姜云容一件东西都没挑,又把名册送了回来。
太后便知道,这孩子和自己生分呢。
姜云容与她生分,太后也不气馁,她想着,虽血脉相连,母女该当连心,但人与人之间,就是要靠不断的相处,这情谊才能处出来,水滴穿石, 宝儿总能回心转意。
所以姜云容送了名册回来,太后便自己挑,挑了一份她最爱的生辰礼,让秋嬷嬷取出来,要亲自送给姜云容。
太后从手边取过一个盒子递给她:
“你这月初三过生辰,娘还没给你送生辰礼呢,你看看这个,喜不喜欢。”
姜云容道过谢,接过盒子打开,顿时面色古怪起来。
金色的,白色的,粉色的,孔雀绿的,葡萄紫的,每颗都又大又圆,光彩夺目,正是她当时卖给聚珍斋薛三公子的五串九分南珠。
这还是目前她在拼夕夕上最大的一笔开销,卖南珠的钱她还没找到机会找薛三公子要回来,结果这南珠兜兜转转,居然又回到了她手里。
太后见她不说话,以为她看傻了,笑道:
“可是没见过如此大如此圆的南珠,这是闵州薛家所产,我给了薛家一个寻南珠的差事,让他们再寻好的来,宝儿若喜欢,再有好的,娘都给你呀。”
第137章 俗物
姜云容观太后神色,再看太后周身上下的穿戴,太后头上带的头饰是南珠,脖子带的项链是南珠,衣服上的纽扣是南珠,桌上团扇的坠子是南珠,连鞋面上的装饰都是南珠。
她便懂了,太后,这是真的很喜爱很喜爱南珠呀,所以才把她最心爱之物,呈到了她的面前,想要把她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她最爱的宝儿。
太后这样全无保留地对自己好,感受到太后这浓浓的舐犊之爱,姜云容有些手足无措。
她的原则一向是,你对我好,我便要回报你,也要对你好。
但现在太后对女儿的爱是那样直接那样热烈,而她却没有什么能回报她。
姜云容寻思着,太后什么都不缺,又是这样喜爱南珠,若能找到机会,再送她一些更好更大更珍奇难寻的南珠,让她开心就好了。
姜云容把装南珠的盒子关上推回去:“怎敢夺太后所爱……”
太后不收,取出一串戴在姜云容手上,啧啧称赞,既赞南珠之美,又赞南珠和美人皓腕多么相配,剩下的又强给她塞怀里:
“快拿着,跟自己的娘还客气什么,好了,今日新年大典事忙,我先不留你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晚上宫中要大宴群臣,你再陪娘一起去。”
姜云容抱着南珠,回了东配殿,结果琉璃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附在她耳边,低声放了个大雷:
“郡主, 有一个薛大人,给你送了十万两银票!”
琉璃是前几日被太后接进宫的,太后给姜云容拨了八个丫头八个太监并两个嬷嬷使,但姜云容跟他们都不熟,就不常使唤他们。
太后担心她拘谨,就把琉璃接进宫来,想着有她原本的丫头陪着,她便能松快些。
进宫这几日,姜云容主要就做一件事儿,接收太后流水般的赏赐和京中各家送的礼。
而琉璃主要就在帮姜云容处理一件事儿:
带着那八个丫头,把各种赏赐和礼物都一一造册归档,再让太监们一件一件先放到太后给她的库房里,待公主府造好,再给她挪到公主府去。
琉璃作为胭脂铺的程掌柜,如今也是做过生意的人,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
但胭脂铺经她手的银子,也就是几百两这个数目,薛大人一出手就是十万两银子,可真真真把琉璃吓坏了。
姜云容也吓一跳,怀疑这个薛大人,聚珍斋的少东家,是不是放银票的时候,多数了一个零,放错了。
她这几日时常在太后处见到他,果然如传闻中一般,薛大人是太后面前的红人,太后常召他说话。
只每次姜云容一去,太后不管在见谁,在忙着什么事儿,都会先放一放,把那些人打发走,只专心和自己的宝贝女儿说说话。
所以每次她去,薛大人就退下了。
而薛大人,应当是为了避嫌,也没有跟她说过话,只偶尔两人眼神撞上又无人注意的时候,薛康才会眼角带笑,朝她微微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姜云容知道薛康送银票的意思,他是以送礼为名,把上次卖南珠的钱还给她。
只她实在想不通,五串南珠能值十万两银子吗?能有这么多么?
亏她上次自己还在那喜滋滋地想,发财了发财了,五串南珠起码能赚一万两银子。
结果身怀一个亿巨款也没能培养起她对金钱的想象力,闵州首富薛三公子,用这十万两银票,清清楚楚地让她明白了,她居然连臆想都想得不够大。
只是,姜云容左手拿着装南珠的盒子,右手拿着装着十万两银票的盒子,囧囧有神地想,合着她最后就是自己给自己送了个生辰礼,还白得了十万两银子?
晚上吃完皇家晚宴,守完岁,就到了新年大宴的时候。
这是大魏朝传统,每年正月初一,凌晨的时候,宗亲和大臣们守完岁,就会从家中赶往皇宫,和皇上太后共庆新年。
宫中新年大宴,四品以上的大臣都可参加,虽薛大人是从五品,但他是太后面前的红人,谁敢不给他安排个座位。
新任的内务府主管汪主管汲取前任迟主管的教训,一切以太后的意思为先,很会办事,把太后最爱的安乐郡主和薛大人都安排在了太后旁边。
大宴开场,歌舞声声,发现薛康的桌子就在自己旁边,姜云容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借着歌舞的遮掩,问道:
“薛大人,你给我送的礼,是不是送错了……”
薛康目不斜视,依旧看着眼前的歌舞,满脸带笑道:
“是,确实少了些,本不该如此少,只薛大掌柜生前已定好的价钱,做生意便反悔不得,故而只得五万两,请殿下恕罪。”
不,不,不,即使五万两也远超我的想象了,那这样的南珠,到底要那卖多少才是市价呀?姜云容实在想象不出来。
姜云容又问:“若是五万两,岂不是多了五万两,是何缘故?”
歌舞突然停了,是换了曲目,薛康便未答,一直等到歌舞声又起,薛康才答道:
“ 还有五万是谢殿下的救命之恩,殿下金枝玉叶,什么都不缺,薛某身无长物,一点俗物,小小心意,万望殿下莫要嫌弃俗气才好。”
姜云容真是不知该如何说,薛三公子估摸对小小两个字是有什么误解。
她给他买的药,拼夕夕上一百块都不到,换算成银子不过几百文,他却回报了她五万两银票,这简直不能用暴利来形容,收益率高到姜云容都数不清有几个零了。
说到药,姜云容想起来,上次给他买的药,按剂量说不定已经用完了,他病得这般厉害,没有药,发作起来得多危险呀,便又对他道:
“你待会儿别急着走,你给我送了礼,我让琉璃给你备了回礼,拿到回礼再走不迟。”
两人正聊着, 突然一颗豆子咕噜噜滚到姜云容的桌子上,也不知这是天上地下哪里出来的,又一颗豆子咕噜噜滚过来。
姜云容顺着豆子来的方向一看,隔着热热闹闹的歌姬舞姬,对面的静王世子朱星扬对她咧嘴一笑,还朝她举起了杯。
第138章 殿下
看到朱星扬举杯,姜云容也笑着举杯,但是看到朱星扬像是想站起来跑过来,姜云容瞪他一眼,警告他乖乖坐着,不要捣乱。
新年大宴,大家都规规矩矩地,你乱跑什么!是嫌不够打眼吗?
朱星扬接收到这信息,一下就不开心了,委屈巴巴,百无聊赖地又再那里夹那盘豆子。
自从姜云容变成了朱宝儿,从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变成了皇家的郡主,他都好几日没看到她了。
她成了婶婶的女儿,于她是天大的好事,朱星扬高兴得不得了。
但静王妃的话却让他高兴不起来:
“她是朱宝儿,是太后的女儿,更是先皇的女儿,是你名正言顺的堂妹,星扬,你和她之间没有缘分,这是天意,你不要再去找她了。”
去他x的天意!
不,不,不,不能这么跟娘说话,朱星扬生生忍住了,但他可不信什么天意不天意那套鬼话。
老天爷你算老几,你不同意又如何?世子我管你同意不同意!
这世上能左右朱星扬的,只有他自己乐意不乐意,可从来没有什么要别人同意这种道理。
她在宫里又如何,皇宫他从小住到大,她在宫里,他便去找她就是了。
可是这从小住到大的皇宫,这次却将朱星扬拒之门外,他最亲的婶婶居然不肯让他进宫了!
太后的旨意下的清楚,以后静王世子,非传召不得入宫,门口的侍卫皆不让他进。
太后不仅不让他进,还让人给静王妃送了一堆京城贵女的名册,让静王妃尽快给朱星扬选世子妃,操办婚事。
静王妃都没打开看,原样全让人送到了朱星扬那里,然后说:
“你若想选,便选一个,你若不想选,便不要胡闹,惹恼了太后,太后给你赐了婚,可就由不得你了。”
朱星扬倒不怕什么赐婚,谁赐的婚谁娶,他可不娶,还有谁能按着他成亲不成,但他却是真真切切地见不到她了。
如此朝思暮想了好几日,好不容易熬到这新年大宴,朱星扬终于有了个由头,正大光明地来看她。
结果,侍卫又搬出了太后新的旨意,外男不得进后宫!
真是要把朱星扬给气死了,他什么时候成外男了,婶婶你也太心狠了!
当婶婶变成了太后婶婶,身为人臣的朱星扬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什么是皇权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好在新年大宴,同为宗亲,他和她都是要参加的,朱星扬忍耐着火气没有硬闯后宫,乖乖等着新年大宴见她,想与她说几句话。
结果也不知是哪个脑壳有包的安排的坐次,她挨在太后那边坐,他却坐在皇上这边。
两人中间隔着个比楚河还要远的夜宴的大厅,要想说上话,非得跟那拉船的纤夫一般,扯开嗓子吼不可,朱星扬再是不羁,那也干不出这种事儿来呀。
但这楚河又如何,还能拦住他不成,朱星扬寻思着要和她旁边的薛大人换个座位,结果被她凶巴巴瞪上一眼,怕惹她生气,他又不敢过去了。
啊!太难了!他不过想和她说说话,问她这几日过得好不好,怎么就这么难呀!
姜云容见朱星扬乖乖坐好了,没有乱跑过来,松了口气,她刚真担心他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当着满朝宗亲和大臣的面,跑过来找她。
他与她之间,现在是堂兄和堂妹的关系,可不能传出什么男女私情的闲话来,否则不论对她还是他来说,都是灾殃。
薛康坐在一旁,见对面的静王世子,一下高兴,一下丧气地,喜怒皆露于颜表,余光又瞄到郡主殿下佯怒的样子,一来一去之间,心下了然,这二人之间,怕是有什么故事。
但他只做不知,仍装做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大殿上的歌舞,心中寻思着,要如何起个由头,找郡主殿下,讨一讨他的药方。
只他前几日才给殿下送了银子,现在就这么急哄哄提起来,如此,未免显得过于刻意。
又不是一锤子买卖,人情往来嘛,细水长流方才稳当,不急不急,待与殿下再熟悉些再提,方才顺理成章,不显得突兀。
因而当安乐郡主问他,明日是否得闲,请他到长安街的胭脂铺一叙,有事向他请教时,薛康一口答应了下来,心中只寻思着,明日,要送点什么给殿下做新年礼好呢?
聚珍斋中,虽汇集天下珍宝,思来想去,在薛康眼中,也想不出来,有什么珍宝能匹配上他的郡主殿下,再是珍贵稀有,能有郡主殿下自己的珍宝来得好吗?
薛康心中没底,有心想再送一笔银子,又担心殿下嫌弃他俗气,但是大年初一,送个红包好像也说得过去。
姜云容可不知这个薛大人在想些什么,她有心想给太后再送一些更好的南珠,来报答太后对自己的好。
听太后说薛家现在在负责采珠,便想找薛大人请教请教,大魏朝的采珠,是怎么个采法,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让她浑水摸鱼,在薛家进贡的珠子里夹带私货,把她想送给太后的南珠加进去。
否则她实在难以解释,为何她会有,其实现在在薛康这里她已经很难解释了,好在薛康也没有问。
新年大宴尾声,太后安排了个嬷嬷,先领着姜云容离了席,就没给朱星扬与她说话的机会。
薛康见对面静王世子肉眼可见地沮丧起来,不动声色地挪开了眼,皇家中人,竟然还有这样一眼能看穿的性子的?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
真的也好,装的也好,跟他也没关系,郡主是金枝玉叶,又将得封公主,只要她愿意,爱与谁有牵扯都合情合理,还有很多公主养面首的呢。
薛康假装什么也没发现,大宴结束后,便独自离去,去了慈宁宫。
他非正经科举出身,又是商贾,所以朝中大臣们也无人与他来往,但他进宫只为的是找他的殿下,旁人如何看他,他其实根本不在意也不关心。
太后还未回来,慈宁宫中的宫女嬷嬷们对薛大人来也是见怪不怪了,以为薛大人在等太后,便上了茶点。
薛康便在慈宁宫殿中坐等了一会儿,一个小丫头果然跑了进来,递给他一个小小的包袱,说是安乐郡主给他的回礼。
薛康猜到了是什么,打开一看,满心欢喜地笑了起来。
是,他的药。
果然是他的殿下呀。
这世间,不为回报,不为算计,只是单纯对他好的人,唯有一人。
只有他的,殿下呀!
第139章 初一
大年初一,姜云容辞了太后,带上琉璃,带着一马车的各式礼物,回田家坊看钱婆婆。
琉璃跟着她进了宫,琥珀,五福还有六宝三个又都是侯府家生子,过年都回去了,钱家就只剩钱婆婆一个人过年。
姜云容担心她一个人过年孤单难过,故而一大早就出了门来看她,谁知有人到的比她还早。
“大公子?你怎么在?”
姜云容到了门口,下了马车,招呼护卫她出门的侍卫们给钱婆婆搬礼物,结果钱婆婆没出来,白亭山倒先走了出来。
白亭山笑着道:“郡主来得倒早,我来给老人家拜年。”
姜云容听他这么叫,颇有些不自在:“大公子,要么你还像以前那样叫吧,这么叫挺不习惯的。”
钱婆婆也满脸笑地迎出来,到了近前又有些犹豫,似乎拿不准要不要给她下跪:“郡主……”
姜云容见了忙扶住她:“表姨婆,你可别这样呀,还是叫我云容吧,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呀。”
钱婆婆听到这声表姨婆,便没再坚持,哽咽地答应了:
“好,好,好,还和以前一样,你在宫里,一切可好?太后对你可好?皇宫之中,老婆子我也进不去,也不知你怎么样了,这几日,可真的急死我了。”
钱婆婆问的,皆是白亭山想问的,想说的。
她竟然是太后的女儿!
她被太后认回,成了安乐郡主,有了皇家身份庇佑,对她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他着实为她高兴,但也同样意味着,从此以后,他若想见她,将要难上加难了。
深宫之中,是他难以踏足之处,便是她遇到什么事情,他也当真是鞭长莫及呀。
今日白亭山本是很忙,父亲去了北边边境,震慑游鞑,给北贸的商队镇场子。
二弟跟着那婉晴不知私奔到何处,按理说既然杜夫人已然过门,二弟就该回府才是,如今却依旧渺无音讯。
前几日,花嬷嬷避开众人,来给他递了消息:
“侯夫人暗中为二公子派的护卫,在快进沧州境内的时候,跟丢了人,沧州正在闹兵祸,二公子却丢了,侯夫人为此急得不得了。”
花嬷嬷因女儿被卖一事怨恨上了侯夫人,后白亭山和姜云容救回琥珀,宝贝女儿失而复得,花嬷嬷为了报答这恩情,便倒戈向了大公子,常和他传些消息。
侯府中,侯爷和嫡二公子都不在,新年祭祖的任务就落到了白亭山的头上。
白亭山今日本是很忙,但他知道以姜云容的性格,今日必定会回田家坊看钱婆婆,因而无论如何都要来看她一眼,方才放心。
如今见着人了,听她温柔地对钱婆婆说,她很好,太后对她也好,让钱婆婆安心云云。
白亭山之前只想着能见一面便好了,如今见着了人,又开始想,下次要再得见,又不知是何时何地了。
钱婆婆也正好在叹:
“哎,这皇宫里再是好,就是规矩太多,未必有在自己家中自在,便是我想见见你,也见不着。”
然后白亭山就见姜云容听了这话,掏了个小牌子出来,给了钱婆婆道:
“表姨婆,你要想我了,或有什么事儿找我,就把这个牌子给宫门口的侍卫,我便知道了。”
白亭山盯着那小牌子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青竹在一旁却急得不得了,不住小声催促道:“大公子,我们该走了,真来不及了!”
白亭山从那牌子上收回了视线,便向两人道别:
“府中事儿忙,我便先回去了。”
送走了白亭山,钱婆婆又拿了几张帖子给她,说是有个江南来的客商,姓唐,想要跟她合伙做胭脂的生意,把她的胭脂卖到江南去。
又有个客商姓郑,是从晋中来的,也要找她做生意,想要她给他长期供货,他要的量大。
居然连加盟商和批发商都自己找来了,要把她的胭脂生意做大,就要打开多元化的销售管道,姜云容觉得此事能谈。
她决定把这事儿交给五福去办,于是唤了一个护卫去给五福送信,让五福下午来田家坊找她。
再唤了一个护卫去给郑姓客商送个回信,就说过几日王掌柜必定登门详聊。
同样,往唐姓客商也派了个侍卫去传回信。
如此,太后给她安排的四个侍卫就已经去了其三,姜云容想了想,给最后一个侍卫安排了个差事:
“你去趟石佛庄,让吴叔和他儿子吴大下午来趟田家坊。”
侍卫有些犹豫:“太后让小的保护郡主,若我们都走了……”
姜云容纠正他:“太后有没有说,让你们听我吩咐?”
那自然是有的,侍卫这便领了差事,往石佛庄而去。
把人都支走了,姜云容这才和琉璃驾着马车,往长安街胭脂铺的分店而去。
长安街的胭脂铺,五福基本已经弄得差不多了,之前已经定好了在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开张。
田家坊的胭脂铺只是个小小的店铺,而长安街的就大多了,足有上下两层,面积是原来胭脂铺的四倍大。
为了匹配这个豪华地段,姜云容还拓展了品类线,在原来口脂,胭脂的基础上,增加了高价的种类二两银子和五两银子的。又增加了眉笔,而钱婆婆做了个更高级的头面,售价决定挂500两试试。
姜云容觉得自己到的很早,结果,刚打开店铺的门,薛大人就到了,一看就是在某处专门等着的缘故。
跟着他的,还有一辆马车,几个小厮从马车上抱下来几大摞的文书。
姜云容只觉奇怪,问他:“薛大人,这是何物?你今日还有公务在身吗?”
薛康笑笑:
“非也,薛某如今领着采珠的差事,殿下找我,想必是想知采珠之事。
五万清浦县,十万采珠人,这是历年清浦县和合浦县,伤亡的采珠人的抚恤名单。
殿下可知海寇乔四海为何要杀进清浦,为的就是要找南珠,殿下若要问我,采珠靠的是什么,这便是答案。”
大魏朝采珠,靠的那自然是无数采珠人的血泪和性命。
大魏朝的采珠人,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当真是一个高危职业。
采珠船开出,采珠人一根绳子绑身上,便往下潜,一潜便是几百尺,什么保护的工具都没有,唯一的安全措施也仅是呼吸不上时,摇摇绳子,指望船上的人能发现不对劲,将他拉上来。
海水压力,隐蔽流涡,血腥恶鲨,对采珠人来说,都是大大的生命威胁,稍有不慎,就要丢了性命。
姜云容翻开薛大人带来的历年采珠人抚恤名单,仅合浦一县,官方在役的采珠人就有八千人,每年合浦因采珠而亡的采珠人,竟然超一千人之众。
竟是每日采珠船开出,皆有三四人有去无回,如此高的伤亡率,姜云容越看越是心惊。
那么采珠人身死,留给他妻女的抚恤银是多少呢?
朝廷档案上写着十两银子一人,这每年一千人的性命,朝廷便花一万两银子买了。
一万两银子,也就是姜云容那一串九分金珠十八子的价钱,这还是薛大掌柜急于筹措赌资,胡乱定低的价格。
若按市价,那每一颗珠子上,都沾着上百人的血。
但这还是户部拨给采珠官的银两,从采珠官往下,层层盘剥,能落到采珠人遗孀手中的,就更少了。
且在役的采珠人,是特定的旦籍,只要家中还有一口活人在,男人死了,女人顶上,大人死了,幼儿顶上,如诅咒一般,生生世世,子子孙孙,直到家中最后一点血脉断绝,死得一个不剩,方能解脱。
薛康见郡主翻看着朝廷的抚恤名册,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便知郡主是动了恻隐之心。
这果然是他那,视人为人的殿下呀!
薛康不知,殿下所谓的请教,是想知道些什么,但既然殿下想知道,无论是什么,他便都原原本本,清清楚楚地将这一切都摊给她看。
无论是好的坏的,美的恶的,都让她知道,知道后,是非公道,皆由殿下做主。
薛康见她看完合浦县的,又去看清浦县的,便道:
“海寇乔四海年前杀入清浦县,抢夺南珠,清浦县采珠人和采珠官死伤上千人,新的名单,还未报上来,殿下手上这份怕是会有变动。”
姜云容嗯了一声,心中有些难受,一次又一次,揭开这个世界的真面目,便是人命如草芥,众生如蝼蚁,普天之下,从南到北,王土覆盖之地,皆是如此。
她合上厚重的抚恤名册,长叹一口气,问薛康:
“薛大人,你这个采珠官,之后准备怎么当呢?”
薛康恭敬答道:
“殿下,薛某自然当因循旧例,之前采珠官如何当,薛某便如何当,年底若上缴不上足量的南珠,薛某的人头只怕不保。
去年清浦县受海寇搅扰,该当上缴的南珠未能足额缴纳,太后震怒,判了前任采珠官渎职之罪,斩首示众,其家眷,上至八十老母,下至三岁稚儿,皆收监为奴。
今年清浦县采珠船难以出行,若要凑足南珠之量,只能扩充合浦县采珠人的数量,从当前的八千之众,扩充到一万六千之众,方有把握。
薛某本月初六就要启程去合浦县,为的就是此事。”
姜云容内心颇受震动,便问他:“薛大人,这多出的八千人,薛大人准备从何处寻呢?”
薛康答得轻巧:
“殿下,自当从旦籍中征召充实采珠人的数目,若仍不足,这世间为奴为婢之人众多,要想寻个八千人出来,不是什么难事。”
是啊,为奴为婢者,命不由己的为奴为婢者。
姜云容现在虽贵为郡主,但在不久前,也是一个朝不保夕的为奴为婢者。
太后,太后,姜云容心中想着,太后是她的娘亲时,对她自然是千好万好的,恨不得将全世界的珍宝捧到她面前,自然是世界上最好的娘亲。
但当太后是太后,俯瞰众生时,对众人而言,便是另一番景象。
姜云容有心想为太后送南珠,让她开心欢喜,但又不想,做那以采珠人之命换珠之事,在她看来,人命无论在任何时候都是最重要的。
投身在采珠人之家的那些人,又是造了什么孽,非得一出生就经历这一场命中注定的劫难呢?
若当初,那鬼差手一抖,将她投到采珠人之家,只怕她现在已经再度入了轮回了。
还是那句话,世间苦难众多,若未在她眼前,她不知道,也就罢了,但如今这厚重的抚恤名单,每一个字都血淋淋地展现在她面前,让她如何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袖手旁观呢。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她既然在这苦难世间走了这一遭,又有了这郡主的身份,不为此做点哪怕小小的,力所能及的改变,她怎能甘心呢。
姜云容眉头不展,思虑良久,薛康静立一旁,并不打搅她思虑。
薛康想,郡主或许是在做什么决定,会是什么呢?
她会劝太后收回成命吗?
此事,只怕难办,虽太后爱女如命,但采珠一事,不仅是太后嗜爱南珠一个缘由,更重要的是,为了充实国库。
清浦和合浦两县,乃大魏朝主要的南珠采地,每年上缴的南珠,除了少部分珍品归太后私有,更多的却是进了国库,是一笔庞大的收入。
太后再是疼爱自己的女儿,也不会为了郡主的恻隐之心,丢掉这么大一笔国库的收入。
在郡主殿下看来,人命比珠子重要,但在太后看来,能用贱民换来银子,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贱民之命,不论是旦籍也好,奴籍也罢,世间何其之多,穷苦人家生起孩儿来,那可真是,一窝又一窝,简直比地里的韭菜还会长,割了一茬又长一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有什么好怜惜的。
只怕太后,只会嫌弃采珠官办事不利,割得不够狠,换得不够多呢。
薛康见殿下的眉头越皱越紧,显而易见地在为这些采珠人难过,突然又有些后悔。
他想,殿下如此心软,如此见不得这些,自己是不是办错了事?是否办事办得太过直白,或者下次还是遮掩修饰一番才佳。
正想着要如何规劝一番,让殿下少些愁容,突然听到殿下开口道:
“薛大人,你知道南珠是可以种出来的吗?”
若南珠能种出来,岂不是跟摇钱树也能种出来一般?
若是旁人说起这话,薛康只会觉得这是闻所未闻的天方奇谈。
但因说这话的是郡主殿下,薛康便端正态度,认真回道:
“薛某不知,愿闻其详。”
啊,其详不了,这个其详其实我现在还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你等我回去做下小抄呀。
姜云容只知道现代的珍珠似乎都是种出来的,把珠核种进贝壳里,过一两年就会长出珍珠来,但是具体要怎么操作,她确实不知道细节。
但是没有关系,她决定跟做胭脂似的,到拼夕夕上买几本淡水珍珠养殖技术的书,把关键步骤抄录下来,让薛康带到合浦去试试。
如果此事成了,数以万众的旦民们就不用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出海去采南珠了。
就算一时之间,技术不成熟,种不出稀世的珍品来,只能养出凡品的珍珠,也不要紧。
到时候到了采珠的季节,她从拼夕夕上买一些又大又圆的替换进去,便既成全了她想回报太后的心愿,又能让薛大人年底的kpi有个交代。
真是两全其美,再好不过的法子。
想着他初六便要出发去合浦,姜云容便道:
“我记得我在一本古书上见过种南珠的法子,待我回去找上一找,抄录下来,你正月初六出发的话,那便正月初五你来此处,我交与你。”
薛康见她说得如此笃定,便懂了,确有其事!世间竟然还真有种南珠的法子!
这岂不是点石成金一般的神仙手段?
当然,郡主殿下使出的神仙手段,薛康见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薛康本是不信鬼神的,但从他第一次与她相见,便怀疑她是从天上下凡来的仙子,而非凡人。
否则,那古怪的药,要如何解释?
郡主既然是从天上下凡来人间的仙子,会知道这些,理所应当呀。
薛康看向姜云容,见她再无其他吩咐,忍不住问道:
“郡主殿下,可还有其他要交代薛某的,忘记说了?”
还能有什么?
姜云容眨巴眨巴眼:“一路顺风?”
薛康见她当真是没有其他要吩咐的,忍不住说道:
“郡主殿下,你可想过,你要交给薛某的是什么?如此重要的东西,薛某何德何能,能得殿下如此信任?
既殿下如此信得过薛某,薛某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请殿下,往后,勿要再如此轻信旁人。
若有那恶人,得了这点石成金之法,想要独占,趁殿下不留心,加害了殿下,可如何是好?”
听他如此说,姜云容便正色问他道:
“薛大人,我教给你的法子,是为的什么?你可清楚?”
薛康见她问得如此认真,忙正了衣冠,肃穆道:“薛某明白,殿下要这世间,再无旦民良民之分,终止旦民之灾。”
见他清楚,姜云容便笑着说道:
“薛大人,世间之事,都有风险,我若知道法子,却为了那可能有可能无的风险便不去做,想到每日都有如此多人无辜枉死,我心中实在难安。
我信得过薛大人,此事,就全权拜托给薛大人了。”
薛康看着她,只觉她全身好似在发光一般,他从小到大,全然在算计的环境中长大,遇到如此赤子之心的殿下,只觉这光芒,一次又一次,驱散了他心中的暗霾。
薛康朝姜云容行了个大礼:“殿下的教诲,薛某谨记在心,必不负所托。”
后面的几日,姜云容便留在了田家坊,一是为了处理即将开业的胭脂铺分店的事情,另一则是躲在房中,偷偷抄录珍珠的养殖法子。
晋中和江南的客商,五福作为她的大管家去谈的,谈得很是顺利。
胭脂生产这块儿是吴叔在管的,五福不太清楚,去聊之前有些没底,还特意来问她:
“郡主,咱们庄子能产多少胭脂?若这客商要的量大,我有些没底。”
姜云容给他打包票:“放心,他要多少咱有多少。”
开玩笑,现代流水线的产量,还能不够不成,分分钟就给你做好了。
晋中的郑姓客商要的简单,他想做批发商,要的不过是个量大从优的批发价,五福便和他谈了个阶梯价的折扣,拿的货越多,优惠越多。
姜云容唯让五福谈的时候加了一点要求,郑客商卖的价格不能低于他们给出的指导价,免得两边价格打起来,乱了自己的招牌。
江南的唐姓客商要的就更多些,他想做的是加盟商,他想接着用钱氏胭脂的名号来卖这胭脂。
姜云容便明白了,这唐姓客商不仅看上了她的胭脂,还看上了她郡主的名号。
郡主皇庄所产的胭脂,连皇家自己都在用,说出去,自然听起来,就比旁的胭脂,要更高贵些,更能溢价些。
关于她开店的事情,姜云容也问过太后,会不会不合规矩,是否会对太后有妨害?
太后笑着摸摸她的头:
“宝儿,你要记住,这世上的规矩不是死的,是人定的,为的是约束下人的,不是为了约束我们自己的。
在这世上,娘说的话便是规矩,别说是卖个胭脂了,便是你想去考状元,也没什么不行的。
你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旁的都不用管,只你喜欢就好。”
姜云容便让五福答应了这买卖,趁这个机会,还让五福及吴叔的大儿子吴大,带了几个侍卫,跟着这唐姓客商去了趟江南出趟公差。
给五福的任务是去江南,看着有合适的便买些宅子,店铺,田地,和庄子。
给吴大的任务是在江南的庄子里,把第二个胭脂生产基地建起来,免得一些本地款的胭脂,也得千里迢迢运过去,非折本不可。
到了正月初五那日,薛大人果然如期到了长安街的胭脂铺来找她,收了姜云容的整整十几页的珍珠养殖大法,当场便坐下来看。
姜云容有点囧,倒也不用这么卷吧。
看了一会儿,薛康说道:“殿下所书,薛某已经记住了,殿下可要收回去?”
姜云容摇摇头:“收回来做什么,本来就是给你的。”
薛康说了声好,便将那十几页珍珠养殖大法丢到了火盆里,然后在姜云容诧异地目光中说道:
“殿下,薛某明日便要出发去合浦,不能护你左右,皇宫乃全天下最凶险之地,请殿下务必小心。
便是至亲之人,也请殿下留些心眼,不要全然托付,纸墨之类更是万万不可留下。
薛某去了,殿下,保重。”
薛康说完,向她行了一个正式的大礼,然后便出了胭脂铺的大门。
出门之后,身穿红衣的薛大人突然转身,笑着又看了她一眼。
谁能抵挡身穿红衣的薛大人这一笑?这一笑美得惊心动魄,美得姜云容呼吸都为之一滞。
薛康又唤了一声:“殿下,保重。”
这才终于转身笑着离去。
殿下,薛某必不负所托,愿这世间如你所愿。
正月十五,姜云容长安街的胭脂铺分店正式开了。
因琉璃跟着她进了宫,且姜云容已经与她说好了,琉璃开完年就十六了,待公主府开完府,就让她回青州去成亲过自己的好日子。
钱氏胭脂大掌柜的位置,就空了下来。
田家坊总店的掌柜名头便落在了六宝头上,六宝年纪虽小,开完年也只有十五岁,但人机灵的很,是个人精,又有钱婆婆在一旁看着,历练历练,问题不大。
分店的大掌柜则是一个姓韩的小娘子,也就是原本跟着琉璃的那个账房姑娘。
韩家小娘子,能写会算,待人接物爽利大方,家中原本是世代经商的,因得罪了权贵,家道中落,才不得不出来自己讨生活。
琉璃和五福对她评价都颇佳,姜云容见过后也觉不错,韩大掌柜便走马上任,成了长安街分店的掌柜。
开业第一天,姜云容去看了看,韩大掌柜带着四个女伙计,加姜云容给店里安排的四个从庄子里调来的侍卫,生意做的是有模有样,不怎么需要操心。
所以她就只管干一件事儿,那就是坐在家中收开业贺礼。
其他也就罢了,琉璃都帮她处置了,但有几个,琉璃做不得主的,便领到了她跟前让她自己做主。
首个让她意想不到的就是,正月初六就已经离京去合浦的薛大人,居然也给她留了一份礼。
全身圆滚滚的薛二掌柜,如今已荣升为薛大掌柜的薛富勋,见了安乐郡主,行了个磕头的大礼,满脸堆着笑,说道:
“少东家说,郡主殿下这生意越做越大,南来北往的,又都是精贵的东西,若非自家货船,终究不太妥当。
这十条货船,请郡主殿下务必收下,虽不值钱,但都是薛家一直用着的,人和船都是干干净净,知根知底的,用起来方才安全。
这船上的船主和船夫,也都是多年有经验的船把式,天南海北各条线路都熟悉,各地风土关系都了解,郡主殿下不管要去哪里,交代他们,都错不了。
万望殿下不要嫌弃才好。”
所以薛大人这是送给她一个古代版的顺丰?
五万两银子是“小小心意”,十条货船是“虽不值钱”,姜云容对薛大人这视金钱如沙砾的言辞,真的是,每次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薛掌柜观郡主神色,忙又接话道:
“少东家还说,若殿下当真嫌弃,也请暂且收下,待他从合浦回来,定当面来与殿下请罪。
只这段时日,这好几月,十条船上,这些船把式若没了差事,只怕就要饿死了,求殿下发发善心,先赏赐他们些差事做做……”
这就把姜云容不肯收的话给全堵死了,薛康之所以没有当面送,怕的就是她不收,打得就是生米煮成熟饭的主意。
姜云容只好收下,想着薛康回来,再补银子给他。
薛康果然是做生意的,最知道她当前缺什么,送的船来得也及时。
正好到了要给江南的唐家和晋中的郑家发胭脂过去的时候,姜云容原本还在打探看哪家的货船比较靠谱,如今正好用上。
薛掌柜见安乐郡主为人和气,对他这等商贾也是平易近人,又是众所周知的太后的爱女,出于生意人的本能,便厚着脸皮又多聊了几句闲话,想要多多培养点交情,便又说道:
“这几日北境边贸已开,不知郡主殿下是否有做边贸的打算,若是殿下要做边贸生意,不知能否让薛家也跟着为殿下出点力,喝点汤,一应需要的人手,都可由我薛家来置办。”
姜云容不解问他:“薛家一应人手都不缺,薛掌柜何不自己单干?”
薛掌柜为这事已经奔波很久了,正苦恼得不得了,便道:
“哎,殿下有所不知,边贸如同海贸,都需要通关的文书,以前闵州还能出海的时候,海贸的文书都由严将军在管,我薛家与严将军也算有点交情,自然无碍。
但如今这海贸停了,北边边贸开了,这边贸的通关文书是白侯爷在管,我薛家与白侯爷,这着实不太有交情。
如今这拿到文书的,似乎就仅有扬州的杜家,听说杜夫人得宠的很,杜家方能有这造化,只这条路子,可遇而不可求呀。”
北境边贸的通关文书虽是白侯爷在管,但姜云容作为太后的爱女,找太后要一张通关文书,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姜云容并不想动这层关系。
一是因鬼差那句六亲断绝,她其实一直对自己是不是真是朱宝儿存有疑虑,让五福下江南买房买地也是为了准备条退路,存了随时跑路的心思。
另一个是因她对政治一窍不通,而太后做为大魏朝实际上的最有权势之人,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举一动都可能引发她难以想象的后果。
太后待她情真意切,姜云容便不想因自己的事情,影响她的决策。
因而只好对薛掌柜歉意道:“这通关文书,我也没有。”
薛掌柜和姜云容聊这些,只是为着攀些交情,人情嘛,就是处出来的,一来二去,就熟了嘛。
因此他倒也没真的指望郡主殿下会有,即便郡主殿下有通关文书,郡主手下什么能人没有,又何必非薛家不可。
因而薛掌柜也并不失望,只道:
“是是是,是小的冒昧了,请殿下恕罪。不过薛家愿为殿下效力之心,天地可见,若殿下以后有了这打算,请给薛家一个为殿下效力的机会。”
薛掌柜说的这个以后,姜云容本来并没有放在心上,谁知这个以后会来得如此之快。
薛掌柜前脚刚走,琉璃就把白亭山领来了。
白亭山进门贺了她开业大吉,然后道:
“你今日新店开张,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如今你该当什么都不缺,但有个东西,你或许有兴趣,我便给你带来了。”
自从正月初一见面的时候,姜云容说了一切还像从前那般叫,私下里,白亭山自然不会主动地叫起尊称,反倒让两人生分。
姜云容也觉这样很好,两人私下里,便还是这样,你呀我呀地叫着。
姜云容也是好奇,白亭山说她会感兴趣的东西,会是什么,便接过来打开看了看:
正是薛掌柜心心念念求而不可得的,北境边贸通关文书。
第143章 边贸
见了这通关文书,姜云容只觉神奇,简直怀疑这大公子是不是哆啦a梦转世,或者是不是在她身边装了窃听器。
否则怎么能这么刚刚好,她缺什么,他就有什么呢?
可能是她眼中不可思议的眼神太过直白,白亭山笑道:
“看我做什么?你连江南的生意都做了,边贸的生意应该会有兴趣吧?”
对,她确实是很感兴趣的,大魏朝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真想出去看一看呀。
就这么走自然不行,连在大魏朝境内都不太安全,怎么也得等她建的商队把这条路线趟通了,她也可以出去看一看。
让她专门去找太后要这通关文书,她不会去找,担心影响了太后的决策和判断。
但既然大公子主动送来了,赚钱的事情她自然不会推出去,有钱一起赚嘛!
于是姜云容对白亭山说:
“感兴趣,感兴趣的!赚了银子,我们五五分呀,大公子!边贸我不熟悉,我准备找薛家合伙,先派人去把路线摸清楚,你觉得怎么样?你要不要一起?”
自然要,要不然白亭山为何来呢?
自从姜云容成了郡主,尊卑颠倒,对白亭山来说,最大的问题便是,从此以后,他要见她,就难上加难了。
连她的表姨婆想见她,都得拿着牌子,层层通报,等着求见,何况是他这样一个非亲非故的外男。
他需要用一个正当的理由,将他与她连在一起,以后方能有由头见她,无论她是姜云容还是朱宝儿,他想娶她的心意不变。
她是姜云容时,他想娶她,最大的问题是她的身份。
她是朱宝儿时,他想娶她,最大的问题却是他的身份。
太后爱女如命,一个没有继承权的侯府庶子,还是一个刚刚丧妻的鳏夫,哪怕他今年金榜题名,入朝为官,太后也是不会同意的。
他唯一可能的胜算是,她愿意。
可是她到现在还没有给他答案,而没有给答案,本身就是答案。
他知道了,她是不愿意的。
白亭山已认准了自己的心意,自然不会放弃。
现在的她不愿意,但天长日久,日久生情,便还有机会。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要相处的,没有由头便创造由头,否则长此以往,长久地见不上面,她只怕会将他忘了。
听她如此问,白亭山笑着答道:
“我也正有此意。”
正月底,一切准备妥当,钱家的商队,从京城出发了。
说是钱家的商队,但实际上这支商队成分比较复杂。
包含薛家掌柜薛富勋安排的乌压压一片人,加姜云容这边出的三个人,再加白亭山的几个人。
虽然薛家人最多,但因为通关文书是姜云容出的,那这商队便挂着钱家的名号。
边贸的通关文书为何人人皆求,因为边贸确实是一个暴利的生意,把茶叶,丝绸和瓷器带出去,再换成香料和珠宝带回来,一来一回,就能赚上上百倍的价差,让人如何不疯狂?
薛掌柜会做人的很,他之前和姜云容提这通关文书,只是为了有个话题,攀个交情,没有想过真能成事。
否则之前少东家早把这事儿给办了,不至于等到现在。
薛掌柜都准备放弃了,但没想到,安乐郡主居然当真如此神通广大,她居然真的有通关文书,还真的愿意带上薛家一起!
果然少东家就是少东家,临走了还留给他一条锦囊妙计,那十条船,送的值!
听说这通关文书是白家大公子帮的忙,薛掌柜便主动提出,说幸得郡主和白公子愿意给薛家这个体面,这趟薛家赚的银子,愿各孝敬一层给郡主和白公子,一下子把三家利益都绑在了一起。
这一趟,姜云容派的三个人,一个是吴叔家的二儿子,因为哥哥吴大被姜云容派去了江南出公差,吴二羡慕得不得了,每次姜云容去庄子里,都跑来找姜云容讨差事。
姜云容说了这是趟远差,非常远,来回要六七个月,可把一天到晚就梦想着出远门的吴二高兴坏了。
另外两个是之前五福给她买的侍卫,派去一路保护吴二。
一个侍卫叫塔古,是个身高近两米,长得如塔一般的汉子。
还有一个侍卫叫王大壮,是个虽然不高,但壮得如牛一般的汉子。
完美符合姜云容当时对五福提的要求,又年轻,又身体好。
商队出发之前,姜云容特意叫了三人来,给吴二下的任务便是:
“我已托付了薛掌柜,让他派领队一路照看你,你一路就跟着薛家领队,不要乱跑。
摸清楚一路的路线,东西你不知道如何卖如何买,便跟着薛家领队,他怎么卖,你怎么卖,他买什么,你买什么。
以后若我们自己建商队,靠的就是这些信息了。
最重要的是,平安回来,若是遇上什么匪类,意外,千万记住了,命最重要,郡主我不缺这点小钱,其他都是小事。”
吴家现在跟着她讨生活,别人这么大个儿子交给她,总得平平安安给人交回去。
吴二一行三人带出去的东西,姜云容选了很久,最后选了茶叶。
主要的原因就是,丝绸成本太贵,陶瓷又重又容易破,还是茶叶好,又便宜又轻又不容易破。
薛家在闵州有自己的茶山,姜云容试了这次薛掌柜让商队带出去的茶叶,感觉和拼夕夕上百来块一斤的茶叶喝起来,差异也不大。
于是在拼夕夕上买了些质量差不多的茶饼,再专门定了个钱家茶的高级包装,就让吴二等三人带了几百斤出去。
而这商队一走,离二月初二花神节,姜云容的公主册封礼,就很近了。
离她的册封礼越近,太后越是紧张,提起了全部的心神,就担心皇上会在最后关头捣乱。
因为小皇帝此次实在是太反常了,那日朝堂上,皇上的人马对册封公主一事发难后,直到现在,近一个月时间,居然悄无声息,没有后续的动作,让太后后续的准备,全无用武之地。
同时,京城中,突然有一个关于贺老将军的谣言流传开来,说是有个从海寇乔四海手中逃脱的军士回报,说那乔四海,居然是贺老将军之前的学生,也是贺老将军之前的下属,这乔四海之所以这么厉害,怎么都干不掉,是有贺家暗中相助。
第144章 所求
听到贺家这个谣言的时候,姜云容算了算,自从那次新年大宴后,她已经快一个月没见过静王世子了。
甚至连元宵大典的时候,他都没有出现过。
现在她与他是堂兄和堂妹的关系,所以他不出现,姜云容便认为是他想通了,终于要与她相忘于江湖。
但如今这“江湖”中出现了对他们家不好的传言,贺老将军又是他的亲外公,她又担心起来,他们家会不会出什么事儿。
而能决定他们家会不会出事儿,出多大事儿的人,自然只有太后和皇上。
姜云容从东配殿出来,去给太后请安,一路还在想贺家的事情,然后突然就被走后面的琉璃拉了一下衣裳,她回过神来,发现小皇帝朱岳正迎面走过来。
住在宫里,特别是住在慈宁宫,遇到皇上,是常有的事儿。
皇上早晚都要来给太后请安,孝顺得很。
因为太后和皇上不对付,太后又对自己这么好,所以姜云容天然是太后这一边的。
以前每次姜云容都会尽可能地掐着他来的时间,提前回避,实在在太后那里碰上了,两人也是,一个寻常请个安,一个寻常说个免礼就结束。
加上姜云容进宫的这一个月,基本不出慈宁宫,连御花园都不去逛,所以虽然常遇到,但除了寻常的请安,姜云容没怎么跟皇上说过话。
这个时候,离得太近了,已是避无可避了。
姜云容只好停下行礼道:“给皇上请安。”
以往说个免礼就走的朱岳,这次居然既没有说免礼,也没有走,而是轻笑一声,问道:
“皇姐,你因何如此怕朕?总是躲着朕?”
这话听着就不太正经,不太庄重,甚至有些轻浮之意。
姜云容不敢抬头,她还未答话,朱岳又笑了一声:
“你不必怕朕,你想要的,会如愿的。”
说完,也不待姜云容回答,便带着太监们,自顾走了。
朱岳说得没错,姜云容确实一直在躲着他。
只因有次朱岳来请安,姜云容正好在,太后和她说话到一半,便让她等一等。
姜云容便在一旁等,结果太后和皇上话里话外绕来绕去,听得姜云容只觉无趣,正在那儿东想西想,突然就和朱岳的眼神对上了。
朱岳居然在看她,而那眼神中,是欲望。
被姜云容发现了,朱岳愣了一下,然后不仅没移开了眼神,反而笑了一下。
直把姜云容吓了一跳,赶快转过头,然后更加躲着他走。
姜云容想,他这莫名其妙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说册封公主之事吗?
她一边想着,一边进了主殿去给太后请安,太后见了她来,笑道:
“宝儿,你来的正好,这两日你都跟着礼部尚书王大人,到公主府,熟悉下册封礼的流程,免得到了你的大好日子,忙中出错。”
姜云容答应了,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太后,儿臣听说,贺家……”
太后只听她起个头,便高兴得不得了,宝儿在她面前一向拘谨,除了日常请安,什么都不敢问,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
太后知道,这是两人之间生分,宝儿还未完全信任自己,只将自己当太后,未将自己当娘亲的缘故。
伤心,自然是伤心的,日日夜夜心里想着,每日在佛前念着,辛苦找回来的女儿,恨不得连手上权柄都分给她的女儿,对自己不亲热,让太后如何能不伤心。
就拿那边贸通关文书来说,宝儿要想要,不过她一句话的事儿,但宝儿居然舍近求远,去找旁人也没来找她,太后便更伤心了。
但一想到她曾经吃的那些苦,太后除了伤心,更多的便是心疼。
这还是宝儿,第一次主动想要找她打探个什么消息,问个什么事儿,于是太后期盼地看着她,期望她再多问些什么。
什么都可以呀,我的宝儿,不论你是要给谁求什么恩典,要什么赏赐,恕谁的罪,想要金山银山,想要龙肝凤胆,只要是你要的,娘都给你找来呀。
可是太后失望地发现,她的宝儿只是起了个头,便又不说了,而且行了个礼,又要告退。
她的宝儿,还是和她不亲呀。
太后叹口气:
“宝儿,下午你从公主府回来,若无事,便到娘这里来。”
宝儿呀,既你不主动要,娘便主动给,娘要带你看一看,这世间最美妙也是最有魔力之事,那就是:
当你看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弹指间数以万计的人,因你轻飘飘的一句话,或生或死的时候,你就不会再如此无欲无求了。
姜云容去看过自己的公主府后,第一个感觉是,这要放现代,高低也得收个20块的门票才能进得去。
工部尚书刘大人和礼部尚书王大人亲自陪同她,先带她坐步辇逛了逛。
刘大人一边擦汗一边向她告罪:
“请公主恕罪,公主府年久失修,时间又着实仓促,未能全部筹备妥当。”
姜云容环绕四周,实在没看出哪里有什么年久失修的痕迹,门上的漆布灵布灵的,屋顶上的瓦簇新簇新的,连湖里的鱼都格外肥格外大,一看就很好吃。
于是对刘大人道:“时间如此紧张,倒是为难刘大人了。”
刘大人这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还好还好,这个安乐郡主还挺好说话的,郡主满意,太后就满意,郡主今日要说个不满意,他只怕头上乌纱帽不保呀。
又跟着礼部尚书王大人过完二月初二册封礼的流程,姜云容便回了宫,她回去,自然是要去给太后请个安,说一声的。
到了太后书房门口,却见太后似乎有客人在,在处理正事,她便准备待会儿再过来,结果秋嬷嬷从书房出来,对她说:
“郡主殿下,太后请您进去。”
姜云容这便跟着秋嬷嬷进了书房,只见书房中坐着一个老人家正在和太后喝茶说话。
而一月不见的朱星扬居然也在,他站在老人家身后,见了她进来,眼睛一下就亮了,笑得简直好像花开一般。
第145章 贺老将军
朱星扬一直没来找姜云容,只因这个正月,他真的快忙死了,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过过这么忙的正月。
也不知他娘静王妃哪里来的这么多事儿,今儿差使他做点这个,明儿差使他做点那个,把他差使得团团转,往年他娘也没这么多事儿呀!
可是怎么办,静王妃就他这么一个儿子,自己亲娘的事儿,他不管谁管。
好不容易得闲一点,正准备找个机会去看看云容,结果静王妃又给他派了个活:
“你外公传信回来,在回京路上了,你去接一接。”
他亲亲的亲外公要回来了,他能不去接吗?
那必须去呀!
朱星扬兴冲冲地就要出门:“娘,外公到哪儿了?离京还有多远呀?去哪个门接呀?干脆我去京郊接吧!”
静王妃拿手指往那舆图上一点:“这儿,离京大概几百里吧。”
朱星扬简直怀疑自己娘亲是不是在消遣自己。
迎着朱星扬狐疑的目光,静王妃镇定地说:
“现在到处都是兵祸,沧州姜氏还未平,最近又冒出个黄州姜氏,谁知后日会不会再冒出个青州姜氏,这次你舅舅没跟着回来,就你外公一人,你放心他老人家……”
不放心,当然不放心,这怎么能放心!
朱星扬一摆手,取了刀就走:“娘,不必说了,我必定平安把外公接回来。”
带着三十几个侍卫,浩浩荡荡就出了门。
接到外公后,他外公又硬是今天要访个名山,后天要寻个古刹的,这一来一回,硬生生从正月初耗到正月底才回来。
好悬连云容的公主册封礼都没赶上!
隔了一个月没见,好不容易看到姜云容,朱星扬真是高兴坏了,他这次还是托了外公贺老爷子的福,才能进宫,不然太后婶婶还不让他进呢。
太后见了姜云容进来,对坐着的老人家笑道:
“贺老将军还没见过哀家的闺女吧,宝儿,来,这是贺老将军。”
姜云容忙道:“见过贺老将军。”
贺老将军是德高望重的老将,虽已致仕多年,但朝中半数武将都曾在他仗下效力,因而在武将中的威信,多年来是半点未减。
贺老将军在太后面前都有座位坐,何况对姜云容这样的小辈。
他本可坐着坦然受了这一礼,结果贺老将军特别客气,站起来特别郑重地给姜云容行了个大礼:
“微臣见过郡主,恭贺郡主好事将近。”
太后忙摆摆手道:
“快坐快坐,你这样非折煞她不可。”
见贺老将军坐了,太后便招呼姜云容到她身后站着,又笑问道:
“怎的不见贺小将军?”
贺老将军还未说话,朱星扬先忍不住接话道:
“婶婶,你还不知道吧,我舅舅他,要娶妻了!哈哈哈哈哈!”
这倒是新鲜,贺小将军年轻时候虽战功赫赫,但却是个风流浪荡子,就是不肯娶妻,如今这都已过不惑了,居然还能遇到让他收心的姑娘,也是难得。
太后玩笑道:“这可真是没想到,不知是哪家的?改日传来,让哀家也看看,是哪家姑娘这么有能耐。”
朱星扬笑得更开心了:“那可传不了,婶婶,我舅妈可是爪哇人,隔着这么老远呢!”
太后心中一惊,问道:
“贺小将军这是在南洋定居,不回来了?如今闵州之困,海寇乔四海肆意妄为却无人能解,哀家还指着贺小将军出山扭转乾坤,竟这样不巧。”
贺老将军叹口气:
“孩子就是父母的债,父母的命,真是没办法,他想娶,只能由着他。”
这句话倒说到了太后的心坎里,宝儿可不就是她的命嘛,她这段日子除了张罗宝儿册封公主之事,也在张罗给宝儿招驸马的事儿。
满朝青年才俊,太后看来看去也没选到满意的,只能寄希望于今年科举是不是能有才貌俱佳的冒出来,为宝儿选一个称心如意的驸马。
既聊到海寇,贺老将军便顺势说道:
“本次微臣从南洋回来,倒也听了乔四海的传闻,乔四海虽行踪诡秘,但他的海上船队再是厉害,终究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乔四海谁都会抢掠,却绝不会抢掠海中做补给点的岛屿和船只,断了自己的后路。
臣此次从南洋回来,也是一路换乘补给水的船只回的泉州,果然一路无海寇搅扰。
太后若要解闵州之困,需请对闵州海域熟悉之人做主将,以补给岛做诱饵,守株待兔,定能擒住此贼。
便是让他逃脱,船队若断了补给,便如那被围的断粮的城池,不足为惧,迟早自取灭亡。
若是那乔四海占了补给岛做老巢,龟缩于老巢之中……”
姜云容便听贺老将军详详细细地跟太后在讲,这乔四海该如何抓,主将该如何选。
听到这些,姜云容有些怀疑,这些都是朝廷机密之事,自己听这些合适吗?
姜云容心想,太后叫自己进来,或者就是让她认认人,那现在自己是不是该回避一下比较好。
结果她刚动身,想要告退,太后跟身后长眼睛似的,抓住了她,然后将她拉到身边坐下,笑着说道:
“宝儿可是累了,坐着听吧,贺老将军这些话,一般人可没福气听到。”
那个时候,姜云容还没有意识到,她那躺平的生活很快就要结束了,很快那高考每天做考试卷一般的集训日子就要向她袭来了。
接下来她不仅旁听了贺老将军说如何抓乔四海,还旁听了贺老将军如何给白侯爷上眼药。
说起京中四起的留言,贺老将军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说道:
“哎,微臣到泉州港看了通缉令,这才发现那乔四海只怕确实是微臣的学生,原名乔朋贤,当时和白宁臣同在微臣账下,两人最是交好。
谁知人生无常,白宁臣接了勇毅侯的摊子,成了白侯爷,乔家却因当年旧事败了,乔家大公子倒成了海寇。
太后,如今朝中,自严将军离世,武将中勇毅侯一家独大,尽然已经占了我大魏朝一半的兵力,白家兵势赫赫,不可再加,否则,后患无穷呀。”
第146章 封地
接下来的这个下午,近一个时辰时间,太后和贺老将军,就多方事项交换了意见,达成共识。
而被抓住在一旁旁听的姜云容悲催的发现,她不过一个旁听者,居然还有随堂小考。
太后居然还问她的意见!
太可怕了,比读书的时候上课被提问还可怕。
对于大部分事情,姜云容都是没啥意见的,她连他们说的人都不认识,而且她都没意识到她还需要参与的,刚刚都走神了。
如今被太后当场抓住,没有认真听讲的姜云容只好道:
“太后, 儿臣也不知道,儿臣都不认识他。”
她什么有用的意见都没有,两个老人家也不恼。
贺老将军笑眯眯地在一旁等着,而太后也笑着说:
“也是,这可都是哀家的过错,那哀家多带你认认,免得人都不认识。”
姜云容再也不敢走神了,认真听他们说什么。
贺老将军讲到他回了泉州港,想要买匹马回京,结果发现,马市中好马难寻。
“那大宛马,价钱生生比前年贵了一倍,即便如此,这马也品种不纯,民间如此,军中之马,只怕也如此。
军马对我大魏朝兵力息息相关,太后,此事关系重大,怕有蹊跷,不得不防啊……”
太后眼神又过来了:“宝儿,你觉得呢?”
啊呀,这题至少比刚刚那题好答一点,至少她听懂贺老将军在说什么了。
姜云容道:
“儿臣之前去买马,卖马的人说,他的马场的大宛马被一个大主顾提前都买走了,1000匹马一次都被买走了,一匹都不剩,供需失衡,市场供应的少了,自然就贵了。
而且儿臣上次还听两个驿馆的差夫抱怨说,现在军马一日不如一日,今年折损得特别的多……”
姜云容相当于把贺老将军的话再重复了一遍,马贵,马质量不好,没讲出啥新东西。
她这相当于高考答题的时候,把题目又抄了一遍,为的就是卷子上有点东西,不至于太难看。
结果太后和贺老将军听完,面色都凝重起来。
贺老将军重复着她话:“太后,一千匹大宛马,如此大规模,这可是骑兵都能做得。”
贺老将军说得极对,太后一下子就想得很严重,难道是有人在养私兵?
一千匹大宛马,足足需要好几十万两银子,若真是养私兵,更是花费众多,不是一般人能掏得起的。
太后甚至当场宣了个人进来,让他速速去查。
两人如此慎重,太后甚至还表扬了她:“宝儿,你提醒得很对。”
贺老将军也恭维道:“郡主聪慧。”
被表扬了的姜云容晕乎乎地想,果然,这个思路是对的,只要写了字,好歹有点卷面分,不至于太丢脸。
太后和贺老将军又聊了许久,贺老将军这才起身告辞。
朱星扬趁机说道:“婶婶,我明日再来看你呀!”
太后笑道:“你的婚事什么时候定了,什么时候带你媳妇来看我。”
朱星扬还欲再说,却被贺老将军截住话头:
“星扬,明日,你陪我去个地方,来,路上我跟你说。”
行吧,外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外公的事儿最大,朱星扬只好做罢,只悄悄给姜云容眨了眨眼睛,用口型说道:
“我给你带礼物啦!”
姜云容转过头,假装没看到,太后都说了,让他娶媳妇,她才不会收他的礼物,估计这礼物也到不了她手里。
见姜云容不理他,朱星扬都要气死了,真是越想越气,枉费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专门给她寻好看的好玩的,巴巴地要给她送来,她却理都不理自己,于是气鼓鼓地跟着贺老将军走了。
太后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两人,心中已有了成算,星扬是个好孩子,但非宝儿的良配。
若宝儿要嫁给他,就不能是朱宝儿,只能恢复本姓。
当她是朱宝儿,她便是皇家的郡主,公主,金枝玉叶,尊贵无比,无人能动她。
但当她恢复本姓,她便只是一个丧父的平民姑娘,什么也没有。
太后是疯了才会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失去皇家倚仗,将自身身家性命和荣辱全全托付到另一人的手中。
少年情愫,美好青涩,随风而起,随风而去,终有一天会消散的。
太后只当不知,打开大魏天下舆图,叫住要告退的姜云容,要给她选一个封地。
太后之所以待到这最后一刻才给姜云容选封地,怕的是走漏了风声,皇上的人从中作梗。
听到自己有封地,姜云容真的是很吃惊:
“公主也有封地吗?那有了封地,儿臣要去封地住吗?”
公主自然也是有封地的,封地内的税收都不上缴国库,而归公主所有,公主也不需要去打理自己的封地,自有属官为她打理。
基本封地对公主而言,就跟一个生钱的钱包一个属性吧。
太后笑着为她解释了封地的意思,让她选:
“宝儿看看,喜欢哪个县,除了京城,哪里都可以。”
姜云容不是很懂:“哪个都可以?那现在是别人的封地呢?哪些是别人的封地,太后告诉儿臣,儿臣避开些。”
太后拉了她的手,依依从舆图上划过,笑道:
“若现在是别人的,便让她换一个,只有别人避着我家宝儿的,哪儿有宝儿还需避让别人的道理。”
啊,太后如此威武霸气,因她是太后,姜云容可不敢如此跋扈。
她朝那舆图看去,找了找,终于找到了她想找的地方,然后指了指那里道:
“这里可以吗?儿臣喜欢这里。”
太后朝她指的地方看去,皱了皱眉,姜云容见她皱眉,忙道:
“这里是不是不可以,那儿臣换一个。”
太后看向那海边的小县,回道:
“倒不是不可以,只合浦县旦民居多,每年要上缴固定数额的南珠,除此之外,赋税不多,宝儿何不选个富庶之地。”
姜云容眨巴眨巴眼睛,难得地在太后面前露出一点小女儿的羞赧,撒着娇说道:
“可儿臣喜欢这里呀。”
太后见她如此难得,竟然连撒娇和心计都用上了,哪里还会不同意。
相认到现在,宝儿还未对我撒过娇呢,再过些时日,是不是,她就会愿意认我做娘亲了?
太后见她这撒娇模样,感动得都快哭了,当场答应:“好,好,好,只要我的宝儿喜欢,合浦就合浦。”
别说是一个小小的合浦县了,只要是我的宝儿喜欢,嫦娥的广寒宫,娘亲也要给你弄来!
二月初二花神节,姜云容一大早就被琉璃捞起来,准备自己的公主册封礼。
缺眠少觉,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姜云容,对此的第一感觉是,啊,终于可以逃半天课了。
那日选完封地,姜云容本来以为没自己的事儿了,结果太后居然让秋嬷嬷在书房加了一张桌子。
“宝儿,以后你若无事,就坐这儿陪陪娘。”
于是姜云容就开始了,在太后的书房固定打卡上班的生活。
然后她就发现,太后她老人家真的好卷啊!
每天来求见太后的朝廷大臣,那是一车一车的,太后便会挑着见一些人,说一说话,从早上见到晚上,只每日晚上睡前会去小佛堂拜拜菩萨。
有些大人还会拿着折子来,太后都会先拿给姜云容看,然后姜云容就负责按太后的吩咐,给一些折子上盖太后的私印。
现在皇上已经亲政,理论上这些折子不需要太后再批就能发下去,但发下去是发下去,能不能落地就不一定了。
皇上说的话不怎么管用,朝廷大臣们为了自己的折子能落地,自然会再来寻求太后的支持和认同,如此,皇上说的话就更不管用了。
于是每日朝廷上朝,很多时候竟然成了一个过场,而太后的书房,依旧是大魏朝权力的中心。
姜云容坐进太后的书房,接过太后给她看的折子,本来还是很慌的,总感觉随便看点什么都是国家机密,随时可能被灭口的感觉。
而且她很担心,朝廷大臣们对此不会有意见么?
总感觉她现在的行径,日后翻出来,都是砍头的大罪呀。
事实证明,有意见的大臣可能有,但能进太后书房的,没有一个敢对姜云容是不是应该在这里置喙。
姜云容从给第一个折子盖章的时候,手都在抖,到心如止水只想摸鱼早点下班,只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
然后很快,就摸不了鱼了,太后居然又开始问对这些折子,她有哪些意见!?
为了不至于连太后问的题目都听不懂,不至于连折子写的什么都看不懂,那样真的太丢人了呀!
姜云容只好晚上也在那里加班学习看折子。
她有不懂的,太后一点点地教她,如此过了两三天,姜云容甚至有一种,太后在教她怎么当一个统治者的错觉。
过了好几日高考备战般水深火热的生活,到了今日二月初二,终于有个正当的理由,能松快松快放半天假,哪怕是要这么早起来,她也认了。
整个公主册封礼,把钦天监,礼部,工部,户部和内务府是忙得够呛。
只她那件册封的公主礼服,汪主管就抽调了好几十个绣娘,正月里没日没夜,紧赶慢赶才赶出来。
这么多人,花了如此多功夫的事情,落到姜云容的身上,也不过是需要早早起个床,穿好公主的礼服,赶到公主府坐等罢了,旁的,自有人捧到她眼前来。
昨日她已见了太后为她选的公主府长史,姓尹,四十来岁,看起来特别稳重。
今日她到了公主府,尹长史早安排了全府的人跪迎,当几百号人对她说着千岁,当她对着那几百号人说着平身时,姜云容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好似透过这副皮囊在看另一个人。
吉时到了,仪仗队开始演奏,册封的正史念着那长长的册封词,然后姜云容行完三跪三拜礼,站起来接过她的公主金册。
当她拿着那象征着身份的公主金册,而所有人都跪下恭贺公主千岁时,姜云容感觉,属于现代的她的某一部分,好像在这声声恭贺中,渐渐地失去了。
人由她所经历的事情所组成,她好像开始融入这个世界,而不再是那天外来的,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游魂了。
虽然姜云容自己觉得,自己的公主府已经精美异常,媲美a级景区,不用再修了。
但太后老人家实在看不得她如此将就和简朴,依旧让她先回宫住,待公主府好好修缮一番再搬回去。
于是从郡主变成公主的姜云容,依旧不得不继续她苦逼的上班打卡生活。
姜云容白天搬进太后的书房后,和太后相处的时间,就骤然多了起来。
太后对她如此好,姜云容投桃报李,也想对太后更好一些,送南珠得等薛大人今年交南珠得时候夹带进去,时间实在太长。
姜云容暗暗观察,想看看坐拥世间权势的太后,可有什么喜好,是她能效力的。
跟着太后去过几次小佛堂后,姜云容就发现了,太后除了嗜爱南珠外,还尤其爱在拜佛的时候,在佛堂熏香。
特别是看折子看得久了,太后有时候还会觉得头疼,到小佛堂拜一拜佛,闻一闻香,静一静心,便能舒缓很多。
别的姜云容帮不上忙,香料,她还是可以孝敬孝敬她老人家的。
这次姜云容下了血本,特别在拼夕夕上按最高级的规格,什么檀香,沉香,艾香,鹅梨账中香,哪个贵买哪个,依依买回来,换了个包装,给太后送了过去。
既是宝儿亲手送的东西,太后自然高兴坏了,当即就把小佛堂原有的香全给换了。
然后跟秋嬷嬷点明了,以后只用安乐公主进献的香料,太后一样一样试过去后,最喜欢的是一款带着独特木香加果香的香料。
姜云容闻过后,感觉有些像西红柿的味道,在大魏朝这么久,她还没见过西红柿呢。
既然太后喜欢,那么,要么在拼夕夕上买点苗,让吴叔在庄子里种一片,到时候进献给太后,太后应该也会高兴。
过了几天,正好该春种的时候到了,姜云容便以去庄子看下春种为由,找太后请了假准备出宫。
结果半路路过御花园,一片假山后,刚好听到小皇帝朱岳和人交谈的声音。
听到声音往这边来了,姜云容现在根本就是躲着朱岳,根本不想撞上他,于是和琉璃躲进了假山后面,想等小皇帝走了再走。
结果正好听到那人说:“安乐公主似有提防,将太后的香尽数更换,此路只怕不通。”
第148章 软甲
听到那人如此说,姜云容和琉璃的第一反应都是,惊恐地捂住对方的嘴,互相看向对方:
你可不要出声啊!会出人命的!
两人别说出声了,那是在原地缩成一团,连头都不敢探一下,就怕被朱岳发现了。
走了吧,走了吧?
别我一抬头就发现有个人站前面呀!
姜云容心惊胆战地抬起头,发现还好还好,没人没人。
然后她以此为线索,暗中调查对太后不诡之人?
当然不是啊!
姜云容当即带着琉璃,回了慈宁宫,让太后屏退众人,然后在太后耳边,将此事一说。
当然是赶紧告诉太后,让太后自己查呀!
太后原本还是很高兴的,好难得好难得,她的宝儿居然要与她说悄悄话呢!
太后让人都出去,期待地想,也不知宝儿是要与我说什么事,是要赏赐吗?你要什么,都给你都给你!
姜云容说完,然后就见太后脸上,从满脸慈爱宠溺,瞬间变成了满脸杀气。
一秒完成了从娘亲到太后的切换。
太后威武霸气太足,姜云容被这杀气震慑,不由退了一步。
太后见她退了,便知自己吓着她了,于是软和了自己的气场,笑道:
“宝儿,你做得很好,此等小事,娘自会处置,你不用操心,不是要去庄子里看春种吗?去吧,不如此次,顺便将你新得的庄子都看一看,住几日再回来。”
这次姜云容得封公主,又得了好些东西,流水的东西送来,琉璃光是造册就花了好几天的功夫。
新得的东西里,就包括几个新得的皇庄,如今都是她的长史在帮她打理。
刚她出门说要去皇庄,太后还交代她看完春种早点回宫,庄子里简陋,人也不全,东西也不全,别在庄子过夜。
现在却让她住几日再回来,姜云容便知道了,太后是要支开她,彻查此事。
姜云容观察着太后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太后,儿臣在宫里陪着你吧。”
能进太后的小佛堂,动太后的燃香的人,必定是太后的亲信之人。
这段日子,和太后相处下来,姜云容发现了,太后其实是一个非常重情之人,若查出来,真是亲信之人干的,来自身边之人的背叛,太后得多伤心呀。
她犹豫着,主动拉了太后的手:“让儿臣陪着太后吧。”
太后被她拉着手,感受着来自宝儿难得的主动的亲昵,笑道:
“一些霄小之徒,不足为惧,这几日拘着你陪我看折子,你也累了,好好去庄子里跑跑马,散散心。
你在此处,娘反而放不开手脚,放心,待你回来,必定一切妥当了。”
太后那句放不开手脚,劝住了姜云容,宫廷争斗,她的确不太懂,在这里帮不上忙,反而给太后添乱就不好了。
走之前,姜云容尤不放心,今日无意中听到的这句话,又让她想起薛大人走之前与她说的话。
“皇宫乃全天下最凶险之地。”
而这诸多凶险中,最凶险的莫过于杀身之祸。
皇帝大了要权柄,太后执掌权柄多年,必然不肯放,权柄之争,只会愈演愈烈,总有一天,有人按耐不住,打破这微妙的平衡,扯破这母慈子孝的假像。
双方穷图匕现,兵戎相向,不死不休。
太后是她娘亲,这场争斗,姜云容自然是向着太后的。
她在拼夕夕上选了很久,选了一件最贵的安防防刺背心,上面写的是特级材料,整件衣服不过才一斤重,上身也不算重,表面看就是一件普通的衣裳,还能洗。
防刺背心虽防不住现代的枪击子弹,但防刀剑没有问题,她用之前自己买的防身用的匕首试了试,妥妥的,刺不进去。
她又买了把同款更大些的匕首,然后拿着两样东西去找太后:
“太后,这是有人送儿臣的礼物,这是乌丝软甲,刀枪不入。
这一对子母匕首,一大一小共两把,这把母剑大些,匕首锋利无比,削铁如泥,你留着防身呀。”
太后听她说子母匕首,对匕首没什么感觉,但对子母二字颇为喜欢,于是收了。
又见姜云容如此如临大敌,太后真是哭笑不得:
“一点小事,倒把你紧张成这样,这么多年,哀家什么事儿没见过,不必如此,你好好去庄子里玩几天,待事儿了了,娘就接你回来。”
姜云容还是放心不下,叮嘱道:
“太后,你可一定要穿上呀,穿了后,谁也不要告诉。”
被自己的宝贝女儿如此关心,太后真是乐坏了,见她如此不放心,也不嫌弃这衣裳长得古怪,连个袖子都没有,顺着她的心意,当场就换上了。
穿在里衣和大氅中间,也无人看得出来。
于是姜云容这才放下心来,辞了太后,带上太后特意叮嘱的八个侍卫,骑着闪电,往石佛庄而去。
虽然她封公主后,太后送了她很多有名的骏马,但她还是最爱她的闪电。
闪电虽是矮脚马,比不上侍卫们的高头大马威猛,但是跑得一点都不慢。
而且跟了姜云容这么久,虽姜云容不太会养马,照顾它照顾得不太精细,但闪电命硬得很,一点病都没生过。
于是路人们就见一只乌审矮脚马载着个美若天仙,神采飞扬的女子,带着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飞驰而过。
直把路边一群进京赶考的书生给看呆了。
一书生看着美人离去,久久回不过神来:“京城繁华,人杰地灵,竟有如此美……”
另一书生赶快喝道:
“魏兄,快快噤声,此乃安乐公主,不得妄言!”
安乐公主册封礼那日,仪仗护卫,禁军开道,身穿公主礼服,乘坐暖轿回宫,一阵风撩起暖轿的帷幕,让人得见天颜,见之者无不惊呼仙女下凡!
竟是公主!
原本还在叹着美人的书生吓得赶忙闭上了嘴,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世间之恶总找善与美下手,让美和善只是光明正大现身也成了罪过,但当这美穿上铠甲,有了依仗,那欺软怕硬之恶,便自然无影无踪,不敢现身了。
第149章 春种
姜云容之前派人传了话给吴叔,知道她今日要来,吴叔还特意把佃户们聚集起来,给她搞了个春种仪式。
庄子里搞春种仪式,就是东家亲自到地里,撒一把种子,犁一犁地,预祝明年丰收。
如今吴叔和佃户们主要在忙种早稻的事情,去年虽然石佛庄三易其主,好在没有误了农时,加之风调雨顺,庄子的收成还不错。
“每亩地足有一石多收成。”
吴叔乐呵呵地对她说。
姜云容来回算了几遍,确认自己没有算错,一亩地才收一百多斤粮食,是不是有点低呀?
正常现代一亩地,不是应该亩产上千斤么?
就这吴叔还乐呵,说明在大魏朝,这一百多斤还是高的?
然后这一百多斤里,还十分之一是要给朝廷缴税的,剩下的里面,还有一半要给主家做田租。
一亩地吴叔忙一年才得半石粮食,也就是吴叔这一家带老人小孩儿八口人,一年种个三十多亩地,累死累活只得十几石粮食。
一石粮食值一两银子,吴叔家如果只种田,全家吃饭,穿衣,看病和婚嫁都靠这十几两银子,真真是勉强能糊口。
万一遇到灾年,可不就得卖儿卖女。
好在石佛庄的佃户们,现在农闲的时候可以帮着做胭脂,得些工钱,能贴补家用,今年连过年都比往常过得丰盛些。
不过姜云容总觉得,水稻的亩产不该这么低呀,当然现在的亩产一个靠现代科技的化肥,一个靠一代代培育的谷种要好。
化肥现在还没有办法,那么要么买点可以留种的稻种试试?
之前太后选香这事儿也给了姜云容灵感,对于太后来说, 她缺的不是贵重的东西,而是稀奇的东西,现在没有的东西。
现代化的工业品,拿出来不好解释,但是农作物就好解释多了,只要是看着从地里长出来的,就不会有人起疑。
于是本来只是想来种一片西红柿,好以后进献给太后的姜云容,想着来都来了,又正是农时,干脆趁着这次,在庄子里做个实验,把好些现在没有的东西,都让吴叔趁着春种试一试。
解释嘛也很好解释,番商进献给公主的贺礼嘛。
品种更好的稻谷,拼夕夕上每种都买些,让吴叔播种后,今年先种一亩地试试比较比较,看看到底哪个品种最适合,免得有水土不符问题,影响收成。
西红柿,难得太后喜欢这味道,还能当水果,定是要种一些,到时候呈给太后,大的,小的,各种品种的种子,都种了些。
玉米,又能做粮食又能喂牲畜用,给吴叔看了,吴叔居然也不认识,也是新鲜玩意,一块儿种了。
土豆,生长周期短,又能当粮食又能当菜,两三个月就能收一波,对土质的要求和水的要求也不高,不像水稻非得用水田,便是山上的荒地也种得,也让吴叔种种试试。
后两种如果种成功,产量也够高的话,进献给太后,全国推广的话,对整个国家的粮食体系将是一个天翻地覆的改变。
或许还能有更多的百姓,能把勉强糊口的日子,过成能吃饱饭的日子。
能让治下的臣民吃饱饭,四海无饿殍,是多少千古明君都梦寐以求的事情。
虽做不到全部,但哪怕只是更多一点点,想必太后也定然会更欢喜吧。
吴叔是个老实巴交的庄把式,大字不识一个,但于种地上,那是经验丰富,一等一的厉害,但这从来没种过的东西,他还是有些拿不准。
担心把番商献给公主的礼物给种坏了,坏了公主的大好事。
于是吴叔战战兢兢地对姜云容说:
“公主殿下能不能请那送礼的番商,来给俺说说,这啥西红柿,玉米,土豆什么的,都该怎么种,是要水多些还是少些,什么时候抽苗,什么时候开花,要注意什么。”
反正珍珠养殖大法都抄了,再写写怎么种地,也没什么吧。
接下来几天,姜云容干脆在庄子里住下,把自己关在主屋里,买了一堆种地的书,抄录农产品种植要点。
吴叔不识字,姜云容还得一个一个再念给他听。
这日姜云容正跟吴叔在地头,看佃户们种玉米,一个人突然从身后,抽走了她手中的纸,看了看她写的字,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这是你写的字?你小时候开蒙是不是没有好好学,先生有没有打你手心?”
啊!这个人,真是任何时候都这么气人。
她学写毛笔字,那都是少年宫的时候了,隔了这许多年,还能剩这般功底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姜云容气得伸手找他要:“朱星扬,还给我!”
朱星扬隔了这些日子,好不容易才得了消息,巴巴跑来看她,怎么会轻易还给她,嬉皮笑脸地逗她:
“你叫声好听的,我便还给你。”
好听的,哼,你可别后悔,好听得不得了,看我不好听死你!
姜云容满脸带笑,浓情蜜意地叫道:
“堂兄,请把它还给堂妹吧,好吗?堂兄,堂兄,我的好堂兄!”
朱星扬听她叫第一声堂兄的时候就开始炸毛,姜云容叫第二声堂兄的时候,他就跟那带着紧箍咒的大圣,遇到念经的唐僧一般,啊啊啊啊啊抱头。
谁曾想,她竟然如此狠心,连着叫了四声,直把朱星扬气得够呛,气得胸口都疼:
“别叫了,别叫了,你就是故意气我是不是!”
姜云容哼哼两声:“好不好听,还要不要?”
朱星扬败下阵来:“好了好了好了,还给你,还给你,别乱叫了。”
姜云容收回小抄,瞪他一眼:“便是我不叫了,难道你就能掩耳盗铃,当这不是么?朱星扬,不要自欺欺人了。”
朱星扬只觉自己没救了,多日不见,竟连她凶巴巴瞪人的样子,都觉得好可爱。
他眼巴巴地看着她,分辨道:“便是又如何,我可不在乎!”
姜云容叹口气,这个大傻子,大呆子!
她看着他的眼睛,前所未有地真诚地说道:“朱星扬,我很在乎,我只当你是堂兄,你与我之间,只能有这个关系,没有别的。”
朱星扬听她如此说,也不恼,笑嘻嘻地道:
“为何只能,只当,只有,我可不要什么只能,只当,只有,这世上还没有什么事儿对我来说是只能的。
姜云容,你是姜云容也好,朱宝儿也罢,在我心中都是一样的。
堂妹又如何?
你若想靠这个,那是你打错了主意,你有本事来做我亲妹妹呀,便是你做了我亲妹妹,我若想要,你看我敢不敢!”
姜云容吓得四下看了看,见吴叔带着佃农们,都在忙着种地,无人听到,松了口气。
听他这些无法无天的话,姜云容气得真想捶他一顿,凶巴巴地问他:
“又在这里胡言乱语,那你想如何?!我可不喜欢你,你再如此胡说八道,明日我就养个十个八个面首在公主府里。
你敢再胡说一次,我就再多养一个,你敢再胡说两次,我就再多养一双,你看我敢不敢!”
朱星扬听了她要养面首的话,终于慌了。
太后垂帘听政多年,对先公主们都不太管,公主们养面首成风,姜云容又是太后的宝贝女儿,她要真如此做,还当真没人能管她。
朱星扬也不跟她打嘴仗了,一秒认怂,委屈巴巴地说: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反正我的心意你已知晓,你的心意,谁知你是不是说谎话骗我的。
再说了今日不喜欢,明日兴许就喜欢了,我爹当年等我娘那许多年,他能等得,我自然也能等得,我再等等你也无妨,你不要为了气我,就胡来呀。”
姜云容哼哼两声:
“我怎么就胡来了,我就是喜欢,明儿就养起来,你们男人三妻四妾,我养几个面首怎么了?”
朱星扬忙为自己辩驳起来:
“那是旁人,我可不会如此,你看我爹也未如此,我外公也未如此,我家家学渊源,我定对你一心一意,好不好?”
家学渊源是用在这种地方的吗?
姜云容觉得朱星扬小时候,肯定没少气他的老师。
但她的问题,却不是一心一意的问题,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嫁人。
在这个世界里,哪怕她贵为公主,也不敢说完全有依仗,不敢完全托付他人。
这依仗,这权势,是因她自身所得吗?
不是呀,只是旁人的给予与恩赐,太后现在宠溺她,好似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愿为她捧来,但若哪一日,又有个新的朱宝儿冒出来,她又会有何种下场呢?
朱星扬说得再好,她就是,不敢呀,不敢用这个此时换这个一生。
但既朱星扬都讲到一心一意了,姜云容信他此时的话,也信他此时的一心一意。
她难得地,好言好语地,真情实意地与朱星扬讲一讲心底的真心话:
“朱星扬,你不要等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嫁人,谁都不会嫁,别说我现在不喜欢你了,就是喜欢你也不会嫁给你,你等不到我的。”
朱星扬完全搞不懂:
“为什么?为什么喜欢也不嫁,两情相悦,理所应当呀,又喜欢又不嫁人,名不正言不顺,那不就是外室吗?”
看到姜云容眉毛都快竖起来了,朱星扬忙改口道:
“不是不是,那难道你还想让我当你面首呀,想的美!姜云容,你不要太过分了!”
姜云容本来还被他胡言乱语气的肝疼,突然发现此路可通呀,她想到办法,怎么止退这个大呆子,把他吓跑了。
姜云容就着他的话,趁胜追击,信誓旦旦说道:
“朱星扬,既然你已经发现了,那我就不瞒着你了,你是一心一意的人,我可不是,我天生就是三心二意的人。
今日喜欢这个,明日喜欢那个,我今生根本就不想嫁人被束缚,只想养群面首们快活快活!”
不仅面首,还群,还们!?
朱星扬真是要气疯了:
“你,你,你,快快给我住嘴,说什么胡话!”
姜云容心想,就许你每每胡说八道,我说几句你就受不了了?
她温柔地笑着,说的话却一点不温柔:
“这就受不了了,我还有更过分的话没说呢,你想不想听?
你要能接受,做我那三心二意中的一个,反正我今晚就住这儿,不如你晚上来找我,我给你留个门……”
朱星扬不想听,朱星扬气疯了,朱星扬被气跑了。
姜云容看着他落荒而逃的样子,心想,哼,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来!
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到了晚上,姜云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朱星扬,真的来了!
一回生二回熟,朱星扬这次爬窗户爬得可溜了,嗖地就翻进来,一点声音都没出,都到了姜云容床边了,姜云容才发现。
呜呜呜呜呜呜!
你怎么真的来了,我虽如此说,但没想到你会真的来呀!
姜云容又怂又慌,抱在被子缩在床尾,声音都在发颤:
“你,你,你干嘛?”
朱星扬莫名其妙看她一眼:
“你躲这么远做什么?你的窗户也太不牢靠了,一推就开,你明日让人寻个好点的木匠,好好把窗户修一修。
还有你那一群侍卫,都不行,没一个中用的,我进了你这屋子,居然没一个发现的,你好好跟太后婶婶说说,让她给你换些中用的来。
否则,若有个采花贼半夜爬了你的窗,以后哭不死你!”
别说以后了,姜云容现在就想哭死,心想,所以你是来做安全演习,防盗测试的么?
她慌兮兮地说:
“好,好,晓得了,你快回去吧。”
朱星扬四处寻坐的地方说:
“走什么走,我正事还没做呢。”
姜云容声音都发飘了:“还有,什么,什么正事?!”
朱星扬寻了个板凳坐,气鼓鼓地说道:
“今天都被你气疯了,正事忘了与你说,你还记得,那日在神女湖畔,你说了什么么?”
这么久了,这么随口说的一句话,姜云容哪里还记得,但看朱星扬这表情,她要不记得,他指不定要发疯,如今她孤身一人,她可打不过呀。
于是姜云容只好点头道:
“记得的,记得的,你快回去吧。”
朱星扬这才满意,说道:
“既然你认就行,这月十五,武状元比试,你记得来,你既喜欢状元,我考一个给你看看,也不是什么难事。”
第151章 背叛
姜云容在庄子里住了好几天,住得都有些担心太后那边是不是出事了,甘公公终于奉太后旨意,来接她了。
甘公公一来,姜云容便知太后那边的事儿妥当了,和吴叔打了声招呼,骑上闪电就往皇宫跑。
一路都没歇一下,紧赶慢赶,赶回皇宫,一进慈宁宫,就见黄太医带着几个侍药太监从太后的寝宫出来。
姜云容直觉不妙,忙叫住他:
“黄太医,太后如何了?”
黄太医是经年的老太医,具备太医专属技能,那就是面瘫。
不管太后皇上或是宫妃们,是偶然风寒还是病入膏肓,黄太医都能顶着那张面瘫的脸,说出一句:“无妨。”
太后的身体状况是机密,太医是不能随便泄露的,姜云容心想,自己就是多余问这一句,但太医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意味着有问题。
姜云容也顾不得通传了,边跑边叫道:“太后!儿臣回来了。”
焦嬷嬷立马迎了出来:“公主殿下,太后请您进去。”
怎的是焦嬷嬷,不是秋嬷嬷?
姜云容心中闪过这个念头,进了太后寝宫。
太后披着衣裳,靠坐在床头,左小臂上缠着纱布,右手拿着一个折子,笑着道:
“我的宝儿回来了?”
姜云容忙奔过去,眼圈已经红了:“儿臣不孝,儿臣该当在宫中陪着太后才是。”
太后朝她招招手,让她挨着床边绣凳坐着,然后道:
“一点小伤,过几日便好了,我的乖宝儿,不必担心,这次多亏了宝儿给娘的礼物,不然啊,可就不是这点小伤。我的宝儿,这次可帮了娘的大忙了。”
姜云容环顾四周,不见秋嬷嬷的踪迹,便揣摩着问道:
“是秋嬷嬷吗?”
见太后点头,姜云容义愤填膺道:
“太后平日里对她不薄,她为何要如此?!”
秋嬷嬷可是太后身边最信重的人了,她居然都背叛了太后,那太后得多伤心呀。
太后这些年,也不是第一次遭遇背叛了。
她刚开始怀疑的是乙九,从认回来姜云容那一刻开始,就怀疑他的忠诚与否了。
十九岁,住皇庄,腊月初三的生辰,连静王妃都能轻而易举知道的消息,乙九一个堂堂的密探,居然探不出来,那是何其的古怪。
她怀疑了乙九,却没想到不仅有乙九,竟然还有秋嬷嬷!
否则若非腹背受敌,她又怎会受了伤。
秋嬷嬷,她是亲自审的。
知道太后定不会饶她性命,秋嬷嬷也没有求饶,在诏狱里,她给太后磕了头,只说了一句:
“奴婢的第一个主子,姓兰,对奴婢有救命之恩,恩深,难报。”
原来如此,兰贵人,皇上的生母。
倒是小看这个兰贵人了,死了这么多年,还能留下这么一步暗棋,做小皇帝的帮手。
小皇帝年幼时,这些暗棋只是暗棋,但现在小皇帝大了,自然这些暗棋也就不安分起来。
太后听她如此说,也不再问旁的,只问道:
“庆王世子妃的那串南珠,是你赏下去的?”
太后日常的赏赐也是秋嬷嬷在管,在给皇亲的贺礼中,做些手脚,不是什么难事。
秋嬷嬷知道今日是活不成了,便痛快承认了:“正是奴婢。”
太后敬她忠义,赏了她一个全尸。
到了乙九,太后见他时,他已被刑迅折磨得看不出人样了。
“那日你安排的姑娘,是皇上的人?这些年来,你在庆王府,传回的消息,是真是假?”
乙九闭上眼睛,一句话都没说。
太后便已知道了答案。
皇上想趁她找女儿的这个机会,暗中把女儿的身份安排到他的人头上,在她身边再安排一个暗桩。
而若非她记得宝儿身上的胎记,那这事儿说不得就被皇上办成了。
而庆王和严将军一家,恐怕当真是枉死的。
自己身边最信重的嬷嬷和最信任的密探网居然都已经被小皇帝渗透策反,太后知道,自己精心抚养长大的皇上,是真的长大了。
自己老了,而皇上在长大,而这世间还有什么功劳比从龙之功更大。
此事只会愈来愈多,愈演愈烈。
她原本只是个孤家寡人,败就败了,但她现在却有了宝贝女儿,为了宝贝女儿能在这世上堂堂正正立足,她绝不能让。
否则若她败了,以她现在和皇帝水火不容的关系,宝儿焉能有活路。
去父留子,这个皇帝,她换定了,反正弑君之事,她又不是没有做过,不差这一回。
太后满心满眼里都是自己的宝贝女儿,花了几日肃清了自己的密探网,又在朝堂中狠狠发难砍了几个皇帝的嫡系。
确保万无一失了,才让甘公公去接宝儿回来。
姜云容抱住太后那只未受伤的胳膊道:
“太后别伤心了,儿臣陪着你。”
太后笑着给她派了个活:
“好,好,不伤心。娘知道我的宝儿孝顺,娘这里有件事,要我的宝儿帮忙,这月十五有武状元的比试,娘手受伤了,去不得,你代娘去看一看。”
姜云容还正愁要怎么跟太后开这个口,去看武状元的比赛,结果太后居然主动挑起了话题。
那她就不算食言啦。
文状元比写文章,武状元自然比骑马射箭。
文章写得好不好,人人皆可说两句,判一判。
骑马射箭却不由人左右,一目了然,清清楚楚。
二月十五这一日,小皇帝朱岳和姜云容坐在校场的高台上,来看看经过之前三轮比试后,最后一百名好儿郎,做武状元的比试。
太后和皇上的位置是一东一西并排摆放,姜云自然不会去坐太后的位置,就在太后的位置后面放了一张桌椅,坐下了。
姜云容打定主意除了请安行礼,一句话都不跟朱岳说。
谁知朱岳却主动跟她搭话道:“皇姐真是好手段。”
姜云容心想,我用了什么手段,我怎么不知道?
因而她只好打着哈哈说:“皇上谬赞,安乐愧不敢当。”
朱岳又道:“皇姐因何与我如此生份,皇姐顺利得封公主,也有朕的功劳,却还未曾谢过朕呢。”
台下男儿们正比试得热火朝天,台上的皇上和安乐公主却安安静静。
朱岳让她谢,姜云容一句多谢皇上后,又不说话了。
姜云容心想,你派人杀我娘,还要我陪你说话,想得美,便是当真全程一句话也不主动说。
台下正好到了朱星扬出场,他在台上找了找,发现姜云容后,开心地朝她挥了挥手,姜云容便也笑着朝他挥挥手,以做回应。
朱岳见状,轻笑一声:
“皇姐所求,可是我那三哥,虽难了些,若是皇姐所求,朕也可为皇姐费些心力,办成此事。”
姜云容只觉皇上这话莫名奇妙得很,回道:
“我是朱宝儿,他是朱星扬,同是朱家人,安乐不懂,皇上要办成何事?安乐无所求,不劳皇上费心。”
朱岳看向姜云容,说得又温柔又轻巧:
“朱家人?这有何防,又不是真的朱宝儿,有什么打紧。”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来,却在姜云容耳边炸下一声惊雷,震得她连台下的惊呼声也听不见。
什么叫不是真的朱宝儿?皇上知道什么?还是这一切都是皇上的暗中安排?
见姜云容满脸震惊模样,朱岳笑得更开心了,直望着她的眼睛道:
“这么看着朕做什么?皇姐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是朱宝儿吧?”
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太后认错了,还是皇上在扯谎诈她?
姜云容看着小皇帝朱岳那张脸,只觉那少年天子看似温良平静的笑脸下,全是波澜诡谲。
只是,这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反正这也不是她能决定的,也不是她非要认的,多想也无益。
姜云容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平复心神,回道:“哦,这样呀。”
然后说完又看向台下,不再说话。
台下朱星扬纵马飞驰,骑射连中十靶,每箭都正中靶心。
第一场骑射,朱星扬赢得轻轻松松。
哎,朱星扬赢了这些比试内容也并没有觉得有多开心,这些比试还没有小时候,外公给他安排的基本功来得困难。
亏他为了不输,还在家狠狠练了好几日呢。
哎,谁让云容非喜欢什么劳什子状元呢,她若喜欢,他自然要考一个让她高兴高兴。
也不知云容刚刚有没有好好看看,他神武比试的模样。
只是这比赛内容确实乏味,朱星扬看向台上,否则五弟和云容也不会都无趣地说起话来了。
也不知他们在聊些什么,看五弟笑得如此开心,定是在聊什么开心事儿吧。
后面的比试若还如此简单,朱星扬简直都不想比了,但为着让姜云容开心,又耐着性子去准备下一场比试。
小皇帝朱岳等了许久,这安乐公主仍旧没有动静,不由主动问道:
“就这样?皇姐就没什么想问的?太后她老人家最恨人骗她,又是宁可错杀,不肯放过的性子,否则庆王为何会败呢?严将军为何会倒台呢?
为的就是这莫须有三字呀。
皇姐啊皇姐,朕可真为你忧心,若被太后知道了你冒领了朱宝儿的名头,你可曾想过,你会是何种下场?”
姜云容看向这笑的春风得意的小皇帝,她最不耐和人弯弯绕绕,便直截了当问他:
“皇上想要什么?”
朱岳见她上道,笑得更温柔了:
“皇姐莫怕,朕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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