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眼睛再也看不见了。
黎可心里已经开起了小差,书房里半点动静都无,而椅子上背对她的人的呼吸均匀到几乎消失,她的声音越念越低,字越念越乱,最后黎可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那人的椅子。
椅圈转偏少许,她看见了他安静凝固的侧脸,在台灯投射的光线下,眉眼鼻唇的线条像水墨画勾勒的剪影,墨色浓淡相宜,山高水远,风烟俱净。
黎可再伸手戳了戳椅子,椅子再偏转了一点方向。
她放下手中的价值观,坐在了书桌一角,手撑在桌沿,安静认真地打量他。
十多年过去,少年已经完全长成了男人的模样,有一张英俊而让女人悄然心动的脸。
黎可伸出了手,指尖和那英挺的脸庞隔着一点距离,从他时常蹙眉但此刻舒展的眉心轻轻下滑,停在高挺的鼻尖。
男人依旧闭着眼,神色深陷入渴睡的宁静。
趴在椅旁的Lucky仰头看过来,黎可冲着Lucky悄悄眨眼,她即将要施展邪恶魔法,而定在男人面前的纤细手指是巫婆的魔法棒,魔法棒缓缓转圈——把他变成睡美人,变成石头,变成呆南瓜,变成野天鹅,变成一只小青蛙。
可闭眼的男人突然伸出了手,精准地握住了恶作剧的魔法棒。
“黎可。”
他的声音平和宁静,沾着极淡的倦音:“别偷懒。”
圈着她腕骨的修长手指施力,指尖下意识在发凉的肌肤轻轻摩挲下:“继续念。”
那一瞬,他的体温似乎烫进了她的皮肤,热度染在心箔,微微发颤。
黎可又念起了那些道德观和价值观。
这天她什么也没干,就一直耗在书房,一遍又一遍地读里头的社会公德、职业道德和个人品德,所有需要自己牢牢记住的部分,直至深入脑海,倒背如流。
一整天读得舌头发麻,黎可下午也早早地回了家,甚至有时间去接小欧放学——在贺邈回到白塔坊之前,就被雇主要求提前下班。
第40章 没有别的男人喜欢了吗?
贺循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可笑————他不敢让黎可跟贺邈多接触一秒。
说不好是忌惮或者防微杜渐,这个女人轻浮跳脱,无法预料她会做出些什么,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假想,贺循绝不允许有万分之一的差池——他不想贺邈和清露的感情受他这边一丝一毫的干扰,不想夹在中间为难,不想再听见清露哪怕是喊他一声,不想贺邈再有任何感情波折。
他只想过平静的生活,哪怕是不平静,那也跟贺邈和清露无关。
只要黎可跟贺邈多说一句话,就要被贺循不动声色地找事情支开,要么去洗衣房乖乖呆着,要么去家政间整理物品,总之就是不能在贺邈面前多露面。
被人像防贼一样盯着,谁的心情都不会愉快,黎可每每无语,忍不住要找茬。
黎可每天早上去整理客房,只要时间超过半个小时,贺循就会站在客房门口监督,问她在干什么?
她在换床单枕套啊。
到底是怕她在床上打滚还是发情?
她只是问贺邈什么时候回来,以便提前准备茶水和吃的,贺循让她不要多管闲事,特别禁止她把那套茶艺工夫秀出来。
黎可恨不得把热茶泼在那张冰山脸。
她在楼下跟Lucky嬉戏玩闹,被嫌弃笑声太招摇,贺循让她有空别在楼下杵着,去他的卧室把所有衣物都熨烫一遍。
黎可忍无可忍。
她只能针锋相对:“熨衣服怎么能行呢,不如我拿块抹布擦地板好不好?弄得灰头土脸才合您心意吧,不过……”黎可话锋一转,嗓音嗲嗲,“这样会显得我臀部很翘哦-----讲不定贺总还是会喜欢。”
贺循面色发冷,但不好大动干戈敲她脑袋或者说难听的话,只是把她喊进书房读价值观。
贺循和贺邈一道去了上岩寺,带了Lucky,带了秘书,同去的甚至还有何老板,还有其他闲杂人等。
就是没带黎可。
黎可心底很不爽,但又不好当着外人发作,只是有点失落:“周婆婆跟我约好了,这次去要教我做菜的。”
贺邈当然替女士说话:“人多热闹。”
只有贺循极其坚定:“你留在家里。”
他还虚情假意地安抚,“今天算你休假,上午忙完就早点回家……下次有机会再带你去上岩寺。”
黎可温柔假笑着把人送出门,转身就甩头发抱手冷笑,把大门哐当关上。
贺循知道她不高兴———再不高兴也绝不可能带着她。
一行人去了上岩寺,路途虽远,但宛如世外桃源般的清净之地,不染俗世烟火的一点尘埃。
贺邈在潞白市待过的时间虽然不如贺循多,但小时候也常来白塔坊过暑假,儿时的记忆不少,上岩寺有很多修缮都是贺家的捐赠,方丈大师年岁已高,也要特意去拜访一番,吃一顿山野素斋再陪主持聊天说话,怪不得贺循每次去都能待一整日。
回程的时候,周婆婆还特意拎来一坛糯米酒和一袋糯米糕,让贺循捎给小李姑娘,说是乡下自己家的东西,知道小李姑娘喜欢,特意给她留的,谁知道她这次没跟着一起来。
贺循温声道谢,让司机把土产放在副驾。
等回到白塔坊的家,他又让司机跑一趟,及时把糯米酒和糯米糕送去黎可家。
贺邈觉得这黎小姐有意思。
言行举止都很得体的姑娘,无论是从风格和行径上都不哗众取宠,但又恰到好处地点缀自己的存在感,还有年轻女生的俏皮灵动。
当然,私人助理只是种客气之称,最初跟着贺循回白塔坊的保姆是在贺家待了十几年、把贺邈和贺菲从小带大的住家阿姨,现在换成了个二十来岁年轻貌美的姑娘,虽然接触的不多,但贺邈看她和自家小弟的相处,绝对不仅仅是保姆两个字这么简单。
至少没有保姆每天只用上半天班,每天下午等贺邈回白塔坊,就已经不见佳人身影。
也没有保姆能挨着贺循帮他整理衣领,毫无察觉显露小脾气时,自家小弟还能用那种平淡语调下的耐心口吻回话。
“黎小姐不错。”
贺邈坐在客厅跟贺循说话,“落落大方,温柔细心,我看她时常关注你,照顾得很仔细。”
落落大方?温柔细心?
这个女人装什么都很像,还能假装自己是四十来岁的大姐。
贺循展平唇角,只想冷笑:“还凑合吧。”
贺邈有阅历有经验,年轻时也从花丛中过,这些年见过打过交道的女人不少,悠然道:“长相很漂亮,眼睛很勾人,五官最好藏一藏,不然容易惹是生非。”
贺循偏过脸,蹙眉冷声:“我不需要知道这些。”
“当然。”贺邈笑道,“这是你俩的事情,我不该多嘴,有些东西也不用眼睛看,男人也有办法知道。”
贺循抿唇:“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贺邈挑眉:“那我记错了?上次回家,你说遇见个年轻有趣的女孩,Lucky很喜欢她,下雨天还能跑到家里来……我这几天呆在白塔坊,想不出还有哪个姑娘还能让Lucky当主人看,我看Lucky可是前前后后围着黎小姐打转,你还能好端端让其他陌生女孩来家里?”
贺循沉默。
“是她?还是另有其人?还是你说的那姑娘又不来了?”
贺循沉着气,狠狠心,只得勉强承认:“就是她。”
贺邈笑:“今天怎么不带她去上岩寺?她以前应该常陪你去寺里,今天惹得人家姑娘失望,回来还要司机特意跑一趟送东西。”
“她犯错不听话。”贺循淡声道,“惩戒一下而已。”
“工作可以严格,对女孩子不要太严格。不过……”贺邈想了想,“现在没有人在你身边把关,很多事情处理都不方便,也许谨慎些更好。或者……”
贺邈思索片刻:“既然我这次来……我来帮你把把关?”
贺循知道他大哥对各种应酬交际都很擅长,长袖善舞,经历的事情和见过的人都更多,只是不假思索拒绝:“不用了,我搞得定。”
贺邈点头:“那行。”
心里斟酌一番,贺循也有话说:“大哥……不如你早点回临江?”
“为何?”贺邈惬意喝着黎可临走时煮的花茶,“还有好几天的时间,我多陪陪你不好?”
贺循眉眼平和,替他着想:“上次清露给我打电话,说她最近有假期,她想跟着你一道来潞白,也是想找个地方游玩度假,再者……你平时工作太忙,少有假期能陪清露,不如挤出这几天时间……你回临江给清露一个惊喜,两人找个地方度假,享受下难得的清闲时间?”
贺邈眉心的纹路一展,神色思索。
“再者,潞白的这个项目,该开的会也开了,政府那边也打过交道,眼下的工作重点和项目情况都已经弄完。”贺循身姿端正,声调不急不缓,“你要管的事情太多,剩下的一些细枝末节的工作,就交给我来处理,如何?我的耳朵能听,脑子也能记也能说话,可以帮你分担一些琐事。”
“我是怕你太累,现在做一件事,你要花的精力,要比以前看得见的时候多。”
“我不想一直当个废人。”贺循淡声道,“这些事情我都应付得来,你尽管放心回去,我会随时跟你汇报项目进度和具体情况。”
“你真的这么想?”贺邈问道,“不需要我多陪你几天?”
贺循捧着细腻的瓷杯,微笑道:“不用着急这两天,很快就到春节了,到时候我在家多待一阵子,陪陪爸妈,想聊的话和想说的事情,咱们到时候回家慢慢聊。”
贺邈想了想:“也行,来日方长,一切等你回临江再聊。”
贺循摸出手机,薄唇挂起微笑:“你现在赶回临江,也许还能赶上餐厅的营业时间,可以吃一顿意外的惊喜晚餐,我已经帮你订好了餐厅最好的位置,可以看到临江最漂亮的夜景。”
既然已经安排到这个份上——贺邈临时赶回了临江。
第二天黎可去白塔坊上班。
只看见贺循下楼,迟迟不见贺邈。
黎可心里还疑惑了下,猜想也许贺邈还在房间或者处理些紧急事情。
等啊等,等到早饭都凉了,迟迟没有等到霸总下楼。
“贺总呢?”她最后忍不住问贺循。
贺循神色淡漠:“走了。”
“走了?这么早出门了吗?”
“他昨天已经回了临江。”贺循展平唇角,抿起的唇角竟然也有丝促狭轻嘲。
真的假的?
不是要呆一个礼拜吗?怎么突然就回去了?
等黎可环顾家中,最终确认贺邈真的走了,又实在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总裁出差都这么随意吗?有工作安排也能连夜撤回?
她嘀咕了几句,抖了抖身上的裙子,略略失望:“靠,那不是浪费我这身新衣服。”
她以前每天穿得随意,现在难得来了个长得帅气又衣品极佳的霸总,贺邈每天早上会点到为止地赞美她一句,听着就很有好心情,打扮起来也很有动力,比某人的冷言冷语强多了。
贺循皱眉:“你今天穿的又是什么?”
她今天穿了条新裙子,典雅的丝绒黑裙,裙长至脚面,白线滚边,看起来纤长文雅。
黎可闲闲乜他,信口开河:“女仆装啊,我以前在女仆店上过班。”
女仆装?
贺循知道,城市里有那种精致可爱的女仆主题店,店员全都是年轻可爱的女孩子,戴着猫耳朵或者白色花边丝带,穿黑白色的蓬蓬短裙和过膝袜这种想象难以容忍,以至于贺循眉头紧敛,“你已经二十八岁了,不觉得穿……”他抿了下唇,“……太不合适吗?”
黎可斜倚着岛台:“你对女人还有年龄羞辱吗?”
贺循不跟她缠搅,直接要求:“换下来。”
“换什么?”
黎可理直气壮,“我没带别的衣服。”
“那就回家换,换完再过来。”贺循眉眼冷沉。
“不要,我穿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黎可拒绝,脚尖一拧,欣赏裙摆飞起的弧度,翩翩走开,“我觉得很好看。”
贺循太阳穴生痛,只能忍声沉气。
这种闷气引发的次数太多,在心里有种烦躁酸胀的感觉,甚至有些憋屈和无奈——这辈子从未曾有过的感觉。
不管她穿什么,现在家里没有了别人,她穿什么都是孤芳自赏。贺循极力想忽略这个女人的厚脸皮,却无法抹除脑海里女仆装蔓延的想象。
最后,贺循忍不住从衣柜里摸了件长款薄风衣,扔给黎可:“穿上。”
黎可无语:“我穿这个干嘛?”
“以前又不是没穿过。”他眉眼冷冷,“我是你的老板,我说什么你做什么。”
黎可两边唇角一扯,翻着白眼把宽大风衣裹上,纽扣从头扣到脚。
家里再度回归清净,贺循有时间也有了精力,决定好好管管黎可——贺邈在的那几日,她说话实在是太过嚣张,他被她气得头疼欲裂又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所谓的畏手畏脚就是如此。
这个女人,没有别的办法——不能惹恼或者用扣工资解雇来威胁她——她狡猾得只凭观察就能知道清露的事情,每每语出惊人,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破罐子破摔的事情。
贺循实在怕她去找贺邈。
只能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不冷不热地对付。
黎可这阵子就丧失了玩游戏的机会,在书房读了好多好多的书。
从《道德经》读到《心经》,从《清心咒》到《沉思录》再到《金刚经》,天天念天天读,黎可烦不胜烦,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但凡她遇见卡壳或者不认识的字,就要惹得贺循一声嘲笑:“文盲还想勾引人?”
贺邈走后,黎可再不提这号人物,贺循倒是冷不丁就要阴阳怪气两句。
“你管得着吗?”
她不以为意,“所谓眉来眼去,就是有脸就行,而我恰好就是个胸大无脑的美女。”
贺循冷声:“我大哥绝对不是肤浅的人。”
黎可怡然自得:“是哦,你看见了?”
他又忍不住闭眼噎气———不知道她脑子里读书读进了多少墨水,反正他自己需要听着书平静下心绪。
黎可也要抗议:“这些破书我不想再念了,再念我就要无欲无求、出家当尼姑了。”
喜闻乐见。
贺循心情微有舒缓:“你要是出家,那简直是玷污佛门清修之地,妖气森森。”
“放屁。连主持大师都夸我有福相。”
“那是因为寺里不养猪。”
黎可翻白眼:“你以前不说话,是不是知道自己嘴巴有毒?舔一下嘴唇就要被自己毒死吧。”
贺循冷眉冷眼:“如果能毒死人也不错,至少要把你带走,省得祸害人间。”
黎可哼声:“谢了,我可不想舔你的嘴。”
这话不经大脑思索,完全是脱口而出——话—落地,清脆快速地回荡在书房里。
忽然一切就静了。
敲击窗棂的寒风停住,摇着椅子的声响悄然消失,所有话语都被扼在舌尖,连呼吸甚至都在暂停。
两人都没开口说话,静静瑟瑟地停在那里。
黎可翻了两页书,低着头,又把书页阖上,抿了抿唇。
贺循闭着眼睛,沉默良久
“黎可。”他平静问她,“你喜欢我大哥?”
黎可耸耸肩膀:“帅哥谁不喜欢。你哥霸道总裁啊,不仅脸好看,身材好,胸肌大,气质成熟,香水有品位……”
她说得坦荡欢快,毫无羞涩。
贺循很想堵住这个女人肆无忌惮的嘴。
但又不知道拿什么去堵。
以前他的眼睛还好的时候,偶尔也会听见声音议论,说贺家小儿子的相貌比大哥更为英俊温润,性格也亲切随和。贺循当然不会自恋到觉得自己比大哥更好,但在这个女人眼里……
他现在的模样很难看吗?
“没有其他男人喜欢了吗?”
贺循撩起了眼帘,睁开那双茫然的眼睛望着她,似乎要望进她心底去,“我大哥绝对不行,我不允许你对他有一丝非分之想。”
“知道了。”黎可心头微乱,很不服气地哼了声,“你以为我真想对你大哥怎么样?真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不至于,天涯何处无芳草,两条腿的男人满地都是,我喜欢的男人也多的去了,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丢一个,有什么不行的?”
“那你还喜欢谁?”他乌发朗眉,瞳仁漆黑,定定问她。
人的眼睛要观察很多信息,所以不会一直专注着凝视。但盲人会,他看不见,但他看着,他一直持续、漫长又认真地注视着,企图让这双盲眼变成一种伪装,伪装成他永远、永远地盯着眼前人,把她的身姿脸庞都刻进那双无用的瞳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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