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了,我要喝口水。”黎可起身去给自己倒水。
从这天开始,黎可每天中午玩手机打瞌睡的休息时间就被压缩,而是变成人为广播,坐在书房播放一个小时的读书笔记,以换取计数器的缓慢增长。
偶尔她也会读得头昏脑涨,满心可怕,特别是那些即便认识每个字,但完全不知道在念什么东西的哲学大作。
还有,但凡遇见不认识的字——
黎可磕磕巴巴卡在那里,会借着喝水或者休息,偷偷摁手机查字典。
贺循会睁开眼睛,定定地问她:“查到了吗?是什么字?”
她莫名脸色发红:“不要你管。”
“也许是个错别字。”他闭着眼睛,幽幽地来一句,“总之不可能是个繁体字。”
黎可跺脚犟嘴:“我以前认识,只是很多年不读书,忘记这个字叫什么了。”
贺循点头肯定:“嗯。”
“你闭嘴吧。”黎可恼羞成怒。
“你以前在哪个学校念书?”贺循突然问,“小学和初中,我们也许曾经在同一所学校。”
黎可抿抿唇:“我不在白塔小学念书……即便在同一所学校,你也不认识我,有什么好说的。”
时间越久,能让贺循记住的同学越少。
他转学的次数太多,小学转学到潞白,童年的玩伴只模糊记得几个名字,后来升学念初中,除了当时的女生同桌,他只记得几个经常一起打球的同学,只是短短两年也没结下太深厚的情谊,后来初二结束他回到临江,没有念初三,而是直接升到高中念高一,再后来出国念大学。
黎可在书房给自己换了张更舒服的椅子,书桌上也搁着自己的专属水杯。
确切来说,黎可以前的成绩并不算太差。
无人管教的孩子如果再缺乏目标和恒心,容易随波逐流,过着散漫自由的日子,黎可觉得自己的学生生涯大抵是愉快的,那时候她喜欢看书,迷恋漫画武侠小说和纸上一切脱离现实的故事,她在初中的成绩勉强还算过得去,要是再努力自律些,至少也能念一所不错的高中。
只是中考那几天,关春梅突然莫名其妙失踪,就像早些年黎可爸爸那样不翼而飞,黎可哭哭啼啼地去找,最后发现她这个不靠谱的亲妈在警察局蹲着——关春梅那时候迷上了打麻将,又眼红想赚大钱,跟相熟的麻友串通出老千,让人输了几千块钱,人家后知后觉发现不对,一气之下报警,关春梅就在警局里关了好几天,最后赔钱和解出来。
黎可的中考分数并不乐观,只能念一所不太好的高中。
学校风气不好,老师懈怠,也没有踏实念书的孩子,大家都是盲目从众地过着毫无压力的日子,等着某一天校门被打开,而后仓皇急切地飞向世界,成为社会机器下被碾压的一只的飞蛾,才会察觉世界的残酷早在那些散漫的青春里就定下了底色。
那时候老师说:“继续读,不读完不许下课。”
黎可眼花缭乱地抬头,恍然发现眼前的人影重叠,再定睛去看,年轻英俊的男人冷声道:“继续读,不要开小差。”
他的外公是有多爱哲学?黎可耐心读着手中这本满是亲手批注的深奥天书。
读到第三十页,黎可已经磕磕巴巴不知道自己在念什么,只是机械地往下念。
第三十一页,她喝了一口水,感觉自己的舌头在打结,脑子像水泥一样凝固。
三十二页,她又偷偷看了眼贺循。
他已经很久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很安静地坐在字里,闭着眼睛,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凝住,看起来像是已经进入了某种深思或者入定状态。
她心想:这么枯燥的书,一条注释就占了半页纸,连外公也在旁边备注抱怨说看不懂。
他是不是快听睡着了?
读到第三十三页,黎可打了个哈欠,手肘撑在书桌,再撑住自己的脑袋,吸了吸鼻子,再换了个姿势,趴在了书桌上。
再往后念几行字,黎可的眼睛已经饧了,眼皮轻轻一眨,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贺循等了一会,而后听见了两道呼吸声。
略粗的那道,是躺在脚边的Lucky,似乎已经陷入了呼呼大睡的境地。
细而绵长的那道,是趴在书桌上的黎可。
贺循摸起手机,进入全屋智能程序,把书房所有的灯都关闭。
应该是很暗的室内,不知道是不是和眼前一样的浓黑。
她静静地趴在那里,只知道呼吸清细绵长,其他的一概不知。
贺循的手指搭在书桌边缘,而后指尖滑过桌面摩挲,直到触及书页的一角,再将那本枕在她手肘底下的书轻轻地抽出来。
有什么被书页带动挪动了位置,轻轻撞在他的手背——那是她微微蜷起的手指,触感很软,纤细微凉。
他曾经握住过她的手腕,皮肤的体温很凉。
贺循很快收回了手,任她休息。
有风刮动窗棂,像是一下一下的敲门声,告知秋天已经来临。
贺循把身体倚靠在椅背,将椅子转了半圈,也闭上眼睛,漫无边际地想一些事情。
他也早已忘记——
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班级的体育课在操场上活动,他折回教室去拿遗忘在书桌里的乒乓球拍,却发现教室里有人偷逃了体育课。那人位置在后排墙角,跟他跨越了半个教室的距离,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而头上胡乱地盖着校服外套,只有一把黑鸦鸦的头发露在校服外。
十四岁的贺循默默关掉教室刺眼的白炽灯,没有仔细看过她一眼。
十四年后再想看清她的模样,眼睛却没有给他机会。
黎可第二个月的工资拿了两万。
其实是两万一,再扣除两年分期的一千,外加报销的一百五十块红焖羊肉,非常有理有据的一个数字。
五千少到让人愤怒,三万又多到让人心虚,两万刚刚好,既能毫无心理负担地继续偷懒,又能满足对画饼高薪的期待值。
黎可心情愉悦,脑子里已经在分配这钱该怎么花。
再切点水果送到书房,她笑眯眯的:“贺先生,刚做好的水果捞,葡萄去了皮,芒果凤梨都切成小块,红柚肉特别甜,您慢慢吃。”
“谢谢,麻烦了。”
“不客气。”她的嗓音和唇角都压抑不住雀跃,“这是我应该做的。”
贺循看见了她比 Lucky摇得还欢畅的尾巴——狐狸的。
他不动声色:“今天很高兴?”
黎可翘着鼻尖,轻快地“哼”了声:“我哪天不高兴。”
她撑着下巴看他吃水果的姿势赏心悦目,毫不介意这时给他抛一百个媚眼暗送一百个秋波,嗓音甜甜,真诚无比:“贺先生,您真帅。”
贺循极其轻微地挑眉。
“看您这英明睿智的大脑,英俊潇洒的五官,开阔沉稳的气质,优雅魅力的谈吐,修长挺拔的身材,简直是天生的领导者,领导中的佼佼者……”
没记错的话,似乎曾经的某天她也是站在书房,用些微嘲讽的语气描述他是偶像剧里的霸道总裁。
贺循平静问:“你以前是不是在加油站上班,然后被解雇过?”
“啊?”
黎可说:“没有啊。”
“认真想,真的没有?”
黎可认真想了想,确定:“我没有在加油站上过班,为什么这么说?”
贺循轻描淡写:“因为你经常油枪滑掉。”
黎可愣了几秒,而后瞬间破功,忍不住趴在书桌哈哈大笑起来,救命,这个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但从这个男人冷漠的嘴里正儿八经地说出来,就真的很好笑,就好像孙悟空在五指山下镇压了几百年,出来后先跟唐僧唱了段 Rap。
她的笑声好清脆好嚣张好刺耳,连书桌都蹭着她的衣角一直发出摩挲声,甚至 Lucky都凑过来歪着脑袋疑惑地打量她,但贺循长睫低敛,岿然不动,还在慢条斯理地吃水果捞。
最后黎可揉着发酸的唇角,倒在椅子上喘气。
“笑够了没有?”他眉眼和语气都无比淡定。
黎可抿紧嘴角憋笑,猛猛点头:“您的笑话真的太权威了,好像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陈年旧冰块……”
黎可又被扣了一次。
后来这就变成了一种惯性——在此后每个月发工资的当天,黎可都会主动招惹贺循被罚一次钱,不然总会觉得哪里不对劲。
只要钱到位,连面无可憎的老板都变得闪闪发光起来,黎可毫无罚款压力地打开了家里从未用过的音响,放起了自己喜欢的音乐,很好的音质和很棒的立体音效,连煮菜的时候锅里的冒泡的酱汁都在跟着跳舞。
当然,为了避免老板指责,黎可特意给贺循点了一首《越来越好》:“……假期多了,收入高了,生活越来越好……幸福的笑容天天挂眉梢……”
时间转眼从春到秋,刚开始还是寂寞空庭春欲晚,现在是秋高气爽心情开阔,黎可在白塔坊得心应手,还有Lucky和小欧的陪伴。
他们在花园里玩飞盘和球,常常会有花花草草要遭遇一点小磨难,Lucky叼球奔跑的姿势越来越飘逸,常常能在半空中腾飞起跳,再来个利落的鹞子翻身带着球折返,惹得黎可都要在一旁疯狂赞美鼓掌。
当然,花园的空间不如外面的大草坪开阔,墙角草木茂密,Lucky的球和飞盘经常飞到草丛树梢,黎可还多了一项工作,就是帮忙捡球,找个棍子把挂在树尖的玩具给捅下来。
那天小欧一手飞扔,又把球扔到了树上。
黎可费了半天劲,还是没把卡在枝桠间的球弄下来,她站在树下仰头看看,换了帆布鞋回来,再拍拍手,身姿灵巧地攀着树枝爬到了树上。
她可不是那种端庄淑女的文静女孩,以前跟班上男生打架也不在话下,跟人吵架更是一把好手,小时候也没少爬树摘邻居院子里的果子。
球死死地卡在树枝之间,小欧和Lucky眼巴巴地仰头望,黎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球拨弄下来,底下两个孩子捡着球一声欢呼雀跃,黎可却努努嘴,撑着树干犯难——上来容易下去难,这个高度,她跳下去要崴脚了。
小欧问她怎么还不下来。
“我今晚要在树上睡觉。”黎可坐在树梢,晃着腿,让小欧去屋里拿她的手机来拍照。
黎可换了七八个Pose,叼着树枝在树杈坐着躺着靠着挂着,小欧尽职地给妈咪拍了上百张照片,最后问:“你怎么还不下来?”
“我下不来了。”黎可蹲在树上发笑,“太高了。”
“我去搬个凳子?”
搬凳子没用,树底都是露出泥土的虬结树根,没有凳子落脚的地方。
小欧有点急了:“那怎么办?”
黎可撑着胳膊、垂着腿往下掂量自己能跳的高度:“我试试……看看怎么跳下来。”
小欧站在树底下仰头,伸开双臂:“会不会摔跤?”
“小欧你走开。”黎可不让小欧站在树下,“不用你帮忙。”
还是Lucky把贺循给带过来了,他站在花园,又莫名其妙地蹙起了剑眉——为什么这个女人总爱很随意地站在高处,摞凳子擦书柜很危险,爬上窗沿擦窗户也很不安全,更别提当着孩子的面爬这么高的树。
小欧解释说妈妈帮忙把球从树上弄下来。
“一个球而已,弄不下来可以再买。”他冷冰冰地训人,“不要爬到这么高的地方,没有人知道意外什么时候发生。”
黎可坐在树杈,偷偷跟小欧挤眉弄眼。
“你在哪?”贺循蹙眉,仰起了脸。
黎可冲他吹了个长长的口哨。
这个女人惹人心烦又没礼貌,贺循听着声音方位往前走了几步,听到头顶她鞋子踢着树干的声响,晃着腿,一声声的,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她跟小欧,就是大孩子带着小孩子,经历像,性情也像,一点也不靠谱。
并不是很高的高度,贺循向她伸出了手,语气虽冷却平静:“能不能碰到我的手?试试这样能不能下来?”
黎可看着眼皮子底下这只修长洁净的手,扭过头:“你走开,我不需要帮忙,我自己能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贺循对她伸出的手都会落空,她似乎不屑也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忙,自己就能搞定自己当下的局面。
黎可的确这么想,就这么点小事,犯不着让人伸以援手,显得自己有多娇弱无力。
她能自己上去,就能自己下来。
黎可抱着树干,换到另一个树杈蹲着,再打量地面,最后选了一个稍稍平坦的落脚点,手指抓住树枝,探出腿,贴住树干,把身体重心一点点地往下滑低,小欧看着,知道她想要跳下来,搂着Lucky说小心点,黎可已经把身体贴着树干撑到了最低点,做好准备要往下跳。
放开手的同时,她的脚尖和膝盖用力往后一撑,看准地面,从树上跳下来——
地面不平,还是有点高,不知道会不会崴脚。
旁边的男人突然蹙眉,挪了下脚步,长长的胳膊伸手一搂,捞住了往下跳的声响和体重。
黎可冷不丁撞上了贺循的胸膛。
脚下看似平坦的落叶下是凸起不平的树根和泥块,贺循被她迎面一撞,两人根本不稳,同时都趔趄了下,贺循手臂挟紧把人稳住,黎可更是下意识揪紧了衣袖,再被贺循宽阔紧实的胸膛撑住才定住身形。
黎可吃痛皱眉:“靠。”
贺循晚了一步,伸臂拦住的是黎可的肩膀,她的上半张脸撞在了他的肩胛骨,鼻子被他的突兀横亘锁骨一硌,隐隐发酸发痛,下半张脸埋在平坦温热的胸肌,似乎还有男人强而有力的心跳、温热的体温和洁净好闻的气息渗入鼻腔,手指用力揪住他的衣袖也能感觉衣料下手臂肌肉的绷紧和皮肤的弹性。
别看天天坐着不动,身材还挺有料的,黎可稀里糊涂地想。
她的鼻子好酸好酸,酸到都快流鼻血了。
“站稳了吗?”贺循面色平稳,眼瞳乌黑,冷淡地问。
目不能视,只是凭直觉去捞人,贺循的下巴和颊颌被黎可的脑袋冲撞过来,也是隐隐生疼,有毛绒绒的头发贴在他颊颏脖颈,甜腻腻的香极有侵略感,并不是那种滑顺如水的发质,略有些毛躁和硬直,惹得人皮肤发痒生乱。
他只能紧皱着眉等黎可站稳,但手臂搂住的身体有迅速的直觉判断——不是那种娇小纤弱的身形,身量在他下巴的高度,纤秾合度,能感觉到女性的柔软和玲珑起伏的曲线,还有别样的淡淡女人香。
“你干嘛撞过来。”黎可鼻音嘟囔。
不过几秒的接触,贺循已经触电似的松开了她,垂着手,他皮肤霜白,脖颈下巴的皮肤被她撞得微红,冷声问:“你确定自己跳下来没事?”
黎可踩实地面,揉着鼻子没说话。
“扶着你贺叔叔。”她跟小欧说,噘起嘴,“以后不许到这种角落玩,连块平整的地都没有,都是泥巴草堆,乱糟糟的。”
妈妈语气闷闷的,小欧觉得是自己惹祸,垂着脑袋,乖巧地牵住贺循的手走回露台。
黎可是个颜控。
男色诱人,男色当前,特别是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偶尔心无杂念地欣赏一下,并不过分。
她这二十八年已经爱过了好多男人,漫画里的帅哥,书里的潇洒侠客,小说里的痴心主人公,还有电视剧里的男明星和小鲜肉,少女最爱做梦的那几年,她每看一部偶像剧就换一个男神,剧还没有播完,她的男神就像流水席一样从心里滑过。
即便是谈恋爱找男朋友,她的每任男友,即使别的拿不出手,但个个都顶帅,颜值排行垫底的是初三谈的那个初恋男友,但也能称之为清秀佳人,只是看久了,黎可也觉得一般,草草分手之后,就把这人埋葬在记忆最底层,权当是自己恋爱史的瑕疵,绝不拿出来展示。
这么多年关春梅唠叨着让她结婚,不是洁身自好,也不是不爱钱,实在是下不去嘴,想着跟个其貌不扬甚至缺陷明显的男人接吻睡觉,也许还会被要求生个不如小欧好看的小孩,再愧对两个亲生孩子,无论如何黎可就迈不过心理这关。
黎可心想,她会在四十岁之前继续谈恋爱,等到四十岁之后,那时候小欧已经长大成人,自己也没什么负担,她就跟亲妈关春梅一样,什么都不讲究,就过点市侩俗气又想怎么咋呼就怎么咋呼的逍遥日子。
上一段恋情已经分手好几年了,黎可一直空窗期,如果现在能遇上个英俊帅气又能看对眼的男人,在三十岁来临前谈个恋爱也不是不行。
当然,这个英俊的男人绝对、绝对不会是贺循。
抛媚眼给瞎子看,她对他毫无兴趣。
当然了,她也很笃定,他对她亦是如此。
相似小说推荐
-
警告!死亡游戏禁止作弊( 果茶半杯) 【无cp+规则怪谈+含直播弹幕+群像+架空】 任何意义上的无cp。 满级大佬重回新手村。 天目降临,无限流退休想...
-
)限时离境(添玖玖) 【1V1 ×单女主× 双强互宠×半糖无刀】
辛伊荻不长的二十多年人生可以笼统概括成一场“冒险者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