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恶不赦(宓晞)

“嗯。有些老实过头了。”
沈佳晗听罢频频点头，说：“您也是这么认为的？魏队昨天也说了，抓捕过程太顺利了，感觉不是什么好事！老师，您说他们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其他计划？我是不相信他们会乖乖认罪。”
“不一定是有什么计划，也有可能他们真的没罪。”
沈佳晗笑道：“怎么可能。”
“就算有罪，他们也不怕，只要不是死刑，他们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我想他们应该是这么想的。”
“那就更不可能了，他们手上应该不止一条人命吧！死刑妥妥的。”
沈佳晗似乎对接下来的审讯感到非常激动，她表示不管要多长时间，她都会坐在隔壁观摩全程。因为她认定这二人是杀害自己男朋友的凶手，所以她一定要亲眼看着他们认罪。
彭盖狱没有表示态度，只是听着。等她安静了，他才说：“小沈，等案子结束，你重新找个男朋友吧。”
这已经不是彭盖狱第一次与她说这样的话了，这一次，她也是回避的态度。沉默了一会儿，又转了话题，笑着说：“小陈没生命危险，只是被子弹挨着了，但左胳膊那边擦伤严重，做了手术把坏肉切除了，说是会留疤，小姑娘听说后一直很沮丧。我陪她聊了一会儿，她说她可怕死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扑上去了。后来看见胳膊淌血了，吓得尖叫连连。”
彭盖狱听罢，淡淡地说：“等到了警局，你就可以联系她哥哥了。”
“唉？您不是说不能跟他说的吗？”
“嗯，但是现在可以了。我想陈文安和佟安启两个人应该可以帮上不小的忙。”
到了警局，彭盖狱下了车，就让沈佳晗立刻去找陈文安和佟安启，并要求她带着二人去医院。沈佳晗不明所以，但也不好多问，只好按照他的吩咐去应急组找他们二人。
裴娅琪听见汽车的声音，赶紧跑出来迎接彭盖狱。她这几天在医院里照顾林萍萍，一直没有休息好，所以也是满脸憔悴。
“萍萍没事了？”彭盖狱问。
“身体还是虚弱，心脏部分总是疼。武海在那边照顾她，他在那边我要是也在，有点不合适，就过来了。”裴娅琪说着，在自动售货机买了瓶咖啡递给彭盖狱。
彭盖狱喝了两口，说：“开始工作吧。”
“是要提审佟永春吗？”裴娅琪激动地问。
“不，先审叶龙生。”
审讯室里，叶龙生的一头白发在灯光下特别耀眼，黑框眼镜也格外衬托出他的儒雅气质。他非常绅士地靠在椅背上，把带着手铐的手握在一起，放在膝盖上。
“老彭，好久不见了，算一算应该有十年了吧。”叶龙生微笑着说。
“前年我还去警校找过你，你这么快就忘了？”彭盖狱问。
叶龙生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哦，是为了那个叫林萍萍的女生？我真是不明白她有什么好的。我儿子，我那么宠他，他想要什么我都给他，可他偏问我要这个女生，你说我多难办。不答应他吧，又心疼他，答应他吧，又觉得对不起女孩的前途。哎，做父亲就是这么难，为他掏心掏肺，他到头来为了一个女生就跟我翻脸了。”
“我可看不出来你心疼他。”彭盖狱冷冷地说，“你要真的心疼他，就不会纵容他胡作非为。”
叶龙生尴尬地笑了笑一下，说：“孩子也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怎么能说是胡作非为呢？我知道，你觉得我利用私权，给他铺了路，可这有什么奇怪的呢？医生的儿子还是医生，银行家的女儿也十有八九会进银行。怎么这个道理放在我们警察身上就行不通了呢？我为他打点好一切，是我作为父亲必须要做的事情。”
他竟把假公济私说得如此高尚……
“我今天不想跟你讨论如何做父亲，你说的这些事情自然有纪委会来查。”他说着，戴上老花镜，翻开自己的笔记本，问道，“叶龙生，A6地铁工程，你主要负责什么？”
彭盖狱开门见山就问了A6地铁，这是让叶龙生没有想到的。他摸了摸鼻子，淡淡地说：“当时我是调查组组长，有人检举建设局里有人长期贪污，我就趁着地铁项目的落实，对建设局进行摸底调查。”
“查到什么了吗？”
叶龙生笑道：“这就不能告诉你了，你也不是纪检对不对。”
彭盖狱也笑了笑，说：“你说得对，建设局的事情我管不着，也不想管。可是杀人的事情我总不能不闻不问吧！”
“你要问什么？”
“乔燕是谁。”
“地铁案里发现的死者，她的尸体被挖出来的时候，我就在旁边。”他冷静地回道，“我知道你要问这个，但是这件事你不要问我，你去问佟永春。”
“怎么，难道你不认识乔燕？”
“她的死跟我没关系。”叶龙生的声音还是平静的，但是表情已经没了刚刚的沉稳。
“那跟谁有关？”
“我刚刚刚不是说了吗？你去问佟永春。”
“我现在就要问你！”彭盖狱吼道，“叶龙生，你认识乔燕吧，她死前难道不是跟你呆在一起的吗？你为什么说跟你没关系？”
叶龙生冷笑了一声，说：“什么叫跟我呆在一起，你别说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话，搞得好像我喜欢玩年轻姑娘是的。我提前说一句啊，我可没这种兴趣，风月场所我从来都不会进！”
彭盖狱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确实没有办法拿出相关的证据来证明06年9月16日那天晚上，叶龙生也在时代酒吧的包间里，只靠余莹单方面的证词还远远不够。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我也是旧识，如今这种情况我也有些为难。老叶，我何尝希望抓捕你们呢？可是如今有人翻出旧案，逼着我们查出真相，所以我不得不找一个真相出来。老叶，你给我出个主意呗？”
叶龙生冷眼看着他，微微勾唇，说：“老彭，我要是信了你的话，就真是没救了。都说你是神探，重案没你破不了，可我觉得你审问的手段看来也不过尔尔嘛！”
“我只想为我儿子报仇！”彭盖狱拍桌而起，颤抖着看着他，“你也有儿子，你也会愿意为你儿子付出一切对不对，为人父母的心情，你难道会不明白吗？”
“你想手刃杀子仇人？”叶龙生淡淡地问道。
“如果那个人还活着，我会亲手杀了他。”
“我不觉得，”他微微笑道，“如果他真的站在你的面前，我觉得你下不了手。”

叶龙生一愣，问：“怎么，原来你都知道？”
“只是目前有证据指向了他, 所以我认为他是最大的嫌疑人。但是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还不知道。”
叶龙生听罢，明显松了口气, 重新倚靠在椅子上, 说：“始作俑者就是魏崇耀, 我原本不想说, 因为知道你与他关系很好，怕就算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但既然是你自己说出来的, 我也就没什么顾虑了。正如你所认为的那样, 乔燕是魏崇耀杀的，银山大酒店的爆炸案也是魏崇耀制造的。”
叶龙生交代，2006年9月16日那天，时代酒吧发生聚众群殴事件的时候, 他正与佟永春在一起，他们二人是好友, 闲事会一起吃吃饭饭喝喝酒。佟永春作为事故应急组组长, 当时的工作之一就是抓捕闹事的社会人, 所以接到报案后就带着队伍去了时代酒吧。他因为闲来无事, 所以也跟着去了现场。
当时他们在酒吧门口遇见魏崇耀的部下张擎, 才知道魏崇耀早在半个小时前就已经来到了酒吧, 为的是捉拿当时规模巨大的一伙犯罪团伙。
但是据张擎说, 魏崇耀在来到酒吧后并没有展开围剿行动, 而是独自一人进入了酒吧, 一直都没有出来。张擎按照吩咐守在门口，不敢擅自离开，因此委托叶龙生和佟永春二人帮忙进去询问一下。
二人在与酒吧前台了解后得知，魏崇耀在半个小时前进入了一间包间里，同时进入这间包间的还有酒吧里的一个名叫乔燕的坐台妹。二人听罢，以为魏崇耀是在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但因为平日里与他关系不错，所以不想把事情闹大，就在包间门口等了一会儿，想等他自己出来。
但又过了半个小时，他还是没有出来，二人等不及，便破门而入，于是是就看见了一具尸体，还有拿着凶器的魏崇耀。
与此同时，林辉也来到门前，说是刚刚走的时候有东西落在里面忘记带走了，所以回来取。
“凶器是一只玉杯子，也就是林辉专门折回来取的东西。听他说那个玉杯价值连城，我一开始还不信，后来找专家鉴定了才知道是真的。你说不就是个杯子嘛……”
彭盖狱打断他的话，问道：“你们推门进去的时候，尸体呈什么姿态？”
“啊？”叶龙生愣了一下，想了想说，“趴在地上，后脑勺上有血。”
“你们看见尸体后做了什么？”
“肯定是想办法处理这件事啊！我们也不希望老魏会故意杀人，出于私心，就帮他想办法隐瞒这件事，所以我们那个晚上就一直在商量怎么抛尸……”
“你们的第一想法是抛尸？”彭盖狱疑惑地问。
他叹了口气说：“有些可笑吧，大家都是警察出生，看见同伴杀人了，第一想法竟然也是这个，这大概就是人之本性吧！其实这是我人生中最后会的一件事，可我和老佟当时的第一反应都是抛尸。乔燕的尸体被抛入地铁施工现场，就是我们做的。所以抛尸罪，这个我承认。”他如此行云流水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脸上还带着一丝愧疚，眼里似乎还含着点点泪水。
可是彭盖狱只是冷眼看着他表演。
他在长久的沉默后，说道：“你们看见包间里有人趴在地上后，第一时间不是应该检查她的生命体征，并及时喊救护车过来进行急救吗？
叶龙生听罢微微皱起眉，他推了推眼镜，说：“老佟当时对她做了急救，但她确实已经死了。”
“佟永春对她进行的急救？”彭盖狱反问道。
“是的。”
“可是……”彭盖狱拿出乔燕的尸检报告，说，“乔燕的尸体上并没有检测出佟永春的DNA，这说明他没有接触过她。难道说应急组也会随身带着医用手套？”
叶龙生又是一愣，耸耸肩说：“应该是吧，警察都会随身带着。”
彭盖狱继而又说：“可你刚刚说了，你们是不希望魏崇耀摊上杀人罪行的，那么在看见乔燕倒在地上之后，应该会抓紧时间对她进行抢救，这么紧急的情况下，佟永春还有时间带手套？”
彭盖狱接连不断的问题彻底把叶龙生问毛了，他不耐烦地扣了扣桌子，说：“所以啊，我刚刚不是说了吗？让你去问他，不要来问我！他妈的，我当时就不该跟着去！去凑什么热闹。”
“你的意思是你是无辜的？”
“我又没杀人。”
“那林辉为什么会在那里？林辉过去是为了见谁？有人向我反映，林辉那天去时代酒吧，是为了能够拿下地铁项目而对相关官员进行贿赂。而你，就是那个相关官员吧！”
听他说起行贿一事，叶龙生不仅不紧张，反而有些愤怒：“你在说什么奇怪的话！我是负责调查行贿案的，他贿赂我有什么意义！”
他反问的没错，这也是彭盖狱没有想通的一点。确实，这三个人都不是直接负责地铁修建工作的，只是间接与地铁修建有关。所以林辉向他们行贿，并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
可是余莹证实，林辉当天去，确实是为了行贿的。
在那一箱假 | 币里发现的半体字纸条，也能说明这三个人受贿了。
叶龙生的情绪愈发不稳定，他握紧拳头狠狠砸了一下桌子，骂道：“他妈的，到头来我什么都没得到！”
“你指的什么？”
“没什么……老彭，我跟你说，我知道的就是这些。有两点我要强调，第一，我没有杀人，那天之所以会出现在时代酒吧，也只是一个巧合。第二，我没有受贿，这件事到最后一分钱都没有拿到！我承认，我不是什么清官，我确实以权谋私，确实放纵我儿子胡作非为，但是我不承认我杀了人！”
彭盖狱做了一个止住的手势，说：“我换个问题问你。据说，你和佟永春经常在金湖别墅园三排七号会面，是不是有这回事？”
“……是的，我们经常去那里。”叶龙生犹豫了一下，承认了。
“三排七号别墅是林辉家，你们在那里干什么？”
“找东西。”他不假思索地说，“我们在找一张银行卡。”
听见这三个字，彭盖狱的神经一下子被绷紧了：“银行卡？什么银行卡？谁的银行卡！”
“魏崇耀的银行卡！”叶龙生愤怒地说，“姓魏的转走了我五百万，然后竟然就那么死了，真他妈不是东西！”
叶龙生交代，魏崇耀利用职权，查到他的银行卡密码，把他卡里的五百万流动资金分六次转到自己的卡里。因为叶龙生原本就是官二代，家里颇有些家财，所以这五百万元消失不见，他原本是没有发现的。但后来儿子叶亦铭总是闯祸，败光了家财，他才发现自己少了这么一大笔钱。
“我去银行调取过录像，就是他做的。银行的人说他以查案的名义调查了我名下的账户，一开始冻结了我的资产，可能是见我没有发现，所以就开始分批转走。我这里都有证据！”
“既然你有证据，怎么不报警呢？”彭盖狱反问道。
“哪有时间报警？我发现钱丢了的时候，已经是07年十二月的事情了，当时姓魏的已经被火花了，我他妈报警抓谁去？”
彭盖狱听罢当即让裴娅琪前去调查叶龙生说的话，他自然是不相信魏崇耀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但是既然叶龙生口口声声说他有证据，就不得不认真去对待。
裴娅琪行动迅速，在赶到叶龙生所说的银行后，对叶龙生的账户进行了调查。银行的流水账显示，叶龙生的账户上，原先有五百零三万元左右，在07年八月十六日的时候，因为涉嫌洗钱被冻结，九月十日被解冻，从九月十二日到十月二日之间，有过六次转账记录，一共被转走五百万元整。
而所有钱都被转进了开户人魏崇耀的银行卡里——这张银行是在07年九月十二日那天刚办的一张新卡。需要强调的一点是，这张银行卡现在还是存在着的，但里面已经远不止五百万，存款数额已经高达两千万了。
这张卡的流水账显示，从07年十一月开始，一直有人在往这张卡里汇钱，少的时候七千，多的时候二十万都有，并且都是从不同的银行卡上汇过来的。一直到今年八月底，还有人在往里面转账。
根据时间，银行调出了相应的监控录像。裴娅琪看不出监控里出现的人，便用手机拍下来全部传给彭盖狱。
监控录像原本就不清楚，被用手机翻拍一下，就更模糊了。
但就算只剩下马赛克，彭盖狱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身影——就是他长期相处的队友魏崇耀。
所以，叶龙生确实没有说谎……至少在这一点上说得都是真的。
彭盖狱看着手机上魏崇耀的身影，觉得一切有些荒谬。
所以那人人都在寻找的银行卡，其实是魏崇耀的？
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还是用这种违法的手段。
他在十月二日转完账，在十月四日就死于爆炸，这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

彭盖狱让人把叶龙生押回关押室。
回去之后, 叶龙生的情绪很是不好，在关押室里多次辱骂看守员，并要求彭盖狱将他释放。
被关押在隔壁的佟永春倒还是非常冷静, 但也没有了一开始的悠闲，一直躺在床上，偶尔会与叶龙生对骂几句。
负责看守他们的小警员不堪压力, 要求调岗, 最终被裴娅琪好言劝住了。
而彭盖狱, 则一个人关在审讯室里, 反锁着门，要求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他在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把案子的经过重新梳理一遍。
乔燕的死无疑是整起事件的一个关键点, 现在需要先弄明白两点。
第一, 她准确的死亡时间是什么。
余莹的证词是，魏崇耀，叶龙生，佟永春和林辉四个人都进入包间后, 乔燕还是活着的。但是叶龙生的证词却是，当他们赶到的时候, 乔燕已经死了, 并且包间里只有魏崇耀一个人。
第二, 乔燕为什么会被杀。
根据林辉的证词, 乔燕曾经为了钱帮她杀害柳子铃, 但是最终没有得手。从这一点可以知道, 乔燕是个为了钱可以不择手段的人。她作为高中生, 选择在放学后到时代酒吧打工挣钱, 在这个过程中, 是否会因为钱而得罪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