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恶不赦(宓晞)

“老彭，你大老远来这里找我，不会也是来扫墓的吧！”
“我没有认识的人葬在这里。我这一次是专门来找你的。”
“呵呵。”佟永春又笑了一声，声音很是沉稳平静，“你给我打个电话，我们在南京找家饭馆见不就行了吗？何必这么为难自己呢？”
“因为有些事，只有在这里，我才能问出真相来。”
二人都沉默着走完了坡子，再往下，就是大马路，有路灯照着，彭盖狱得以从一个盲人恢复正常。他看着佟永春的脸，还是三十年前读警校时候的模样，岁月似乎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佟永春淡淡地说。
彭盖狱叹了口气，问道：“2006年9月16日，有人报警说在南京时代酒吧里有人聚众吸毒，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佟永春不假思索地回道，“我当时还在应急组，所以这种事我们也要出动。”
“当天在酒吧里发生了什么？”
佟永春轻笑了一声，说：“你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为什么不知道怎么回答？”彭盖狱咄咄逼人，“你刚刚说了，那天你也在现场，那么现场发生的事情，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佟永春低头看了看手机，已经快凌晨一点，“老彭，要么我们今晚就住在这里？这么晚了，也没火车能回去了。”
“我自然有我的去处，你不必烦我。”彭盖狱不近人情，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为什么要问16号那天发生的事情？”佟永春反问道，“难道不是17号的事情更重要吗？缉毒行动是在17号那天进行的，16号我们只是去踩了个点……”
“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觉得奇怪。缉毒行动，如果放到第二天，你们就不怕把人放跑了？何况就算是在第二天开始行动，也不必等到下午将近晚上的时候。所以……这一整天的空白时间，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佟永春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原来你大老远过来是来审我的。”
“我只是想把多年的疑问解开，没有别的意思。”
“可是我说了你会相信我吗？我跟你的队友之间，你更会相信谁一点？”
“我会相信真相。”彭盖狱沉声道。
“好。”佟永春沉默了几秒，说，“16号的晚上，魏崇耀杀了个女孩。从16号晚到17号下午这段时间里，我们一直在帮他想办法处理尸体。”

第350章 人设崩塌
彭盖狱竟没有对他的话表现出惊讶, 只是轻叹了一声，又问道：“死去的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乔燕, 我记得很清楚。她还是个高中生，我们闯进涉事包间的时候，她的书包就放在门口, 书包上就挂着她的校牌。”
佟永春回忆起2006年9月16日那天发生的事情。
下午两点多钟, 警方接到报案, 说在南京中金路的时代酒吧里, 有人聚众吸毒，还因此导致了群殴事件，并有三四个人因此身受重伤。接到报案后, 当时作为缉毒大队队长的魏崇耀和事故应急组的组长佟永春立刻带人开始行动。
佟永春当场抓捕打架斗殴人员二十三人, 这二十三个人的尿检结果都成阳性，也就是说聚众吸毒的情况是存在的。在与魏崇耀沟通后，魏崇耀决定在晚上八点，酒吧人员最密集的时候, 对酒吧进行突击，预想一举抓捕带头吸毒人员, 以及幕后贩毒集团。
晚上八点左右, 将酒吧周围部署完毕后, 魏崇耀带人冲进酒吧, 并抓获三十六名瘾君子——冲开门, 吸毒工具和毒品就零散在桌子上, 瘾君子没有任何反抗的力气以及理由, 所以这一杖, 魏崇耀和佟永春都觉得打得很棒。
但是当他们撬开最后一间包间的时候, 他们发现了一名躲在厕所里拘捕的少女。少女手里拿着一个破碎的酒瓶，用玻璃尖一会儿对着自己一会儿对着刑警，一副要同归于尽的表情。
双方僵持不下，最终佟永春趁着少女神情恍惚之际，一把夺过破酒瓶，而魏崇耀也趁此机会要将她拿下。但是少女又从怀里掏出一把刀，对着魏崇耀冲过来，魏崇耀一着急，顺手拿起桌子上的一个玉杯，就往少女的头上砸去。
等回过神的时候，少女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其实乔燕的行为已经可以算袭警了，就算她死了，我们也可以说是为了防止受到伤害所以不得不动手，就不会受到处罚。可是魏崇耀，竟然选择了藏尸，真是可笑。”佟永春低头笑了一声，说，“你要的真相，我已经告诉你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彭盖狱脸色铁青，说：“我不相信这是真相，老魏的为人我清楚，他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佟永春耸耸肩，说：“我刚刚就问过你，会不会相信我。”他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就要离开。
“你当初也是怀着救济天下的心，所以才选择成为警察的吧！”彭盖狱忽然说，“为什么这么多年，你把自己的初衷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佟永春有些不耐烦地问。
“你这三十年，活得还没有法庭上的那三十分钟精彩吧！你为父亲伸冤的时候，会不会想到自己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呵，别说得我好像这么不堪，我好歹也是个副局长。”
彭盖狱自顾接着说：“你在警校发的誓，我还记得，不是去北京，就是去上海。可是最后你竟然回到了启东，我想那个时候，你应该是想为父报仇……”
“胡言乱语！”
“但是你最终却救了仇人家的孩子，佟永春，你跳下河救他们的那一刻，心里在想什么呢？”
彭盖狱不亏是心理学家，只几句话，就激得佟永春浑身颤抖。他咬着牙看着彭盖狱，狠狠地问：“你真把我当嫌疑人去调查了！”
“为了查案，我什么都会查。”彭盖狱淡淡地说，“所以，我才会如此苍老。”
佟永春默默捏紧了拳头，但随后又松开了，他沉声说：“在我眼里，死去的人根本不值一提。我不会因为我父亲的死，就牺牲自己的前途，去那种小县城，也不会费尽力气为魏崇耀证明清白，他已经死了，一切都没有意义。我就一句话，乔燕确实是死在他的手里，你就算深入去查，最终的结果还是这个！”
“我一定会查的！”彭盖狱一字一句地说。
“那祝你好运！”佟永春也一字一句地说，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沈佳晗在接到彭盖狱的电话的时候，还在档案室里查资料。当时已经半夜两点了，要不是接了他的电话，她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档案室里呆了那么久。
“老师，你怎么大半夜的来墓园？下了火车就该给我打电话，你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要后悔死了！”沈佳晗边看着汽车导航边说。
她都不认识彭盖狱说得这个地方，要不是有高科技，她肯定找不到这里。
彭盖狱也很累了，靠在副驾驶上半天没说话。
他一直在回想刚刚佟永春说的话，他觉得他的话并不完全是假的，至少他认为，魏崇耀非常有可能在那个夜晚杀了人。
想到这里，他又把06年到07年之间的几起相关案件做了一个梳理。
第一，2006年9月16日这天晚上，在涉事的时代酒吧里，魏崇耀和佟永春进行了合作缉毒行动。佟永春的说法是，魏崇耀在当晚不慎杀害了乔燕，但因为担心受处分，所以策划了藏尸。
第二，2006年9月17日，也就是缉毒行动的这一天，魏崇耀的得力助手张擎，也就是武海的亲哥哥，为了解救人质，落入毒贩手中，后因毒贩地酷刑引发心肌梗塞死亡。
第三，2006年11月，A6地铁开建。
第四，2006年12月18日，建材商林辉的女友跳进地铁工地中自杀。
第五，2007年3月，地铁塌陷。
第六，2007年10月4日，发生在银山大酒店一楼的爆炸案。
这几件看似没有什么关联的事件，却共同牵扯到了魏崇耀，这不能说仅仅是一种巧合。
回想五年前的魏崇耀，不仅仅是缉毒大队的队长，又因为他傲人的工作能力，和出色的大脑，他还是重案组的常驻成员之一，可谓是前途无量。
如果像佟永春所说的那样，他在那个时候杀了人，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都会影响他的仕途。所以，是否因此，魏崇耀给自己招来了一系列的祸灾？
想起魏崇耀，他便想起了老队友梁英庆，还有自己的儿子彭梓和。这些年来，在对那起爆炸案的追踪过程中，他始终没有想明白，魏崇耀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银山大酒店，又为什么要打电话叫梁英庆和自己过去，他那天是否知道见面地点安置了炸弹？
想到这里，彭盖狱心下一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问。
必然魏崇耀是不知道现场会发生爆炸的，否则他怎么会愿意去赴这个约？又怎么会打电话让梁英庆和自己也过去？他是不可能希望重案组遭遇这样的灭顶之灾的。
但事到如今，关于他的不利证据越来越多，彭盖狱现在不得不重新开始审视这个自己曾经最信任的人。当时的他，到底遭遇了什么，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还有一点也困扰着他——佟永春，突然来启东，真正的目的是什么？猜测他是来见自己的母亲，是基于他已经要认输的前提下，可是刚刚与他交谈发现，佟永春根本还没有投降坦白的意思。
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呆在自己的老巢里，等着随时一战吗？他来这个偏僻的镇子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想着想着，他也累了，靠在椅子上闭着眼，听着沈佳晗偶尔抱怨着工作，什么警员都太慵懒，工作不够积极，一点前途都看不见。
彭盖狱忽然好奇，问道：“小沈，你是毕业了被学校分配到这里的吗？”
沈佳晗回道：“不是，我当年是被分到了苏州，但是是我自己要求来这里的。”
“这是为什么？年轻人不是都应该想去大城市吗？”
“因为……”沈佳晗犹豫了一下，说，“小彭……彭梓和在死前给我发了信息，要我来这里的。”
“小彭？”听见她说起自己的儿子，彭盖狱瞬间睡意全无，颤抖着问道，“他跟你说什么了？”彭梓和是突然被炸死的，所以彭盖狱没有收到他的任何遗言，可是沈佳晗居然收到了他的死前信息，这让彭盖狱心里有些不好受。
沈佳晗顿了顿，说：“其实我考虑了很久，到底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您，但是小彭在信息里说，在查明真相之前先不要跟您说，省得您多想，所以我就一直隐瞒着。”
“这小子，竟然这么不信任他爹。”彭盖狱苦笑了一下。
“不、他不是这个意思！”沈佳晗自觉说错了话，赶紧解释道，“是因为他也不确定，所以才决定不告诉您的。因为事关魏崇耀叔叔，他说他当天在银山大酒店的洗手间里，看见魏叔叔在跟别人做可疑的交易，并且发生了争执，所以怀疑他参与到了非法事件里。当、当然，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小彭也担心这是一场乌龙，就没有告诉您……也没告诉别人，只跟我说了！”
彭盖狱的心里涌出一阵阵悲伤，难道自己的孩子，真的是被自己的队友害死的？如果这就是真相，那么这四年来，自己就是在替仇人养孩子？他不是圣人，做不到这样心善。
“小彭他让你来启东，又是为了什么？”他虚弱地问。
“让我来找东西，他说证明魏叔叔有没有罪的证据，被人藏在了启东。我找了整整四年了，可是启东虽比不上南京，规模也不算小，找一个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的证据，根本就是大海捞针。”

第351章 掘人坟墓
“在启东？找证据？”彭盖狱听罢, 眉头紧锁，忽然对沈佳晗喊道，“赶紧回头！”
沈佳晗被他吓了一跳, 猛地一踩刹车。还好这一会儿路上没什么行人，否则保准出事。
“这么晚了，您还要去哪里呀？”
“去墓园, 刚刚你接我的地方。”
“唉？去墓园？大半夜去墓园？我……我可不敢。”沈佳晗撇了撇嘴说。
彭盖狱笑了笑, 说：“你不要跟我进去, 就停在路边, 我自己上去。”
“那可不行！”沈佳晗说着，一踩油门，可很快又慢了下来, 怯生生地问, “非去不可吗？”
“非去不可。”彭盖狱神情忽然严肃，沉着声说，“我想，我应该能找到小彭说的那个证据。”
“真的！”沈佳晗听罢, 也不再犹豫，把油门踩到底, 用刚刚两倍的速度往南阳河边的墓园驶去, “证据在哪里？”她边开车边问道。
“在地下。他们以为把证据带到了阴曹地府, 就可以逍遥法外了！将所有的事情栽赃到一个死去的人头上, 太卑鄙无耻了！”彭盖狱咬牙切齿, 说着阴间话, 声音凌厉, 让沈佳晗不敢再多问什么。
车在路边停下, 四周比刚刚来的时候更加寂静, 连狗吠声都没有。彭盖狱对沈佳晗说：“你留在车上，女孩子家家的，大半夜来这种地方太危险了。”
沈佳晗拉开安全带，严肃地说：“我是警察，就该往有危险的地方去。而且这是小彭交给我的任务，我必须要负责到底。”
说起小彭，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彭盖狱没有再阻拦她，由着她跟着自己往墓园去。通往墓园的坡子仍然很难爬，但彭盖狱为了不让沈佳晗担心，所以忍着腿疼没有表现出来。
气喘吁吁爬完坡子，站在木门前，半掩着的木门里吹来阵阵阴风。沈佳晗明显害怕了，她深深吸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电筒，说：“老师，我走前面，但你在后面也要自己小心。”
彭盖狱笑道：“你走前面，知道我们要往哪里去吗？”
“额……”沈佳晗一时回答不上来，是啊，来找证据，总不能把整个墓园都掀掉吧！
彭盖狱又呵呵笑了两声，走到她的前面，推开木门，顿时，一只只墓碑呈现在眼前。
这座墓园规模虽不大，但里面的墓至少也有一百多个，看来今天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老师，这只手电您拿着，我这里还有。”沈佳晗把自己的手电筒递给彭盖狱，又从口袋里翻出一只小的，“您告诉我要找什么样的墓碑，我跟您一起找。”
“找墓碑上有佟永春三个字的。”彭盖狱说。
“咦？他死了吗？”沈佳晗随口问道。
“他没死，我不是找他的墓，我是找他父亲母亲的墓。既然他是孝子，一定会在他父母的墓碑上刻上自己的名字。”
“哦。”沈佳晗虽然不是很明白彭盖狱的想法，但还是乖巧地开始行动。
墓园里的墓并不完全相同，按墓碑大小大致分为三种，沈佳晗认为，佟永春是个大官，必然不会亏待自己的父母，所以他父母的墓应该在最气派的那几排里。但是彭盖狱却说：“越是大官，越不露财，所以从两边的小坟墓开始找。”
沈佳晗没有反驳，她虽然不能理解，但也知道彭盖狱的本领，反驳他，无异于班门弄斧。
小坟墓数量多，墓碑又矮，找起来费脖子疼腰，沈佳晗这种年轻人，都不得不经常站起来扭扭腰，更别说彭盖狱这把老骨头了。
直到天边已现朝阳，沈佳晗终于找到了写有“不孝子佟永春泣立”字样的墓碑。墓碑破旧不堪，上面的字迹也已经斑驳，要不是记着彭盖狱刚刚说的话，沈佳晗肯定直接将它忽略。
找到墓碑，她激动地大喊：“老师，在这里，在这里！”
彭盖狱从杂草丛中抬起头，对她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匆匆忙忙赶过来，小声说：“别把守陵人吵醒了！”
沈佳晗吐了吐舌头，压低声音问：“我们现在要干什么？”
彭盖狱双手交叉，扭了扭手腕，说：“把它挖开。”
“额，这……”沈佳晗不敢相信彭盖狱的话，很是为难地说，“虽然吧，佟永春这个人是有点十恶不赦，但是、但是掘人祖坟这种事，会不会有点太缺德了？老师，我觉得吧……”
“如果我判断错了，我去给他下跪赔礼。但是现在，必须要挖！”彭盖狱说着，开始在四周找坚硬一点的树枝做工具，蹲下身认认真真挖着墓上盖着的石板。
沈佳晗见老师是来真的，当然不好袖手旁观，只好也找了一支木棍，跟着撬石板。
这石板虽看起来牢固，但其实四边的土都已经不再紧实。彭盖狱的第一感觉就是，这块石板被经常活动过。果然，虽然二人都不是非常有力气的人，但仍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石板掀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