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太小,只装得下一个人,她对那个人都尚且不算太好,更何况是在她心之外的甲乙丙丁呢。
徐静发了很多宽慰的话过来,葛思宁看完,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披了张午睡毯在肩头,而后推开阳台门,站在外面眺望。
她私以为冬天的京华比夏天漂亮,即便四周的绿植都已经褪成枯萎的灰色,寂寥之中也别有一番气韵。
萧瑟的风一吹,清净的环境和刺骨的寒意都能将人拽进回忆里。
过往那么多个冬天的洗礼造就了如今的葛思宁,现在她只要会想起那个每天勤勤恳恳早起,去上学、去值日的自己,都会觉得过去十八年的葛思宁是那么了不起。
大学刚开学的时候,辅导员组织他们开了一个班会。
葛思宁觉得自己无论是外貌,还是自我介绍的方式,在一众活力四射、光鲜亮丽的同学的衬托下都显得非常不起眼。然而辅导员偏偏选中她,问她愿意不愿意当班长,并解释大学的班长没什么压力,只是帮忙发下通知、偶尔组织一下活动而已。
葛思宁当时没说话,是没想好该怎么拒绝,可辅导员却好像已经看透了她过去的人生轨迹般理所当然地说,如果同意的话他可以让她免试加入辅导员助理团,这不仅有利于综测评定,还能和一些平时接触不到的老师打交道……
见他说得那么起劲,葛思宁知道自己如果拒绝的话,就不礼貌了。
可她还是说:“抱歉,老师,我暂时没有这个意向。”
辅导员一愣,抬下眼镜,也没生气,就是好奇:“你是已经找到组织了么?院学生会还是校学生会?什么部门?”
“不是学生会。”葛思宁有点好奇,“老师,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加入学生会呢?又为什么要选我当班长呢?是我身上有什么印记,或者说气质吗?”
辅导员沉吟半晌,说不出所以然来。
那段时间葛思宁反复思考这个问题,她想她只是值了三年日,应该还不至于被以前的同事同化,或是沾染上那股狗眼看人低的歪风邪气吧。可辅导员的先入为主让葛思宁明白,人生的每一段经历都会对一个人造成影响,只是程度不同罢了。这段在她日记里只是一笔带过的像任务一样的修行,却也是她一步一个脚印走下来的,所以当然会伴随她,造就她。
但没关系。
不喜欢的,改变就是了。
除了排球队,葛思宁还参加了辩论社。
虽然到现在都还只是在社内和成员们进行一些无关要紧的比赛做锻炼,但是当看到学长学姐意气风发地站在更大的舞台,代表整个学校去和领域内的其他强队进行辩论时,葛思宁总会感到一阵心潮澎湃。她在逐渐搭建更强的生活秩序和行为逻辑,而这些体验都有利于她的成长。她来到了更大的世界,拥有了更多资源,认识了更多更优秀的人,这些超越过往认知和眼界的事物充盈着她曾经匮乏的世界,加固她的内核,她从应试教育这个羊圈中翻越,终于找了自己理想国。
曾经面对十八岁既是期待又是害怕的女孩,至此,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她不再拘泥于那个小小的世界,不再去研究为什么别人成群结队自己却独来独往,不再将上层领导的话奉为圣经并为其执行。
当然,葛思宁不得不承认,她心态能够快速转变的原因,大部分归咎于环境。
平时走在校园里,她常常会为一些大胆的穿搭和张扬的行为感到惊讶。
与其一对比,自己的“出格”好像依旧在世俗可容纳的范围内,这样的想法不免会带来失落,但是也安抚了她的忐忑和不安。
葛思宁很庆幸自己来到这里。
她对一切都跃跃欲试,像破壳的雏鸟,不断摸索着自己界限。
晚上下训了,江望在体育馆外面等她。
露露真的有点受不了他们了,整天粘在一起,却迟迟不确认关系。她一把攥住和大家说完再见,准备走过去的葛思宁,和她咬耳朵:“你俩到底怎么回事?你看不上江望?”
“不是……”
“好好好,我不催你。我就是想告诉你,最近有一个学妹在追他,好像是音乐系的……唉,你别看江望胸大无脑,但其实也挺多人追的,思宁,嗯,你懂吧?好好把握!”
葛思宁笑了笑,没说什么。
她走向江望,对方很顺手地帮她拿包,顺便问:“露露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葛思宁摇摇头,“没什么。”
江望狐疑:“见到我才说,不会是说我坏话吧?”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吗?”
“那倒没有。”
葛思宁:“那不就行了。”
回宿舍的路上,江望终于鼓起勇气问葛思宁。
“昨天……你跟你哥还好吧?”
葛思宁一脚踢在空气上,“都说了他不是我哥。”
“好吧。”
江望这个好吧听起来有种,我知道你在撒谎但是我不拆穿的感觉。
葛思宁勾起唇角,无奈地解释:“他真不是我哥,我哥现在在西北搞基建呢,三天两头不是扭到腰、摔断腿,就是被牦牛追着跑的,我升学宴他都没回来,现在怎么可能突然跑到学校里找我?”
江望惊呆了,没想到葛思宁的哥哥居然是这样的。
他挠挠头,惊讶之余还是好奇,“那昨天那位是……?”
葛思宁想了想,半真半假地说:“他是我哥的朋友,和我家里人也挺熟的。”
“唯独和你不熟?”
“以前还好,现在不熟。”
“为什么?”
“因为,”葛思宁望着前方,语气有些不对劲,“我高三的时候,他就出国了。”
江望懂了,原来是这样。
他心里松了口气,心想不是亲哥就好。
不然他昨天那样出糗,肯定给人印象不好。
解除了心头大患,两人在宿舍门口分别。
葛思宁进去的时候回头看了眼江望,他高挺的背影看起来轻快极了,像一只快乐的孔雀。
舍友都不在,葛思宁洗完澡出来,打算把作业给写了。
老师要求在期中之前采访一位专业编辑,但不限于新闻、出版和传播行业的人士,需要就其工作内容、工作经历和工作观念进行陈述和总结,并发表自己的观点。
辩论社的学姐刚好有这方面的人脉,葛思宁在确认她能够为自己牵桥搭线后,打算先写一份采访提纲出来。
写到一半,电话响了,是妈妈。
葛思宁接起来:“喂?”
上大学以后,葛天舒很少打电话给她,很多问候和关心都来自王远意,葛思宁习惯了。所以这会儿接到妈妈的电话,她莫名有点紧张。
葛天舒说:“后天城西有个商业酒会,我要去参加,你要不要一起?”
葛思宁不喜欢那种虚与委蛇的场合,她果断拒绝:“不去。”
妈妈哦了一声,又说:“那我早点结束,和你一起吃个晚饭。你那天有时间吧?”
葛思宁看了下桌上的迷你日历,“嗯,有。”
“行,那到时候我去接。”
“好。”
就这样挂了。
她们的通话一向简洁明了。
不像葛思宁的其他舍友,和爸妈打电话一打可以打一个晚上,从今晚吃了什么说到上周吃了什么,事无巨细。而他们的父母也有这个时间和耐心去倾听。
葛思宁小的时候以为所有妈妈都和葛天舒一样,有空了就逗逗孩子,没空就挥之即去。
后来看到胡家母女的相处方式,葛思宁才明白,这个世界上原来也有无微不至、温柔体贴的妈妈。
她想起上次中秋节,胡家来家里做客,胡妈妈说胡梦现在去上大学了还是很念家,每个周末都要回来。
他们顺势问,思宁怎么样?考上了京华真了不起啊,葛总你们之前还说要把她送去学舞蹈,我看如果没读文科才真是暴殄天物,浪费天赋呢……
葛思宁一言不发,心想这都是马后炮,以前可不是这副嘴脸。
葛天舒现在因为一双儿女都考上了顶级学府,在朋友圈里一跃成为了教育专家。这会儿被夸,倒也宠辱不惊。只说孩子大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当家长的,做好后盾,其他的就不插手了。
胡家夫妇一听,又说:“你要是当初也这么想阿越工作的事情就好了。”
提到葛朝越,王远意又要开口当润滑油了。
葛思宁不愿再听,找了个借口离席。
知道大人们还没那么快散场,这会儿没人会出来,所以葛思宁在院子里点了一根烟。
学校里抽烟的女生随处可见,葛思宁不讨厌抽烟的人,不过倒也不是为了赶时髦。只是某天走在路上,突然看到一个和葛朝越很像的背影。
葛思宁从来不说想念,她只会一遍又一遍地问你好不好、你什么时候回来?像当初葛朝越离开家去上大学一样,她知道哥哥会回来的,但是在他离开的时间里,仍忍不住祈求时间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不好奇尼古丁是什么味道的,她只是好奇那时候总是在深夜的院子里抽烟的葛朝越,是什么心情。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是生活费不够花,还是考证考不下来?在葛思宁看来顺风顺水的人生里,他是否也迷茫过、痛苦过、纠结过?和现在的自己一样?
亲戚朋友从小就说他们兄妹不像,葛思宁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就是长得比哥哥好看,以后也一定会比哥哥优秀。然而在眨眼就长大的当下,成年的葛思宁将沁凉的烟雾吸入肺部,突然觉得,其实他们是一样的。
他们藏在不同性格下的相同底色,将他们引向了相似的人生。
于是所有哥哥曾经渡过的难关,现在都轮到思宁去寻找出口。
“原来你躲在这里。”
胡梦突然出现,葛思宁却没有被吓一跳,更没有做坏事被发现的惊恐。
胡梦对她平静的反应不满,撇撇嘴,在她身后坐下,问:“你就不怕我告诉叔叔阿姨?”
葛思宁没说怕不怕,她只说:“随便。”
葛朝越大逆不道的行为显然拔高了父母的承受阈值,再加上葛天舒和王远意都有意粘黏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所以对葛思宁的管束也宽松了许多。
胡梦骂她没劲。
葛思宁顶她:“那你就去找有劲的人。”
“我不要。”
“那你闭嘴。”
“你这么凶干什么?”
“因为我想一个人呆着。”
胡梦气结,觉得她越长大越像葛天舒了,强势!
她愤愤地站起来离开。
身后,葛思宁踩灭烟头,丢进花盆里。
想了想,又捡出来。
可不能学葛朝越那些坏习惯。
和另一批刚刚归国的同事开完会,江译白被和自己同批进来但是隶属于子公司的同事邀请下班后去小酌两杯,他私底下跟对方比了个ok的手势。才走出会议室,主管又把他叫走。
江译白以为他要和自己谈轮岗期的事。
期限将至,他最近已经在和内地的同事做交接了。
上级让他坐,自己走过去关上了门,江译白眉心一跳,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几句开场白过去以后,对方就直接表明目的。
管理层有自己的人脉,一些封锁的消息传不出来,但不代表密不透风。今年集团因意外事故所造成的股价下跌已经让总部心生不满,国内高层因公关问题和善后方式内讧,互相推卸责任、私下挖各种上不得台面的把柄以作筹码,核心人物接二连三地出走,下面的人自然也要察言观色地站队。
而江译白的上级作为出走高层的亲信,大树倒台了,他在公司不会太好过,跳槽是迟早的事。
他现在想问的是,江译白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
“是这样,你看,轮岗期马上就要到了。而你之前已经错过了驻外的机会,等到下一次轮换回国内,说不定现在的部门就不存在了。经济不景气,今年内地多少项目被砍,全靠海外盈利在补亏损。但依我看也撑不了多久。与其到时候被裁,不如考虑考虑,另谋高就?”
这种事当然需要深思熟虑,所以江译白当下没给回复,主管完全理解。
他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一件事:“之前听小陈说,你刚买车?也是,男人嘛,有辆车会方便很多。我司给外派人员的薪资还是不错的。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年薪应该有四十万上下吧?”
江译白摇头,“基本工资一万五,加上外派补贴一万八,凑上各个季度的奖金和年终奖,税后接近四十万。”
他前不久才算过,所以这会儿记忆犹新。
主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争取争取,先申报中工,等年限到了赶紧把该考的证考下来。”
“新公司的业务跟我们现在做的差不多,主要还是海外那块,需要面面俱到又有经验的人才……虽然现有规模还达不到原单位的水平,但是我保证,你的职称和年薪一定会有质的飞跃。”
同事接过服务生端来的大杯生啤,抿了一口,浑身都舒服了。
把酒吞下去他才破口大骂:“这他妈不是画大饼吗?上层内讧关我们这些小喽喽什么事?我又没有股份,我们整天累死累活,还不是靠项目分成和死工资赚钱?他们那群人吃肉,我们别说喝汤了,都只是啃点碎渣渣而已。只要公司不倒闭,什么都好说。”
江译白看着暖色灯光下泛着诱人光泽的烧鸟,不知怎的,没什么胃口。
朋友义愤填膺,“我刚想跟你分享一件事。你别怪我没提醒你,今年秋招我们公司收了将近两万份简历,但开放的hc却比去年少了将近一半,可想而知现在外面的竞争有多激烈。你如果真的要跳槽,慎重啊——”
他嗯了一声,觉得朋友说得对,但是吧。
“都是工作而已,”江译白往后仰,“价高者得。”
朋友咬了口提灯,觉得也是,虽然现在就业市场不景气,但是像江译白这样有真实力的六边形战士,倒不用太担心。
朋友那叫一个悔啊,“早知道我也在大学的时候把雅思考下来了。草。”
其实外派并没有他人想象的那么光鲜,都是围城罢了。不过江译白不予置评,只说,“现在也来得及。领导让我考证,咱两周末倒是可以考虑不去打球,而是去图书馆了。”
“靠,我说说而已,你来真的啊?”
一阵嬉笑胡扯。
朋友喝得有点多了,情绪上来了,开始说胡话:“唉,说真的,马上又要年底了,我都不知道今年自己到底干了什么、收获了什么。”
江译白说:“收获了一堆测绘报告和会议纪要。”
朋友放声大笑,“你起码还买车了,我这个月光族可真是只收获了一堆废纸。”
“不一样。你父母不是说过要给你买代步工具吗?”
“其实我挤地铁也一样,”朋友说到这个就想叹气,“再说了,他们在小城,不了解大城市的物价,现在几万块确实能买到不错的新能源,但是与其买辆小破车,我还不如存钱买房。只是以我这个消费水平和薪资……唉,难啊!”
江译白沉默了。
把朋友送到地铁站,江译白驱车回家。
路上灯火通明。
夜幕之下,远处的耸立着的楼房透过千千万万个窗口折射出温馨的光,途径巨型广告牌,关于新城开盘的消息正好滚动而过。
江译白扫了一眼,心里在算数。
红灯,他踩了刹车,原本是想打开地图,却不小心误触微信。
置顶聊天栏上,一个名为“小宁鱼”的备注在他发出信息二十四小时后,依旧静悄悄地躺在列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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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谢谢大家捧场!我以为感情线会很好写,但其实从62章开始我就一直卡文,每天都要在电脑前蠕动5-6个小时来更新,写出来的内容也不是特别满意qwq基于这种情况会非常需要闺蜜们的反馈…就算不是鼓励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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