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病和别的病不一样,需要持续治疗,你别当感冒似的久了就能好……”
江译白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最近睡眠好点了吗?还是老样子?”
他还是嗯。
林易叹口气,知道自己劝不动他,再加上他还有事求人办呢,不好在这个时候惹江译白烦。
不过他不知道是,名片是江译白昨天翻箱倒柜找出来的。
他之前没放在心上,随手放。
这段时间,他起了去看看的心思。
电话的最后林易反复叮嘱江译白家长会的时间和日期,江译白回了好几次知道了,他才罢休。
家长会在周六,江译白先是和林易的前妻汇合,两人在车上交涉了几分钟,他才只身前往林易女儿关秋秋所在的班级。
江译白虽然看过她的照片,但是班里那么多人,他还是找了一会儿才找到关秋秋。
凭借林易的叙述,江译白以为关秋秋是个较为自闭的孩子。
但他找到的关秋秋却十分开朗活泼。
她正被同学们围着聊天,看到窗外的,顿时反应过来。
关秋秋激动地站起来,喊了声:“爸爸!”
“……”
江译白感觉自己毕生的演技都贡献给今天这场家长会了。
当关秋秋的班主任问到自己今年贵庚的时候,他面不改色地撒谎:“三十六。”
老师果然张大嘴,直夸:“看不出来啊!秋秋爸爸您保养得真好!”
关秋秋在旁边憋笑。
她倒没有刻意带江译白去跟同学们周旋,家长会一结束,她就跟江译白说走吧。
“就这样?”
“不然还要怎样?”
江译白想了想,问,“欺负你的都有谁?”
关秋秋说了几个人名,隔着窗户指里面的同学。
江译白发现她说的全是刚才和她聊天的人。
离开教学楼的路上,江译白告诉她:“真正的朋友是不会利用你的痛处中伤你的。”
关秋秋说:“我知道。”
这姑娘浑身透着一股机灵劲,江译白觉得自己点到即止就好。
关秋秋在踢一块石子,她边踢边问,“哥哥,你为什么答应我爸爸来帮我开家长会?”
“因为我们是朋友。”
“嗯?可你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你和他有共同话题吗?”
江译白笑了,他其实还不到二十五岁。
他没说话,关秋秋又问,“那你有女朋友吗?”
“怎么问这个?”
“好奇呀。”
江译白想到林易说关秋秋喜欢自己这种类型的,不由得想请教她:“在你眼里看来,我是什么样的人?”
关秋秋眼珠一转,她最会献殷勤了,好词好句脱口而出。
“温柔、英俊、年轻有为、冷静沉稳看着就靠谱。”
她说着说着就冒出一句,“反正比我妈的男朋友好。”
“嗯?”江译白听出一点苗头。
关秋秋告诉他,“我妈本来想让她男朋友来给我开家长会,美其名曰和我增进感情,我看他就是在为当我爸做准备。”
江译白说,“你不喜欢他?”
关秋秋摇摇头,“长得太丑了。”
“……”
江译白试探性地问,“所以你才和你爸撒谎,让他找我帮忙?”
关秋秋小声地嗯了一下。
江译白拍了拍她的脑袋,领着她去找她妈妈。
她妈妈想请江译白吃饭,以示感谢。
江译白婉拒了。
“我下午还有事。”
临走前,关秋秋伸出自己的iwatch,让江译白加她的好友。
江译白愣了一下,无奈地扫了。
告别关秋秋,他驱车前往那家独立的心理诊所。
听林易说他这位老同学只做权贵生意,所以故意选址在郊外,位置虽然难找,但是胜在环境好。
对方不仅要价高,还是预约制。
江译白第一次打电话过去的时候,是抱有约不上就算了的消极心理的。结果那人在听到他是林易的朋友以后,竟说了一句,等你好久了。
两侧的梧桐树互相平行,整齐到毫发无遗,空出来的道路笔直地指向深处那栋双层木屋。巨大的陡坡三角形屋顶下是折射四周秋色的幕墙,外面看不清,走进来就发现室内装修别有洞天。
江译白向前台自报家门,护士在确认了身份后将他带到走廊的尽头,告诉他:“这间就是陈医生的办公室。”
“谢谢。”
“不客气。”
江译白敲了敲门,听到里面说“进”,才推门而入。
陈晨正在泡咖啡。
室内一股浓厚芳醇的香气,来自她刚刚研磨出来的粉末。热水壶里的气泡正咕噜咕噜地往上涌,显示屏跳到92度,是最适宜的水温。陈晨端起杯托,一边注水一边招呼江译白坐。
他走向陈晨指的沙发。
大约等了五分钟,固体的香气逐渐消融成液状,包裹了整个空间,陈晨端着一杯完美的手冲来到江译白面前,跟他介绍:“尝尝,新到的豆子,听说喝起来有花香。”
江译白端起来抿了一口,花香倒是没尝到,但是酸感明亮,口感很好。
陈晨开门见山地说:“你既然是林易的朋友,我就不和你搞冠冕堂皇那套了。我的病人与其说是来找我看病,不如说是来找我倾诉的。同样的,你也可以用倾诉的方式跟我分享。如果不想,也可以按你的节奏来陈述,或是直接拿你以前的病历给我。总之,在我们独处的整个过程里,我希望你是放松的。”
她如此直接,江译白反而有点喜欢。
他其实有个隐藏的诉求,就是希望医生不要把自己当成病人看待。
陈晨做到了这一点。
也或许是她泡的咖啡还不错,江译白去了一次,第二周又去了一次。
连续接触了一个月以后,江译白发现陈晨给他开药的剂量逐渐加大。
可他明明感觉自己越来越正常。
甚至连一向顽固的失眠都开始有所好转,为什么她会判断他的病情加重了?
对此陈晨的解释是:“我们到现在已经见了三次,每一次见面你都比上一次更坦白。但是你想隐瞒的事情至今还藏在你心里,你从来没有想过要宣之于口,甚至在和我交流过后,你因心灵的短暂放松而兀自判断自己有所进步,从而形成了错误的认知,以为自己慢慢变好了。但事实是变本加厉了。”
江译白哑口无言。
陈晨一针见血地指出:“你喜欢葛思宁,对吗?”
在江译白的故事里,他已经尽可能一视同仁地去描述他人生里的重要人物。可陈晨很敏锐。
她没有被他套的关于原生家庭、人际关系、成长经历的宏大空壳所蒙骗,但同时她也在利用这些事情来确认自己的猜测。
她认为,江译白所经历的一切构成了复杂的他,也影响着现在的他。
他越是无法面对什么,就越焦虑什么。
“如你所说,你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你并没有遗传你妈妈的善良和乐观,但是你需要靠这些品质去生存,所以你一直戴着这个面具示人,且所有人信以为真。但扪心自问,你貌似并没有真的对谁推心置腹,你的付出基本都建立在对方可以和你进行价值交换的前提下。你自己很清楚这一点,也明白这是可行的、对自己有利的,所以你坚持着伪善的做派,并告诉自己没有错,直到遇到葛思宁。”
“同样的年纪,同样的事情,甚至是同样的解决方式,为什么你不会对你的弟弟陈安远感到愧疚?是因为你认为你已经给予了足够的筹码可以和他交换,你们互不亏欠吗?但在你和葛思宁的关系里,在我看来,你到现在都还没有收回你的成本。她给过你什么,能让你在几乎没有回报的情况下持续付出着?”
江译白脸色惨白。
陈晨持续输出着:“这个问题我相信你肯定思考过,而你也思考出了结果。因为真正伪善的人大多自恋,并不会像你一样进行自我反省,更不会对无需伪装的葛思宁投去羡慕。你的道德感太强了,以至于你在面对她的时候想要持续扮演一个正面角色,而这个角色促使她给了你很多正向反馈,比如发自内心地依赖你、需要你、向你展露他人没见过的另一面等。”
“你享受这些东西,才会愿意为此付出,在他人眼里看来的溺爱其实是你心甘情愿的交换。且你不敢让她知道你的不好、你的背面,因为你知道她无法接受不纯粹的你,你不敢让她看见你的伪装,即便这并没有伤害到她。”
“你害怕失去这个能带给你安慰和温暖的身份,也害怕失去带给你这些的人,但要你承认对她的感情就等同于要承认自己的虚伪。”
“不过,让我猜猜,现在的你是不是已经失去这个角色了?”
他很想回答陈晨,可喉咙里藏着的解释全都是佐证。
午夜梦回的时候江译白也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从前的回忆他不敢细想,只能从那个他认为是节点的拥抱开始分析,比如他为什么要在意识到男女有别以后依旧放任自己亲近她?如果真的将她视为手足或当作小孩,为什么还要袒露自己的脆弱?让葛思宁承载他的负面情绪,是否意味着他心里期待她的治愈,贪恋她的温暖?
而就是这样自私的他,在面对葛思宁的告白时,表现出来的情绪是暴怒。
他气的是什么?是气葛思宁先他一步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并且勇敢表达,还是气葛思宁捅破了这层他还没有触摸到的窗户纸?
像根本解不出这道题的老师站在空空如也的黑板下,气聪明且勇敢的学生写出了答案,从而为自己的无知、傲慢、迟钝、伪善、自私而愤怒。
江译白痛苦地坐在沙发上,好像又回到了刚到澳大利亚的那段时间,他不断地看医生,不断地吃药,不断地剖析自己、寻找原因,最终作茧自缚,画地为牢。
第四次见到陈晨,他终于能够开口谈自己的感情观。
他认为自己作为哥哥,是不能爱上妹妹的。
江译白无法接受葛思宁的心意。
因为他无法接受脱离了道德标准的自己。
“可她和你没有血缘关系。”
“但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她的家人我都认识,甚至我也是她的家人……”
陈晨摊手,“现在不是了。”
江译白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缓慢滚动,他的表情看起来非常糟糕,因为陈晨的话是正在逐渐成真的事实。
陈晨说:“你既然这么珍惜这个‘角色’,难道就没有想过换一种方式留住?即便这个角色的署名不是‘家人’,是男友,是丈夫,也不影响你得到她的回馈啊。”
听到这番话的江译白怒目圆瞪,额上青筋暴起,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怖的虚幻传说。
陈晨看着他的表情,道:“这次就先到这里吧。”
她端起手边已经凉掉的咖啡,看向心如死灰的江译白,声音带点嘲讽地说。
“我经历过很多病人,了解他们的人生让我总结出一个规律,即性格决定命运。在我看来,你的性格已经是近乎完美了。我相信在你过去的人生里,你也因为你的与人为善而尝到许多甜头,既然如此,又有什么所谓呢?人多多少少会有点瑕疵,你何必那么执着。”
江译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看到自己手背上的血管在跳动,一突一突的。
陈晨说那我换个问法吧。
“你既然没想过接受葛思宁,那为什么要这么频繁地来看病呢?”
转眼就十一月了,京都的气温急转直下,早晚都冷得不行,只正午时分稍霁。
露露说:“感觉昨天还在吃冰棍、看你们军训呢,结果这么快就要冬天了。”
排球队每天都要训练,有人怕动起来热,在室内穿夏季队服,久了难免感冒。再加上运动消耗大,流汗多,最近队里总听到有人打喷嚏。
葛思宁宿舍也有人感冒了,所以她这段时间特别注意。
王远意打电话给她,问她需不需要自己送点衣服过去。葛思宁算了下从家到学校的距离,跟王远意说寄快递吧,省得跑一趟了。
她昨晚在微信上和江望提了一嘴,对方今天训练结束之后就带着感冒灵来接人了。
新的体育馆修好了,就在隔壁。
江望在众目睽睽之下奔向葛思宁,后面是他的队友在起哄,前面是露露她们在嬉笑,绕是葛思宁经历了好几次这种场面,也还是顶不住那么多八卦的目光。
她扯了江望的袖子一下,让他跟自己走。
露露她们在后面尖加油助威:“葛思宁!拿下他!”
葛思宁真想把耳朵捂起来。
这句话她们在打训练赛的时候经常用来鼓舞队友,不曾想还能这样用。
江望腿长,三步并作两步跟上来,他背着运动包,动起来有点笨拙。葛思宁接过他手上的感冒灵,说:“谢谢你啊。不过下次你还是私底下给我吧……不然,露露她们肯定又要起哄。”
江望说:“没关系。”
“葛思宁,我喜欢他们起哄。”
“为什么?”
他脸红了,“因为我现在还不敢说喜欢你。所以只好说……喜欢起哄。”
葛思宁看了他好几秒,视线垂下去。
“怎么了?”江望很紧张,“是我太直接了,你听了觉得不舒服吗?对不起,我不会追女孩……”
葛思宁摇摇头,“没事。不是。”
“那是为什么?”
“你就告诉我吧。”
“好吧。其实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你。”
她珍惜江望的喜欢,也愿意培养他们之间的感情,但是进展很慢。
而且,略微有点困难。
江望完全不在意,他很开朗地说:“那就等你想回应了再回应呗!我有这个耐心。”
“……谢谢。”
“别说谢谢,这会让我觉得我给了你什么很了不得东西。”
葛思宁摇摇那盒感冒灵,笑道,“确实给了啊。”
江望也笑。
“要不要一起去吃饭?还是你今天已经有约了?”
葛思宁平时只和排球队的人出去,她们看见她跟江望走了,估计就不会打扰她了。
她摇摇头,江望便说:“那我们去吃上次说的那家东南亚餐厅好不好?很近的,从这里走正好。”
“可以啊。”
葛思宁嘴上答得轻快,实则心里掉了两滴眼泪——又要放血了。
江望每次挑的地方都高于普通大学生的消费水平。
但因为他很明显是习惯过这种生活,所以葛思宁也不想改变别人。
其实认真想想,她和江望出去吃饭的次数也不是很多。
葛思宁每次都当是奖励自己吃顿好的,这样就没心理负担了。
吃完回去的时候,江望照例送她到宿舍。
他们穿着配色相近的球服,背着一个牌子的运动包,俊男美女走在路上十分惹眼。又因双方身材都高挑挺拔,吸引了不少路人侧目。
江望问她在排球队的这两个月,感觉怎么样?
葛思宁说很好。
“每天训练都快累成狗了也好?”
“嗯。”
“为什么?”
“因为……”
葛思宁回忆起高中的种种往事,她在打球这段时间里想起了很多以前刻意忽略的东西。
比如女巨人这个外号。
她从来没有为自己比同龄人茁壮的身高而感到羞耻,但是他人的言语总似尖刀般扎来,绕是葛思宁再坚定,也难免会心有芥蒂。
但是这如鲠在喉的异样感,在葛思宁加入排球队以后突然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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