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云迦安进了诏狱,但公主府内依然仅仅有条。
“哎,荼蘼,这小美人犯了啥事儿被关进诏狱了?这诏狱又是干啥的?”无赖见荼蘼经过后院,扔了手里的斧子,跑过去屁颠颠的挽着她的手臂。
荼蘼瞪着大眼睛,拍开他的手,“我哪知道,是萧管家遇到中护军大人才得知此事。至于诏狱,那是有命进没命出。不过,咱主子不一定…”荼蘼忽然揪着他耳朵拎到柴房,“你今天再偷懒,我就罚你不许吃饭,劈完这担柴。”
“哎呦呦,疼死了。荼蘼你个母老虎,肯定嫁不出去!”
“你小子胆子又肥了?看等会儿箫管家回来怎么收拾你。”
无赖叽叽喳喳叫着,待到荼蘼离去,他消失在柴房。
“圣旨到!皇后接旨!”云宫榷举着明黄圣旨从天而降,为了救迦安,不顾宫规使用武力。
皇后正在中宫准备丧事,一身黑色曲裾深衣纹着展翅白凤,整齐的高髻上插着鎏金点翠双鸾步摇,腰间的凤形血玉佩随着她一步一晃。双颊上过多的胭脂使得她看起来有些庸俗。众人出门跪地接旨。
“臣妾接旨。”
“传朕命令:急速救治长宁公主,不得动私刑。将七公主冰封,待朕归来处置。若有违者,中护军云宫榷可先斩后奏。钦此。”
皇后接过圣旨,面色气得煞白,再加上胭脂,真是白里透红。心中暗恨:你真是阴魂不散,十九年前进不了宫,如今还要让孽种来和我争,我有办法让你死,也不会让她活。哼!
“喂,你醒醒。”云迦安摇醒老妇,她睁开眼吓得一把推开云迦安,惊恐地瞪着她。
“别怕,我不吃你。只要你告诉我皇后是怎么害死我的?”
“我说,我说,你不要吃我。”老妇躲闪着她,将稻草胡乱的拨开,用几根兽骨用做笔在地上画了起来,一匹骏马上坐着一对男女,看这老妇神志不清却又画工了得。
她边画边说:“皇上从塞外回宫,带回了你,可是皇后嫉妒,策使群臣反对皇上立你为妃。于是把你送到丞相家暂住,可你有了身孕,皇后命老奴偷换了皇上给你的信,又让我离间你们,激将你嫁给…”
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四妹,回家。”
回头一看是大哥,看来他找到皇帝来救自己了。他带着几人出现在门前,他神情冷酷,担忧之情在眸中一闪而过。再看老妇她又变回之前疯狂痴颠的模样,而地上的画全被涂了成了一团黑,再问她她也只是发疯的躲着。
大哥催促她出来,既然是贤妃的事而现在也问不出什么来,倒不如不管了。在起身刹那,老妇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念了句歌谣。
云迦安身躯一震,仿佛回到了幼时。娘亲抱着她哼着古老的卑族歌谣,连着大哥将她抱出天牢都没有知觉。
歌谣…卑族…那个拨弄着鼠刈草的娘亲,那空灵幽远的古老歌谣又在耳边响起…
北有古族名玉卑,
玉在崑山岂在卑。
崑山之玉天下宝,
质美价高谁与谋。
瑚琏饰之王者络,
圭璧佩之公卿裘。
玉人且上玉卑看,
胡为落此卑水流。
卑水无浊现玉面,
稚童拾作瓦砾投。
韬光合彩竟无怨,
识者遇之独烦愁。
玉卑自古多烈火,
玉在崑山复何尤,
由来天佑终不弃,
若乞美玉还向崑山求!
娘亲说她的家乡在玉卑,也就是卑族,有座上神赐予祖先的崑山,那里有着各种各样的玉,这维持着卑族的生计。卑族长老曾经朝贡给南国最美的玉----曈昽八肱,以此来换取百年安定。
听闻此玉边缘有弯曲如肱的八个延伸玉臂似火焰腾烧的形状,光泽如初升的太阳由暗而明,朦胧而弥鲜。被视为天下至宝,因其可以消除人身的戾气,增年益寿。具体功效,尚不可知。
“迦安,迦安。”
大哥摇晃着她,她才从回忆中醒来,此时已在云雀宫,手臂传来阵阵撕裂的痛楚,太医正在帮她清洗抹药,水泡破裂,十分难忍。
但那个老妇为何会唱卑族的歌谣?她的模样并非卑族人那般高鼻深目鬈发,难道贤妃刘氏也是卑族人?或许贤妃真是被皇后暗中害死的,可那老妇怎的又扯到了丞相和阿盏?这是越理越乱。
皇帝回宫不久,匆匆赶来,他看了云宫榷一眼,云宫榷会意便悄悄出了云雀宫。
“安儿,方才在想什么?连爹爹来了都不知晓。”皇帝进来坐在她身边。
云迦安皱着眉,涂上的药使得伤口如刀在割,她生生忍下这份痛,摇摇头。
“没想什么。”
韩公公端着药进来,夏柠接过药碗,凉了一勺喂给云迦安,云迦安敛眉低目,一口药呛住咳嗽起来,故意抬手将夏柠手中的药碗打翻,药水泼在左臂上,云迦安疼的大叫,连着被子一起滚下床。
皇帝赶紧将她抱回床上,急忙叫来御医,御医见这架势也被吓了一跳。
夏柠早已脸色惨白的跪在地上。
皇帝有些愠怒,“身为一等大宫女,做事不够沉稳,立刻贬到西宫去。”
夏柠直接瘫坐在地,这后宫中人进了西宫基本就是等死的命了。
“皇上,您饶了她吧,是我自己不小心打翻的。况且多亏她机警,我才免得丧生火海。”云迦安求情道。
皇帝想着她将功折罪,就命人将她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御医将绷带拆下,重新帮她涂药,宫女按住她免得她乱动。皇帝看见她臂膀上焦烂的皮肉,双眼一眯,灰白胡子气的轻颤。
“这是大火烧的?”皇帝问。
云迦安含泪点头,她是疼哭了。
“韩湖,给朕彻查此事,无论是谁,朕要严惩。竟敢在宫中纵火行凶,烧了含寿殿,毁了贤妃像,害的朕的女儿一死一伤,简直胆大包天。”
“是,老奴这就去。”
皇帝近前帮她捋着烧焦的头发,像一只老猫抚摸着自己心爱的幼崽一样,安慰道:“小莓还未下葬,有爹在别怕,你安心养伤。以后爹给你找南国家室最好的夫家,不用担心这会留疤。”
云迦安心中庆幸,庆幸皇帝果真是爱她的,不管是把她当作贤妃还是女儿,至少此刻能用这自毁臂膀的方式来让皇帝彻查此事。颜姝,你丧尽天良!连自己的妹妹都害,怎能逍遥法外。
经过几日的调查后,含寿殿失火一案已经清晰。韩公公奉命领云迦安去往宣室。皇帝坐龙椅上,云迦安仔细打量着他,印堂发黑,面色蜡黄,似是病入膏肓之象。皇帝爹爹的身体很差,这可怎么办?她真的希望皇上能福祚延年。
皇帝道:“安儿,含寿殿之事,与老六脱不了干系,朕会还你个公道。”
云迦安下跪叩首道:“爹~父女情贵,您不可责罚金辰公主。我与她无血亲自然生分,她不喜我也有理。可若您处置她,南国百姓将责备您不顾儿女情分,为了迦安这个外人做伤害骨肉之事。若要您招致骂名,迦安绝不答应!”
她眼中含着泪珠,阳光从窗户透进来,形成几道稀疏的光柱,照在泪珠上反射出晶莹的光泽,灿若星辉润湿了皇帝的双眸。
皇帝手中握着曈昽八肱,缓缓道:“谁敢说你是外人?你是朕的女儿,自然一视同仁。贵为一国之君,徇私情,纵娇任,还如何治理天下,若不成昏君了!”语气虽缓,却压抑的众人不敢抬头。
皇帝忽的咳嗽起来,韩湖立即递上锦帕,帮他拍着背。
云迦安见他咳得红了脸,急道:“爹,您别生气,迦安失去了娘亲,失去了五弟,失去了小莓,我只求您和大哥好好的。只想您颐养天年,儿女绕膝。实在不愿看到父女反目。”她膝行着抱住皇帝,埋头哭泣。她是真不希望皇帝出事,她珍惜每个保护她爱护她的人。
皇帝看了眼锦帕,眼神暗了暗。韩湖满目忧愁,那锦帕上绽放着朵朵殷红。他拍拍她的背将她扶起,粗糙的大手轻轻的拭去她的眼泪。
“安儿,你太过心慈手软…”
“六公主,太尉公子到。”门外太监传报。
云迦安退回原位,这时大哥进来了,朝她点点头耳语几句,二人交换着眼神。但大哥看她的眼神中竟然带着丝厌恶,她心中一惊,想必大哥误会她是暗中耍手段之人,方才一切在他眼中想必都是虚作狡诈的苦肉计。
一抹苦笑挂在嘴角,梨涡陷得越发深。大哥,你终究还是不懂我!
“宣。”
“儿臣,叩见父皇。”
“臣,叩见皇上。”
“老六,你可知罪。”皇帝看着二人。
“父皇,姝儿犯了何罪?”颜姝眼神有些虚,但想起自己是皇后所出,谁敢动她?便又理直气壮起来。
“你不说?宋娴桥,你说。”
宋娴桥想起父亲告诫他的话,抵死不认,他自有办法使得皇帝放过他们。
“这…臣实在不知皇上所指何事?”
皇帝看了眼云宫榷,云宫榷颔首,“把人带上来。”
两名侍卫拖着一女子进来,是伏尘。颜姝和宋娴桥皆暗暗惊讶,她是如何被找到的。
“把你之前的话重复一遍。”云宫榷扫了她一眼。
“回皇上,是宋娴桥指使奴婢干的,六公主还答应奴婢,只要除了长宁公主,她就让奴婢做一等大宫女。于是奴婢差遣三名公公引诱长宁公主去了含寿殿,六公主设计调走了兵卫并将她锁住,然后放火烧死她们。之前六公主就让奴婢给七公主下**,将她送进含寿殿,本想将七公主的事嫁祸给长宁公主,没想到七公主死了。奴婢罪该万死但句句属实,求皇上开恩啊。”
宋娴桥辩解道:“皇上,这贱婢血口喷人!臣与她素不相识,怎会指使她,请皇上斩了这污蔑清白之人。”
金辰公主也附和:“父皇,姝儿怎会害云姐姐。我同她亲如手足,并且与七妹血浓于水,怎会如此心肠恶毒加害于她。儿臣的确调走含寿殿的兵卫,但那是因为寝宫附近有刺客,所以才调来保护儿臣。父皇,要为儿臣做主啊。”
云迦安跪下求情,“爹,这无凭无据怎能相信是姝儿妹妹和舅舅要谋害我,这宫女非他们亲信,怎会知晓这么多?您要明察,以免伤害无辜。”
颜姝和宋娴桥不明所以的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要替他们求情,他人不知,云迦安却是对他们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但既然她不追究何不顺水推舟。
宋娴桥指着伏尘:“皇上,长宁公主言之有理,这贱婢是在诬陷臣和公主。臣与她无半点关系。”言下之意,伏尘是皇后的人。
“是啊,你有何证据证明本宫指使你?”颜姝也进一步反驳,反正那日伏尘给她的信,她早就撕了,她威胁不了自己。
云迦安嘴角漾出一丝诡异的笑。
皇后恰好进门,施施然行礼,举手投足尽显一国主母的雍容华贵,大气优雅。颜苺今日发丧,她身着纹有白凤的玄衣,高髻上簪着黑色檀木簪,散发着丝丝木香。
“宋公子的意思难道是本宫派伏尘去谋害长宁?”
看似轻飘飘的质问透着无限杀机,她是皇室,而庆王和颜姝才是她亲生的,她帮谁已是昭然若揭。
宋娴桥惊恐地叩首谢罪,“臣不敢,臣绝无此意,皇后德馨仁善为一国之母,人人敬仰。”
皇后转身踱步至皇帝身边,暗中瞥了眼云迦安,恨意不减。她帮皇帝捏着肩,“伏尘,你陷害六公主,谋杀七公主和长宁,你可认罪?”
云迦安跪着支撑不住向颜姝倒去,颜姝本就厌恶她,如今浑身散发药膏和烧伤化脓的腥臭,颜姝下意识的将她左臂一推。
‘啊--’云迦安吃痛,左臂微微颤抖着,纱布上渗出少许血液,额上因疼痛冒着冷汗。
“放肆,老六,在你眼里朕形同虚设?竟敢公然伤她?”皇帝有些恼怒。
“父皇,是她自己靠过来的,怎能怪我?”颜姝委屈道。
“皇上,是迦安不好,刚刚有些头晕就倒在六公主身上,您就不要责骂她了,都是我的错!”云迦安叩首替她辩解。
皇帝并未吱声,只是打量着匍匐在地的二人,忽而开口指着伏尘。
“你可知诬陷皇室,谋杀公主该处以何种刑法?”
伏尘涕泗横流,不停地磕头,“皇上,奴婢绝无半句虚言!奴婢有证据。”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物,云宫榷转交给皇帝。
皇帝拆开,一行一行看完上面的字,大为震怒,将手中之物反拍在桌上,震碎了杯盏。一手怒指跪地二人
“事到如今!宋娴桥,颜姝你二人还要作何狡辩?”
此物正是宋娴桥给伏尘的信!
颜姝不可置信的摇着头,怎么会这样?自己为绝后患明明撕了的……但她不知伏尘留了一手,她看到的是伏尘按照宋娴桥的笔迹誊写的一份,她当时在气头上,若是仔细看信,定能看出那不是宋娴桥的笔迹,而此时的才是真迹。
这证据无疑是说伏尘与颜姝是一伙的,而如今颜姝出卖伏尘在先,就怪不得她反戈一击。
皇后护女心切,见铁证如山便乱了方寸,维护道:“皇上,姝儿虽骄纵可绝无害人之心,一定是某些心怀鬼胎之人暗中唆使姝儿,奈何姝儿年幼,受贱人蛊惑,这才铸成大错…”既然抵赖不掉不如找个替死鬼。
她还没说完就被宋娴桥莫名其妙地狂笑声打断了,他指着皇后和颜姝,口不择言。
“我知道了,你们合起伙来让我做替罪羊,过河拆桥是吧!颜姝你和我在床上翻云覆雨的时候怎么没想要我死?你要我掐死云迦安把她推进御心湖的时候怎么没要我死?你要我买通伏尘,设计烧死她们的时候怎么没要我死?啊?你说啊?”
他面目狰狞,出手掐住颜姝的脖子,“要死大家一起死。”
云宫榷飞起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宋娴桥嘴角溢出点血晕了过去。颜姝爬过去抱起他,眼中弥漫着失望,“宋郞,你为何不信我?姝儿怎会推你做替罪羊。”说着低声哭泣起来,转而请求皇帝,“父皇,一切都是儿臣的错,与宋郞无关,求您放过他,要罚就罚我吧!都是我害怕和宋郞的事败露才起了杀心。”她又对着云迦安磕头,“长宁公主,您心地善良,求您替宋郞求求情,姝儿真的知错了!”
“住口!”皇后打断她,“不孝女,无情无义伤害皇上最珍爱的长宁,你又有何颜面再做皇室中人!”这无疑在讽刺皇帝照顾外人而不顾亲生骨肉。
皇后举止落落大方,但惟独心胸狭隘了些。
“皇上,她是臣妾的女儿!我容家虽爱她却希望皇上不要姑息,削去她的封号关入西宫。”
皇帝有些厌恶的盯着皇后,她是在用娘家来压制自己,说是为了平息众怒,却是徇私要保自己女儿一命,她是后宫之主,西宫也可以受她照顾!容家是三朝元老,股肱之典范,势利庞大,得罪他们恐怕南国不稳。皇帝只能妥协。
皇室内斗,颜面扫地,皇宫只是对外宣称宋娴桥丧心病狂唆使金辰公主伤害长宁公主,意外造成颜苺小公主身亡,遂进行惩戒。
皇帝下令:将金辰公主削去封号,关入西宫,永远不许踏出宫门一步。而宋娴桥下令处死,念太尉为国贡献操劳,特赐全尸,但不得归宋家祖庙。而云迦安赐回公主府静养,厚葬颜苺,举国哀悼三日不得饮酒不得聚众玩乐。
皇后那里风平浪静却暗地派人照顾颜姝,而太尉悲恸接旨之余恨透了皇后和云迦安。
太尉府正在办丧事,因他罪过极大,所以不敢声张。宋帘抚摸着棺材里儿子的脸,老泪纵横,纵是不成才那也是自己的孩子,天下哪有父母不爱自己骨肉的!
宋娴牧递上杯参茶,安慰着太尉,“爹,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要给小弟报仇。”
宋帘看着她不明她是何意。
“爹,你忘了那贱人是帮谁的?”
“大神官。”
“不错,而庆王和大神官向来是死对头,我们可以和庆王交好,一起对付她,我倒要看看那灾星能折腾到几时。”
太尉屏退众人,愁眉不展,“那你说我该怎么做?庆王不一定买账。”
“不,当然是拿六公主开刀!”
太尉思索一番,已是明白其中含义,毕竟父女同心,连害人的法子都是如出一辙。
都说血亲同心,可偏偏在皇室就犯了邪,颜洛与颜姝是亲兄妹,却似两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都道是至亲至疏夫妻,却不如皇室淡漠无情。
“爷,六公主的事儿已经处理完了。皇后娘娘气病了,她托人来信,让您想法子除了长宁公主。”苏老恭敬的立在厅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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