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王大人?”其中一个管事模样的上前。
王朗看这管事穿着华丽,眼神坦然,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心中疑惑,便从牛车上下来:“正是,请问您是?”
那管事赶紧上前一揖:“家主乃范阳卢氏的七爷,前些日子,金陵杨家派人上门提亲。家主听闻杨氏与王氏有过婚约,只是不知这婚约为何解除了?还请王大人告知一二。”
范阳卢氏,世家大族,原来杨家三郎攀上了卢家。
王朗不禁冷笑:“不提也罢。”
难怪前些日子杨三郎让人送礼上门,想起那个送礼上门的人,突然觉得有些熟悉,只是那日天气太暗,并没有看得太清楚,果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王朗真想当着卢家的人痛骂杨家忘恩负义,言而无信,但是当日毕竟是收了杨三郎的礼,但是让他说杨三郎的好话,那也是万万说不出口的,所以抛下四个字就不愿多言。
牛车一停,玉漱就醒了,听了外面的谈话,大概知道是因为什么事了,见爹爹并未多言,她微微颔首。
姻亲是结两之好,结不了亲,也不要交恶。
王朗性格固执,也不理卢家那两个人,直接卸了门板把牛车开进了院子里。
卢家的人见问出什么,只能打道回府,今天在这里等了一整日,两个人也疲惫不堪。
因为太累了,三人随便吃了些点心就睡下了。
或许因为睡得太沉了,玉漱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一个小女孩蹲在角落里哭泣。
“你是王婉吗?”她蹲在她的面前。
小姑娘抬起头,一张清秀的脸庞上满是泪痕:“我要走了,我舍不得爹爹和娘亲。”
玉漱心中一疼,摸着她的脑袋,她是已死之人,如果不是她占了这个小姑娘的身体,这个小姑娘恐怕不会死:“你可以不走吗?我走,你的身体现在好了。”
小姑娘摇了摇头:“你走了我也活不了,有你在,爹爹娘亲很开心。”
“那你要去哪?”
“转世投胎。”小姑娘抹了一把泪:“杨家三郎说了会娶了为妻的,他为什么说话不算话,明明是他家提的亲,只是因为我家没落了,就如此欺辱爹爹和我。”
小姑娘抓住玉漱的胳膊:“你一定要嫁给这个世间上最好的郎君,到时候气死杨三郎。”
嫁给世间最好的郎君啊,漱玉笑着点头:“好,我答应你!”
这一夜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等漱玉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王朗已经去衙门了,谢氏在厨房忙活,看到她开门,冲她扬了扬手上的锅铲:“快来,昨天买的酱菜我炒好了,炉子上有热粥。”
天气虽然晴了,但还是冷得很,一碗热粥下肚,玉漱浑身都暖和了。
午间,玉漱给自己和谢氏做了药膳,眼见着两人的身体越来越好,她也停了汤药,是药三分毒,吃多了总不好,药膳温和一些,倒可以多吃。
只是等到晚间,天都黑了,王朗还未归家。
谢氏担心不已,想着去衙门里看一下,又怕与王朗错过了,便不时在门口瞧瞧。
这时看尽路的尽头有两个人匆匆而来,她以为是王朗,便往前两步:“可是子恒。”
子恒是王朗的字。
“王夫人!”是薛统的声音:“顺天府的官差过来报信了。”
谢氏心里咯噔一下,脸都白了:“出了什么事?”
薛统身边的官差快走几步,到了谢氏跟前一拱手:“今日发俸银,王大人在归家路上被抢了银袋子,他一路追着歹人去了城外,被人发现时浑身是伤,现在人被送去了医塾。”
医塾是朝廷开的医馆,听到这,谢氏的腿都软了,这时玉漱也从院子里走了出来:“我爹爹怎么样了?”
“人还未醒,大夫说是伤及脾脏,就看王大人能不能捱过今晚了。”
谢氏身子一软,整个人往后仰,漱玉赶紧扶住她:“娘!”
陛下即位之初,设立医塾,救命之人,兼济天下。
医塾坐落在朱雀大街之上,毗邻皇城,占地百亩,在寸土寸金的京都显得弥足珍贵。
偌大的医塾被隔成一个一个的小格子,病患被单独安置。
进了医塾,官差就回衙门交差了,有医官过来替漱玉领路。
“人送过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幸好王大人下职的时候穿的官服,进城做活的几个汉子看到他穿着官服就把人送到了医塾。”医官周柏霖,年纪轻轻,面白无须,穿着腚蓝色的袍子,背上绑着襻膊,把袖子高高地绑了起来:“幸好郑医正今日在医塾,暂时把人救了回来,只是因为伤及腑脏,这几日甚是关键。”
周柏霖一边领着漱玉穿过一间又一间的屋子,一边说道:“因为鹤拓王还在昏迷中,太医院的太医都被调去了王府,最近几日都没有太医来医塾,郑医正也是今日路过,真是惊险极了。”
漱玉脚步匆匆,昨晚才在梦里答应了王婉照顾她的爹爹娘亲,今天王朗就出事了,一路疾行,她满头大汗,却告诉自己冷静,她救得了王朗,一定能救得了他。
王朗被安置在最靠里面的屋子里,一个白头发白胡须的老者坐在门口的靠椅上指挥一个医官煎药,不时眉头紧锁。
“医正!”周柏霖快走两步迎了上去:“王大人家的女公子来了。”
郑医正抬头看向漱玉,叹了一口气,身子往后仰,手指往身后挥了挥:“去见最后一面吧。”
瞬间,漱玉就感觉自己浑身无力。
郑医正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看着在一旁煎药的医官说:“既然人已经到了,药就不用煎了。”
周柏霖的脸瞬间煞白,他刚刚还跟王家女公子说人已经救回来了,不成想郑医正是让人过来见最后一面了,不禁有些惭愧地看向王家女公子。
漱玉五指收紧,不能退,虽然脸色苍白,依旧保持镇定。
她向郑医正行了一礼,随即进了屋子。
屋子里点了烛火和炭火,很暖和。
王朗闭目躺在床上,身上的官服已经被褪下了,只穿着白色的亵衣,这样看起来除了脸上有些伤痕以外,就像睡着一样。
但是他印堂发黑,面色发灰,的确是将死之相,她上前替王朗把脉,腑脏肯定出血了。
伤及腑脏最是难以治疗,但是并不是不能治,只要有药材,她有八成的把握。
治疗腑脏最重要的药材是合浦珠。
可是合浦珠千金难求一粒,就是宫中的贵人也不一定会有,更何况她现在身无长物,家徒四壁,但是不管怎么样她答应过王婉,总要一试。
从屋子出来,郑医正已经离开了,连煎药的医官也走了。
医塾的病患很多,既然医正已经断言王朗活不了,那么还不如去救治其他的人。
周伯霖却没有走,他一脸愧疚:“女公子,对不住了?”
“医塾里有合浦珠吗?”药方已经在漱玉的脑袋中形成了,现在最主要的就是合浦珠,而且要快:“三棱,莪术,柴胡,猪苓......”
漱玉说了一整串的药名:“麻烦您先给我准备这些药材。”
周伯霖惊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位女公子对药材信手拈来:“好,好,好,只是合浦珠没有,合浦珠太过名贵,前些日子整个京都也只收集了三粒,且全部送去了鹤拓王府。”
合浦珠。漱玉紧了紧拳头:“麻烦您先帮我准备药材,合浦珠我来想办法。”
“好。”
周伯霖准备药材的时刻,漱玉去找了郑医正:“听说鹤拓王府有三粒合浦珠,不知道珠子是不是用完了?”
郑医正今年才六十,却在太医院熬得头发胡子都白了,这些日子都在鹤拓王府守着,今日好不容易来一趟医塾,本来是来翻翻医书,看能不能找到方法救治鹤拓王,不成想翰林院的王大人被人打伤送了过来,他用尽毕生所学也只是能多留他几个时辰而已,让家人能见他最后一面。
没有想到王家女公子在见了王朗一面之后竟然向他询问合浦珠。
合浦珠是治疗腑脏最有效的药材,因此也十分昂贵,千金都难得一粒,整个京都也只收集了三粒而已。
陛下给太医院下了死命,必须救活鹤拓王,那三粒合浦珠早就用完了。
看来这位女公子对医学一途有些见解,知道合浦珠的药效,只是王大人就是有合浦珠也难以救活,更何况现在根本没有合浦珠。
他也不瞒她,十分坦诚:“之前的确有三粒合浦珠送去了鹤拓王府,只是王爷生命垂危,就是用这合浦珠吊着一口气,珠子已经全部入药了。”
提起这个,郑医正也叹了口气,珠子全部入药了,鹤拓王却还未醒来,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恐怕就是这几日了。不知道陛下会不会让整个太医院赔命。
意料之中,漱玉冲郑医正一礼:“多谢告知。”
重新回到王朗呆的那间小屋,周伯霖已经准备好了药材,门口放着点燃了炭火的炉子和药罐,以及一桶水。
“多谢!”漱玉向周伯霖道谢之后,检查了药材就坐在门坎上开始煎药。
药方了然于心,漱玉手上的动作就没有丝毫的迟疑。
周伯霖在一旁站立不安,郑医正已经说了王大人救不活了,这位女公子却还如此执着的煎药,就算她于医药一途有所涉猎,难不成比郑医正还厉害?
漱玉专注于煎药,炉火的火光印在她的脸上,让周伯霖不敢说什么,他可以理解她无法接受亲人的离世,只能悄无声息地离开。
一个时辰之后,药煎好了,漱玉起身把药一点一点给王朗喂了下去。
等王朗全部喝下药,已经三更天了,漱玉开始煎下一顿药。
今晚周伯霖当值,夜晚的医塾没有白日的喧闹,他已经忙完了一圈,正好厨房送了夜食来,他想着过来瞧一瞧王家女公子。
郑医正说了王大人熬不过今晚,他送夜食过来的时候看见女公子还在熬药,便把夜食放在一旁的椅子上:“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漱玉抬头,炉火把她的脸熏得红扑扑的:“多谢你,我不饿。”
整个晚上,漱玉熬了四次药,等到天光放亮时,王朗已经吃了四顿药了,而且,他好活着。
一晚上,周伯霖过来了好几趟,当天亮之后知道王朗还活着时,他赶紧去请了郑医正。
郑医正本来要翻医书的,可是年纪大了根本熬不住,不到三更天就睡着了,被周伯霖叫醒时,他脑袋还有些发懵:“出了什么事吗?”
周伯霖神情激动:“王大人还活着!”
郑医正穿衣裳的手一滞,赶紧抬起双臂:“来,你替我更医,你说,王大人还活着?是昨天被送来的那个王大人。”
周伯霖赶紧上前帮郑医正穿衣裳:“正是!”
两个人匆匆赶往安置王朗的屋子,门口只有炉子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进了屋子,眼见着王家女公子正在给王大人净面,看到他们进来,她放好帕子:“郑医正。”
郑医正冲了胡乱点了点头,上前就去看王朗,见他的确还活着,虽然脸色一如既往地灰败,但的确还活着,他又上前替王朗把脉,抚摸着胡须,眉头紧锁,虽然腑脏依旧受伤,但是脉搏却沉稳了些许:“你自己给你爹爹用的药?”
“是的,爹爹伤得重,我也是试一试。”
郑医正放下王朗的手腕,转身去了屋外,掀开药罐子的盖子,往里瞅了瞅:“这是第几次用药?”
“已经用药四次,这次第五副药。”漱玉跟着郑医正出来了。
“药方呢?”
漱玉把药方报了一遍。
郑医正胡涂了,这药方与他的用药相差不大,只在少许药上有添减,并不影响药效,但是王朗伤及腑脏太过严重,就算是用女公子的药方也不一定会有此种药效,不过能给出这个药方,这位女公子也是难得的奇才,不禁有些惜才:“不知女公子愿不愿意来医塾?”
“如果我来医塾,你能给我合浦珠吗? ”漱玉心中焦急,虽然她用药暂时保住了王朗的性命,但是如果没有合浦珠,王朗的腑脏无法愈合,死亡只是迟早的事情。
郑医正被她的话噎住了:“跟你说了,就算暂时你爹爹的命保住了,就算有合浦珠,他也是活不了的。”
漱玉不愿意就这样放弃,不管王朗最后怎么样,她也要用尽全力才行。
“周医官,我刚给爹爹喂完药,一个时辰之后再用下一副药,我要出去一趟,喂药的事情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是我们该做的。”
“你这孩子,别忙活了。”郑医正知道她不甘心,可是合浦珠哪里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就算得到了,到时候还不是人财两空,不值当,不值当。
漱玉也不耽误,辞别了周医官和郑医正之后就往西市而去,她要去找孙大夫,问问他有没有门路能弄到合浦珠,猫有猫路,鼠有鼠道,万变不离其宗。
第8章 行主
西市依旧热闹非凡,街道两侧的酒馆、当铺、作坊、书铺直接延伸到尽头,人潮拥挤,摩肩接踵。
热闹声不绝于耳,漱玉径直往孙氏医馆而去。
孙氏医馆在西市的入口,此时天才刚蒙蒙亮,西市的入口已经挤满了人。
好不容易进了西市,到孙氏医馆时,长青哈欠连连地堪堪卸下门板,看到她时,一脸惊讶:“女公子怎么这么早来了?”
一夜未睡,又吹了一路的冷风,漱玉的脸色并不好,站在门口揉了一把脸,才感觉僵硬的脸庞有了知觉:“孙大夫在吗?我找他有急事。”
孙大夫伤了腿,但还是要坐镇医馆,为免折腾,昨天就歇在了医馆,此时刚刚起床。
长青带漱玉过来的时候,孙大夫正穿好衣裳坐在罗汉床上喝茶。
“出什么事了?”天才亮,人就找上门来,肯定是有事,孙大夫赶紧把脚从罗汉床上抬下来。
一路疾行,漱玉口干舌燥,感觉双唇干燥得都张不开了,所以扑通一下跪在孙大夫的面前,舔了舔嘴唇才开始说话:“我爹爹昨天被人打伤了,幸好被好心人送去了医塾,腑脏出血,伤势严重,但是我有八成的把握能救活他。”
听说王朗受伤了,孙大夫顿时坐不住了,招呼长青:“快,把我的药箱拿着。太医都被拉去了鹤拓王府,医塾现在就剩几个医官,不抵事,我去瞧瞧!”
漱玉膝行一步,直起身:“您听我讲完。”
孙大夫跛着脚去扶漱玉:“你起来说话!”
漱玉却没有动:“我爹爹的病症现在只缺一味药。”
“是合浦珠吧。”孙大夫听漱玉说的病症,大概就知道怎么治疗了,只是合浦珠千金难求,又遇上了鹤拓王命悬一线,孰轻孰重,明眼人就能看出来,他叹了一口气:“都是命,你也别忙活了,我随你先去瞧瞧,看要什么药,先从我铺子里拿,能保住性命就成。”
漱玉冲孙大夫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只要有合浦珠,我就能救活我父亲。您在西市人脉广,能不能告诉我哪里有合浦珠,不论需要什么样的代价,我都愿意付出。”
看着漱玉如此赤子之心,一个人的伤病往往能拖垮一个家庭,所以孙大夫见惯了人情冷暖,身不由己。
内伤极难医治,就算有合浦珠也不一定能活,王家女公子竟然如此有把握,孙大夫不禁想到了还在昏迷不醒的鹤拓王。
陛下的旨意整个京都都知道了,如果鹤拓王死了,要太医院陪葬,这位陛下虽然只登基三年,却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江山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不能再乱了,所以鹤拓王不能死。
可是整个太医院对鹤拓王都束手无策,面前的这位女公子有办法吗?
孙大夫还是不相信,但是那粒千金丸却让他不得不对这位女公子另眼相看,昨天不是她,自己说不定就命丧安国公的刀剑之下了,而且他也不忍心看着太医院的那些老头死得如此憋屈。
“长青,你随女公子去一趟老荣行,给行主带个话,就说我愿意把那株天山雪莲给他,但是要用合浦珠换。”孙大夫取下自己的私印递给长青:“让他们先把合浦珠给女公子,天山雪莲他们来自取。”
果然孙大夫有门路,漱玉这才松了一口气,刚刚提着的气一泄,她才发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但是,你要答应我两件事。”孙大夫在罗汉床上坐下,神情严肃:“你认为我是挟恩图报也好,趁人之危也好,这两件事你必须答应我。”
合浦珠价值千金,天山雪莲也是连城之璧,孙大夫用天山雪莲替自己换了合浦珠,此种恩情,此生都无以为报,就算他要自己的性命也是理所当然,更遑论只是两个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