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陛下身边那太监,连路都走不稳,要是在他府上做事, 早被砍了头了。
边疆之地苦寒, 只是休战许多年,百姓们生活渐渐好了一些。
最近回鹘多次进犯,将入冬前种的过冬萝卜都糟蹋透了。
隗达狠狠一拍桌子:“这些回鹘人真是可恨, 明明自己都吃不饱饭, 还不知道珍惜粮食!”
这动静吓了其他人一跳, 姚正兴连羽扇都忘了摇, 反应过来, 叹气道:“老隗啊,你也该收收你这性子了,陛下还在呢。”
隗达老脸一红,连忙请罪:“陛下恕罪, 臣一时口不择言。”
燕凌帝温和道:“无妨。”
说罢,看向杜明:“你继续说。”
杜明又一行礼,这才面露难色说了起来。
“回鹘人多是夜里进犯,正是天黑,又是最冷的时候,他们的袭击没有规律,有时会挑近一些的边城,有时又会挑远一些的村子。”
弄的人心惶惶,节度使无奈,只能将边城的百姓全部收入於中交趾等主城,以便将损失降低到最小。
但这也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那么多人涌入城内,原住民也受到了影响,正好是寒冬腊月,住的地方不够,卢澍只好安排他们在主城附近扎营,住的地方解决了,又开始头疼吃的。
最主要的是,有的人在村子里住了一辈子,就算知道自己会被回鹘人杀死,也不愿意离开村子,连带着一家子年轻人也不能离开,只能在家陪着老的。
而原本种好的庄稼,也只能放弃了。
隗清玉道:“为何没想过主动出击,先发制人?”
杜明满面羞愧:“此法末将与节度使大人早已商议过,实在行不通。
“回鹘人住在草原上,以部群形式生活,他们的驻地是不稳定的,而且冬日白雪茫茫,进入回鹘容易迷路,再加上他们驻扎的地方几乎每天都在移动,这样一来……”
想先发制人也不可能了。
不熟悉地势,夜间行路更难,成为一座跨不去的高山。
燕凌帝到这的第一天,众人便齐聚到深夜。
待散后,隗清玉早早等在门边,见人走得差不多,她凑到那小太监身边去。
“阿瑾~”
陆瑾画吓了一跳,连忙去摸脸上的人皮面具,这没出问题啊。
她顿了顿,将隗清玉拉到角落。
“你怎么认出我的?”
隗清玉笑着冲她眨眨眼:“你猜。”
陆瑾画面色严肃:“别逗我了,要是被其他人认出来,后果很严重的。”
隗清玉收起调笑她的心思,压低声音道:“你这易容术很成功,可惜陛下露馅了。”
她凑近笑道:“陛下眼珠子都快掉你身上了,一晚上不知瞧了你多少次。”
陆瑾画拧起眉头,是吗?
哪有帝王会去看一个太监的,难怪清玉会一下就将她认出来。
隗清玉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还不如扮做我的书童,这样别人即使发现你是女子,也不会多想。”
陆瑾画抿唇,话是这么说,可这张脸昨日在陛下那做太监,今日又变成大小姐的书童,岂不漏洞百出?
若是用她自己的脸,与萧采盈那样像,别人一下就能猜出她的来历。
陆瑾画摇摇头:“还是算了。”
说罢,她又叮嘱道:“这些日子,你最好不要来找我,也不要与我走得太近,免得露馅。”
陆瑾画左右前后看了看,低声道:“我先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隗清玉支起手摸了摸下巴。
阿瑾今日好奇怪啊。
不让自己与她走得太近,真的是怕露馅吗?
这是边陲,重要的是战事,就算她因为受宠容易出事,那也是小概率事件,为何感觉阿瑾格外紧张的样子?
陆瑾画一路快步回了屋子,刚关上门,便落入滚烫的怀抱中。
她扯下人皮面具,轻轻吸气。
不知要戴多久这东西,脸上该不会闷出痘吧?
她不是爱长痘的皮肤,虽然喜爱吃辣,但每个月就来月事时会冒一两颗,月事一过皮肤瞬间光滑了。
耳边传来男人喑哑的声音:“奈奈。”
陆瑾画回过神,想起隗清玉的话,推开他严肃道:“明日我便不跟着你了。”
燕凌帝瞳孔缩了缩,定定看着她的脸。
“为何?”
陆瑾画将隗清玉说的话一一说来,无语道:“清玉都发现了,其他人肯定也察觉到不对了。”
燕凌帝又伸出手,强行将人抱入怀里。
他闷声笑道:“是朕之过。”
他忍不住,不瞧见小姑娘在身边,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奈奈放心,其他人定未察觉。”他低头亲了亲陆瑾画的额头,笑道:“也无人敢像隗清玉那样没脑子,盯着朕与你看。”
直视龙颜,是大不敬之罪,隗清玉脑子少一根筋,若不是她一心为了奈奈,燕凌帝早罚她了。
更何况,他心中自有打算。
若是隗清玉能在这次回鹘进犯的事情中立功,日后奈奈手底下又可多得一将才。
“那也不行。”陆瑾画推开他的脸,拧眉道:“日子长了,总会叫人发现的。”
“还不是因为奈奈离朕太远了。”燕凌帝贴着她,转身进了屋子,坐在椅子上,怀里的人与他靠得更紧了。
“若是奈奈时刻在朕身边,朕也不会担忧的时时看你。”
陆瑾画:……
还开始甩锅了。
她顿了顿,叹道:“果然,感情走到最后,就是互相推卸——”
话还没说完,嘴便被人捂住。
燕凌帝从背后靠着她的肩,嘴唇擦过耳朵,他低声道:“不要瞎说,是朕的错。
“朕定会克制自己,这些日子,尽量不看奈奈。”
说罢,他侧目看向小姑娘瓷白的脸,这个角度,也能将她的神色一览无余。
燕凌帝叹道:“奈奈,你近日似乎格外紧张,那人便让你如此害怕吗?”
陆瑾画顿了顿,脑袋缓缓靠向燕凌帝怀中。
“陛下……”
接下来一个月,有燕凌帝坐镇,大燕连战连胜。
隗清玉跟着参与多次战斗,屡次立下功绩,从无名小卒,荣升为百夫长。
每隔几日,燕凌帝便会带着萧采盈去往戍边的最高城墙上,从头走到尾,直到每个人看清她的脸,熟悉了她,才会下来。
今日,瞧着那些衣不蔽体步履阑珊逃难过来的人,燕凌帝久久不语。
萧采盈道:“陛下是天子,民生如此艰难,陛下为何不管?”
燕凌帝懒得与她说话,只冷淡道:“朕管天下万民,置学堂,大兴土木,减免赋税。”
言下之意,他做得已经够多了。
陆瑾画垂着脑袋站在后面,目光却瞥向一边,细细扫过进城人的脸。
时间过去太久,她也不确定能不能认出那人。
萧采盈抿唇不语。
她为这个时代的百姓感到可悲。
“民女有一事想求陛下。”萧采盈忽然道。
燕凌帝冷目看向远方,似乎没听她的话。
萧采盈知道他在听,低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事了后,能否让容大人官复原职……”
这回,不止陆瑾画了,周围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燕凌帝好笑道:“朕记得,他已是鸿胪寺卿。”
“是、”萧采盈神色复杂,她总觉得,作为左相的容逸臣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而且,她冥冥之中有种感觉,容逸臣以后会走得更高、更远,所以才会在此时帮他搏一搏。
李福全笑道:“姑娘此言差矣,便是再大的功劳,也不敢自请封侯拜相啊。”
萧采盈抿了抿唇,她当然知道。
只是想搏一搏罢了,毕竟只有她和陆瑾画长得相似,只有她能做这件事,这种不可替代性,便成了稀缺的东西。
看清周围人的目光,她也知道自己今日莽撞了。
只是不待她请罪,燕凌帝已大步离去。
陛下与那商女吵架了,消息很快传遍了商於,陆瑾画小跑着跟上,爬进燕凌帝的马车。
一进去,檀香味便扑满鼻腔。
燕凌帝扶住她的腰,下巴支在她脑袋上,轻轻蹭了蹭。
“奈奈,估计他们要忍不住了。”
他也不必再与那女人虚与委蛇,每每瞧见那张面容,他心中总觉得厌烦。
燕凌帝总算明白为何之前裴硕与容逸臣见到他带着陆瑾画,会充满恶意。以为他找了替身,又和陆瑾画有一模一样的脸,很难不生气。
陆瑾画抱住他:“陛下,萧采盈会出事么?”
燕凌帝安抚地摸着她的头,低声道:“难说。”
说罢,又补充道:“但她为自己求了道圣旨,心甘情愿去做这事。”
陆瑾画‘嗯’了声,讶然抬头看他。
“求的什么圣旨?”
这些日子她白日夜里都跟着他,怎么不知道萧采盈求了圣旨。
燕凌帝捏了捏她的小脸,笑道:“她求朕为她和修远赐婚。”
这是虐文女主啊, 按慕容慧的意思,他们此时已经心意相通了。
燕凌帝瞧着她的面色,低声道:“修远也在场, 他同意了。”
陆瑾画捏着那人皮面具, 没什么表示。
“待他们二人大婚时,陛下一定要替我送上贺礼。”
说起来,萧采盈还帮了她好几次忙,也算异父异母的亲姐妹了。
燕凌帝紧紧抱住她, 脑袋埋进她的脖颈, 沉沉吸气。
“与其考虑这些,还不如想想与朕的婚事。”
他道:“待你及笄时,朕便一同降下圣旨, 迎你为后。”
脖子被热气一喷,痒酥酥的,陆瑾画按住他的嘴, 为难道:“可我还想多玩几年。”
燕凌帝一本正经道:“成婚后, 朕也允许你随意玩耍。”
“那我想时时出宫?”
“可。”
“我想去赌坊。”
“……可。”
“我想……”
话没说完,唇边便附上温热。
吞咽间,男人低声道:“无论什么条件, 朕都允你。”
二人呼吸交缠, 许久, 陆瑾画气喘吁吁推开他。
“陛下以前从未表明心意, 还让别人谣传我与你有关系。”
燕凌帝墨发松姿, 大手禁锢人于怀中,很快追上那退开的唇瓣,炙热呼吸消失在二人之间。
他穆雅俊容泛起笑意,声音又沉又稳:“不是谣言, 朕……一直心悦你。”
目光落在她嫣红的脸蛋上,越瞧奈奈,越觉得心生欢喜。
他问道:“奈奈可愿嫁于朕?”
陆瑾画还在云里雾里,澄澈眸子泛着柔色。
“愿意……陛下得一辈子对我好,否则……”
下车时,嘴肿得厉害,连人皮面具都差点戴不上。
陆瑾画有些不自在,狗狗祟祟下了马车,见并未有人多注意自己,这才松了口气。
今日府中又要议事,进厅时,瞧见一身戎装的隗清玉,她面带笑意,戏谑地看了她一眼,又示意她往陛下那边看。
陆瑾画:……
不想跟她讲话了。
这回她不像以前站得远远的了,就在燕凌帝斜后方。
卢澍很快也来了,拿了许多东西,不知是什么,等燕凌帝打开,陆瑾画才发现那是画像。
燕凌帝的眸光轻轻一顿,手指无意点了点画卷,淡淡道:“这些,便是回鹘首领的画像?”
“是。”卢澍低头,“只是回鹘人谨慎,大多以布巾覆面,看不清脸,还有些画像不全的。”
冬日草原上寒风凛冽,若不把脸藏起来,很快就会烂掉。
回鹘人不是谨慎,而是为了活得更久,虽说已经覆面,但他们与中原人颇为不同,眼睛各有特色,只凭一双眼睛便能分辨出谁是谁。
燕凌帝静静翻看着,不发一言,陆瑾画也悄悄看着。
等看到不知哪一张,画上是个绿色眼睛的男人,仔细看去,连皮相都较一般人更英俊,嘴角勾着笑,充满了野性的风流不羁。
陆瑾画勾了勾腰,上前两步将茶奉到燕凌帝面前的桌案上。
燕凌帝多看了那男人两眼,问道:“这是何人?”
卢澍擦了擦额上的汗,心中感叹陛下果然火眼金睛。
“他便是多次领族人进犯於中的人,名叫巴哈铁达,据臣猜测,应当是回鹘人现任的首领。”
燕凌帝撩起眼皮:“应当?”
卢澍连忙跪下,满面羞愧道:“臣无能,请皇上降罪。”
燕凌帝淡淡移开目光,看着像是不太满意。
“除了名字,你还知道什么?”
卢澍连忙跪着说了巴哈铁达的生平事迹,能查到的,不能查到的,都说了个清楚。
奴隶出身,幼年凄惨,据说曾被草原可敦废掉一只手,成为草原的奴隶,只是他逃出几年后再回来报仇时,那手又离奇的好了。
所以,众人的说辞又变了,可敦也被他杀了,到底有没有废掉手,谁也说不清楚。
深夜,燕凌帝踏着寒霜回到房间,气息低沉。
陆瑾画跟在后面,见他不言不语,好像有些生气的样子。
她关上门,扯下人皮面具,等着他唤人抬水来洗漱,结果男人就坐在那里,目光幽幽盯着她。
陆瑾画和他僵持许久,才缓缓走过去。
“陛下怎么了,心情不好?”
燕凌帝:很难看出来?
陆瑾画知道嘴巴今天难以逃过一劫,难受道:“能不能让我先洗洗?”
燕凌帝抱住她,看着她无辜的小脸,问道:“奈奈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他的手是奈奈治好的?”
“是啊。”陆瑾画也叹了口气,“说起来,他还算你我之间的媒人了,若是没帮他治那手,张将军怎会找上我一个七岁小儿来治你的病。”
还害得她受了那么多罪。
燕凌帝沉眸,将人按进怀中。
“可惜了。”
这媒人他杀定了。
陆瑾画任由他抱着,好奇道:“我以为张将军已经杀了他呢,现在看来,他命可真大。”
为燕凌帝治病,乃是皇室密辛。
昔日他王父去到何处,都会将踪迹抹得一干二净,怎会不杀那人?
只是他命太大了,逃过王父的手活了下来。
燕凌帝抱着她,毫不羞赧地说出自己很吃醋:“朕以为奈奈在这世上与朕最亲密,谁知还有个爱慕者在外面,整日想了法引起你的注意。”
“陛下说什么呢。”陆瑾画脸色不太好看,“这哪是爱慕者?这是骚扰。”
害死了那么多人,这锅她可背不动。
想起以前的事,陆瑾画勾着他脖子笑道:“他伤的是右手,当时我的手术工具不够,用羊肠线给他缝合,术后排异很大,所以……”
陆瑾画猜:“他右手应当比左手迟钝许多。”
“哦?”燕凌帝想,自己的手脚却与正常人无异,想来,陆瑾画当真是下了苦功夫的。
他低下头,在那红唇上轻轻碾磨。
屋内气氛又开始燥热,不知过去多久,两人躺在床榻上,陆瑾画眼中满是水光,躺在男人胸膛上。
她想了想,提议道:“陛下,咱们圆房吧!”
男人那张玉质般的面容也不像平日那般冷静,黑魆魆的眸子看向她,似翻滚着浓雾。
就在陆瑾画以为自己这次邀请成功时,又听他哑声道:“奈奈,你还未及笄,再等一等。”
脑袋被按进男人怀里,房内寂静下来。
陆瑾画叹气。
陛下真是老封建。
她都能猜到,及笄了,又会说等结婚再说。
确定了一直骚扰陆瑾画的目标,便好办了,第二次睡醒,陆瑾画便见到一身戎装的燕凌帝。
她蹭地坐起来。
“陛下要亲自去?”
男人转过身,大手捏了捏她的脸蛋,粗粝的指腹磨得脸皮有些疼。
“朕会亲自斩杀了他。”
免得给奈奈惹来太多麻烦。
陆瑾画:真去啊?
燕凌帝将她从床上拔起来:“奈奈也不能在於中待着。”
若对方的目标真是陆瑾画,将她放在这里自然不安全,得送去更安全的地方。
就这样,吃完早饭,陆瑾画便跟着燕凌帝的大军一同出发。
大军自然是要前去讨伐回鹘的,但经过十几里地外的村子时,她被安置下来。
“此处,朕已派了人守着,奈奈安心等朕。”
这村子早已空了,除了保护陆瑾画的一行人,再也没有任何人。
她点了点头,看着高大的燕凌帝,心中涌起不舍。
踮脚抱住男人冰冷的盔甲:“陛下要小心点,也要早点来接我。”
燕凌帝眸色温柔,等他回来,所有一切就安定了。
大军在雪花纷飞中前进,於中作为商於的主城,自然是固若金汤。
只是在今日,高门大宅却出现内乱,原本伺候的一部分仆从纷纷拔出刀剑,将人斩杀于地。
房门猛地被撞开,萧采盈连忙起身,见一群人身法奇特,先后斩杀这几日跟着她的丫鬟,目标直直朝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