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采盈一愣,强烈的侮辱感爬上心头。
她咬牙:“是,我的确是死皮赖脸。”
看着颓唐的容逸臣,她眼冒火光:“我没脸没皮,行了吧?!”
容逸臣的确优秀,也的确符合她的心意,她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为了个男人,这么恋爱脑。
若是在现代,都要被闺蜜嘲笑死了。
可穿越到这个世界,容逸臣是第一个对她伸出援手的人。
萧采盈心里总有预感,好像他们之间不应该这样,或者说,容逸臣对她不应该是这个态度。
他可以生气,可以折磨她,但绝不是这样无视。
熬过现在,以后就好了。
她心想。
容逸臣冷漠地移开目光,懒得看她撒泼打滚。
“卖身契还你,过完年,滚出我家。”
萧采盈瞪大了眼睛看他,眼中慢慢氤氲出怒火。
“走?我为什么要走!容逸臣,你真应该照镜子看看自己,你现在哪里像一个男人?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容逸臣掀开眼皮,无所谓道:“没有就没有,要那种东西做什么。”
萧采盈简直要气到心梗,她扭头道:“我不会走的,要么你就弄死我,要不然我会一辈子缠着你。”
回应她的,是男人一声轻轻的嗤笑。
容逸臣盯着她,看着那张相似的面容,心中却觉得厌烦。
分明是同一张脸,为什么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如果是陆瑾画,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估计就挨上巴掌了。
和陆瑾画在一起,他也自在许多,没有时时刻刻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的感觉。
他撩起眼皮:“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杀你。”
萧采盈缓缓合拢手指,指甲用力嵌入掌心,才憋住快要流出的眼泪。
这可是她的初恋。
初次暗恋。
为什么遇到的是这样一个男人,为什么这个男人心里还有别人。
萧采盈一直清楚,或许他当初救下自己,也是因为这张与陆瑾画相似的脸。
可她从小就长这样,一直是这张脸。
为什么到了现在,反而成了她的累赘?
与他心爱的人容貌相似,她本来是有些优势的,可瞧容逸臣那副样子,仿佛她连做替身都不配。
她到底哪里不够好……
容逸臣道:“杀你脏了我的手,你等着,我回去拿佩剑杀你。”
说罢,拔腿往屋内走。
雪天路滑,好不容易晴了半天,院子里的雪被扫个干净,剩下的化成一滩污水。
男人没走两步,身子一晃,就这么直愣愣地倒了下去,脸砸进污水中,一动不动。
萧采盈吓了大跳,连忙上前。
“容逸臣,容逸臣!”
她掰过男人的脸,瞧见他鼻子嘴里都是污泥,紧闭双目面色惨白,心中那点微末的怨恨都消失了,全部化为心疼。
萧采盈将他拖到干净的地方,拿袖子擦净他的脸,一边擦,一边掉眼泪。
当初他从外地回来,赶路好多天,别人都是风尘仆仆,唯独他一尘不染,姿态风流。
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胡茬也刮得干干净净,贴身的佩剑每日要擦两三回,杀人的时候最讨厌沾到血。
他那么爱干净,下了大狱,浑身是伤,都会保持自己的整洁。
现如今却……
萧采盈叫来侯石, 把人搬回了屋子。
候石面色红润,力气也大,三下五除二将人放回床上, 还给他换了身干净衣裳。
瞧着他满脸都难掩喜色, 萧采盈问道:“候石,有什么喜事这样高兴?”
候石摸了摸脑袋,腼腆道:“从楚地回来得快,婷婷姑娘原谅我了, 又跟我好了。”
见他眉开眼笑, 萧采盈勾了勾唇。
“你走吧,我来照顾他。”
她说容逸臣大度,别人都不信。
这么蠢的奴才, 在别的府上估计早被打死了,就他不嫌弃,还一直带在身边。
主人家难过得每日酗酒, 看着都要想不开了, 他倒是好事连连,花好月圆上了。
男人躺在床上,萧采盈帮他洗净了脸, 又拿梳子给他梳好头发。
看着他的样子, 心中惴惴不安。
不知为何, 好像无论怎么收拾, 他都无法回到之前意气风发的样子了。
容逸臣, 她就这么重要吗?
只是拒绝了你的提亲,竟连同你的骨头也一块剔去了。
太和殿,慕容据苦等这么久,终于被押来审讯。
他手脚都拷着铁链, 这些时日,竟然瘦了许多,不像之前那样精壮了,面颊彻底消瘦下去了。
一身囚衣行至殿外,下意识去整理头发,可摸到头顶空空什么也没有,他又停下了动作。
往日里到这来,他在府上要换好几套衣裳,问侍妾好看否?得体否?
即将与父皇说什么话,也得提前跟幕僚们商议一个晚上。
父皇积威甚重,有铁血手腕,幕僚们也十分忌惮,从不将半月一次的问询当作小事看待。
那会儿,父皇就是他的天,他这十几年要对付的人,好像就只有父皇。
似乎通过这一关,他才能走向更长远的世界。
这些时日离开了幕僚的叮嘱,没有侍妾的提醒,也没有母亲的耳提面命,慕容据忽然明白了。
或许,父皇如此照拂他,是希望他有能力早日独当一面。他该对付的,是天下数不清的事,该面对的,也是天下万民。
是他太蠢了,一直害怕父皇,将他当作了天大的事,从不肯动脑子去想。
原来父皇才是他唯一的倚仗,没有父皇,他什么也不是……
陆瑾画喜食羊肉,今日过年,大家会一起吃饭,御膳房特地卤了几只羊。
为了保持它的温度,送了个整块的羊头过来,本打算现场为她拆开的,谁知陆瑾画兴起,竟要自己动手。
燕凌帝按住她:“此物尚温,恐灼手,你坐着,朕帮你拆。”
那侯在一边的厨子吓得魂肝胆裂,颤巍巍道:“陛下,还是让奴才来吧,奴才……”
燕凌帝冷冷看了他一眼,吓得他将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李福全上前道:“陛下早些年每逢秋猎,也会入场打些猎物助兴,这羊肉啊,陛下不知拆过多少了,可惜姑娘那时没在陛下身边,否则早就吃腻了……”
陆瑾画惊讶看向他,实在想不出燕凌帝卷着袖子烤羊头的样子。
“是么?”
燕凌帝温和地看着她,起身洗手。
“若不是秋猎时你得了风寒,也该吃上朕打的羊肉了。”
陆瑾画摸摸鼻子,不是风寒,是被卷入男女主的剧情线去了。
“真是可惜了。”
李福全连忙道:“姑娘与陛下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陛下打的羊肉,早晚能吃到。”
燕凌帝眼中慢慢浮上暖意,温声道:“你这奴才,今日话甚多。”
见他发呆,周睿回头看他。
他发达时,周睿是这样一张冷脸,从不巴结。
他落魄了,周睿也从未落井下石过。
“快进去吧,陛下还在里头等着呢。”
慕容据心神恍惚地看着他,想到以往自己总讨厌父皇身边这群人,觉得他们个个眼高于顶,从不将自己放在眼中。
如今才知道,除了父皇,其他人在他们眼里,估计都差不多。
是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以为储君有多么了不起。
储君的确了不起,可他慕容据,本是个废物,失去了这层身份,他什么也不是。
铁链声缓缓响起,衣衫狼狈的人与金碧辉煌的大殿格格不入,往日只觉得金銮殿磅礴大气,金砖铺地显示皇家威严,如今赤脚踩在这上面,才知竟然如此寒凉。
他颤抖着跪下,一时不知如何称呼,只好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若不是知道来人是慕容据,陆瑾画都要以为下面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了。
他居然瘦了这么多?!瘦下来的面容,倒与杨氏更像了。
慕容据感受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清楚对方在想什么,小的时候,别人总说他与父皇不像。
他听到后,便每顿饭都吃胖些,再勤加锻炼,争取有几分父皇的威武之气。
维持了这么久,放纵一两天,是谁的孩子,一眼就能瞧出来。
羊头已经拆完了,羊肉整整齐齐堆在盘子里,被李福全端着放到她面前。
燕凌帝在一旁洗手,大殿瞬间恢复安静,除了空气中的卤肉香味,几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慕容据深深俯着头,不,还是不一样,从陆瑾画来了之后,父皇很少像以前那样动气了。
“起来吧。”燕凌帝冷淡道。
见陆瑾画拿了筷子吃,他擦了手,坐回桌案后。
小姑娘果然很识趣,夹了羊肉递到他嘴边:“陛下尝尝,很好吃。”
慕容据抬起头,没敢真的站起来,背微微佝偻着,以免冲撞天颜。
按照规矩,作为囚犯,他就是要跪着面圣的。
但他不瞎,还是眼尖地看见父皇在吃陆瑾画喂的东西。
父皇的神色那样温柔,眸光也注视着她,就像这天地间只有陆瑾画才能入他的眼一般。
以前看见他们这样,慕容据只觉得嫉恨,认为陆瑾画是个祸国妖妃。
可如今……知道父皇眼里从来都只有她一人,慕容据再也嫉妒不起来了,心中只有羡慕。
拍了拍小姑娘的腰,燕凌帝擦净嘴,冷淡道:“可有什么想问的?”
慕容据神色复杂。
从杨氏嘴里,他只知道自己的亲父是父皇手底下的人,也是在外办事时为父皇挡刀死的。
正是因为这个,杨氏觉得,看在他亲父的面子上,父皇无论如何都能原谅他。
可他没有这么天真,从小被当做储君培养,他懂得,比一个村妇要多得多。
慕容据问道:“想了解我的亲父,他是什么样的人?”
燕凌帝拧了拧眉,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看着慕容据面如死灰的样子,他道:“你父亲叫杨虎,是朕的死士。”
听到这句话,慕容据彻底死心了。
若是普通的家奴或是属下,也不必为主子赴死,或许父皇真的会看在亲父的面子上饶他一命。
可死士,是贵族们豢养在身边连畜牲都不如的奴才,这些人要么从小是孤儿,要么是逃犯或亡命之徒。
命是主子给的,他们就是养在身边为了主子替死的玩意儿。
想他因为自己的身份高傲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发现自己居然是死士的孩子。
慕容据嘴唇动了动,竟然不知要说什么话了。
燕凌帝收回目光。
关了十几天,如今连哭也不晓得了。
不哭正好,免得奈奈见了心软。
燕凌帝转头问道:“想怎么惩治他?”
陆瑾画正要开口,忽见小顺子快步跑进来,他勾着腰到跟前,小声道:“姑娘,杨氏想见你。”
这个时候来见她,是为了谁都不用猜。
陆瑾画道:“下去吧,不见。”
小顺子退出大殿,只是下一瞬又从门口进来了。
陆瑾画好奇地盯着他,小顺子道:“姑娘,容大人府上的丫鬟,有个叫萧采盈的,也想见您。”
陆瑾画:……
她为什么想见自己?
与燕凌帝对视,后者笑道:“咱们奈奈跟菩萨似的,什么人都能求到跟前呢。”
陆瑾画抿唇,经过秋猎的教训,她不太想和容逸臣或者萧采盈再扯上关系。
“也不见。”
小顺子道:“是。”
说完便小跑出去了。
这些消息本不能带到她面前,只是杨氏与萧采盈,都是使了许多银子,将大半身家拿出来,才将想见她的意愿带入重重深宫,传到她耳朵里。
但陆瑾画没想这么深,眼前正有个慕容据等着她惩治呢。
她看向燕凌帝:“不是交给陛下处理了吗,怎的又问我。”
燕凌帝笑道:“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陆瑾画回过头:“按国法处置,我能有什么意见。”
说罢,低头又开始吃东西。
这还没到饭点呢,御膳房送来的小零食已经把她吃撑了。
慕容据跪在地上,看着他们如此互动,心中再也没有半点其它情绪。
燕凌帝淡淡道:“来人。”
一小太监垂着脑袋,端着托盘轻手轻脚上来,停在慕容据面前。
托盘上,稳稳放着两杯酒。
燕凌帝道:“看在你母亲与奈奈交好的份上,朕愿意给你一条生路。
“你面前这两杯酒,其中一杯放了鹤顶红,若是喝到无毒的,你便恢复自己的身份,从此后,在奈奈身边做她的死士。”
闻言,两个人都看向他。
陆瑾画皱起鼻子:不是,这多膈应啊?
燕凌帝安抚地拍了拍她,冷声道:“你可知,比你优秀的人比比皆是,朕为何独独放你在身边?”
慕容据眼神狼狈,慌忙低下头。
“不……不知。”
燕凌帝道:“聪明人再多,可偏偏你这个蠢货有福气,被奈奈赐名。”
这些年,他怎么也想不通。
难道奈奈就喜欢看起来又蠢又傻的家伙?
第131章
这慕容据一无才貌二无头脑, 出生时丑得要命,也不知奈奈是怎么想的,偏偏对他那么好。
慕容据心神震颤, 他从母亲嘴里听到过, 他的名字,是当年西山太子妃起的。
太子妃在时,对他们母子二人皆不错,只是太福薄, 大婚之日不幸被贼子杀死, 连尸骨都没留下。
那时西山太子妃与父皇流言在外,看到别人讳莫如深的表情,他便觉得分外难受。
在他想象中, 这是一个虚情假意,假装大度的女人。
他以为,母亲能为父皇诞下孩子, 西山太子妃却只能嫁给病秧子, 这就是命。谁知……谁知到最后,自己才是那个跳梁小丑。
陆瑾画看了眼燕凌帝,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个。
她的身份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她看向慕容据:“我只赠了你一个‘据’字, 希望你以后能吃穿不愁, 一辈子都有靠山。”
慕容据心烦意乱, 脸色越发苍白。
他知道, 他当然清楚。
只是他没想到, 陆瑾画居然是真心的,不,应该说西山太子妃,她从未嫉妒过自己, 只是因为看他们母子二人可怜,才多有照拂。
燕凌帝冷笑:“朕为你做了十几年的靠山,今后的路要怎样走,你自己选吧。”
慕容据能听懂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他脑子从未如此清明过,若不是陆瑾画,他做不了太子,若不是陆瑾画,父皇不会保护他这么多年。
从一国储君变为阶下囚,只需要一个恶毒的念头。
经历了这一遭事,慕容据彻底清醒了。
酒水在杯子里晃荡,那小太监站在面前,稳稳端着托盘,目光规矩的落在地上。
以前这些人为他奉酒时,都要跪在地上。
现在跪在地上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慕容据想,这就是咎由自取。
铁链缠在脚上,短短十几天便勒出了血印,他似乎感觉不到痛一般,学着往常别人磕头的样子,大大叩了几个响头。
若是在一年前,他绝对不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这样磕头。
储君要求是很多的,跪下的时候,要挺直了脊背,还要注意仪态,头发尽量不能晃动,磕头时,双手置于额前,轻点一下便可,毕竟是储君,拜父皇的时候,其实也就是做做功夫罢了。
这几下大叩头似乎连脑子里的水都一起倒了,慕容据颤声道:“草民有罪,草民该死!”
说罢,端起面前两杯酒,一口喝尽。
他朝陆瑾画磕头,连声道歉。
“陆姑娘,草民心思恶毒,嫉妒你,憎恶你,伙同宋诗柔想要取走你的性命,草民罪该万死。”
原来道歉的话说起来没那么丢脸,想他昔日自持身份,身边的人都捧着他,就算他做错了,也从不认错。
除了父皇,似乎谁也不能让他低头。
现在不一样了,知道自己本就是如路边野草一般低贱的人,心里那口气也就散了。
慕容据连连磕头,又哑声道:“只是,求陛下与陆姑娘开恩,我母亲杨氏什么也不知晓,她一介妇人,大字不识几个,求陛下饶她一命,让她离开蓟州吧。”
听到他亲父名字的时候,慕容据总算明白母亲为何叫杨氏。
他一直以为母亲姓杨。
陆瑾画诧异地看向他,燕凌帝冷淡道:“拖出去。”
别脏了大殿。
等殿内恢复了安静,燕凌帝觉得脸颊似乎有点烫,一转头,发现小姑娘盯着他。
他好笑道:“奈奈瞧什么?”
陆瑾画抱住他:“瞧陛下生的好看。”
见她眼睛溜圆,只盯着他,燕凌帝又问:“奈奈想说什么?”
陆瑾画抿唇:“陛下,那两杯酒都没有毒,对吧?”
燕凌帝挑眉,从鼻子里‘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