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凌帝抬眼, 冰冷的目光落在慕容慧身上:“临安。”
慕容慧哆哆嗦嗦俯到地上:“我一定会把此事办好的。”
乍然听到陆瑾画遇刺的消息, 又是在下午那片林子里,慕容慧接受不了。
定是她把人害了,若她没走……
赤字影卫中最擅长易容的赤相被派了出来,不管萧采盈乐不乐意, 都被带到了陆瑾画的帐篷里。
慕容慧双眼通红,假装陆瑾画无事发生,在帐中与她叙话。
易容简单,但陆瑾画那双眼睛,比普通人瞳仁颜色浅了许多。
“这可如何是好?”
这里又没有美瞳,慕容慧也急得团团转。
萧采盈见自己换上了陆瑾画平日的装扮,她已然二十多,再梳这未及笄女子的发髻,感觉有些不伦不类。
“公主,可是那位陆姑娘出了什么事?”
慕容慧脸色一寒,冷声道:“你只需要知道,若要容逸臣活着回来,最好不要让人将你认出来。”
这些皇亲贵胄,一向看不起她们这样的平民,封建时代都是如此。
萧采盈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将灯烛拿了过来,放在脸边。
“这样看,可像了?”
如今天已全黑,帐内只靠烛火照明,莹莹烛光打在脸上,真叫那张七分相似的脸像成了九分!
最难复刻的那双眼睛,也在烛火下呈现透明之色。
慕容慧松了口气,心神大定,“好,待我去禀告皇兄。”
赤相继续易容,照着陆瑾画的脸给萧采盈上妆。
眼睛画圆一点,鼻子画小一点,面部轮廓也要柔和些,陆瑾画的头发又黑又长,萧采盈的却短了不少。
只能悉数盘到头顶上,再做染色处理。
“在没结束前都不要拆开头发。”赤相叮嘱。
萧采盈头上顶了许多假发包,看着镜子里厚重的头发,她忍不住皱眉。
陆瑾画头发这么多?
好看是好看,就是脖子太重了。
大雨被厚厚的石壁阻隔在外面,这里应当是什么猛兽的住所,里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还用茅草铺了窝。
观那窝的形状,不是什么小体型的野兽。
陆瑾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也不敢打嘴炮了,催促道:“容逸臣,赶紧放我下来,你不觉得这山洞有点怪怪的吗?”
身后悉悉索索,不知什么在响,男人冷淡的声音传来:“何处怪?”
“你看着墙上,瞧那爪印,深且宽阔,应该不是什么小动物。”陆瑾画越想越有可能,“说不定我们误入了狗熊或者老虎的洞穴了。”
“言之有理。”淡淡一声附和后,容逸臣便绕到了她面前,伸手拿起剑,往外走去了。
我靠,这是要拿她喂野兽啊。
“容逸臣!”不等陆瑾画骂他,外面传来野兽吼叫声。
陆瑾画顿时噤声。
打斗声响起,沉沉剑风传来。
随着野兽一声怒吼,容逸臣被一爪子挥进来,脊背砸在石壁上,仰面吐出一口鲜血,又惨又美。
在那黑黝黝接近四五百斤的狗熊怒吼着进来时,陆瑾画已经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今天真是倒霉透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容逸臣是倒着吊她的。
狗熊吃的时候,应该能一口咬断脖子,她不用死得太痛苦。
容逸臣捡起剑,强撑着站起来与那狗熊对峙着。
那熊像是十分忌惮他的样子,獠牙外露、肌肉贲发做攻击状,猩红的眼睛里满是兽性。
接下来半个时辰,他彻彻底底展示了言情男主究竟有多强。
容逸臣吊着一口气,将一头身体状态处于巅峰期的狗熊斩于刀下。
陆瑾画的表情从绝望,到震惊,到希冀,到彻底老实。
这科学吗?上次在女娲庙里,他以一人之力,击败数十个暗卫高手时,陆瑾画心头就有这个疑惑。
确实不科学,但在他身上,好像又很合理。
原以为那剑就是用来装逼用的,跟流行单品一样,挂在身上好看。
原来他真有这么牛啊。
容逸臣提起剑,从那狗熊身上割了两块最嫩的肉下来。
“吃吗?”
陆瑾画看着他半张血红的脸,心里直打哆嗦。“我不饿。”
容逸臣点了点头,解释道:“刺客还在山里找我们,现在不能生火。”
这是只能吃生肉了?
他扛着自己逃了那么久,还杀了那么多人,又顺手打死一头狗熊,是该补充补充体力了。
陆瑾画十分理解他吃生肉,但并不想看到那个画面,控制着藤蔓转了个弯,
核心还是跟以前一样好。
容逸臣绕过一圈,和她面对面。
长剑拖在地上,流出长长的血迹,那狗熊被大卸八块,就放在角落,温热的血腥味一个劲往鼻腔里钻,让人心中无端有些恐慌。
陆瑾画被他盯着,觉得自己也成了待宰的狗熊。
当然,她可没实力周旋半个时辰。
容逸臣拿衣袖擦着剑身,直到将剑擦得澄亮,任由那血凝在衣摆上。
陆瑾画嫌弃地拧起眉,下一秒,冷剑‘唰’地贴到她脸上。
冰得她浑身一抖,连带着藤蔓都颤了颤。
容逸臣好整以暇道:“我再问最后一次。”
入秋的晚上气温骤降,别提陆瑾画还淋了那么久的雨,此刻被他寒冰般的眸子盯着,只觉得浑身都浸入一股阴冷湿气中。
容逸臣道:“你是她吗?”
陆瑾画也不知道他为何一直纠结这件事,但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记不记仇了,这家伙一脸凶相,怕是想杀了她。
“你为什么非要问这个?”十年前,他们关系也没好到为了对方要死要活的地步吧?
陆瑾画小心问:“我说我是,你留我一命吗?”
容逸臣冷冷收回目光,面容上瞧不出什么情绪,长剑却‘哗啦’一下甩出,朝她面部刺来。
陆瑾画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他爹的,猜错答案了。
早知如此,就一口咬定他认错人了!
下一秒,剑花在眼前一转,绕了几个弯从上面砍断藤蔓。
陆瑾画还没反应过来,就脸朝下落下去。
幸好容逸臣还算有几分良心,眼疾手快接住了她。
陆瑾画是真笑不出来了,浑身酸软瘫倒在地,喃喃道:“容宝,你现在一点都不可爱。”
容逸臣闻言正色道:“如今我已二十有二,自然与可爱不沾边了。”
碰到她,才发觉她身体冰凉。
见她面色潮红,容逸臣伸手去触她的额头:“你低热了。”
陆瑾画抿唇:“我又不是金刚,又逃命又淋雨的,发烧很正常。”
见她声音都低了许多,容逸臣垂眸看了她一会儿,忽地道:“你把衣服脱下来。”
陆瑾画瞬间清醒,连忙睁开眼睛:“做什么。”
“脱下来我为你烘干。”说着,容逸臣开始解起自己的外衣:“你先披我的外衣。”
他的内力浑厚,怕伤了她。
陆瑾画:“不必。”
孤男寡女的,像什么样子。
容逸臣伸手去扯她的领子,见她满脸抗拒,拧眉道:“你穿着湿衣服,低热会严重。”
陆瑾画抓紧了领子,拒绝道:“反正已经发热了,现在脱下也无用。”
“说不定陛下待会儿就能找到我了,形容不整如何面见天颜?”
容逸臣脸色淡去:“只怕很难,御林军主要是为了保护陛下的安危,无大事发生,禁军也不能随意调动。”
二人正说话间,外面悉悉索索响起脚步声。
又追来了!
陆瑾画爬上他的背催促:“赶紧跑吧,免得被瓮中捉鳖了。”
这一场大雨,让营地氛围陡然变化了。
“陛下,调动禁军,怕是不妥啊。”宋勇良听到动静,连忙劝诫。
“只怕百姓会人心惶惶,惹得蓟州大乱啊。”
“臣以为陛下此乃明君之举。”燧我扭头看向他,冷声道:“容大人乃国之栋梁,少年英才,之前更是朝中左相,宋大人可莫要为了一己私欲,便在如此紧要关头落进下石!”
“你……”宋勇良咬牙:“简直胡诌,臣一心为公……”
“行了。”燕凌帝淡淡打断他的话,如今,他没有心思听这些人攀扯。“君令已下,爱卿对朕的决策有什么意见?”
宋勇良脸色变了变,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口气:“臣不敢。”
燕凌帝抬眼,鸦黑的眸子浸出凉意:“不敢?”
“那爱卿便随御林军进山,为朕寻找修远吧。”
不敢而不是没有,宋勇良仗着自己为文官之首,竟敢当面叫板了。
如此嚣张,莫不得好好挫一挫他的锐气。
宋勇良脸色一白。
他一个文官,别说进山了,多走几步路都累得直喘气。
而且现在正下着雨,山里还有那么多刺客,若是再碰到野兽,那便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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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陆瑾画:一弱一伤,最好不要碰见猛兽。
熊(上来刷战绩版):打的就是弱病残!
容逸臣:你不知道言情男主丝血是战力最强状态吗?
第71章
“陛下。”宋诗柔不知在一旁听了多久, 闻言跪下道:“父亲他年迈体弱,实在难当重任。”
燕凌帝现在心烦意乱,看到这些个才女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就嫌烦。
“他年迈体弱, 你却正值青春年华。”他冷声道:“你若愿代父偿罪, 朕也可免他不敬之罪。”
宋诗柔浑身一僵,也说不出话了。“臣女一介女流之辈,恐怕……”
不等她说完,燕凌帝便冷冷打断她的话:“隗达, 你带兵进山, 务必将每一寸土地都搜查得清清楚楚。”
隗达抱拳跪下:“臣遵旨。”
“陛下。”隗清玉不知何时回来,也连忙道:“臣女愿与父亲一同进山寻找容大人。”
别人不清楚,她却是能猜到一点内情的, 瞧临安那一副见了鬼的样子,阿瑾怕是遇险了。
燕凌帝目光落在她身上:“准。”
宋诗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也不知这隗清玉是急于表现自己, 还是就想在这种时候下她的脸面。
扫视了一遍空荡荡的帐子, 她突然灵光一闪,定声问道:“陛下,我与陆姑娘一见如故, 今日营地出事, 颇为担心她的安危。”
“往日她总与陛下在一起, 今日不知身在何处。”宋诗柔想到外面传遍的流言, 温声道:“待臣女去探望一番也好。”
帐内陡然陷入沉默, 原本就不小的营帐稀稀拉拉站了不少人,此刻听见她的话,纷纷变了脸色。
有的惊讶,有的笑意隐晦, 大多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这种事就算清楚,他们也只敢私下说说,这丞相的女儿胆子的确是大,居然敢跑到陛下跟前说。
燕凌帝面色淡淡:“奈奈娇弱,吹不得风。”
宋诗柔却一心想要问清楚,她倒要看看,陛下调动禁军,是为了国家重臣,还是为了一个宠妃。
话音刚落,李福全笑着跑进帐子,拂了拂衣袖上的水。“陛下,姑娘来了。”
燕凌帝面色乍然柔和下来:“还不赶紧请进来?”
帘帐掀起,迎面进入两道身影,‘陆瑾画’面容娇美,一进来便冲燕凌帝笑了一下。
见帐子里有这么多人,她笑容顿了顿,娇声道:“陛下,外面出了什么事,动静大得吓人。”
燕凌帝眉眼温和:“林子里出了些事,奈奈不必忧心。”
众人如同见了鬼一般,死死盯着走进来的人,这脸他们绝不会认错,日日跟在陛下身边,无限荣宠。
原来真是空穴来风!人明明好端端在营地里,也不知是谁不安好心,竟如此诬陷她。
若大家都当了真,这商女的清白就彻底毁了!
宋诗柔面色巨变,看着慕容慧与陆瑾画坐到一旁桌案边,手拉手,俨然一副闺中好友的样子。
她气血上涌,面对众多异样的目光,当即昏死过去。等被人送回了自己营帐,她才睁开眼睛。
“蠢货,全都是蠢货!”摔了好一些东西。
在陛下面前如此丢脸,来日再想夺得陛下荣宠怕是难了。
可那又如何,他在位一日,那她便一日不能放弃!早晚有一天,她会成为大燕的皇后,母仪天下!
燕凌帝帐中的人很快被清退。
萧采盈紧张地坐在一边,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大燕这位帝王,但每一次见,她都从内心深处溢出恐惧。
他太深不可测,太强大,不同于她见过的任何一个古代人。
“你学的不错。”燕凌帝神色淡淡:“事了后,朕可满足你一个愿望。”
萧采盈俯身谢恩,因为这张脸,她招来了不少祸患。也因为这张脸,让她好几次死里逃生。
她也不扭捏,当即就开口:“若陆姑娘平安归来,希望陛下能重用容逸臣大人。”
不为自己,为了一个男人。
燕凌帝淡淡收回目光。
燧我不知卜了多少次卦,低声道:“陛下,陆姑娘情形不妙。”
“应往西南方向,有绝处逢生之相。”
绝处逢生……
燕凌帝十指无意识收紧,她现在肯定很害怕。
每耽搁一点时间,她便危险一分。
容逸臣杀了两批追来的刺客,背上的人已经失去了意识。
或许是太过想念安逸的时光,陆瑾画又梦见燕凌帝了。只不是什么好梦,他还是扛着那魁梧的柱子,健步如飞追着她。
陆瑾画吓得魂飞胆颤,不知燕凌帝为何总这样追她,一边哭一边求饶。
“别追我。”
“别……”
听到她的呢喃声,容逸臣把人往上颠了一下,侧头靠近她:“你说什么?”
陆瑾画声若蚊蝇:“别追我……”
“别追……”
听到她的话,容逸臣心头一沉,这次的事情,果然是吓着她了。
反手触到她的额头,一片滚烫。
不行,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她已经撑不住了。
国师刚卜出大凶之卦,便有消息传来,在西南方向的林子里,找到了陆姑娘掉落的首饰。
燕凌帝霍然起身:“备马。”
确定了方向,禁军一寸寸地搜寻着,那群刺客又得找人,又得躲避禁军,有些自顾不暇了。
很快,燕凌帝便到了那处瘴气横生的悬崖上。
此时天已大黑,下着飘飘小雨,无数兵卫举着火把,将这崖边的血迹和尸体照得透亮。
查看了每一具尸体,周睿连忙来报:“陛下,没发现陆姑娘的踪迹。”
燕凌帝惶惶不安的心稍有了些安抚,没在这,没在这群死人里就好,说明她还有可能活着。
建宏三十年,陆瑾画陪他一同前往东海青雀岭请谋士姚正兴出山,彼时他刚崭露头角,便被二皇子等人盯上了。
有人言:得姚助,天下归心。
要成就霸业,无论有没有姚正兴,都不能让他落入其他人手里。
而那时他麾下可用能人不多,姚正兴便成为其中关键,他们一路疾行,赶至玄武山,遇上了早早埋伏在那里的二皇子鹰犬,苍垚等人。
那一次血战,他手下人失之□□,就连他,也差点死在那里。
是陆瑾画在危机中赶来,独身一人,从众目睽睽中将他救下。
现在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也不知她一个柔弱的姑娘,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她总能在危难时令他化险为夷。
他们两人一马,奔至数里外,逃到一座山上,又被追杀,足足奔逃了二三日。
他的伤已经开始灌脓,许多时候都神志不清,偶尔醒来,不是见到陆瑾画皱眉给他上着药,便是与她一同在马上奔逃。
最后二人被逼至悬崖,暴雨疾至,湍湍作响,打湿二人的衣衫。
他被这冷雨淋醒,才看到她打湿的衣衫下,早已伤痕累累。
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医士,只会些防身功夫,却在重重杀机中带他奔逃了三四日。
此时他们已穷途末路。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她拿着刀的手很稳,单薄而孱弱的身躯挡在他面前,似乎有无穷力量一般。
二皇子的走狗很欣赏她,冷声道:“你若愿意归顺,殿下定不计前嫌,以上礼相待!”
他恢复了些意识,一面舍不得她走,一面又希望她能活着。
“降吧,花花。”他低声道:“我不会怪你。”
你活着便好。
那时陆瑾画是什么表情?
她心慌意乱,拧眉回头看他,有担忧、有绝望,表情很憋闷。
她扔下刀,将自己扶起,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投降时,陆瑾画却道:“死也不做二皇子的走狗!”
她抱住自己一同跳下悬崖。
那一刻,燕凌帝常常回想,那应当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了。
他们急速下坠着,都死死抱住了对方,胸腔鼓动,爱意遂然呼啸而出。
就算在生命最后一刻,她也选择与自己一同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