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凌帝那时只说:孤对你并无感情,只想报答恩情而已。
她便陡然松了一口气,真的放松了下来,笑道:我收了诊费,将你治好只是份内之事,而且,你王父已经感谢过我了。
燕凌帝那时便知,她对自己完全没有感情,他甚至连裴硕都比不过,因为她说过,她与裴硕是朋友。
但她对自己却说:收了诊费,两清了。
之后,他便试着与她以朋友身份相处,她果然好说话许多。自己为她做靠山,她便倾尽全力帮助自己。
一直到今日,他也不敢再提那事。
在他心中,陆瑾画永远是说走便能走的那个人,他却如年幼时一样,没有能力留下她。
“陛下为何问这个?”陆瑾画将石子扔出去,拍了拍手心,“陛下都问过许多次了,以后不许再问了。”
燕凌帝低低垂眸,嗯了一声。
两人坐在溪边,渡过了一段美好而宁静的时光。
陆瑾画尝试打水漂,三次有一次能成功的,她突然反问:“那陛下呢?”
“准备何时选秀,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啊?”
燕凌帝勾起唇,深邃而黑沉的眸子竟然出现温柔:“朕是庸俗之人,若是娶妻,自然要选漂亮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陆瑾画表示理解,毕竟以后她也大概率不会喜欢一个太丑的,长相得先说得过去吧。
除非对方的灵魂与她特别特别……合拍。
说到这里,陆瑾画又想起先前玩牌时他说过的话。见此刻周围无人,护卫们又守在远处,她忍不住问道:“陛下先前说有喜欢的人了,是真的吗?”
燕凌帝含额,先前很期待她问自己这个,可真到了这时,他才清楚,现在不是表明心意的时刻。
看着他的面色,陆瑾画猜测道:“难不成……陛下是单相思?”
燕凌帝忍不住笑了,手扶着额头:“此事三言两语说不清,待之后,朕会与你解释清楚。”
陆瑾画摇头:“与我有什么好解释的,陛下大婚时,请我喝杯喜酒便是了。”
燕凌帝心头一堵,气笑了:“定会与奈奈喝喜酒的。”
-----------------------
作者有话说:燕凌帝:这马单单只有朕一人可驾驭,现在又多了一个你,就如这世上只有你能与朕携手度过下半生一样,都是彼此的唯一
陆瑾画:这马搞诈骗!前面玩得挺开心,一要上去它就变脸,红毛果然不靠谱!
回去后, 燕凌帝一直在想着她刚刚的话,马是挑好了,但好心情却没来。
陆瑾画一回宫, 便给慕容慧传起信来, 告诉她准备去秋猎,还挑了马,又能见面了!
后者正跪在寿康宫。
皇太后张氏近日越发阴晴不定,此刻将那茶盏摔了满地, “哀家叫你把陆瑾画弄来, 你为何不照做?”
慕容慧哆嗦着跪在地上,自从过完寿宴,母后像疯了一般, 要她将陆瑾画骗来。
“皇兄对她保护得很好……”
“蠢物!”又一套上好瓷盏被摔碎,张姎怒不可遏道:“一个个的,没一个有用的东西!”
玉奴浑身是血, 被人抬回了下人住的屋子。
让她将萧采盈带回来, 结果花了钱,却没办好事,如何能叫人不生气?
慕容慧跪在地上, 是真不明白母后到底想做什么。依她的智商, 估计还想着怎么让陛下禅位给瑞王。
张姎发泄了一通, 下人才如流水一般进来, 轻手轻脚打扫着杂乱的屋子。
新的茶上来了, 放在桌上。
张姎端起来轻抿一口,神色缓和了许多,再看下方跪着的慕容慧,她淡声道:“玉奴不中用了, 抓萧采盈这事,便交给你吧。”
慕容慧抬起头,脸上有些意外。
张姎冷笑:“那陆瑾画与你交好,你不愿同她动手,如今让你去抓萧采盈,你还不乐意?”
这一个个的女子,只跟那贱人容貌有几分相似,性格却是如出一辙的讨厌。
她是皇太后,这些贱人竟然都不将她放在眼里!
慕容慧在她手底下活了这么多年,知道自己说什么话张姎才会高兴,连忙道:“母后请放心,这件事女儿一定不让母后失望!”
“那容逸臣与女儿交恶已久,女儿绝不会手软!”
张姎这才满意了,鲜红欲滴的唇瓣勾起:“好,是哀家的好女儿。”
又过了长长一段时间许久,她才施舍般开口:“这次秋猎是个好机会,别把事情办砸了,回去吧。”
慕容慧低头:“女儿告退。”
等出了寿康宫走得远远的,她蓦地松了一口气。
摸了摸脸上的口子,慕容慧心中暗骂:真是更年期到了,疯了吧?
一路回到住处,小顺子早等在一旁,见她回来,拿了药膏递给她:“公主放心,有陛下在,绝不会让你重蹈覆辙的。”
慕容慧暗暗心惊,虽早知整个皇宫都在皇兄的监视中,但没想到她与母后的谈话,他竟然这么快就知晓了。
小顺子将陆瑾画的信交给她,低声道:“陛下说了,公主要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慕容慧接过信,冷声道:“本宫自然明白。”
等回了宫,又连忙打开来看。见陆瑾画也挑了马,她十分高兴,想到暂时不能见面,她拿出去笔来:“阿瑾,正打算请你去公主府中挑马,没想到皇兄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每年秋猎,都是世家子弟们展露头面的机会。
若是有运气好的,能一举叫燕凌帝看中,不管是收入军备大营还是进鸾仪使,那都是给皇帝办事。
都有可能获得圣眷啊!
秋猎开始,陆瑾画同燕凌帝一起坐马车出了宫。
今年秋猎的地点,选在蓟州城外的一处深山里,坐马车过去便要半日。
往年总是在皇家围场举行,所有人住在行宫中,舒适又热闹,只燕凌帝登基几年后,便改了规矩。
随意围一处深山,清剿外层的猛兽,其中危险自知,子弟们各凭本事,没什么真本事的也不敢逞强,毕竟这外头的猛兽,可不像皇家围场里那些圈养着的那样温顺。
陆瑾画自上车,便开始睡觉。幸好马车中早早备好了枕头与软垫,还备了熏香糕点,也能叫她舒适些。
宏大的队伍从城内一路出去,过了桥,穿过几处村子,又穿过山谷。
见陆瑾画睡得香,燕凌帝也闭目假寐。
他们原本不在一辆马车上,陆瑾画嫌吵得慌,想一个人睡觉。可出门在外,不比宫里,外面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的。
燕凌帝将她捉来,强行待在一起,免得待会儿出什么事,又出了意外。
鼻尖萦绕着龙涎香的味道,即位多年,他习惯用这香,既不伤身,又提神醒脑。许多时候连轴转几天处理政务,他都是用此香熬过来的。
此时车内不止有香炉传来的味道,还有丝丝清淡的香,争先恐后往他鼻孔钻。
燕凌帝心知,那是陆瑾画的味道,他们相处已久,他对她的一切都熟记在心。
燕凌帝忍不住睁开眼,见小姑娘还在睡。
如此反复几次,他实在忍不住,把人弄醒,拉进怀里。
“奈奈,该醒醒神了。”
只有坐过马车的人才知道马车多难坐,陆瑾画都想下去骑马了,浑身骨架都被摇碎了似的,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燕凌帝弄醒了。
她要发起床气了。
燕凌帝温声道:“吃些东西再睡,免得待会儿被饿醒了。”
陆瑾画:……
这气她好像发不出来了。
憋屈了半响,她无语道:“我刚用完糕点。”
陆瑾画爬起来,拿着枕头把小床铺好,神色认真:“陛下,我不饿,我真的要睡觉了,你不许再叫醒我。”
都好几次了,再把她弄醒,她要去坐自己的马车了。
燕凌帝扶额,一手放在册文上。他还想劝一劝,可瞧她面色疲惫,顿时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捏了捏眉心,燕凌帝也打算小憩一会儿,车外传来声音:“父皇……”
陆瑾画睁开眼,从小床上爬了起来。
从她有动静,燕凌帝便看着她,见她也不说话,挑眉问:“不睡了?”
陆瑾画从箱子里找出小镜子,又去找梳子,东西多得很。
都来人了,还睡什么睡,“陛下,你叫碧春进来伺候我吧。”
燕凌帝动了动,沉声道:“想做什么?”
陆瑾画抬头,听他道:“朕伺候你。”
“……我想梳妆。”
燕凌帝温声道:“朕也会。”
陆瑾画:“……行吧。”
慕容据站在外面,只能听到他父皇低低的声音,并不能听清在说什么。
怕燕凌帝没听到,他又道:“父皇,儿臣有事求见。”
陆瑾画道:“陛下,您怎么不理他?”
燕凌帝拿着梳子,拍了拍面前的小凳子,“到朕身前来。”
陆瑾画:……
“他找朕,无非是些无聊的小事罢了。”燕凌帝早已摸清慕容据难堪大任的秉性,在陆瑾画没回来前,他甚至已经给慕容据铺好了路。
大儒棋久辉,便是其中一步。
以保自己在某日殡天后,慕容据坐不稳这大燕的帝王之位。
“想梳个什么样式?”燕凌帝问。
陆瑾画不信他真的会,护住自己脑袋:“陛下可不要把我头发扯掉了。”
她的每一根头发都是有名字的。
燕凌帝早知她爱惜自己的头发,每回清洗时都要用花瓣浸泡,还要用上好的芳香油擦拭。
“奈奈放心。”燕凌帝取下她头上的发饰,“朕定不会让奈奈吃痛。”
陆瑾画耳朵一红,这话听着可真奇怪。
“陛下便梳个最拿手的吧。”
燕凌帝从镜子里看到她的脸,思考了一番,当真上手梳起来。
见父皇还不回他,慕容据着急道:“父皇,您在里面吗?”
“父皇?”
“儿臣要进来了。”
慕容据要去打开那门,李福全连忙上前阻止:“殿下,陛下正在休息呢。”
慕容据脸色难看,不满地扫了眼这死太监。
“孤有事找父皇。”
李福全知道他心里看不起自己,但面上并无几分不耐,终究是陛下的孩子,将来要继承皇位的。
他谄笑道:“殿下先回吧,这里离秋猎那处也不远了,有什么事,到那处再禀报也好啊。”
慕容据心头火起,他压根没什么事,只是来看看父皇有没有和那个女人在一起而已。
这次他负责出行车队整备,并没有发现那女人,料想她一定同父皇在一起。
真真是个狐媚子!
慕容据越想越气,突地听见父皇淡声问:“太子有何事?”
听到这清雅的声音,慕容据的火气瞬间被压下,“儿臣有一事想私下给父皇说。”
说罢,他探究地想往车内看:“不知父皇车内可有其他人?”
燕凌帝一番摆弄,果然梳了一个十分好看的头发。
漂亮柔顺的头发贴着她的脖颈,好看极了。
陆瑾画照着镜子,满意道:“陛下手可真巧,在哪学的?”
燕凌帝道:“奈奈要朕梳个最拿手的,朕自然要拿出看家本领来。”
陆瑾画噗嗤笑出声,便听慕容据如是问。
“陛下,我下去吧。”
燕凌帝按住她,神色淡漠:“不必。”
他从里面踹开了车门,淡淡道:“说罢,这里并无外人。”
慕容据的目光陡然和陆瑾画对视,他咬了咬牙。
“儿臣……”
看到意料之中的人出现,他又心酸又愤怒。
这商女看起来那么小,像是比他还小一些,父皇怎么能迷恋这种女子?
慕容据气得胸膛起伏,“儿臣想单独和父皇说。”
见他眼睛都红了,陆瑾画顿时有种在欺负小孩子的感觉,她道:“我下去避一避。”
燕凌帝拧眉,将人再次按住,传话道:“原地休整片刻。”
周睿领命离去。
说罢,看向陆瑾画问:“要下去走走吗?”
当然要啊。
碧春提了食盒来,小声问:“姑娘,要用饭吗?”
当然也要啊。
燕凌帝作罢,温声道:“奈奈先吃,不必等朕。”
带着慕容据往远处走去,停在河边。
慕容据知道父皇疼爱那女子,只是没料到已经到了此种地步,在她面前,连天子都要避开。
“说罢。”燕凌帝神色一如既往地冷淡。
若不是见过他如何疼爱那女子,慕容据几乎都要以为父皇不会心疼人。
“父皇,我娘也在车队中,我想带她去秋猎。”
-----------------------
作者有话说:燕凌帝:朕上得厅堂下得梳妆,朕就是最好的夫郎啊!奈奈你看看朕呢……
PS:为了给陆瑾画梳头发,燕凌帝偷偷摸摸在自己头发上练了好久,
燕凌帝盯着河面, 想起的却是陆瑾画往水里扔石头的模样。
他一如往常,不近人情道:“说重点。”
与慕容据谈话,果然十分费神。
慕容据霍然抬头, 只看见父皇精致而完美的侧脸。光洒在父皇身上, 照得他如神祇一般。
他果然还是如此无情,其他人挣不来他半分侧目,除了那商女!
在慕容据心中,父皇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他很遗憾, 从小没有享受过父皇的温情与慈爱。
可他明白,父皇是一国之君,天下万民皆是他的子民, 他待自己冷淡,说明他心系天下,忙于政务, 慕容据并不生气。
可自从陆瑾画出现, 这道虚影硬生生被打破了。原来父皇也会关心、爱护别人。
可慕容据不明白,为何父皇待其他人都那样好,却对他这般?
他是父皇的亲生孩子吗?
难道真如传言所说, 他母亲是个爬床的贱民, 所以父皇才会如此不待见他们母子二人?
可若不是亲生, 父皇为何还要立他为太子?
从陆瑾画出现, 慕容据心中隐隐有些猜想, 或许,他这太子之位是坐不长了。
所以他讨厌这个女人,他们注定是敌人,她的出现会夺走他拥有的一切。
让他乖乖给陆瑾画挪位置, 绝不可能!
眼泪砸进泥里,慕容据垂头道:“儿臣就是来禀告此事,不知父皇可应允。”
“随你。”燕凌帝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看向他,平淡道:“太子,你该长大了。”
说罢,转身往回走。
若是日后皆因这些浪费他与奈奈相处的时间,那只会令他厌烦。就算日日与奈奈在一起,他也是觉得不够的。
燕凌帝肯抽出些时间听他说话,全是看在他爹昔日的情分上,没想到竟是此等小事。
听到这话,慕容据哪里能理解他是什么意思,只觉心中惶惶,豁然抬头:“父皇!”
他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勇气,竟然两步上前拦住了燕凌帝。
后者一双鸦黑的眸子看着他,并无情绪波动。
慕容据咬牙,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父皇……您能不能去看看她……”
从他记事以来,燕凌帝从不会单独与她母亲见面,在他懂事前,父皇甚至从未见过他母亲。
是慕容据长大到六七岁后,懂了许多,才在一次课业检查上向燕凌帝诉苦,只说官学的朋友们都嘲笑他。
而他这位不近人情的父皇,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召见了他母亲,在太和殿内,百官禀事之处。
连一点私下相处的机会都没留给她。
从那次回来后,母亲便千叮咛万嘱咐。
以后绝不能在陛下面前提她的名字,她只是个贱民,生出来的儿子能做太子,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若再有其它的事,她一个农妇,实在承担不起。
慕容据那时不明白,为何别人的父母相亲相爱,而自己的,却从不见面。
直到后来长大了许多,他才懂,原来他的父皇,是大燕的天子,而他的母亲,只是一个村姑。
这天差地别的家世,注定他们无法相爱。
他老实了。
再不敢在外面提他母亲,因为那不仅折辱了父皇,甚至……还丢他自己的脸面。
直到陆瑾画出现。
她区区一个商女,父皇都能捧在手心中。
商贾下贱,还不如农妇,父皇为何就不愿对他母亲好一些!
燕凌帝黝黑的眸子盯着他,给人毛骨悚然之意:“这便是太子今日的来意?”
太子太子,慕容据甚至觉得父皇都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
慕容据咬牙:“是,求父皇……”
燕凌帝垂眸,不知想到什么,竟然同意了。“待闲暇了,朕与奈奈会一同去看她。”
慕容据愕然。
他想要的不是这个,他想父皇单独去看母亲啊!
带上陆瑾画算怎么回事,这难道不是最大的折辱吗?!
慕容据还想说什么,却被侍卫团团拦住,“太子,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