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檀珠这会儿有了困意,无心再留在崔奉初书房中。
她松开抱着崔奉初的手,与他告别。
崔奉初还兀自留在房内,心里头已经盘算好了一切。
日子悄然飞逝,转眼已至元宵节。
宫中的赏赐已快马加鞭送到府上,季檀珠挑选着傍晚出门时要穿的衣服。
有人急匆匆进来,说是有信送了过来。
送信的人说,是宫里头传回来的。
太后与圣上派来的人并未多留,早就启程回京。
这时候从宫里递出来的消息,只能出自弦言与穗语。
季檀珠离开洛京时,并未带走她们,而是为她们另寻了差事,又留了银子和两件她常用的首饰给她们。
她想着,宫中一向人心凉薄,即便过些年,她的面子不好使,有银子上下打点,也能过上清闲日子。
全当作她们这段时日的尽心服侍,和绞尽脑汁搜罗故事哄她开心的奖励。
弦言与穗语家人都在京中,用不了多少年,就能出宫与家人团聚。
季檀珠本意是让她们就此远离事端,静等出宫。
可这两人似乎有自己的想法,并未完全按照她的意思干等下去。
而是趁着宫中年节赏赐,打点了送礼的太监,借口报答郡主恩情,将宫中消息送了出来。
太监知晓她们是蒙宝璋郡主之幸,才有了如今的好日子。
银子到位,捎带着送些什么也不成问题。
季檀珠表面上不甚在意,实则把盒子放在眼前,等出了府,坐到马车上,才翻出盒子。
盒子里头只有荷包一个、手帕两方。
做工精巧,但季檀珠不信两姐妹大老远就送些这个给她。
她更相信她们是怕太监中饱私囊,随意翻动东西,所以藏得隐蔽些。
果然,季檀珠把东西都拿出来,仔细摸过盒子的每一寸。
外盒光滑,并无机关。
季檀珠不死心,又侧过来看了看,这盒子容量有问题。
盒子虽小,可这盒子的制式是宫中最常见的。
至少还能再塞进去一个荷包,或两张帕子,不可能只装下这么点东西。
季檀珠又看了看内里,发觉内侧底部的木头颜色与四壁不一样。
她当即拔下头上一根细长扁簪,撬了好一会儿,才把这层卡在下面的挡板扣下来。
除去隐蔽后,季檀珠发现了底下的纸张。
能进入长宁宫侍奉,又跟在季檀珠身旁,弦言和穗语自然不可能大字不识。
相反,她院中的婢女多多少少都会识文断字。
这些纸上的笔迹不同,应当是她们各自都写了东西。
蝇头小字,密密麻麻爬满略有些泛黄的纸张。
季檀珠只看了上头那张,许是忌讳太后,长宁宫里的事并未多写,偶尔提及,也只是以“太后娘娘一切安好,郡主不必挂念”浅浅代过。
其余的,尽是些胤瑞宫的琐事。
不过都是捕风捉影,胤瑞宫的人都是皇帝和太后亲自筛选过去的,她们二人并不能近那俩兄弟的身,这些消息多出自宫人之口。
这上面写的很多事真假难辨,又有一些模糊不清、言辞含糊之处,通篇都是流水账。
饶是这样,热衷于八卦的季檀珠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不知不觉间,马车停下来,外头有人请她下车。
季檀珠把纸张折好,东西都放回原位,这才下了马车。
甫一站定,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郎君。
崔奉初头戴白玉冠,腰坠玉佩,一身红衣,因夜里冷,外头还穿了白色鹤氅。
谁来看了,都要感叹这是位丰神俊朗,翩翩浊世佳公子。
他一见到季檀珠,便迫不及待走近些。
季檀珠总觉得他腰间玉佩眼熟,离得近了,才看清这镂空双蛟黄白玉佩。
正是她此前扔给他那块。
没想到他就这么毫无芥蒂的挂在腰间,还招摇过市,用红衣作衬托,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
季檀珠身旁随行的仆役们,虽一直低着头,可眼神余光都注意到了这位崔公子。
自然也注意到了他腰间所饰之物。
外面人多,崔奉初止步她身前三步之远,规矩行礼,眼神却一直看着她,从未落下分毫。
今夜出行阵仗不大,马车也停靠在了相对隐蔽的地方,但他们二人的容貌气度引人瞩目,
季檀珠怕在这里多留一会儿,会被太多人注意,于是挥退周围的人,让他们隔着一段距离保护即可,自己则上前几步,主动与崔奉初站在同一线的位置。
“等这么久,辛苦了。”
季檀珠看他鼻头和耳朵都冻红了。
崔奉初不否认,笑得眉眼间尽是温柔,仿佛春风提前造访元宵冬夜。
他说:“等檀珠,多久都值得。”
街市灯火如昼, 人潮如织。
季檀珠在现代的元宵节从来都只是与家人吃个团圆饭,还从未有过和人一起走在繁华喧嚣的体验。
崔奉初已经安排了今夜的一切,季檀珠虽从不提起自己的病痛, 他却不能心里头没数。
他早在一处酒楼的高处预定了观景的房间, 让她看个热闹即可, 不必身处其中,以免人潮拥堵,要是影响了她的心情,反倒不好。
可季檀珠似乎有点兴奋,街市旁边的不少灯笼挂了灯谜, 季檀珠挨个猜过去。
猜不到谜底也没关系,她会直接略过,把精力和情绪跳转到下一条谜语的思考中。
这种没什么耐心的猜法, 致使季檀珠三个里只能猜对一个。
猜错了, 崔奉初会笑眯眯提醒她,并不直接纠错,而是引导她往正确谜底上靠近。
若偶然猜对一个, 崔奉初也绝不扫兴。
他早有准备,每当季檀珠猜出哪个灯笼上的字谜, 他就会让随从把对应样式的灯笼买下来一个。
季檀珠总会亲自拿上新灯笼, 走一段路,然后遇到下一个合心意的再丢开。
崔奉初全程奉陪, 从未有一丝一毫不耐烦。
好在季檀珠是个见异思迁, 对新鲜事物只有三分钟热度的人, 所以很快就猜腻了灯谜。
回头看了一眼, 发现吴鸣和陈默的手上已经提了不少灯笼。
他们二人没有什么异议,季檀珠先不好意思了, 她提议道:“你们二人拿着东西回去吧,我和崔郎再玩一会儿。”
吴鸣不爱看这些东西,更不喜欢陪他们二人逛街。
陪年轻女郎逛街,可比练武累多了。他这会儿只觉得浑身憋屈,哪哪都不舒服。
他看了一眼陈默,陈默像是没听到季檀珠的话,面无表情,一直盯着手中的兔子灯,像是要用眼神把灯瞪灭。
见他步子未挪动半寸,吴鸣就知道他靠不住。
于是他又把希望寄托在崔奉初身上,用眼神恳求他放自己离开。
崔奉初接收到他的意思,不过并未直接答应下来。
他犹豫道:“这里人多,吴鸣和陈默眼尖,算是两个帮手,若是你我一不小心走散……”
季檀珠立即拉过他的衣袖,露出洁白皓齿,见牙不见眼的笑着。
“这有什么,我拉着你走,就不怕你走丢了。”
陈默终于不再看兔子灯,而是来回在季檀珠和崔奉初之间游移。
以他对自家郎君的了解,崔奉初刚刚话中的意思,应该和宝璋郡主的理解不一样。
可他目光再擦过崔奉初的时候,只见他家郎君咳了一声,偏过头,对他和吴鸣说:“行了,既然檀珠体谅你们,那你们就先回去吧。”
陈默眨了眨眼,被得了赦令的吴鸣拽走。
走出几步后,他还不忘回头看看。
吴鸣注意到他的动作,翻了个白眼:“你干嘛呢!他们俩大活人又不会丢,咱俩赶紧回去歇吧,回去前再拐去酒铺……”
耳边吴鸣的聒噪一力盖群声,陈默感觉脑子嗡嗡的。
他不知道该不该说起刚才的发现。
方才,郎君的耳朵好像红了。
是被灯笼映红的吗?陈默看向吴鸣的耳朵,发现他的耳朵不似崔奉初那般红到滴血。
难道是冻的?
直到吴鸣也发现他的心不在焉,问他:“怎么了,一副魂被吸走了的样子。”
陈默已然猜到了最不可能的可能。
他家端方如玉,恪守规矩的郎君,好像有点喜欢那个性格有些娇纵古怪的宝璋郡主。
“没什么。”陈默叹了口气,想仰头看一眼苍天,却只看见如星子落入人间般密集而摧残的花灯。
“只是感觉挺没意思的。”陈默说。
吴鸣赞同:“确实,这元宵灯市年年都办,年年都是一个样,真不知道有什么趣味可言。”
他提了提手上的灯,看到不远处的酒铺,想要加快脚步,却被陈默的灯笼钩住绦带。
“别急。”崔奉初说,“慢些跑。”
季檀珠远远看到了有棵造型别致的树,一时忘记了刚刚答应过崔奉初的话,撒开腿就要往树下跑。
崔奉初却记得清楚,他眼疾手快抓住像小鸟一样就要飞走的檀珠,和提醒她字谜答案一样,委婉道:“人潮拥堵,檀珠切勿抛下子昉。”
季檀珠很自然地扯过他袖口一角。
冬衣厚重臃肿,借着遮挡,她能感到崔奉初的手悄悄伸了出来,用他的手指勾上了季檀珠一直拽着他衣物的手指。
见她半天没有拒绝,又悄悄攀附上她手掌,用自己的大手将季檀珠微凉的手整个包裹起来。
季檀珠仰头看向崔奉初,他则侧首,早为自己找好了借口,带着腼腆笑意说:“小心走散。”
灯市人声鼎沸,大家互为过目即忘的过客,没有谁会特意去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在熙熙攘攘中,他们在火树银花与华灯璀璨下有一处静谧而隐蔽的牵连。
或许,天上真有神明在静观人间。
无形之中,崔奉初为自己和季檀珠牵起红线。
喧闹之中,季檀珠听不到他的心跳如雷,指着头顶万千随风飘荡的红绸,问道:“这是许愿用的吗?”
问出这句话时,她就已经默默祈祷自己财源滚滚,福禄双全。
许赛博愿望,挂电子红绸。
谁说游戏里许的愿望不是愿望?
“不是。”崔奉初的回答让她有些失望,“这是安平出了名的月老树,传闻有情人将红绸一同挂在树上,就能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这样啊。”季檀珠挠了挠头。
敏锐如崔奉初,又怎会看不出季檀珠的失望。
他原本映着万家灯火的星眸也暗淡了几分,却听见季檀珠说:“来都来了,挂一个吧。”
然后,她去树下摆摊的小贩处买了一根长而细的红色绸带回来。
季檀珠说:“听我指挥,你把这边挂右边这根枝杈上,我挂这跟左边的树枝上。我看了,这丝带滑,容易被风刮跑,挂两头比较保险。”
虽然季檀珠一直没有固定的信仰,但每逢学生时代的期末周、考试出成绩、游戏抽卡、旅游路过寺庙等特殊情况时,她还是会临时抱一下各路神明的大腿。
管这棵树保佑的是什么,她在心里已经许过愿了,万一这赛博神仙就此开辟新业务呢?
季檀珠想的是,不能白来一趟,她要和财富双向奔赴。
崔奉初想的是,两人把红绸各挂一边,千里姻缘一线牵。
一个兴奋到目露精光,另一个也面红耳赤。
挂完红绸,季檀珠感觉有些饿了。
街道旁有不少商贩正在售卖糕点小吃,多数是甜食,空中飘荡着香甜的气息,勾起季檀珠的馋虫。
商贩此起彼伏叫卖着浮圆子。
季檀珠还没尝过,选了一家靠近河景的小店坐下,和老板要了两碗浮圆子来尝。
里头的厨娘不多时便端出一盘东西。
季檀珠专程看了看,没想到浮圆子只是滚了糯米粉的汤圆。
“早该想到的。”季檀珠有点失落,“元宵灯市肯定是元宵卖得最多。”
待煮熟后,她尝了一个,意外的比她买的速冻汤圆好吃。
馅料有坚果、枣泥、水果,还有比较经典的花生和芝麻。
口感较寻常汤圆硬一些,煮出来也更大。
崔奉初见她吃了几个,不忍扫兴,却还是在她提议要第二碗时出声阻止:“这东西吃了易积食,况且吃多了,也没有肚子吃旁的,我知道前面有一家卖山楂糕的,你若喜欢,我们可以再往前走走。”
方才一直走着不要紧,坐下片刻后,腿脚反而酸痛。
季檀珠说:“那你给我买好不好,我就在这里等你。”
崔奉初本来犹豫,可季檀珠再三保证自己不会乱跑,又说侍卫从未远离,让他安心去买,他这才妥协。
有不少人在河边放灯,一条穿过安平的小河,河岸边被形似百花的河灯覆盖。
空闲的河面,则是映照着繁华的街市倒影。
河中央没有被灯火映照发亮,却布满漫天星子。
季檀珠坐在这里,不一会儿就要提着小竹篮的孩子过来,让她买一盏河灯。
“漂亮阿姊,买个河灯吧。”
这小孩的业务还不是很熟练,说完便眼巴巴看着她,再没有多的话了。
季檀珠摸摸她的头,看她冬季尚且穿着单薄衣衫,没有趁此机会逗她,爽快掏钱买了一盏。
一盏河灯只需要十几文,季檀珠没有零钱,给小孩一块碎银。
她找不开钱,季檀珠见她急得满头大汗,索性笑着说:“这些灯我都买下了,你快回去与家人团聚吧。”
小女孩儿晕晕乎乎看着这个恍若仙子的漂亮姐姐,红着脸说了谢谢。
季檀珠答应了崔奉初,不能离开这里。
所以,她并没有急着去放灯,而是继续赏景。
卖灯的小女孩走了又回来,以为她是不会放灯,于是磕巴着说:“姐姐,跨过百病桥,就有放灯的地方。”
说着,就拉着她的衣袖,要往外头走。
这孩子人小小一只,劲儿比牛还大,季檀珠阻止了要来去驱赶她离开的侍卫,跟着她来到了百病桥下。
季檀珠点燃一盏河灯,在小孩儿期待的目光中闭上眼,许了个愿望,然后就要蹲下身放河灯。
莲花状的河灯没飘多远,就被其他灯挤掉,覆灭在河中。
那小孩儿比她还激动。
“姐姐,我来帮你放。”
说着,她点燃一盏灯,捧起来,让季檀珠接着许愿。
这小孩儿的眼睛清澈水灵,此刻全是紧张和期待,季檀珠不忍心成为一个扫兴的大人,顺着她的动作飞快重复了刚才的愿望,然后睁眼说:“好了。”
听到她的话,小女孩儿踩着河水,用手护着河灯往河中去。
“你快回来吧。”季檀珠见她越走越远,有些紧张。
小女孩儿却很倔强,像是回答她,又像是给自己打气:“没关系,没关系……”
夜晚难辨脚下水况,她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脚下不知踩到哪一块被水侵蚀松脱的石块,一不小心就滑落进河。
季檀珠的心跳紧张到漏跳一拍,她是个旱鸭子,只能大喊着救命,开始寻找最近的侍卫。
还没等侍卫走近,扑通一声,有人先一步跳入水中救人。
水面激起水花,溅到季檀珠的披风上。
冰冷的河水沾湿衣裳,直拉着她的心往下坠。
黑衣墨发的少年很快就在水中抓住了不慎落水的孩子。
他身形看着单薄瘦长, 季檀珠的心随着他的游动而揪着,生怕他体力不支,中途再生出意外。
好在, 这条河本就不是很深, 小女孩儿落水的地点也离岸边不远, 只是因脚下不稳,心里慌乱,才会不慎呛水。
少年很快就抓到落水之人的胳臂,用自身在水中为她立起一个可以依靠的支撑点。
侍卫在岸边接应,抱过孩子的同时, 还想拉一把黑衣少年。
那少年倒是倔强,垂着头冲侍卫摆了摆手,自己爬上岸边, 就这么坐着开始拧湿透的衣服。
虽说人救上来时还是清醒的, 但溺水总归不是件小事。
季檀珠怕有什么后遗症,让侍卫赶紧送孩子去医馆,还嘱咐侍卫一路护送她回去, 问诊和抓药的钱都从季檀珠账上出。
安排完这边的事,季檀珠才来到那少年身边。
他的头发散开了一些, 遮盖住大部分脸, 可他也没工夫搭理它们,任由河水从鬓发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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