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奉初面色铁青,道“你觉得我是不舍得杀兔子?”
崔奉初磨蹭着,不肯让季檀珠看到自己的进步,就是怕学得太快,季檀珠教几次,便没有理由过来寻他。
怎么在她眼中,自己却是这般无情。
崔奉初留下一句:“你以为这世上的人,都是木头脑袋吗?”
说罢,他骑马而去,留给季檀珠一个决绝的单薄背影。
崔奉初一向温柔体贴,还是第一次给季檀珠耍小脾气。
季檀珠觉得稀罕。
不怪她玩心起,崔奉初此人虽不是迂腐的小古板,却也总是端着身份,不轻易显露真情实感。
永远端方持重,永远带着恰到好处的客套与疏离。
与人相处时,崔奉初身上总有一种难以触摸的边界。
看似咫尺之距,实则如有弱水之隔。
现在他对季檀珠爱搭不理,院子里却仍旧不设防。
季檀珠闲来无事,就会去找他聊天,信口胡诌些无伤大雅的话逗他,试图用这种方式进一步了解崔奉初。
这次不得了,崔奉初一连半月都没主动与季檀珠说话。
季檀珠还在想用什么方式哄他,又被冬日里寒风打倒。
此前她用了系统里的丸药作弊,所有因病产生的疼痛会通通被她感官屏蔽。
正因如此,这场病来势汹汹,爆发的毫无征兆。
季檀珠这才是真的有心无力,别说找崔奉初解释,就算是下床走一段路都苦难。
连续卧床五日,她于一片混沌中找到些许清明。
经府中医师把脉,季檀珠终于有机会下床,她被搀扶着到门口透气。
因为不宜见风,她只能透过缝隙看门外的院落冬景。
枝叶已枯,百花凋零。
而这灰色世界唯一的亮彩,穿过墙壁,在天空中升起。
有一只彩色蝴蝶穿过隔阂,孤零零飞着。
系统给的药虽然可以阻断痛感, 却不能真正意义上改变身体机能。
虚弱感让季檀珠浑身酸软无力,暂时不能爬墙去找崔奉初。
隔着门缝,季檀珠见墙头的蝴蝶飞了三日。
等她终于恢复得差不多了, 却没有立刻去找他。
说到底, 崔奉初只是一个在游戏里的男人罢了, 季檀珠赏阅过的游戏千千万,兴致起来可以围着他们氪金砸钱,挖空心思攻略他们。
一旦有了其他更有意思的事,也可以把这些人往一旁放一放。
譬如现在,季檀珠突然扫到她园中的池子。
与洛京的冬日不同, 安平整个冬季都只有刺骨寒风,风中无雪。
冬季除却寂寥的树和枯败的草,还有静若死水的池塘。
季檀珠在池水里养了几尾鲤鱼。
它们并非是宫中寻芳园里那种红、白、黑相间交错的胖锦鲤, 而是渔民自河中打捞上来的普通鲤鱼。
灰黑色的鳞片, 矫健的尾巴,一放入水中就会游得飞快,人抱着它, 一不留神就会被鱼尾扇几个大嘴巴子。
年纪和体型比一般街边贩卖的鲤鱼还要大。
不亲人、不温顺,有一种狡猾的敏捷感。
因为天气严寒, 它们沉在湖底, 并不轻易露面。
长公主与靖安候也不知道季檀珠为什么会养这种不通人性,且毫无观赏价值的鲤鱼。
季檀珠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买下来, 随便编了个理由回答他们:“养到院中做储备粮, 哪天钓上来, 让小厨房做红烧鱼吃。”
实在是个没事找事的理由。
府中专为季檀珠研制的滋补菜式不胜枚举, 她离开长宁宫时,怕她吃不惯外头的口味, 太后甚至为她拨了宫中的厨子随行。
比鲤鱼肉质鲜美的鱼类也有很多,南方江河多,几尾只能称得上老当益壮的鲤鱼,寻常是端不上她饭桌上的。
直至现在,她才想起这几条生活安逸的老鱼。
今日无风,季檀珠吩咐身侧婢女:“去拿鱼竿和饵料,我要钓鱼。”
季檀珠坐在池边,披着翠兰狐裘,怀里抱着长绒暖手抄,里头还塞了个汤婆子。
塞了塞披风,她把自己团成一团,夹着鱼竿就这么守杆待鱼。
季檀珠知道老鱼狡猾,所以特意吩咐人不用喂今日的鱼食。
饿了,自然才容易上钩。
不过鱼的耐性还是太强,从晌午待到傍晚,鱼竿终于有了动静,
季檀珠一人拉不住,喊了两个侍女一起收杆。
几人合力,最终把一条贪嘴鱼钓上岸。
晒了半日太阳,季檀珠浑身都懒洋洋的,指挥着她们把鱼放入木桶中。
本想就这么送到厨房,今晚加个菜,才想起来长公主与靖安候今晚有约,不回府中用晚膳。
“要不送到咱院中的小厨房?”
季檀珠余光扫到那面与崔奉初相邻的墙,抄手直着脑袋若有所思。
她想到了鲤鱼的食补功效。
蝴蝶风筝已经不知所踪。
片刻之后,季檀珠拒绝了这个提议:“不,你从府中后院出去,悄悄送到隔壁,让一个叫陈默的过来,就说是有人送给他家公子补身体用的。”
嘱咐完,她回房间补觉。
兴许是这几日睡得多,白日里又在湖边迷糊了一阵,她今夜并未一觉睡到天明。
此时夜深,冬夜寒冷,连虫鸣都没有,只有风过枝头残叶的零星沙沙声。
负责在外间守夜的侍女也睡着了。
季檀珠睁着眼,翻来覆去了半个时辰,最终穿戴好衣物,蹑手蹑脚离开寝室。
她熟门熟路摸到墙边,翻墙、落地、收线一气呵成。
如她预料中一般,崔奉初书房还亮着灯。
不仅如此,自她第二次越墙,就发现院中通往书房的路上,多了几个石砌底座的落地灯彻夜亮着。
院中的路和沿途草地也被翻新修葺过。
子时人静,崔奉初这里却像是随时在这里等候季檀珠,无论她在什么时候造访,院中总有一盏灯为她照亮前往
季檀珠大摇大摆来到书房,象征性敲了三下门,然后听到了一声巨大的重物落地声,还有少年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接着是重物落地和纸张掀动的声音。
隔着门板,听不真切。
这片嘈杂中,唯有脚步声离季檀珠越来越近,越来越真切。
片刻后,崔奉初打开门。
季檀珠刚想迈步走进来,他却像是回到了两人刚认识的那段时间,还没等季檀珠凑近,就赶紧屏住呼吸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本无意对他做些什么的季檀珠有些不满。
在她心里,这里面所有的男人都是一道程序,再美的皮囊都是为了取悦她而存在。
偶尔傲娇是情趣,但老是拿乔做派就是不识趣了。
更何况,先动小心思勾引她的不是正崔奉初吗?
她在病中无聊,某日曾拿起风筝端详,突然发现从崔奉初那里取来的新风筝,和从前那只坏掉的风筝有多处做工相同之处。
甚至,连作画风格都极为相似。
据她所知,古代的颜料可不好买,季檀珠就叫人顺着这条线索去查。
游戏设定并未完全遵循某个真实朝代背景,但整个安平也只有一家顺带贩卖颜料的铺子。
铺子里的画师一番仔细辨认,确定这上面的颜料并非他店中所售。
回来传话的小丫鬟是这么说的:“画师说,这两只风筝的颜料一致,不过应当是私人特制。有些颜色稀罕,需用特殊的矿石研磨成粉,再佐以剔除杂色、沉淀、过滤等多项繁琐技艺才能得出一点,费时费力,寻常人家是用不起的。”
再接着往下查,他们就找到了当日售卖风筝的匠人,可却怎么都找不到。
问周围的摊主,无人知晓那小商贩的来历。
再问城中会制作风筝的手工匠人,他们也记不得那人。
不过倒有意外之喜。
有人指出,这风筝的断裂处是故意为之,断裂口设计的巧妙,只在一处骨架那里用了易折损的细枝条,若不是刻意,也说不过去。
如果这一切是崔奉初所做,那就说得通了。
风筝的损坏是他故意为之。
应当说,从他知晓季檀珠身份开始,就步步为营想要接近她。
季檀珠并不在意他有什么目的,也不在意他是想要贪图自己什么。
因为她这具身体本就没有多少日子可活。
可她不能忍受崔奉初这般避她如蛇蝎。
季檀珠今夜过来是想哄一哄他,再给他个台阶下,现在看来也没必要了。
“崔郎这是没耐心等我,另寻了高枝,想要和我划清界限了?看来今夜是我自作多情了。”
季檀珠皮笑肉不笑,抬脚就要离开:“我生平不爱与人纠缠,从来都喜欢好聚好散。若崔公子不愿与我来往,直说便是,在下这就告辞。”
说完,她从袖中取出一块东西,仍在他胸口
崔奉初手忙脚乱接着,发现是一枚成色极好的玉佩。
不过应该没怎么用过,不像是经人时常佩戴把玩的样子。
“不过你长得挺和我心意,这东西,就当成是你前几日取悦我欢心的劳苦费。”
这一招杀伤力和侮辱性都极大。
崔奉初一个深闺世家公子,十几年来遵循家规,守身如玉,季檀珠不仅拿东西砸他,言语间还把他与外头那些不正经的男子相提并论。
如若是别人这么做,崔奉初要么与之决裂,要么一头撞死。
可连日不眠不休的等待和苦熬让他这会儿神智都不太清明。
崔奉初眼前发昏,尾椎骨和头顶两点向心口汇合,一阵阵发麻发痒,余浪刺激着他伸手挽留。
“别走!”崔奉初握住她的手腕,立刻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墨水弄脏你。”
季檀珠这才收脚,回头看向他。
定睛一看,她才发现崔奉初的眼眶都熬红了,眼底布满了血丝。
往日,崔奉初不屑于学那些名士们簪花敷粉,可今夜,他还是敷了粉。
连身上都有一股淡淡的香。
是她曾无意间提起过的,比较偏爱的桂香和兰香。
从头发丝到脚上穿的鞋,无一不是按照她曾夸过的方式精心打理。
唯有白衣,被泼了一大片墨色。
不过崔奉初生得清秀,身姿挺拔端正,跑过来的步伐虽急,却依旧不见狼狈。
方才离得远,这身衣服乍一看,像是衣料上刻意设计出来的泼墨样式。
这会儿仔细闻,还能闻到细腻馥郁的墨香。
季檀珠的心稍稍软了几分,终于收敛起那幅让崔奉初看了心脏狂跳,头脑不安的假笑。
崔奉初年过十七,身高出挑,此刻却低下头,扯着季檀珠的衣袖,继续解释道:“檀珠,你都知道了对不对,都是我的错,不要不理我。”
崔奉初双眼干涩,眼下原本平滑细白的肌肤发青,红血丝爬上眼白,应该是多日没休息好所致。
他一直在等她。
因紧盯着季檀珠,不舍得眨眼,崔奉初的泪很快就被逼了出来。
挂在眼眶边,摇摇欲坠。
这些瑕疵不仅没有影响他的风姿,反倒多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季檀珠的气已消下去大半,她本身就不甚在意,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只有四个大字。
我见犹怜。
不过季檀珠觉得男人千万不能惯着,有必要给崔奉初长个记性,于是问他:“哪错了?”
崔奉初喉结滚动,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满心算计,设法接近檀珠。”
“引你犯险,不顾长公主之意,私下与我来往。”
“最后一个,也是奉初最大过错,便是不甘你我今生缘分就此断裂,郡主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却在发觉郡主无意求任何回报后,不知廉耻,强求郡主垂怜。”
季檀珠瞧着崔奉初满脸憔悴, 苍白的面容比北方的雪更甚。
他的嘴唇干涸,轻微起皮,亟待水来润泽。
为了不让墨汁洇染到季檀珠身上, 崔奉初始终把握着两人间的距离, 连挽留也不敢多往前半步, 始终与她留了一个身位以上的距离。
季檀珠自然不会再狠心到一走了之,她叹了口气,在他几近哀求的期待眼神中败下阵来。
“瞧你可怜的。”季檀珠指节接过他眼角悬而未落的泪珠,放在跟前仔细端详。
晶莹的,圆润的。
随着季檀珠的动作, 在她食指关节处摇摇欲坠。
好在并未流失消散。
季檀珠突发奇想,把这滴泪送到崔奉初唇边。
崔奉初不解其意,她又往前几寸, 几乎要沾湿他的唇瓣。
这下, 崔奉初懂得她想要自己做什么了。
他犹豫片刻,最终轻轻把唇抵上她指上湿润。
这一点莹润亮光很快吞没在他干涸的唇上。
透过唇缝,崔奉初尝到了苦涩。
也正是因为这一动作, 他的舌尖无意间舔到了季檀珠的手指皮肤。
崔奉初像是被钉在原地,连鼻息都屏住了。
他像是一个被困在浅水洼地的鱼, 这点雨无法拯救他的性命。
片刻的拯救于他而言只是杯水车薪, 他需要的是两个极端。
要么烈阳重重,彻底把他蒸发晒干。
要么暴雨倾盆, 为他灌溉, 予他生机一线。
崔奉初湿漉漉的眼望向季檀珠, 去看她反应。
察觉到她并无厌烦抵触, 甚至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容时,崔奉初心中的围墙悄悄裂了一道缝隙。
鬼使神差般的, 崔奉初轻轻舔了季檀珠的手指。
舌尖的触感温润,季檀珠并不讨厌,很自然地把手贴在崔奉初脸侧,顺势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
“若你觉得自己是无可饶恕的罪人,那我就是助长你气焰的帮凶。奉初,我不会断案评理,也不掌律法刑狱,我要的从来不是对错分明。”
他们的影子重叠,投射在窗上,随窗外随风摇晃的树,连成一片模糊不清的剪影。
崔奉初身上的墨水脏了季檀珠的衣衫。
然而此情此景,已无人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插曲。
崔奉初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只觉得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他几乎能感受到与季檀珠相错交织的呼吸。
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崔奉初情不自禁弯腰垂首,向她靠近。
就在崔奉初的嘴唇即将贴上季檀珠时,她侧首避开,把头靠在他肩头,紧紧与他相拥。
“你可知我今夜为何来?”
崔奉初心底还些难以启齿的遗憾,听她这么说后,依旧心不在焉。
“不知道。”
季檀珠说:“年节将至,我可能要忙一阵子,没时间来找你。”
十天半月才得相见,见面后又说分别久远,崔奉初回答的云淡风轻:“年关难过,我理解。”
心底却泛酸。
想到接下来又是遥遥无期的等待,崔奉初这才无所顾忌,抬起双臂回抱季檀珠。
经过这几月的相处,季檀珠已经对崔奉初的表里不一有了些认识,知道他这是心里头别扭不肯说。
她拍了拍崔奉初的背,轻笑道:“在宫中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过民间的元宵灯会,不知崔郎君可得空,陪我闲逛一番?”
崔奉初霎时红了脸。
他抱着季檀珠的肩膀,反复询问:“真的?”
“真的。”
“你确定吗?那,你如何向长公主交代?”
灯会虽在夜间开放,城中宵禁三日内不戒严,可想要看到好看灯盏,游街闲逛,必得是挑繁华处行走。
届时人山人海,若无侍卫看护,恐怕长公主是不会允许她擅自出府的。
可行程若要过长公主的面,她定然不会同意季檀珠与他同行。
季檀珠觉得好笑,耐心和他解释:“母亲那里我自会解释,你不用操心,你只说你自己愿不愿意即可。”
崔奉初当然是愿意的。
得了好处,崔奉初那点得寸进尺的心思又在蠢蠢欲动。
他犹豫半晌,最终被季檀珠拍了一下,催促道:“有话就说。”
崔奉初觉得自己这样问太小心眼,但要是不问出口,他直至元宵节前心底都不会安生。
于是,崔奉初问她:“随你同行的郎君,只有我一人吗?”
季檀珠也不知道该说他些什么好,索性故意道:“自然不是。”
眼见着崔奉初攥紧了拳,错愕与不解几乎吞没他,季檀珠这才把后半句话补上:“我府上侍从个个都是年富力强的好儿郎,到时候会跟在我们身旁照看,不会轻易上前打搅你我看灯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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