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铃铛,去跟舅舅玩一会儿,叔叔该上药了。”怕伤口吓到她,傅云修只能先把她打发走。
小铃铛从床上下来,“噔噔噔”地跑进陈白荀怀里,对着他灿烂一笑,甜甜的叫了声,“舅舅。”
陈白荀原本打算赌气不理她的,可看看小丫头这萌样儿,顿时缴械投降。
一把把小铃铛抱紧怀里,“哎唷,舅舅的小心肝,可想死舅舅了。”
馒头给傅云修上药,揭开纱布,看见伤口依旧是老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陈白荀被他吸引,下意识扫了一眼,就看见傅云修的伤口还是血淋淋的。
不对劲儿。
他将小铃铛交到阿满手上,走上前去问;“你这伤口说起来都已经三天了,怎么还在往外渗血。”
傅云修摇了摇头,“不知道,许是这药不是很管用,又或许是我乱动扯到了。”
陈白荀扫了一样旁边的药瓶,是常见的伤药,“不应该啊,薛大夫的伤药向来效果都不错,至于扯到……”
就傅云修伤口的那个位置,除非他是起来打了一套拳法,否则怎么也不可能扯成那样。
陈白荀觉得离奇,拿起一旁的药瓶打开。药气散开,他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不对,这药不对。”
“哪里不对?”傅云修问。
“气味不对。我从小就挨我爹的揍,这药我经常用,虽然我不懂药理。但它什么气味,我可是最了解的。”
“……”傅云修看了他一眼。
你还挺骄傲。
“馒头,你去圣云堂,找朱大夫过来瞧瞧。”陈白荀吩咐。
圣云堂离这儿并不远,馒头很快就回来。朱大夫拿过那药闻了闻,在手抹了看了看质地,便已经有了答案,“确实,这伤药,被人动了手脚。”
“寻常的伤药,都是用来止血消炎的,可这瓶伤药却不同,里头加了有川穹和文术两位药材,都是活血化瘀的药,若长久涂抹下去,轻则伤口流脓,感染昏迷,重则,可能会危及生命啊!”
“什么,这么严重,究竟是谁这么狠心,居然想要你的命?”陈白荀气愤的说。
“我知道是谁了。”傅云修说。他与那位大夫无冤无仇,对方肯定不会害他。而这瓶药一直放在他房里,除了馒头,没有别人动过。
能无声无息的潜入他的房间换了他的药的,估计只有那个人了。
听傅云修一说,馒头也立马反应过来,“公子,难不成他的人也来并州了?”
“估计是。”傅云修说。
“你们到底再说什么?”陈白荀见他们主仆二人打哑谜,急的不行,“到底是谁干的,谁来并州了?”
傅云修沉默半晌,温声说:“一个故人。”
自从换了药, 傅云修的伤口就日渐好转,不过七八日,便能正常下地行走。
陈白荀说要庆祝一下, 约他在邀月楼喝茶。
邀月楼是陈家的产业, 有三层楼了, 占地面积极大, 便是在整个北山府, 也是极为壮观的存在。
待馒头报上姓名后,店小二急忙点头哈腰的,将二人带上了三楼。
“这衔月阁是我家主子的私人地方, 从不对外接待, ”店小二领他们进去, 却并不见陈白荀的人影。
屋里茶水已经备好,店小二给沏了茶, 说:“我家主子稍后就到,公子请稍等。”
店小二关上门出去后,傅云修闲来无事,四处看了看。
屋里的布置极为雅致,文人诗词,墨客画作,几处瓷器也是摆放的恰到好处。
馒头被一处画作吸引了目光,凑上前去一看, 竟是真迹。
“公子,这陈家还怪有钱的, 连齐鸿大师的真迹都有。”馒头连连啧舌,在要开口,傅云修却忽然给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
馒头不明所以,凑上前去,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公子,好像是阿满。”
傅云修点点头。虽说偷听非君子所为,但他也想知道,阿满是怎么想的。
“义兄怎么会问这个?”阿满有些不明所以。
昨夜小铃铛哭闹着要吃邀月楼的八宝葫芦鸡,她这会儿从店里回来,就想着带一只给她,却不想刚好遇上了前来查账的陈白荀。
本来只是见面寒暄几句,谁成想他话音一转,问起了这个。
“你别管我为什么,我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和傅云修,就真的没可能了吗?”
阿满笑了笑,没有说话。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为什么呀?”陈白荀有些不明白,“你们两个,明明就互相之间还有感情,而且当年的事儿,馒头不也说清楚了,他是有错,但当时他也是被逼无奈啊。他确实是走错了路,但那日在婚宴上,他在没看清那女人手里拿的是什么的时候,便义无反顾的挡在你前面……”
陈白荀顿了顿,“说实话月初,若当时是我在那个位置,可能也做不到这么义无反顾。我知道,你答应冯家的求亲,不是你有多喜欢冯言,而是冯言对小铃铛好,小铃铛也喜欢他,你想给小铃铛找个爹爹,补全她一个完整的家庭。既如此,如今小铃铛也很喜欢傅云修,你为什么不给你们彼此一个机会。”
从傅云修昏迷那日馒头解释的当年之事中,陈白荀已经推断出小铃铛并非阿满亲生。至于小铃铛的身世,阿满不说,他也就没问。
阿满没说话,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出声,“义兄,我和傅云修之间,并非说他喜欢我,我喜欢他就可以了,我们之间”隔着一条人命。
后半句话,阿满并没有说出来。
所以她没有办法毫无芥蒂的跟傅云修在一起,更没办法心安理得的去追求和享受幸福。
“义兄,这些话我就当你没说过,你以后也不要再提了,我还有事儿,先走了。”说完,阿满拿着打包好的葫芦鸡,出门了。
陈白荀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良久,才终于起身了,到了隔壁。
衔月阁里,傅云修还呆愣愣的在墙边站着。
“都听到了?”陈白荀问。
傅云修没有搭话,默默回来坐下。
“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陈白荀说:“至于其他,就看你自己了。”
“对了,你可知道,月初心中的芥蒂,到底是什么吗?”从刚才的对话来看,月初对他似乎并不是毫无感情,只是她心中有个心结没有结开。
傅云修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但他猜想,应该跟小铃铛的生母有关系。她还记得在回头崖时,她们说阿满被一个带着孩子的孀寡给救了。而后来,那个孀寡和孩子就都不见了。
所以当年,是小铃铛的母亲帮阿满引走了追兵,不慎掉下悬崖,死了。
或许,这就是阿满的心结所在。
不过没关系,不论阿满最终能不能原谅他,能时时看到她们母女,默默的守护着她们,对他来说,就已经是恩赐了。
从邀月楼出来后,馒头还是耿耿于怀,“公子,要不我去找阿满问问吧?”
“问什么?”
“就当年回头崖,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跟阿满,不该这么耗着。”馒头很是气愤。当年若非沈家兄妹从中作梗,公子和阿满估计早就在一起了,小公子或者小小姐都出生了,那像现在这样蹉跎岁月。
“不必,”傅云修说:“阿满既然不愿提起,就不要再去勾起他的伤心事。如今这样,已经很好了。”
“可是”馒头还想说什么,却忽然察觉到不对,目光一凛,“公子,有人跟着我们。”
傅云修眉头一皱,“抓住他。”
两人快走几步,那盯梢的一时不慎,竟跟丢了。不信邪的他跑上前来查探,下一瞬,馒头不知从哪儿蹦了出来,反手钳住他将人按在墙上。
“说,是谁让你来跟踪我们的。”
那人被制住了,却还是不老实,一个劲儿的挣扎,笑着说:“傅大公子,别来无恙啊!”
傅云修没见过这人,但听他的称呼,便知道他是谁的人,“你家主子呢,带我去见他。”
“呵,想见我家主子,没门儿。”那人被按在墙上,说话都费劲,却还嘴硬。
馒头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抵在他脖颈间,刺入寸许,已是鲜血直流,“既然不说,那就送你去见阎王爷。”
感受到匕锋的沁凉和鲜血的温热,那人才知道他不是开玩笑,求饶道:“别别别,别杀我,我说,我说。”
“带我们过去。”傅云修冷声说。
二人跟着他,穿过一条巷子,七拐八拐进了一处院子。
“傅大公子,请吧。”那人做了个请的姿势,笑得一脸不怀好意。傅云修看了他一眼,抬手推门进去。
馒头想进去,却被那人拦下了。
“公子?”馒头有些放心不下。
傅云修却摆摆手,“无妨,你在此处等我就好。”
外头寒风凛冽,屋子里却温暖的紧。傅云修进去绕过屏风,果然见到了故人。
沈檐似乎也在等着他的到来,看见他后粲然一笑,拿过茶杯沏上热茶,“坐。”
傅云修坐下,却并没有接他的茶。沈檐也不恼,笑着将茶杯放到桌上,“你倒是比我想的早来几日。”
傅云修无意与他寒暄,开门见山的问,“你又想做什么?”
“做什么,”沈檐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当然是要你的命了。难不成还是想看你和那个小通房重修旧好?”
“所以冯言那个外室,是你找来的?”虽说是问句,但傅云修心里几乎可以笃定。
“是我。”沈檐也不隐瞒。
他是年前来的并州,得知那小通房要成婚,便开始谋划这件事。
没道理他的妹妹被人新婚夜退婚,颜面尽失,上吊自尽,罪魁祸首却婚姻和谐,美满幸福。
他妹妹受过的苦,他一定也要他们都尝一遍。
他派人去调查这个冯言,原本想着投其所好,到时候来个栽赃陷害。却不想那人看着道貌岸然,其实也是个不安分的,偷偷在乡下养外室不说,竟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冯言要成婚的事儿是他让人透露给那个外室的,但他没想到那女子看着柔柔弱弱,竟也是个烈性子,带着剪刀大闹婚宴。
就是可惜了,没把傅云修给捅死。
所以后来,他才偷偷让人把傅云修的药给换了。
虽说他很想让傅云修给他妹妹偿命,但他就这么死了,好像也挺无趣。还是折磨他好玩。
沈檐浅浅抿了口茶,才又开口,“说起来,你们应该感谢我才对。不然,你那个小通房可就所托非人了,而你,也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傅云修看着眼前这位曾经的挚友阴测测的模样,再次痛恨自己当年为什么要那么轻易落入他们兄妹二人的圈套。
虽说他不相信沈皎那样骄傲的人会轻易自杀,可她就是死了,连带着沈檐也疯了,这么些年,自己无论是去何处,他都紧追着不放,小动作不断。
虽不致命,却也叫人烦不甚烦。
若是先前他孤身一人也就罢了,可问题是,现在阿满和小铃铛也在,他很怕这个疯子会伤害他们母子俩。
“沈檐,你有什么冲我来,当年的事儿,阿满是无辜的。”
“她无辜?”沈檐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嗤笑一声,“她无辜,难不成我妹妹就是罪有应得。凭什么你们欢声笑语,她就要在那冰冷的地下孤苦一人。傅云修,这是你欠她的。”
所以,无论他做什么,他都得受着。
见他依旧坚持这套说辞,傅云修知道,已经没有要和他再聊下去的必要了。
“疯子。”咒骂一声,傅云修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跟踪傅云修的小厮见人走了,一脸疑惑的进来,“公子,您就这么放他走了?”
“放心吧,很快,他就会亲自将命送到我手上。”沈檐胸有成竹的说。
沈檐来并州的事儿,傅云修怕吓到阿满,并未和她明说。只说最近天渐渐热了,来并州行商的人也多了起来,让她们母女出门多注意安全。
阿满正在给小铃铛寻摸好一点的私塾,对于傅云修的话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傅云修见她不放在心上,就想着找陈白荀说说,谁知到了陈家才知道,陈白荀最近外出进货去了,人不在并州。
无法,傅云修就只能自己花钱去镖局雇来几个身手好的打手,保护她们母子的安危。
时间一晃来到阳春三月,小丫头上私塾已经有十天了。
相较于刚开始哭哭啼啼的不肯离开阿满身边,如今的小丫头已经能背下好长一段《三字经》,甚至还能一路有说有笑,讲在学堂里的趣事。
阿满找的这家私塾是极好的,教书的是个老秀才,在这一片颇有威望,听说早些时候还在书院教书,只是如今年岁大了,这才退下来的。
老人家是个闲不下来的主儿,呆在家里闲来无事,都急上火了。他儿子孝顺,便在家里开了个私塾,供老人家折腾。
他儿子儿媳在外头有营生,经常不在家,私塾里就老俩口外加两个照顾老人起居的下人。日常在私塾里打打下手。
街坊邻里都是熟面孔,平常哪家有事,晚些来接孩子也行,但必须得是熟人来,否则是绝不会让带走孩子的。
也是这个原因,傅云修几次上门都没见到小铃铛,就只能在放学时跟在母女俩身后,听着她们说说笑笑。
母女二人到家门口,何妈刚好出来,看见娘儿俩也是惊了一下,“夫人,你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我还说正要去接小姐呢。”
“给客人送东西,刚好路过书塾,就顺道接了。”
何妈一上午没见小丫头了也是想得紧,抱起小丫头便是一顿亲热,痒的小丫头咯咯直笑。
吃过午饭,阿满带着小铃铛睡了午觉,就由何妈带着去私塾。下午有几个夫人要来店里试妆,她得亲自去盯着。
几位夫人都是老客户,又都信服于阿满的手艺,十分好说话。只试过三套妆面后,几人便纷纷定了下来。
阿满送她们出门,刚好遇上外出回来的陈白荀。
“我去府里找你,何妈说你在店里,便过来看看。”
陈白荀此次外出,一方面是谈生意,另一方面也是替阿满去徐州打探情况。
如今脂粉店的生意很是稳定,阿满琢磨着,想要开个分店。徐州临近并州,富庶程度与并州也不相上下,是个不错的选择。
陈白荀将此次看到的情况于阿满一一说明,“余下的,还得你亲自去看看了。”
“有劳义兄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对了,娘说晚上让你带着小铃铛一块儿来府里吃饭。”
陈白荀话音刚落,何妈却忽然闯了进来。
气都没喘匀,就急匆匆的说:“夫人不好了,私塾那边来消息,小姐不见了。”
“你说什么?”阿满听完这话,眼前一黑,一个倒仰,险些栽倒在地,好在陈白荀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什么叫不见了,小铃铛不是在上私塾吗,好端端的,怎么会不见了?”陈白荀问。
“我,我也不是很清楚。”何妈也急的直跳脚,“来传信的说,那会子夫子下课休息,小姐和其他孩子在院里玩耍。听见外头有卖糖葫芦的,就一窝蜂跑了出去。等她们将人都叫进屋里,却发现小姐不见了踪影。”
“哦,还有一件事,”何妈忽然又想起来,“来传信的人还说,前几天,有个面生的男人总在书院门口徘徊,还隔着老远和小姐打招呼,似乎是认识。”
“认识?”陈白荀眉头一皱,脑中瞬间浮现出了某个人。
“定是姓冯的那小子不死心,月初你先别急,你带着吴妈再去书院附近找找看,我出去一趟。”陈白荀说完,便风风火火的出了门。
几里之外的冯府,一声杯盏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女子的怒吼声,房门被拍上,冯言捂着脸出来,窝窝囊囊瞪了一眼,颓丧地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