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下轿喜洋洋,一步富贵二步昌。”
“新人上台阶,两步踏出幸福声。”
“新人跨火盆,天降祥瑞地生辉。”
“新人过马鞍,落地生根儿孙棉。”
“左牵红线右携缘,共赴白头势不变。”
接亲的喜婆婆是整个并州最好的,最会说吉祥话的。听说她的生意,已经排到了明年。也是看在阿满这个奇女子的面子上,再加上冯言多次上门相求,这才让人家腾出时间。
但不得不说,效果确实与一般的喜娘不一样。
众人跟随新人转至内厅,冯夫人正端坐在上首,右边放着的,是冯言父亲的排位。
喜婆婆姗姗来迟,见新人都准备好了,再次开始高唱。
“鸾凤和鸣喜洋洋,吉祥如意进家门,一拜天地,福泽深长伴君旁。”
阿满和冯言转向门口,二人齐齐拜下。
“二拜高堂,养育深恩永难忘。”
看二人拜下,上首的冯夫人连连点头,眼含热泪,“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喜婆婆接着喊:“夫妻对拜,喜结良缘情谊长。”
人群中,傅云修近乎抠烂了手心,才抑制住自己想要带着阿满离开的冲动。
这一拜拜下去,他和阿满,就真的不可能了。
“公子,别冲动。”馒头几乎瞬间就知道傅云修想干什么,拉着他想要离开。
但傅云修整个人如同木桩子一样定在哪里,此处人又多,他也不好有大动作。
就在傅云修红着眼睛,看着阿满即将盈盈拜下时,门口处忽然传出一个清脆的声音,“等一下。”
第97章
人群处走出来一个约么二十岁左右的女子, 一身农妇打扮,她的身旁,还跟这个和小铃铛差不多大的小男孩。
女子缓缓上前, 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冯郎, 你当真要和她成婚?你不要我, 也不要源儿了吗?”
此话一出, 众人瞬间沸腾了。
“什么情况这是?”
“听这意思,这女子和冯秀才有瓜葛,还有这孩子……”
“冯郎, 你说过的, 我才是你此生挚爱。”女子继续说。
众人的目光看向冯言, 他瞬间慌了,“你这女子乱说什么, 我何曾说过这种话,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就是,哪里来的疯婆子,跑到这儿来撒野。”冯夫人也跟着说话,“来人啊,将这母子二人给我轰出去。”
在外头伺候宾客的家丁纷纷上前,押着那女子就往外走。陈白荀下意识看向傅云修,以为是他的手笔, 但傅云修却摇了摇头。
他是不想阿满嫁给他人,但他也不会这样给她难堪。
眼瞧着家丁捂着嘴, 押着那一大一小快要走出门去,陈白荀忽然开口,“慢着。”
他看向上面神色略显慌乱的冯言, “冯公子,眼前这情况,你不该解释解释吗?”
“我,我解释什么,我都没见过他们。”冯言心虚的不敢看那母子二人的眼睛,“定是有人想要捣乱。”
“就是,就是,不认识,不认识,快丢出去。”冯夫人也跟着说。
那女子也哭的梨花带雨,“冯郎,你怎么能这么说,你不要我,难道连阿源也不要吗?”
被家丁提溜着的冯源哪见过这种场面,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听到母亲提起自己,哭着朝冯言喊爹。
冯言见儿子哭得这么伤心,也十分不忍,但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容不得他有丝毫差错。
他硬起心肠,冷声道:“这位姑娘,你说这小孩儿是我儿子,可有证据啊?”
“这……”那女子一下愣住了。她也是听了那人的话,得知冯郎今日娶亲,就带着儿子匆匆忙忙赶来了,证据……
她忽然想起什么,掏出冯源脖子里戴的小金锁,上面有他的名字,“这个,这个金锁,是我们一块儿给孩子打的,上面还有他的名字,冯源。”
有离得近的凑过去一瞧,还真是。
“嘿,还真是姓冯。”
“这小孩儿的面相,看着跟冯秀才还有几分相似呢。”
众人议论纷纷,就连阿满都忍不住揭开了盖头。
果然,那小孩儿长得跟冯言确实相像。
“子忠,这是怎么回事儿,那孩子真是你的骨肉。”阿满问。
“月初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冯言赶紧解释,“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估计是那个眼红的看不过我娶你这样一个美娇娘,故意闹事的。”
说完,他看向门口的母子二人,语气不善,“一个姓而已,就像将屎盆子扣在我头上,难不这天下凡是姓冯的孩童,就都是我的骨肉?”
冯言给母亲使了个眼色,冯夫人会意,也跟着说:“就是。你们到底是何处来的,竟敢到我儿子的婚礼上胡闹。我念你们孤儿寡母,就放你们一马,再敢胡言,便叫下人将你们乱棍打出去。”
冯夫人一摆手,几个下人领命,继续拖拽着母子二人出门。
那小孩儿看母亲被拖走,自己跟在后面,吓得嚎啕大哭。冯夫人看在眼里,只觉得心疼的在滴血,但只能忍着,丝毫不敢表现出来。
无论如何,今天这婚是成定了。等事后在补偿五娘和她的宝贝大孙子吧!
五娘看着平日里疼阿源疼的跟心肝儿似的两人今日竟然这般狠心,顿时怒上心头,转头一口咬在左边抓她的手上。
左边的家丁手一疼,下意思松手,五娘一把甩开右边的人,疾走两步冲进礼堂,“贱人,都是因为你。”
事情发展的太快,众人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傅云修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甚至都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就挡在了阿满面前。
“噗呲。”剪刀刺入腹部,鲜血四溅。
“啊啊啊”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唤醒众人,围观群众顿时乱成一团,有四散逃命的,又大声呼救的,还有上前来押住五娘,防止她再次伤人的。
“云修!”阿满眼睁睁看着傅云修倒在自己面前,馒头快一步接住了他。
“公子,你怎么样?”
“无妨,”傅云修笑笑,抬头去看阿满,才发现她浑身颤抖的看向自己,显然是吓得不轻。
傅云修顺着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鲜红一片。血迹从伤口处蔓延,只这么一会儿,就已经红了一大片。
“早知道,就穿黑色衣服了。”傅云修轻笑一声,抬头安慰阿满,“放心,我没事儿。”
“都这个时候了,就少逞英雄了。”陈白荀吼了他一句,随即吩咐手下,“阿松,快去请大夫。”
五娘被众人押着,看着眼前的景象,整个人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是他,是他自己撞上来的,不关我的事儿,不关我的事儿啊。”
眼看着自己静心布置的礼堂乱成一团,冯言恨不得杀了这个蠢货。明明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能够娶到林月初。
那可是林记脂粉铺,并州最好的脂粉铺,有了它,木材坊就有救了,他想买通那些官员也就有银子了。
他明明都瞒的好好,究竟是谁,要跟他做对,跟他过不去。
冯言环视四周,却并没有看出端倪。
罢了,眼下最主要的,还是要稳住局面。
“没事的月初,没事的,别怕。”冯言揽着阿满温声安慰,暗暗给冯夫人使了个眼色。
冯夫人明白他的意思,很快,便有家丁趁着混乱,将那小孩给偷偷带走了。
五娘的剪子并不锋利,初春时节,人穿的普遍又比较厚,所以傅云修的伤并不致命,只是血流的比较多,需要多补补,好生将养。
好好的一场婚礼闹成这样,有人看得没趣儿,已经悄悄走了。
傅云修包扎好了伤口,馒头和陈白荀扶着他起来,阿满下意识要跟上,却被冯言扯住了袖子。
“月初,你去哪儿?”
“子忠,我觉得,你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情要紧,咱俩的婚事,再说吧。”阿满说着,就要甩开他的手。
“不,不行,”冯言慌了,死拉着阿满不放,“月初你相信我,我真的跟她没有关系,你相信我。”
阿满都听笑了。事到如今,他竟然还在狡辩。
“那你敢说,那个孩子,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吗?”小孩子最是纯真。他对你态度如何,看他看向你的眼神就知道。那孩子看冯言时,分明带着对父亲的依赖和崇拜,就跟小铃铛看他一样。
“是,那个孩子是我的,”冯言见瞒不过去了,只能承认,“但那是我年少不懂事做得错事,月初,我对你是真心的,大不了,大不了成婚后,将这孩子记在你名下,跟小铃铛做个伴。”
此话一出,无论是阿满,还是五娘都愣住了。
五娘目眦欲裂,挣扎着上前,恨不得撕烂冯言的嘴,“姓冯的你敢。”
“闭嘴,要不是你,今日怎会弄成这样。”冯言咒骂一句,再次看向阿满,“月初,你要是,你要是实在不愿意,我,我可以让他们母子一直在乡下,永远不来碍你的眼。”
冯言再次提出建议,但阿满已经对他彻底失望了。他没想到,这个平时在她面前温文尔雅,在众人口中仁义孝顺的人,实际上,竟是这般的薄情寡信,自私虚伪。
阿满冷笑一声,平静的说:“冯言,早在成婚之前我就告诉过你,我林月初此生绝不会与人共侍一夫,所以,退婚吧!”
“退婚,不可能,我花了这么多银子娶你,你休想就这么一句话结束。”见阿满软的不吃,冯言打算来硬的了,他抓住阿满的胳膊,拉着她就往屋里去,“反正我们已经是拜过堂的夫妻了,走,我们去洞房。”
冯言虽是个书生,但到底是个男人,他这么生拉硬拽的,阿满一时还真脱不开身。
陈白荀原想着让阿满自己解决这件事,却不想这姓冯的居然这么不要脸,当即忍不了了。
“还真是给你脸了。”陈白荀飞起一脚,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冯言被踹的撞到桌子上,蜡烛倾倒,贡品更是滚了一地。
他捂着肚子,眼睁睁看着陈白荀带着阿满离开,歇斯底里道:“林月初,你今日出了这个门,就别想回来。一个寡妇带着个拖油瓶,除了我,谁还肯要你。”
那喜婆婆从两人珠联璧合,看到现在劳燕分飞,整个人都懵了。
她这辈子,还真没遇见过这种事儿。
当初就不该贪图那点儿银子,来这个破地方的,这下好了,留下污点了。
看着眼前这对无媒苟合的狗男女,喜婆婆啐了一口,“呸,真是晦气。”
傅云修的伤虽然不重,但他身体底子差,又流了这么多血,还没到半路人就晕了。等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了。
外头春光融融,傅云修想伸个懒腰,却不小心抻到了伤口,剧烈的痛意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人都跟着清醒了几分。
旁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傅云修侧头看去,就见小铃铛在地下,一个人拿着泥俑,玩得不亦乐乎。
“小铃铛,”傅云修唤了一声,朝他伸出了手。
小铃铛见他醒了,面上一喜,下意识站起身要冲过来,但又想起了什么,“噔噔噔”的跑向门外,边跑边喊,“娘,舅舅,傅叔叔醒了。”
很快,阿满端着药和陈白荀前后脚进门。
“哟,还真醒了,”陈白荀走到他跟前,问:“大英雄,感觉如何?”
傅云修看向阿满,解释道:“昨日婚宴上的事,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阿满点点头,“先喝药吧。”
见她并不想提这件事,傅云修也没再多话,接过阿满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
“那你们聊。我去厨房看看粥煮的如何了?”
阿满出去后,陈白荀坐在桌前,倒了茶抿了一口,指着傅云修说:“我说,你这也太拼了。”
傅云修低头看了眼还在渗血的伤口,笑了笑,“一时心急,也没想那么多。”
“那你现在打算如何,携恩图报,让月初退了婚后嫁你?”陈白荀说。
“没想过。”傅云修说。当年的事本就是他做错,即使他想求得阿满的原谅,也不会用这么卑劣的手段。
“对了,馒头呢?”傅云修环顾了四周,这么不见馒头的踪影,反倒是他们照顾自己。
“昨日不知道是谁报了官,今日官府来询问,将他叫走了。”陈白荀说。
“我说呢,”傅云修又看向他,“那冯家那边……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退婚啊。”提起那家人,陈白荀就上火。他先前就说过那个冯言看着虚伪做作不像个好人,他娘还非说他是小人之心,现在看吧。
“一个小小的秀才,竟也敢对我义妹挑三拣四,还真当自己是盘子菜了,这婚必须退,一想到差点和这样的人做成亲家,我就觉得犯恶心。不行,我现在就去,免得夜长梦多。”说着,他就起身往外头走去。
傅云修被他率直的性子给逗笑了,但还是从出言喊住了他,“等一下。”
“怎么?”陈白荀转身看他。
傅云修从枕头边拿出一个令牌丢给他,“拿着这个,会有用。”
陈白荀接过一看,是承安伯府的令牌。
“谢了。”他拿起令牌扬了扬。
傅云修没回话,轻笑了声。
说起来,该是他谢谢他才对。
冯家娶阿满,本就是冲着用阿满的脂粉店填补他们木材坊的目的去的,所以陈白荀这婚,退的还真不容易。
甫一上门,冯夫人就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说她一个寡母,支撑这个家有多不容易,为了娶阿满,他们几乎掏空了家底,就是为了能让阿满风风光光的进门。
而冯言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细数这些年来,他对阿满的用心,说他和那女子是年少无知,是那女子先勾引的他,阿满才是他的真爱云云。见陈白荀无动于衷,他又脸色一变,说这些年他为阿满,为小铃铛花了多少钱,花了多少心思,甚至于为此荒废了学业。这些可都不是用钱能弥补的。
反正说来说去,就是不退婚。
不过也能想到,昨日的婚宴上的闹剧,冯言得罪的可是并州最有名的喜婆婆,喜婆婆和红娘是一路人,估计以后都没有红娘愿意给他介绍姑娘,也没有好人家愿意把姑娘嫁给他了。
至于其他,他作为一个读书人,不顾礼义廉耻偷养外室还生下私生子,已然坏了名声,举孝廉他也就别想了。
如此,阿满便是她唯一的稻草,可不得抓紧点。
见他一家子好话不听,陈白荀只能上点手段,再用傅云修给的腰牌一威胁,花了两天时间,软硬兼施,好歹是把婚给退了。
在衙门拿回婚书后,陈白荀便马不停蹄的去了阿满家,可惜阿满和小铃铛都不在。
“小姐硬拉着夫人要去看傅公子,哭闹不止,哄都哄不住。”何妈说。
陈白荀又赶去傅云修那儿,果然,母女两个都在。
小铃铛正坐在床上对傅云修嘘寒问暖,阿满坐在远处的桌子旁,静静地看着。
“傅叔叔,还疼不疼?”小铃铛问。
“不疼了,有小铃铛来看我,叔叔一点都不疼。”傅云修说。
“那你要多吃饭,阿娘说多吃饭,伤口才能好的快。”小娃娃奶声奶气,说出的话语也十分熨贴。要不是他的伤在腹部,傅云修恨不得把她抱进怀里好好逗一逗。
一大一小亲真意切,可把陈白荀看着酸坏了。他故意扯着嗓子,“小铃铛,有了叔叔就不要舅舅了。”
听见他的声音,小铃铛眼睛一亮,转过脸来脆生生的喊了声,“舅舅。”
陈白荀:“……”
没有向往常一样冲进他怀里,没有抱着他的脸亲亲,就这么喊一声就算了?
自己好歹自小就带着他,结果还比不上一个认识才两个月,见面都不到十次的叔叔?
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父女天性?
陈白荀心酸的要死,但又无能为力。
走进屋,他赌气的瞪了小铃铛一眼,随即转向阿满,将婚书递给她,“我从官府拿来了,收好。”
“多谢。”阿满说。
“跟我客气什么。”陈白荀一扬下巴。馒头适时进来,端着热水,“公子,该换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