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多谢柳夫人关心。”沈皎说着,目光却在触及到柳夫人时,迅速地将她打量了个遍。
对于侯府的一切,沈皎已经查的门儿清。她知道如今的傅夫人瘫痪在床,整个侯府是柳夫人当家。她也知道,这位柳夫人原先只是承安候的一个妾室,后来才被抬了平妻。
沈家有不纳妾的家训,沈皎又仗着沈檐的身份,自觉高众人一等。故而,无论柳夫人在端庄持重,雍容华贵,在沈皎眼里,她始终是个妾。
看着柳夫人想要过来搀扶她的手,沈皎心生厌恶,不着痕迹的避开。
柳夫人伸出去的手落了空,抬眼又正好捕捉到了沈皎眼中一闪而过的嫌恶,瞬间便对这位京城来的娇小姐没了好感。再加上沈皎那双眼角微微上挑的吊梢眼。
这位沈小姐,估计不是什么善茬儿。
不过柳夫人在侯府多年,阅人无数,像沈皎这种做派,她并不会放在心上。
将人迎进正厅,沈皎这才发现不见傅云修的踪影,问道:“怎么不见世子爷?”
“是这样,云修近来接手了些侯府的生意,现在正在店里忙呢。不过他嘱咐过了,一定要好好招待沈小姐。”柳夫人说。
“是吗?”沈皎挤出一抹笑容。她怎么觉得傅云修照料生意是假,躲着她才是真呢?
两人又在厅里寒暄了一阵,柳夫人带着她前往住的地方。
云香阁是东苑旁边的一处地方,风景优美,采光也不错,却也是离傅云修的凝玉堂最远的一处地方。
沈皎四处巡视一番,里头一应俱全,可见也是花过心思的,只得点点头,“有劳柳夫人了。”
“沈小姐满意就好。沈小姐一路舟车劳顿,不如稍作休息,若是有什么缺的,吩咐翠柳一声便是。”柳夫人招招手,那个叫翠柳的丫鬟盈盈上前,俯身行礼,“见过沈小姐,奴婢翠柳,是夫人指派来专门伺候小姐的。”
柳夫人一行人离开后,沈皎终于撕下来自己端庄的外衣,拧着眉头对屋里一番挑剔。
“真是委屈小姐了,”苦竹跟着应声,但最让她愤愤难平的,还是傅云修的行为,“世子爷也真是的,您好歹那么远的从京城过来,他竟连迎接都不肯来。”
“不是早就猜到会这样吗。”沈皎请嗤一声。
他若是急吼吼的来迎接自己,反倒是让人觉得假了。
苦竹见自家小姐不生气,就也不再深究此事,反而问道:“那小姐打算什么时候去会会那个小通房?”
“不急。”沈皎素手轻扬,鲜红的蔻丹在阳光下划过一道残影,如同泛着血的利刃。
夜里,沈皎终于在餐桌上见到了傅云修。神采依旧俊朗,风度翩翩,只是对她总是不咸不淡,好似二人只是初见面的陌生人,并不是未婚夫妻。
傅云修有此态度,沈皎也是预料到的。所以饭桌上,当属她和几位柳夫人叫来作陪的夫人们说话最多。
几人聊雍州的风土人情,聊京城的奇闻异事,最终,话题落在了二人的婚礼上。
侯府的聘礼已经送去了将军府,如今六礼只剩下最后的迎亲。
所以她们想问问,对于婚礼的布置,沈皎可有什么想法。
纵使沈皎在骄纵,可面对自己的婚事,到底是有些赧然。
“一切任凭夫人们做主。”沈皎脸颊微红,声如蚊呐。
“我吃好了,你们慢用。”傅云修站起身,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这……”几位夫人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柳夫人晓得傅云修心中的苦闷,笑着帮他打圆场,“许是害羞不好意思了,咱们继续,别管他。”
沈皎来侯府的第二日, 依旧是小雨连绵。
阿满百无聊赖趴在桌子上,透过窗户看着廊下的蜘蛛结网。
一次又一次,任凭廊上掉下的水滴砸破蛛网, 也不曾放弃或换个地方。
还怪有耐性。
若换做是她, 既知此处艰难, 早都换地方了。何苦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笃笃笃”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阿满的思绪, 阿满起身去开门。打开门, 见来人是馒头。
“馒头,你怎么来了,”阿满眼睛一亮, 下意识往门外看去, 却空无一人, 脸上的笑瞬间暗了下去,“公子怎么没来?”
“公子, ”馒头摸摸鼻子,“公子还在忙府中的事儿,你也知道公子刚接手侯府,有些事情还没有上手。”
“是吗,”阿满敛了笑,转身回房,“那你呢,你来干什么?”
“我, 我奉公子的命令,带些吃食给你。”馒头放下手中的食盒, 打开盖子,里头是几盘点心。
他将里头的那盘绿豆糕拿出来,献宝似的凑到阿满面前, “公子知道你爱吃绿豆糕,特意让我带的。你尝尝,合不合你的口味。”
阿满看看馒头,再看看那盘绿豆糕,只觉得心凉了大半截。
馒头又说谎了。
她先前是说过她喜欢绿豆糕,但那是因为囊中羞涩,绿豆糕是她鲜少能买得起的点心。
后来日子好起来后,她最常买且最喜欢的其实是红枣糕和云片糕。公子也知道,还时常会带给她。
只有馒头这个粗心大意的,只因为听她说过,便只记得她喜欢绿豆糕。
“馒头,”阿满喟叹一声,正色道:“你和公子,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公子先前在京城,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怎,怎么会?”馒头被她看的心虚,下意识移开视线,“你别瞎想了,公子就是忙。”
馒头将绿豆糕放在桌上,慌乱间竟打翻了杯子。
这让阿满越发笃定,馒头有事儿瞒着自己。
“馒头,你确定不说吗?”
“我,没有的事儿你让我说啥,”馒头七手八脚的扶起杯子,用袖子胡乱的擦拭了下桌上的水渍,“公子那边还有事儿,我先走了。”
说着他便夺门而出,几乎是落荒而逃。
阿满看着他的背影,眼中尽是落寞。
究竟是多严重的事儿,让公子到现在都不愿意告诉她,甚至伙同侯府的人一同瞒着她。
公子,变心了吗?
又是两日淫雨霏霏,转眼,时间来到了八月。离傅云修成婚,只剩五天。
沈皎来雍州已经四日,因为下雨,这几日一直待在侯府可把她憋坏了,今日天气总算放晴,可不得好好出来转转。
雍州虽比不得京城,但自有其风土人情,有柳夫人和几位夫人作陪,沈皎玩的还算尽兴,东西也买了不少,珠宝首饰,应有尽有。
中午些,一行人又在雍州最好的酒楼天香楼歇脚。柳夫人订了雅间,在最边上的位置,打开右边的窗户,刚好能看见街上的景致。
几位夫人聚在一起,话题之间自然绕不开夫君和孩子。沈皎听得百无聊赖,索性饭菜还没上来,便想着带着苦竹再下去转转。
柳夫人怕她初来乍到便想让翠柳作陪,但沈皎拒绝了。
“小姐,咱们真的不要翠柳陪着吗,这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走丢了怎么办?”下了楼来,苦竹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还是有些不放心。
“你傻呀,那翠柳明显就是柳夫人安插在我们身边的眼线,咱们带着她,岂不是落人口实。”
苦竹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小姐是想去见见那位。”
沈皎没有回答,算是默认,说:“我估摸着明日大哥便回派人来接我,我若再不去会会她,怕是没时间了。”
为了避开阿满,柳夫人带着沈皎逛都是避开长庆街的,她是估摸着这个点阿满应该收摊了,这才把人带到这边来吃饭的。
故而,沈皎带着苦竹从街头走到街尾,也没寻见卖花露的女子。找人一问才知道,人家生意好,早早的卖完东西便收摊回家了。
沈皎看着阿满空荡荡的摊位,以及架子上的林记二字,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有与阿满相熟的婶子还以为她是来买花露的,好心劝解道:“也不碍事儿,你明早早些来就是。这阿满姑娘的花露好,便是京城的贵女都争先求购,可受欢迎了。”
“是吗,”沈皎轻嗤一声,“一个丫鬟手里做出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还用得着争相求购?”
“瞧你这话说的,丫鬟怎么了,丫鬟也是人。”说话的宋阿婆是阿满梧桐苑的邻居,听到她这般贬低阿满,忍不住开口,“再说了,侯府大公子可亲自说了,阿满是她的妻,当时我们可都听得清清的。”
宋阿婆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望着沈皎。
“你说什么?”闻言,沈皎瞬间怒目圆睁,绞着帕子的手恨不得将帕子给撕碎了,“老东西,我看你是老眼昏花,昏了头了,一个通房,不过是个下贱玩意儿,也配做侯府主母。”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了。”宋阿婆想还嘴,却被沈皎周身的气势给吓退。
沈皎伸手指着她的鼻子,一字一顿说“我告诉你,还有五日,傅云修便要成婚了,还是圣上赐婚,让她与护国将军的胞妹成婚。所以,别什么腌臜东西都跑来沾边,晦气。”
说完这话,沈皎便气冲冲的走了。四周前来看戏的人静了一瞬后,便是此起彼伏的讨论声。
有说不信的,有表示怀疑的,亦有说亲眼目睹,跑来作证的。
但无论信与不信,宋阿婆思量再三,还是将这事儿告诉了阿满。
阿满听完后,有一瞬间的怔愣。
“阿满,阿满,”宋阿婆看得心疼,忍不住劝说道:“哎呀,估计也是那女子乱说的,你可算得上是傅公子的救命恩人,而且他亲口许诺要娶你为妻,又怎会与别人成婚,不可信不可信。”
说着,她又抬手在自己嘴上拍了两巴掌,“也是我多嘴,没搞清楚事实就跟着别人乱说,你别往心里去。”
“不是乱说。”阿满低声说。
宋阿婆上了年纪,并未听清她说了什么,又问,“你说啥?”
“没什么,”掩去心底的酸涩,阿满轻笑着说:“我没往心里去,阿婆不用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说嘛,傅公子要成婚,你怎么可能不知道。那女子定也是傅公子的爱慕者,在那儿胡说呢。”
送走了宋阿婆,阿满顿时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在了床上。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原因,却不想真的证实后,竟这般难受。
圣上赐婚,将军胞妹。
无论是哪一个,都是门当户对,无论是那一个,都让她望尘莫及。
可公子为何不直接告诉自己呢?
是怕她伤心吗?
还是怕她闹,怕她携恩图报,像那些话本子里的女子一般,一哭二闹三上吊?
是夜,阿满一晚上没睡。
第二天一早,她还是一如往日般的出摊。
经过昨日沈皎一闹,今儿个阿满一来,便收获了不少异样的眼神。有同情的,有怜悯的,有看好戏的,还有幸灾乐祸的。
可无论哪一种,阿满都不想搭理。
她如同行尸走肉般,询问着来往顾客的要求,木讷的收着银钱。
直到,一锭金子排在了她的面前,“这些东西我全要了,给我包起来。”
说话的是个女子,约么十七八岁,穿着华丽,妆容精致,一看便知道出身富贵人家,只是她看向阿满时眼底明晃晃的轻视,使得她这个人有一种与身份不服的尖酸刻薄。
第一次见面就有如此大的敌意,阿满几乎可以笃定,这位,便是宋阿婆口中圣上赐婚的对象,护国将军的胞妹。
果然,下一刻,沈皎便说:“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请阿满姑娘喝杯茶呢?”
茶楼上,沈皎要了一壶茶水,也不用店小二服侍,自己拿了茶壶茶碗过来冲泡,摇香蝶舞,一举一动,尽显大家闺秀的端庄典雅。
阿满看着她华丽的衣裙,夺目的珠宝,以及举手投足间的贵气。再低头看看自己,荆钗布裙,上面还不知道在哪里沾了灰,衣袖更是为了方便撸到肘间。
一时间,高下立判。
“阿满姑娘请喝茶,”沈皎沏了一杯茶递给她,“雨前龙井,也不知你喝不喝的惯。”
沈皎轻笑,“想必,阿满姑娘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了,对吗?”
阿满捏着茶杯的手一紧,低低应下,“是。”
沈皎又是一笑,“如此,我也便不藏着掖着了,我这个人呢,向来不喜欢与人分享东西,我的便是我的,容不得别人染指,阿满姑娘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不等阿满说话,她又故作大方的说:“当然了,阿满姑娘于云修有恩,若你携恩图报,我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等我入府了,把你收在身边继续当个通房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女子嘛,每月总有那么几日不方便,你说是吧。”
她这话,直接把阿满听笑了,“所以,沈小姐这是来向我示威了?”
“示威谈不上,只是作为侯府未来的主母,我有必要在婚前替夫君扫清一些不相干的人。我与云修虽相识的时日不长却算得情比金坚。也是他亲自求了我哥哥,我哥才松口请陛下赐的婚。只是云修到底是男子,身边少不得有些莺莺燕燕,若按照我的脾气,那定是全部打发了一个不留。只是阿满姑娘身份特殊,碍着云修的面子,我也只能忍痛割爱。所以,只需阿满姑娘乖乖的不闹事,婚后,我也不会薄待了你。”
沈皎言语犀利,字字句句,都是作为上位者对下位者的鄙夷与蔑视。阿满自认是个心比天高的人,只是不知怎得,听了她这话也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十分好笑。
自己是怎么离开茶楼的,阿满并没有印象。只记得沈皎在离去之前,还在说让她安分守己,表现好的话,也不是不能考虑让她做妾。
先是通房后是妾,一副宽厚仁慈的嘴脸。说起来,阿满是不是还应该谢谢她的宽宏大量,能够忍痛割爱,让她“出人头地。”
只可惜,无论是通房,还是妾,她都不要。就连那个人,她也不要了。
初晴的天坚持了两天,终究也熬不住了。早上还晴好的阳光,此时却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阿满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直到雨点落在脸上,她才发现变天了。
“姑娘,别傻站着,过来躲躲雨吧!”有在别人家屋檐下避雨的行人,见阿满站在雨幕里茫然无措的模样,忍不住叫道。
有了他们的提醒,阿满像是才回了神,慢悠悠地朝屋檐下走去。
几人在房檐下避雨,百无聊赖间,便说起了近日雍州城发生的大事儿。
“真的,我也听说了,听说那女子,还是护国将军的胞妹呢!”
“是呢,我昨日还见柳夫人带着几位夫人,拥簇着一位年轻女子在珍宝阁选头面呢,估计就是那人。”
纸包不住火,侯府大公子要娶妻的消息,终究是传遍了雍州城。
傅云修曾经是雍州城惊才绝艳的存在,如今他要娶亲,又是圣上赐婚,自然是城里茶余饭后的重要谈资。
阿满没想到自己到哪儿都避不开这个话题,忍不住朝旁边挪了挪。却不想那原本紧闭着的门忽然打开,吓了她一跳。
“抱歉,我不知道”阿满下意识道歉,抬头却发现,开门的正是前不久带她看房的牙人,而她避雨的地方,刚好就是她不久前才看过的店面。
“阿满姑娘?”牙人也认出了她,“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在这儿?”
“过来办点事,下雨了便过来避避雨,您这是?”阿满看向他身后的几张生面孔。
“哦,这是来看房子的顾客,说是想在此处开个面馆。”牙人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