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房,”阿满拧眉,“不是说,这房子都已经卖出去了吗?”
“啊这……”牙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这房一直都没卖出去。是有人找到我,给了我一些钱,让我故意这么说的。”
“按照约定,这房已经留了一个月了,对方也再没个音信,我才又挂出来重新卖的。”
“那房子可卖出去了,若是没有,我可以”
“卖出去了,”牙人说,“前天就卖出去了,只是今儿个正好下雨,我带着他们来看看屋子的防雨情况。”
“卖出去了。”阿满嘟囔着,不知怎的,忽然就笑了。她透过门缝,仔细这打量着屋里的陈设与格局。
这套房子,是她看了许多套里最喜欢的。她甚至提前设想过,将来要将房子装修成什么样,那里摆胭脂,哪里摆花露。哪里用来住人,哪里用来当库房。
她当时是多么迫切的想要买下这套房子,甚至哪怕是傅云修不同意他也依然坚持。
却不想……
甚至在牙人说房子已被高价卖出时,她也不是没怀疑过他。
但这些,终究还是被她否定了。她觉得公子知道她的向往,定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林阿满,林月初,你还真是可笑啊!
你真以为你在他心里,是什么了不得的存在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满忽然放声大笑,声音穿透雨幕,让对面躲雨的人都忍不住看过来。
“阿满姑娘,你……没事儿吧?”牙人有些不放心。这人虽是在笑,可那眼底的悲伤,好似要漫出来了一般。
“没事儿,只是觉得好笑。好笑。”阿满留下这样一句话,便不顾滂沱的大雨,径直走进了雨幕里。
方才喊她过来避雨的人们将一切都尽收眼底,纷纷表示不理解。
“她怎么了?”
“不知道,可能疯了吧!”
昏黄的烛光照亮了床角,床上,铺着阿婆亲手为她缝制的盖头。
她还记得以前, 阿婆摸着她的头, 语重心长的说, “我们阿满将来啊, 以后一定要嫁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时她答应傅夫人给傅云修做通房,一方面是为了厚葬阿婆,另一方面, 也是想着他命不久矣, 自己虽只是通房, 但这梧桐苑也只有她一人,也算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而后来, 她与公子两情相悦,她曾无数次的在梦中告诉阿婆,她找到了她说的那个人,找到了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愿意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人。
可到头来,竟都是一场梦,一个笑话吗?
一滴清泪自颊边落下,沾湿了盖头的一角。恍惚间, 阿满似乎感觉到阿婆在替自己擦泪,平日里说话总是凶巴巴的老太婆今日难得的温柔, “好阿满,若觉得苦,咱就不在这儿了。”
翌日, 阿满没去出摊。
后院的花儿立秋后本就开的稀稀拉拉,经过这几日的风吹雨打,越发显得颓废。阿满看着碍眼,拿着镰刀将其全部砍到,甚至连根拔起。
朱婶子的儿子铁蛋爬上矮墙上摘梨子,看到阿满此举,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阿满姐,你这是做什么?”
“这些花都开败了,我提前把它砍了,留着冬天当柴烧。”阿满说。
“砍花那你怎么把它们都连根拔起了,这样花都死了。”
“是吗?”阿满好像不知道这事儿一样,低下头看了一眼,这才又说:“死了就死了吧!”
铁蛋看出了不对劲,从矮墙上跳下来,走到阿满面前,小心翼翼的问,“阿满姐,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他听娘说了,傅公子,要娶别人了。
“想什么呢,我有什么不高兴的。”阿满忍不住捏捏他的小脸蛋,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笑着说:“对了铁蛋,你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
“帮我送封信到侯府去,给馒头哥哥。”
“好啊。”
阿满的信送去侯府后,馒头像是拿到了什么烫手山芋,在手里交来换去好几遍,就是不知道该不该拿去给公子。
如今公子要成婚的事情城中传的沸沸扬扬,阿满肯定已经知道了。他几乎可以想见,这封信上写的是什么。
“干什么,见你在这儿走了都有八百遍了。”
傅云修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耳边,馒头下意识将信藏在身后,却没有躲过傅云修的眼睛,“藏的什么,拿出来。”
“公子……”馒头一脸为难。
“拿出来。”傅云修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样。
馒头哆哆嗦嗦的将信递给他,信封上没有落款,也并没有封口。傅云修抽出里面的纸,熟悉的笔触,只有寥寥几个字,“天朗气清,阿满想与公子回乡探亲。”
这是他曾经给阿满的诺言,说天气好了,就带她会家乡看望阿婆和邻居。
“她知道了。”傅云修那颗悬着的心,终究是死了。
“她这是在逼我做选择。”傅云修说。
或者说,她这是在逼他直面问题,而非逃避。
阿满啊阿满,你总是能准确的知道我的怯懦与软弱。
傅云修去梧桐苑找阿满的事儿,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传遍了整个侯府。
毕竟,阿满的那封信,可是通过好几个人的手,才终于到了馒头手上。
一时间,府里众人议论纷纷,都在讨论阿满会如何一哭二闹三上吊来留住世子。
再怎么说,阿满也照顾了世子三年,若是没有她,世子的腿能不能好还是个问题。如今,属于阿满的正妻之位成了别人的,若是换做她,便是拼上性命,也得换一个平妻或者贵妾的身份,否则多冤啊。
“等着看吧,估计不久,咱们府里,就要多一位林姨娘了。”
“那也是人家该得的,你自己想想,若是换了你,能不能伺候世子爷这么久。”
从侯府出去后,傅云修便直奔梧桐苑。
平日里眨眼便能到的距离,傅云修今日,愣是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赶到。
梧桐苑的门没上拴,院门大开着,阿满坐在凉亭里,炽热的阳光透过树梢落下,在她身上形成一个个小小的光斑,映得她整个人灿若星辰。
傅云修站在院里,脚下如同生了根一般,只是呆呆的看着她,硬是不曾上前一步。
这拘谨的模样,倒是让阿满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那日似乎也是一个温暖的午后,傅云修坐在轮椅上,看着她的眼神中满是淡漠,而自己也是这般拘谨的站在院中。
当时自己初来乍到,只觉得那张淡漠的脸惊艳绝伦堪称人间绝色。而如今角色对换,拘谨的人换成了傅云修,倒是让他那张脸,显得平凡了不少。
“来了,”阿满微微启唇,“公子前来,可是来兑现承诺,带我回乡探亲的?”
“阿满,”傅云修颤抖着双唇,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终于说出了那句话,“我要成婚了。”
亲耳听他承认,阿满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反而觉得好笑。
若不是她逼迫,他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这个消息,还是说,打算瞒她一辈子。
阿满静静地看着傅云修,打量着他这张脸,这颗心,这个人。
对于傅云修,她承认自己是见色起意,可当年即便是坐在轮椅上也叫她觉得惊为天人的那个人,如今立在哪里,她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好看了。
“恭喜啊!”阿满笑着说。没有勉强,没有口是心非,就如同是对待陌生人那般,平静的说出了这两个字。
没有惊讶,没有气恼,更没有歇斯底里。阿满的反应,平静的让傅云修心慌。
他情愿阿满像那些下人们议论的那样,一哭二闹三上吊,也不愿阿满以这样的态度对他。
“阿满。”傅云修整个人慌得厉害,甚至顾不得什么君子礼仪,越过栏杆跳进凉亭,飞奔到阿满身边牵起了她的手,语气几乎央求,“阿满,不要说气话。”
“我没说气话。”阿满平静的看着他。那种如同看陌生人般冷淡的眼神,让傅云修顿时有一种要被抛弃的感觉,他迫切的想要一个承诺让自己安心。
“你不要我了是不是。阿满,你说过的,无论我做什么事情,你都会原谅我,你答应过的。我跟沈小姐结婚并非我自愿,只是为了救出云霆,”傅云修慌乱的解释,语无伦次,“阿满,我跟她都是假的,在我心里,你才是我唯一的妻。等过几年,我与她和离,我一定风风光光娶你进门。”
傅云修抱着阿满,字字句句都是承诺。可阿满却只觉得心寒。
从阻挠她开店,再到那日的一夜缠绵,再到后面纠缠不休的索要承诺,一切的一切,难道都是为了今天做的准备。
那些她以为的甜蜜与依赖,都只是为了禁锢她自由的枷锁。
她倒宁愿傅云修没解释这么多,至少,还能给她留下些体面。
“阿满,”解释了这么多,傅云修还是想要一个承诺,“你不会离开我,对吗?你会理解我的对吗?”
他死死的攥着阿满的胳膊,眼中满是偏执,好似阿满敢说一个不字,他就会将她锁起来,让她一步也不能离开他身边。
阿满心中腹诽,但面上却没有显露出分毫。她反手抱住傅云修,“说什么呢,我一个弱女子,离开了这儿,能去哪儿呢。”
“阿满。”感受到阿满的体贴,傅云修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他埋首在阿满颈间,贪婪的呼吸着她身上的气息。好似只有这样,才能让他那颗忐忑不安的心回归平静。
阿满感受着他的依赖,第一次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她确定,这个人,她不要了。
傅云修满心都是阿满理解他后的喜悦,并未察觉阿满的不对劲。喋喋不休的将前些日子在京城发生的事儿,以及与沈皎的计划一字不落的说了出来。
“阿满,我与沈皎只是做戏,你才是我心中唯一的妻。”
可沈皎不这么想。阿满心说。
她看得出来,那日沈皎放狠话的神态,明显是心悦他已久。她不知道傅云修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但显然也不重要了。
曾经情意满满的话语,如今听来,只觉得令人作呕。
傅云修终究没能察觉到阿满的异常。
侯府的下人来报,说族长有事儿找他,急匆匆的就将人喊走了。
族长和几个族老是来商量等婚礼过后,他继承家主与爵位的事情。
傅云修冷眼看着下首那些人。还记得前些日子,对方看他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如今却几近谄媚之像,恨不得把他夸上天的人,不得不再一次感叹权势的神通广大。
不过是与将军府联姻,曾经万分困难的问题,如今竟也迎刃而解了。
几个族老来侯府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傅昂的耳朵里。
比起上次的恼羞成怒,这一次,傅昂很是气定神闲,甚至还十分闲适的逗起了鸟。
“都安排好了?”他问来认。
“安排好了,新婚夜,合卺酒,神不知,鬼不觉。”
“那就好。”傅昂轻笑一声,“下去继续盯着,事成之后,重重有赏。”
婚礼前夕,侯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柳夫人正带着府里的下人们核对婚礼的细节,力求婚礼当天不出一点差错。
“那边,那边那个灯笼挂高点。”
“歪了歪了,看着点。”
“仔细点,别磕坏了。”
一群人忙忙碌碌,却各个笑逐颜开,喜气洋洋。
阿满站在墙外,听着侯府里的欢声笑语,抖了抖身上的包袱,心中怅然。
公子说,他娶沈皎是逼不得已,是有他的苦衷,要阿满理解。
阿满理解,但是不认同。
她可以接受他终身不娶,做他身边唯一的通房,却无法接受在他成婚后,做他心中唯一的妻。
她有她的骄傲,她也有她的坚持,既然做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那她也不会强求。
至于她答应傅云修不会弃他而去……
公子,你骗了我那么多,那就让我,也骗你一次吧。
一辆马车在巷子口停下,阿满登上马车,不带丝毫停留的消失在黑夜里。
八月初五, 宜开市,宜动土,宜嫁娶。
迎亲的队伍已在侯府门口集合完毕, 上百人的队伍, 一直从侯府门口延伸到巷尾。锣鼓唢呐敲敲打打, 街坊邻居也全都出来看热闹, 将整个道路围堵的水泄不通。
馒头身穿大红色吉服站在人群中, 看看时间再看看门口,整个人焦躁不安。
虽说这次沈家将迎亲的地点定在了隔壁柏县的沈家祖宅,离邕州城不是很远, 但再这么拖下去, 怕是会误了拜堂的好时候阿。
“馒头, 你家爷呢,再不动身。怕是要来不及了。”柳夫人问。
“这……”馒头也搞不清自家公子在搞什么, 明明方才他出来时,公子已经穿好了喜服。
“我去瞧瞧,”说着,馒头便要往屋里去,却被柳夫人拦住,“算了,还是我去瞅瞅,你在这儿盯着, 万不可出一点儿差错。”
柳夫人来到傅云修的凝玉堂,四下寻找, 却并未找见傅云修。
她唤来丫鬟,问,“世子爷呢?怎得不在房里。”
丫鬟解释道:“方才奴婢们替世子爷上妆, 不知怎的,他忽然说要去梧桐苑。”
梧桐苑,那便是去找阿满了。
祖宗哎!
柳夫人急忙赶往梧桐苑,院门开着,屋里却不见一个人影。
“云修,云修?”
“阿满,阿满?”见无人应答,柳夫人下意识嘟囔,“奇怪,没人在家吗?”
就在她打算去后堂看看的时候,目光却忽然瞄到西下房的地上,似乎躺着一个人。
她推门进去,果然,傅云修躺在地上,整个人已经昏死过去,而在他身边,还有一滩血迹。
沈家老宅里,沈皎正喜气洋洋的在房里上妆。
“那个好看?”沈皎拿起两只款式不同的耳环在耳边比了比。
“这个,这个与小姐的婚服很相衬。”苦竹给出建议。
“我也觉得。”沈皎点点头,将那只耳环递给苦竹,“给我戴上。”
苦竹接过耳环,正欲上手,房门却忽然被人推开,负责在前院迎客的苦荷冲了进来,脚下一急竟直接摔在了沈皎面前。
“小姐,不好了。”
“什么事儿冒冒失失的,起来回话。”沈皎伸手将苦荷扶起来。
苦荷支着她的手站起身来,不等站定,便急急忙忙的说:“小姐,邕州那边传来消息,说世子爷在迎亲队伍出发前突发急症昏倒了。现下将军正在前院安抚客人,小姐,这可怎么办阿?”
“晕倒,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晕倒呢?看大夫了吗,大夫怎么说?”
“这个传话的人倒是没说。”苦荷忽然神神秘秘的,朝沈皎靠近两步才开口,“小姐,据我们的人说,世子爷是去了那个通房的院子这才昏倒的。”
“又是那个贱人。”沈皎推开苦荷,拿起桌上的东西便往地上砸,“贱人,走了还不安生。”
“小姐,小姐息怒。”苦竹上前拦住了沈皎,生怕她伤害自己。
当此时,有人来通报,说是老夫人叫小姐过去一趟。
沈皎知道,她娘要告诉她的,肯定也是这件事,以及婚礼推迟的消息。
沈皎不想去。
好似她不去,今日的婚礼便能继续举行下去一样。
“小姐,您还是去一趟吧,老夫人还在等着呢。”苦竹劝慰道。
沈皎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是恢复了些理智,她叫来苦荷,问道:“天一那边,情况如何?”
“天一来信说,那贱人跳了水,他们跟丢了。”原本这话,苦荷是想等婚礼过去后再告诉小姐的。
“一群废物。”沈皎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让他们继续找,无论如何都要将人给找到,记住,别让她活着。”
傅云修做了一个很恐怖的梦。梦里,阿满走了。
叹去梧桐苑找阿满,却死活找不到人。整个屋里一切如旧,只有阿满初来时带的那个包袱不见了。
哦还有傅宝,她将傅宝托付给铁蛋,说让帮忙照顾两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