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换做他,得知真相后,估计是连见都不愿意见他。
“哥……”傅云霆唤了一声,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提起酒壶灌酒。
直到一壶酒完了他去拿第二壶的时候,傅云修终是不忍心,一把从他手里夺过酒壶,放在离他稍远的地方,语气冰冷,“够了,你难不成是来表演喝酒的?”
“哥……”一壶酒下肚,傅云霆已然是醉了,眼睛都开始迷离,心中的委屈也愈发放大。
明明都不是他的错,为何最后承担后果的却是他。
傅云霆打了个酒嗝,身体一软靠在了傅云修的怀里。
傅云修一个猝不及防,下意识嫌弃的想要伸手将他推出去。但傅云霆整个人就像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我不,我不……”
傅云霆呼吸声加重,嘟囔道:“哥,你说我们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明明以前,他们还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
明明上一次见面,他还在庆幸大哥能恢复健康。
“你醉了,我让馒头送你回去。”傅云修并不想回答他的话,给馒头使了个眼色,馒头会意,伸手将傅云霆从他身上扯开。
“三公子,我送你回去吧!”
傅云霆还耍赖不想走,但馒头手上有的是劲儿,两个人撕扯了半天,愣是没分出个高下。
“哥,”傅云霆整个人搭在馒头肩上,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对不起。”
“对不起,哥。”
“真的对不起。”
他为娘的偏心,向他道歉。
他为自己是既得利益者,向他道歉。
夜色微凉,清风徐徐而过,馒头抬头,询问傅云修的意思。
傅云修只是静静看了他一眼,然后一摆手,“送他回去吧!”
事到如今,他没发当有些事儿全然没发生过。
他不恨傅云霆,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再与他相处,索性能避就避。
也是因为这个想法,所以第二日傅云霆回京,傅云修没来相送。
已经日上三竿,傅云霆还在眼巴巴地望着门口,希望有奇迹出现。
傅夫人知道他在等谁,见他希望落空,不由得出言嘲讽,“行了别看了,他要是想来送你早就到了,也就你傻,还想着什么长幼尊卑。”
“娘。”傅云霆出声喝止。他怎么都想不通,他娘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性格,出口便是刀子,要不就挑拨离间。
“行了,外头太阳大,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我走了。”傅云霆跳上马车,不死心地掀开帘子,但门口处已经空空如也。
最终,他叹了口气,放下了手,吩咐车夫,“走吧!”
马车缓缓使出路口,直到看不见,才傅夫人才终于收回了目光。结果就看见,傅云修恰好从大门出门。
想到那日在祠堂,傅云修和柳氏一块儿离开,甚至还和柳氏密谋着些什么,傅夫人就气不打一处来,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冷哼一声,“假惺惺。”
若是真想送人,为何不早出来,贯会做样子。
傅云修没有搭话,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带着馒头往东边去了。
他出来不是来送傅云霆的,而是有事儿去办。
他的人已经盯着傅昂好几天了,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傅昂每日除了铺子里便是在府里,就算偶尔去花楼喝喝花酒,晚上也是一定会回家的,这行事做派,看着还真像别人嘴里说的沉稳顾家的好男人。
但傅云修觉得,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苏氏那边是套不出什么有用的话了,所以现在,他想去族长那边探探口风,至少得肯定,他到底偏向哪一方。
在街上买了几份点心和一壶好酒,傅云修便直奔族长家而去。
族长也刚午睡起来,古稀之年的老人了,一到中午不眯一会儿,就浑身没劲儿。
听下人说傅云修在正厅等他,族长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来意,浑浊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沉思,然后吩咐道:“好好伺候着,我随后就到。”
族长家的院子算是整个傅氏家族里面最小的,也是最为破旧的,原因无他,家中小辈实在平庸,既无科举之才,又无经商之能,还动不动惹是生非。
傅云修还记得,自己幼时,族长总拉着伯昭表兄和自己比较,说他多么多么聪明,说表兄多么多么愚钝。
如今,伯昭表兄就在傅二叔手下做事,这让傅云修不得不怀疑,如今的族长早已不像当初那样铁面无情公正无私了。
侍女上了茶,半柱香后,族长才姗姗来迟。
七十多岁的老人,却依旧精神矍铄,“哟,云修怎么来了?”
“想着许久没见你了,过来看看你。”傅云修站起身,扶着他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下。
“嗐,我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倒是你该多去看看你那些族老叔伯。”族长也不与他虚与委蛇,直接点明他的来意。
既然被点破了,傅云修也不藏着,直接大方承认,“真是什么都骗不过爷爷您,那这事儿,爷爷您是怎么看的?”
“我能有什么看法,族老们推举谁,便是谁,我也无法左右,你说是吧。”族长说。
“话是这样没错,但您不才是最终的话事人嘛?”傅云修面上笑着,但却并不显得随和。
族长知道自己今个儿不说个一二三出来是不行了,只得妥协,“你呀,还真就跟小时候一样难糊弄。”
族长笑着拿手指指他,随即正色道:“要说你和你二叔,选谁,对傅氏一族都有好处。你二叔为人正直,又有经商头脑,傅氏一族在他手里,虽说不能在官场显贵,但至少兴盛。而你……”
族长看向他,“你不像你父亲,你有智慧,又八面玲珑,若肯入仕为官,肯定会有一番做为,到时候傅氏也能跟着水涨船高。”
入仕还是从商,明眼人一看便知如何去选。可问题就是,傅二叔的商业才能,是大家众所周知的,而傅云修的为官之道,却遥遥无期。
谁都不会下注去赌一个完全没有影子的东西。
族长的意思,傅云修也听懂了。但他还没达到他今日来的目的。
方才的那番话,族长是站在家族振兴的角度去说的,但傅云修更想知道,族长到底偏向谁。
沉吟片刻,傅云修点点头,“如此看来,好像确实我没有二叔有优势,可是,可是倘若二叔做了什么对不起傅氏的事。”
闻言,族长眉头猛的一皱,傅云修看在眼里,却默不作声。
族长拧眉想了一会儿,这才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也只是猜测,”傅云修解释道:“爷爷可还记得,我爹怎么去世的。”
提到傅轩,族长很是扼腕可惜,虽说傅轩于傅氏一族没什么功劳,但好端端的一个人,怎能死于拈花惹草呢?
族长点点头,“当然记得,那年梧桐苑意外着火,你爹被困其中,吸了太多烟尘,即使后面人就出来了,但已经无力回天。”
“可若这不是意外呢?”傅云修说。
“不是意外?”族长迟疑了一下,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你爹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可是他养在梧桐苑的那些女子?”
“是,也不是。”傅云修说:“爷爷可还记得,当时梧桐苑失火,大部分人都逃了出来,但唯独那陈氏,既没有尸身,也没有音讯,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傅云修停顿了片刻,又说:“爷爷可知道,那陈氏,在事发前,可是常去二叔家里做客。”
“你说什么,你是说,你爹的死,跟你二叔有关?”族长紧张的下意识捏紧了袖子,傅云修看在眼里,几乎可以肯定,族长如今已经站在了二叔那一边。
否则,若只是关心父亲的死因,他不会激动成这样。
目的已达成,傅云修已没有在与他多说的必要,摇摇头,说:“暂时还没有,但我相信,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事情会真相大白,还我爹一个是公道。”
果然,在傅云修说完这句话后,族长的神情一下子松弛了下来,一个劲儿的点头,“是啊,若真查出你爹的死跟老二有关系,我必不会放过他。”
“如此,那便多谢族长了。”傅云修起身行礼,族长扶住了他,“好孩子,若你查出了什么,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族长爷爷一定为你做主。”
“多谢族长。”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傅云修这才起身告辞。临出门时,族长还在叮嘱让傅云修有什么事儿务必告诉他,他对这件事的重视可见一斑。
这也是最不正常的事情。
绕开族长家到一个没人的巷子里,傅云修打了个口哨,叫出了暗卫,“盯着这里。”
“是。”
傅云修转身离开,馒头看了老半天,差不多也看懂了自家公子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公子这是想……守株待兔?”
“不,我需要等他自投罗网。”傅云修轻笑。
馒头只以为傅云修是故意透露消息,想让族长去找傅二叔,做实了他们的勾结。但其实,族长只是傅云修放出去的烟雾弹,他最想要的,是傅二叔在得到消息后自乱阵脚,从而露出马脚。
最坏的情况,无非是陈氏已经被傅昂灭口,但倘若没有呢?
很何况,傅二叔虽有两房妾室,却独爱正妻,可谓是夫妻伉俪的典范。可问题就是,傅家的血脉,养不出钟情的男人,他这么做,更像是为了迷惑别人,好掩盖些什么。
至于是什么?傅云修暂时还没有头绪。
但他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不出傅云修所料, 他前脚刚走,后脚,族长便派人请了傅昂过来。
“两人在屋里待了大半个时辰, 至于说什么, 属下就不得而知了。”
傅昂身边也有个高手, 暗卫们靠得太近很容易被发现, 傅云修不想打草惊蛇, 所以是让他们远远的盯着。
那接下来,就轮到他那位二叔表演了。
从族长家回去,当晚, 傅昂便宿在了苏氏的房里。
这还是这三年来, 老爷第一次来她房里睡觉, 苏氏简直受宠若惊。
傅昂虽已经上了年岁,但身上儒雅之气尽显, 不会让人觉得有压迫感不自在。苏氏看他总是揉额角,便知道他又是头疼病犯了。
“老爷,要不,妾给你按按吧,能舒服些!”
傅昂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好啊!”
苏氏按头的手艺,还是特意跟陈氏学的, 只因为傅昂总有头疼的毛病,当时陈氏总来找她玩儿, 得知这事儿后特意教她的。
只是这三年来,傅昂几乎没怎么踏足过她的院子,她便也一直没有机会施展才华, 今日倒是正好。
苏氏的手法不轻不重,柔若无骨的手指轻揉着,很快便缓解了傅昂的难受。让他有了说话的想法,“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按摩的手艺这么好。”
苏氏正全神贯注的按摩,听到傅昂问话,下意识便回答,“这还是跟阿欣学的。”
阿欣,便是陈氏,名唤陈欣。
“她啊,”傅昂像是想起了那么一号人,微微叹息,“还记得你们之前关系挺好,只是可惜。”
他谈了口气,“不过听说你现在跟王家夫人走得挺近?”
“不是王夫人,是王府的三姨娘。上次我被店家刁难,多亏她出手相助。至于王夫人,不过是上次逛街时偶遇,一块儿聊了两句。”
“哦,那你们聊什么了?”
此话一出,苏氏瞬间觉得有点儿不对劲。怎么感觉老爷像是审问她一样。
但很快,她又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了,自己在府里人微言轻,有什么好值得防备的。估计就是闲来无事的聊闲罢了。
想到这儿,苏氏也不藏着了,照实说:“就是女子之间的一些话题,哦对了,那个王夫人也提起过阿欣,还问我跟她关系怎么样,有没有联系?”
闻言,傅昂原本闭着的眼睛瞬间睁开,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但苏氏在他身后并没看到。
“那你怎么说的?”
“就实话实话啊,阿欣如今是死是活都无从知晓,我又怎会和她有联系。”想起陈欣,苏氏很是为她惋惜,好好的人,怎么就说没就没了。
再说别人都说她是跑了,但苏氏更偏向于苏氏是被烧死了,毕竟当时她住的西上房,可是火势最大的。
傅侯爷对她有恩,她断没有谋害傅侯爷的动机,更别说独自逃走了。
天大地大,她一个女子能逃到哪儿去呢?
苏氏想得入神,手上的动作也慢慢停了,傅昂趁机抚开她的手,起身下榻,“好了,替我按了这么长时间你也累了,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
说完,他便径直离开了房间。
手上余温尚在,苏氏看着空空的榻,又看了眼大开的房门,忍不住喊了声,“老爷……”
不是说,今天要宿在她房里吗?
傅昂这怪异的举动,自然是一字不落地传到了傅云修耳中。虽说暗卫没听清二人关起门来聊了些什么,但就此一点,便足以说明傅昂有问题。
接下来,他便只等傅昂自己漏出马脚了。
为了逼得傅昂能快点作出行动,傅云修还几次大张旗鼓的去拜访了与傅昂交好的人,甚至在席间特意提起陈氏,问他们对这陈氏了解几何。
然而,一连好几天,傅昂那边却没有半分动作,每日都是照常出门去店里查账,应酬,唯有几次出远门,还都是因为货源出了问题,需要他亲自去一趟。
等待的时间是最折磨人的,便是傅云修,时间长了也难免心浮气躁。
“公子,公子?”在自己说话时傅云修又一次走神后,阿满忍不住轻声唤他。
“嗯,怎么了?”傅云修回过神来,转头看向阿满。
“我说,这几日我看了几家店面,有两处还不错,想让你帮我拿过主意。”阿满说完,又有些担忧,“看你眉头紧皱,是遇到什么难事儿了吗?”
傅云修没回答阿满的话,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倒是你,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开店了?”
“这不是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了,如今花露做得多了,在烈日下暴晒时间长了,很容易变质。而且我钱也存的差不多了,有个店面,客人能方便些,我也不用每日跑来跑去。”
她看的店面都是带个后院的,收拾一下可以住人,这样她就不用两头跑,就有更多的时间去研制新的脂粉。
反正现在这梧桐苑只有她一个人住,住哪儿都一样。
而傅云修在听完他的话后,却皱起了眉头,“你要搬出梧桐苑?”
不知怎的,这让他有了一丝危机感,“不行,梧桐苑好歹背靠侯府,我在跟前也放心些。”
他不允许阿满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对于这一点,阿满倒是无所谓,她知道傅云修是担心她的安危,便顺着她的话说,“也行,反正也不远,就在前面的四方街上。”
四方街离长庆街只隔着一条巷子,人流量也大,最主要的是价格相对来说便宜公道。阿满看中的那家店面原本是个餐馆,是因为店主要跟着儿子搬去别的地方这才空出来变卖的。
买店面需要钱,店里的装饰也需要钱,阿满存的钱虽然足够花销,但也需要精打细算。
“公子,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跟我一块去看看,帮我参谋参谋。”阿满相信他的审美,若能得公子指点一番,她的店面肯定大放异彩。
阿满信心满满,然傅云修却面露难色,“阿满,这店,能不能先不开。”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而下,阿满顿时没了笑容,“为什么?”
“如今侯府多事之秋,我实在没有的精力来兼顾你,”傅云修说:“再等等好不好,等侯府的事了了,我帮你找一处更大更好的店面。”